闲与仙人扫落花—— by归鸿落雪
归鸿落雪  发于:2024年0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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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顾回头扫了圈数道延伸过来探寻的神识,将人打横抱起消失在了原地。

第10章 朝龙秘境(十)
高空之上乌云翻滚,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雷声,潮湿灼热的风夹杂着海水的咸腥,绵延成片的荒草在风中弯折摇曳。
暴雨骤降。
苍黑色的天宛如将圮的高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风声愈急雷电愈密,无尽的荒原上玄衣男子正盘腿打坐,若有大能在此,一定会惊叹于对方体内驳杂的灵力和飞速扩张的识海,但最后也只能叹息这四灵根的体质,纵有千万灵力识海,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但正在打坐的人并没有任何气馁。
他几乎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识海中驳杂的灵力分辨开来,而后输送进丹田处盘踞的四色灵根之中,断裂的经脉和腰腹间的伤口正在缓缓地愈合,但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也只草草愈合了表面。
灵气捏就的气罩中,江顾睁开了眼睛。
有周修远在,他手里有神鸢鲛的消息一定会很快散播出去,届时就不止三个人追杀他了。
冷淡的目光落在了气罩外的卫风身上。
江顾并没有好心到帮他也捏个隔雨的罩子,大概是觉得冷,少年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破烂的衣裳也被雨水浇透,高束的马尾湿答答地黏在苍白的脸上,一副命不久矣的凄惨样。
毕竟还要留着人取鳞炼器,江顾还没有自信到能在一众围追堵截中同时完成这两件事情。
浅白色的灵力从罩子中飘出,钻进了卫风的眉心。
“咳咳……”很快微弱的咳嗽声在雨中响起,蜷缩的少年艰难地动弹了两下。
卫风被暴雨淋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偏偏骨头缝里还弥漫着强烈的痒意,饶是体格强健,养尊处优了十几年的小公子也有些受不住这种痛苦。
他很想喊个名字或者称呼来缓解这种非人的折磨,能给他哪怕一丝半缕的希望来救救他,可等他张开嘴,却可悲地发现能让自己依赖又能真心相救的人——根本没有。
“醒了就起来。”江顾神色平淡道,他停顿了片刻,待那阵眩晕平复后才越过卫风往前走去。
一只青白的手在暴雨中有气无力地攥住了他的衣摆。
“前辈……”卫风沙哑地开口,声音有种颤抖着的哭腔,“我……好难受。”
江顾负手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你难受关我什么事?”
“求你……把储物袋还给我吧。”卫风喘气也喘得难受,眼睛发红地望着他,“我的丹药全都在里面。”
自从半年前身体开始出现异样解决无果之后,他难受得厉害时就自己胡乱吃丹药,有时候运气好能压制个七七八八,但是之前江顾摘走了他的储物袋。
江顾对上他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微微蹙眉,冷声道:“你体内的神鸢鲛血脉正在慢慢觉醒,难受是很正常的,倘若你难受便吃那些高阶丹药,只会让你本来就脆弱的识海和丹田废得更快。”
这语气像极了宗门里那些喜欢对他说教的长老,卫风又疼又痒又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从地上暴起扑向了江顾。
“把丹药给我!”他声音嘶哑的怒吼。
他速度太快,江顾猝不及防竟没来得及躲开,却也没被他扑倒,身子晃了一晃又稳稳当当站在了原地。
他对小孩从来没有耐心。
“忍着。”江顾略有些嫌弃地推开了他。
卫风愤怒地喘着气,眼睛也红得厉害,被暴雨浇得湿淋淋的死活不肯松开江顾的袖子,双腿还在打着颤。
江顾只稍用力就甩开了他那只手,他原本是打算让卫风像之前一样跟着自己走,但对方明显已经疼得快要站不住了。
就在卫风以为他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时,青年忽然俯身一手勾住了他的腿弯,不等卫风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已经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
卫风先是愣住,而后苍白的脸瞬间涨红,一边挣扎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他那点力气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江顾不耐烦地垂下眼睛,“再闹我现在就拔光你的鳞。”
卫风顿时偃旗息鼓,梗着脖子挺直腰背别扭地被他抱着,过了许久才咬牙道:“我才不是神鸢鲛,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江顾淡淡道:“青渡是青长溪的手下,他更不会认错。”
“青长溪是谁?”卫风疑惑道。
“鲛人一族的族长。”江顾怕他再哭,耐着性子同他讲话,“不过三个月前就被绞杀了。”
“我不认识他!我父母有名有姓,我在阳华宗生活了整整十六年,神鸢鲛半年前才出世,怎么可能是我?”卫风支棱着脖子有点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江顾怀里靠了靠。
江顾假装没有看见。
他自然不是善心大发抱着卫风赶路,而是之前就发现他同卫风身体接触得越多,脖颈上的疤痕变浅的速度就越快。只是他不习惯抱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那样看上去显得他好像有什么特殊癖好
——当然现在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江顾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只迟疑了一瞬就本能地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权当抱着一只不掉毛的乌拓。
“没人亲眼见过神鸢鲛出世,只是半年前天降异象让他们肯定了这件事情。”江顾道:“此事若说成你体内的神鸢鲛血脉开始觉醒也解释得通。”
卫风被他说服了一瞬,旋即反驳道:“可你不是有神鸢鲛的伴生戒指吗?它指引的方向总没有错,如果我是真的神鸢鲛,它不应该带你去鲛人湾遗址。”
“戒指被青渡动过手脚。”江顾瞥了一眼手上的戒指,“从你能将那几根蛛丝悄无声息的植入进去我就开始怀疑了。”
毕竟连他都无法强行往里面灌注灵力。
卫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早就发现了!你是故意将我留在那石屋中的?”
“不。”江顾否定了他,“主要是因为你太烦人。”
灵气罩外大雨瓢泼,砸在罩子上发着沉闷的响声,厚重的雨幕将望不到尽头的荒原笼罩在内,卫风生气地抬头,却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半截下巴,青年步子迈得很大,却将他抱得很稳,身上冷冽的气息沾染上了灼烈的草木味和湿润的泥土味,每次说话都会隔着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
这个人是极其可恶的,无情又狠辣,要将他剥皮剔骨炼成傀器。
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这人救了自己许多次,也许是他被那痛痒折磨得到了极限,又或者是对方身上冷冰冰的灵力缓解了他的痛苦,卫风气着气着眼皮就越来越沉,最后听着雨声彻底模糊了意识。
江顾垂下眼睛,灵力凝成了根野草,抵开了少年想蹭到他前襟里的脑袋。
……麻烦的东西。
朝龙秘境内。
“神鸢鲛鳞竟真在秘境之中!?”
“千真万确,青长溪的手下也在。”
“那条叫青渡的鲛人竟然还活着……”
“阳华宗的人怎么也牵涉其中?”
“落到江家手里去了。”
“岂有此理,竟让江家捷足先登!”
“是江顾……”
“那厮虽然化神中期修为,但是手段狠辣,想抢怕没那么容易。”
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整个秘境,不管之前有没有打算抢神鸢鲛鳞的,如今好东西放到了眼前,断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周修远站在山崖上笑得开怀,他倒要看看江顾还能撑多久。
卫风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股浓郁的血腥味。
然而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想要起身,然而起到一半就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磕到了脑袋,而左右都是冰冷湿滑的岩石,他想往前后移动,结果发现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被困在了处湿冷的管道中,连最基本的翻身都办不到。
“有人吗?”卫风使劲拍打着石壁,然而周围安静到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喂!有人在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中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溺毙,他胡乱地去摸索腰间的储物袋,半晌才想起来储物袋已经被摘走了。
“前辈!”卫风用力地捶打着石壁,“放我出去!!”
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卫风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破开这个窄小的牢笼,但直到他喉咙喊哑手脚都捶出了血也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在他力竭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个念头陡然钻进了卫风的脑海——他不会已经被炼成傀器了吧?
只有主人召唤身体才会出去,但是神魂和意识永远被困缚于狭窄的无方石里……
“不!我不要待在这里!”他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得毛骨悚然,疯了一样地开始挣扎。
“把神鸢鲛鳞交出来!”
江顾一脚踩烂了靴子下的脑袋,红白相间的浆状物四溅,又被灵力罩隔绝在了衣服外,他冷冷抬眼看着面前神色惊惧的几名修士,“放过你们,凭你们长得蠢吗?”
下一瞬雪白的剑光闪过,地上只剩下了堆断臂残肢。
江顾眉峰下压,杀人并没有让他心情变好,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批来抢神鸢鲛鳞的修士了。
他擦干净长剑,腰间的灵宠袋忽然开始疯狂地扭曲晃动,看那架势仿佛要同袋子殊死一搏。
江顾扫了一眼满地血腥,往前走了两步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打开了灵宠袋。
一堆小巧圆润的夜明珠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形容狼狈的少年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恐惧和愤怒。
“……你在干什么?”江顾不解地看着他。
明明他将人放进灵宠袋前他特意洗了一遍,他实在纳闷不过短短半天卫风是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脏。
卫风急促地喘着气,嘴唇微微颤抖,他使劲咬住了后槽牙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沙哑道:“你…已经把我炼了吗?”
江顾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这蠢货的想法,看着面前凄惨恐惧的少年,难得有了点恶趣味。
他眉梢微挑,“对啊,石头里待得舒服么? ”
卫风眼眶瞬间通红,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江顾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用你掉的夜明珠吗?”
卫风顿时羞怒交加,气急攻心之下,竟喷了口污血出来。
那是他漫长的人生里,第一次被活活气吐了血。

可惜吐血也不能让江顾心软半分。
在江顾试图将他重新丢回灵宠袋里的时候,卫风抱着树干死活不肯,凶巴巴的嚷道:“就算魂飞魄散我都不可能再进去!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江顾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卫风有点发憷,使劲咽了咽唾沫试图再挣扎一下,“我这么弱,你让我当傀器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让我给你当炉鼎呢……”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但江顾听见了,他冷淡又挑剔地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卫风恼羞成怒,“你看什么!?”
“你这样的白送我都不要。”江顾捏住了他的后脖颈干脆利落地将人捏晕,扔进了灵宠袋里。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卫风身上的鲛人气息太过明显,太容易被青渡找到,而且带着他打架碍手碍脚,扰人得很,扔进去两全其美。
除了袋子里空气太少,卫风又不会像灵宠一样闭气,必须隔段时间拿出来通通风。
秘境十天之后才会第一次开启出口,一路上追杀的修士越来越多,江顾身上的伤来不及愈合就又重了几分。
不过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月黑风高,江顾拎着柄滴血的剑踢开了面前的尸体,和他同阶修为的化身中期修士已经只剩了半边骨头架子,他用神识扫了对方的储物袋一眼,挑了两件勉强能用的法宝收了起来。
然后余光就瞥见了腰间安静的储物袋。
江顾看了一眼时辰,打开了袋子将人放出来透气。
浑身是血的少年蜷缩在地上,嘴唇发紫呼吸微弱,手上的指甲因为抓挠储物袋都劈开外翻,连胳膊上都布满了抓痕。
像只死活不肯被驯服的小兽。
江顾看得皱起了眉头。
他自然知道灵宠袋中不舒服,但他少时为了保命,曾在灵宠袋中住了三个月,密闭黑暗的狭小空间很容易让人崩溃,可也不是难以忍受。
而卫风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三个时辰。
江顾伸手托起了少年的后背,捏了个引水诀将人洗了一遍又喂了些水,对方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他的瞬间那双眼睛瞬间变得凶狠,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
锋利的牙齿刺破薄薄的皮肉,鲜血顺着卫风的嘴角淌进了他的脖颈里,留下了几道殷红的痕渍。
“松嘴。”江顾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被咬的根本不是自己。
卫风咬得更用力了,大有将他连皮带肉全吞进肚子里的架势。
江顾扣住了他的下巴,中指屈起关节往他咽喉上一抵,卫风瞬间吃痛松了口,却又被血呛得疯狂咳嗽起来。
江顾看了一眼手腕上带血的牙印,又看了一眼卫风快要咳死的架势,深吸了口气,手掌抵在他后背上注了点灵力进去。
卫风瞬间喘上了气,警惕地瞪着他。
江顾刚杀完人,下巴上还溅着几滴血,周身暴虐的气息尚未褪去,他拿了颗辟谷丹递到了卫风嘴边,“吃了。”
这并不是个请求的语气,他直接扣住了卫风的下巴,两指夹着丹药塞进了他的喉咙,不等卫风反应过来丹药就已经化成了灵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江顾没能把手指抽出来,这小子跟狗咬骨头一样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指根。
江顾本来想直接卸下巴,但是忽然被一小颗夜明珠砸中了手背,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如果你听话,我就让你在外面。”
卫风迟疑地松了嘴,声音沙哑道:“真的?”
“前提是你听话。”江顾耐着性子道。
卫风回想起那漆黑狭窄的空间,识时务地放软了声音,“好,我会听话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他要让这混蛋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他心里如何发狠江顾不在意,走到旁边自己起了个结界,对卫风道:“我需要调息半个时辰,你在外面守着。”
“好。”卫风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抹掉了嘴唇上的血迹,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血淋淋的牙印在冷白的皮肤上看着格外显眼。
卫风咬了咬后槽牙,转身想离他远点,结果走了两步忽然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只见脚下是团模糊的血肉,而几步之遥是半边嶙峋的骨头架子。
月光像糖霜一样洒下来,卫风缓缓地抬头,林子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血色,七零八落的尸体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他头皮发炸,僵着后背麻木地往前走,硬是没敢回头看江顾一眼。
这哪里是个正派人修,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是当他看见满地散落的储物袋时,瞬间就忘记了害怕。
满满当当,装满了丹药符咒灵石法宝的几十个储物袋!!!
卫风小心翼翼地回头瞄了江顾一眼,发现对方正阖眼打坐,被吓回去的胆子又隐隐开始复苏,他也不怕那些断臂残肢了,蹲在地上开始吭哧吭哧地收集储物袋,什么上品灵石下品金银,什么丹药瓷瓶天材地宝,全都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尤其是那些看起来就挺厉害的法宝,说不定能帮他早日逃出魔爪。
江顾调息睁眼,就看见刚被自己洗干净的少年灰头土脸地在尸体堆里捡东西,捡的还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卫风正捡得开心,一道熟悉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你捡这些干什么?”
卫风吓了一跳,抱着堆灵石坐在了地上,干笑道:“前辈你不要这些东西,咱们也不能便宜了别人,对吧?反正我捡了也是你的。”
江顾冲他摊开了一只手。
“……”卫风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后不情不愿地将手里的灵石递给了他。
江顾却没有收回去。
卫风气闷,抓起腰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两个储物袋放进了他手里。
江顾还是没动。
“真没了。”卫风眼巴巴地仰头看着他。
“丹药。”江顾淡淡道。
卫风磨了磨后槽牙,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更大的储物袋,拍进了他手里。
江顾这才收回了手,当着他的面将他半个时辰的劳动成果全都收入了囊中。
卫风心都在滴血,像只被霜打蔫的小茄子恹恹地跟在他身后。
江顾看不上这些东西,不然也不会扔在地上不管,但这小鬼总喜欢乱吃丹药,他怕还没来及取鳞对方就把自己给吃死了,还有——
卫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对方也老实不了多久。
卫风已经对这石碑和鲛人雕像产生阴影了,骨头缝又开始密密麻麻地痒了起来,“前辈,我们又回这里来做什么?他们……不是在追杀你吗?”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江顾带他进了石碑,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再说你的护心鳞在水中生长得更快。”
卫风跟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觉得毛骨悚然,有气无力地挣扎道:“我真的不是什么神鸢鲛,我自己都在找神鸢鲛鳞治病呢,要是我有护心鳞——”
他话没说完,走在前面的江顾忽然转身,灵力凝聚而成的匕首挑开了他的前襟,卫风前胸一凉,猛地抱起胳膊挡在了身前,紧张到磕巴,“你你你干嘛!?你不是说白送都不要吗?!”
“……”江顾瞥了他一眼,拽开了他的胳膊,“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卫风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就看到了心口处一片银蓝色的鳞片,边缘带着淡淡的红,不过看起来还有一小半埋在皮肉之下,并没有完全生长出来。
“这是什么?”卫风声音有些发抖。
“护心鳞。”江顾道:“你后腰上已经开始长鳞片了。”
卫风反手往自己后腰上一摸,果然摸到了细软的鲛鳞,他先是脸色一白,紧接着忽然一喜,“我还能长鳞,那就说明我根本没有被你炼成傀器!”
他喜形于色地一砸拳头,“我被关的地方也根本不是无方石!”
“嗯,真聪明。”江顾面无表情转身,“毕竟得等取了护心鳞再炼。”
卫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见他快要走远颠颠地跟了上去,整个人都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前辈您看,我这么弱炼成无方石也没什么用处,不如这样,我把护心鳞给您,您留我一命还能打个掩护,您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顾伸手抵开他凑上来的脑袋,停下了脚步。
“前——”卫风也不得不跟着他停下,旋即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得愣住。
湿软的泥沙地上,一头巨大的灵兽有气无力地趴在血泊中,四肢都被人生生碾碎,喉咙也被利刃割断,腹部破了个大血洞,显然是被人掏走了兽丹,可它还在艰难地倒抽着气,在看见江顾的时候费力地摇了摇尾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乌拓。
卫风见过它变身后的样子,一眼便认了出来,“乌拓!”
他经常听见江顾这么喊它。
乌拓哼哼了一声表示回应。
江顾脸上没什么表情,输送了点灵力给它。
“谢谢……主人。”乌拓虚弱的声音在水中响起,“是我无能,没有……拖住周修远。”
“做得不错了。”江顾淡淡道。
乌拓咧了咧嘴巴,好像笑了一下,“主人……求你,给乌拓个痛快吧……”
江顾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柄雪白的长剑。
卫风看看奄奄一息的乌拓,又看看拿着剑靠近的江顾,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挡在了乌拓面前,“前辈,它、它还有救!”
就算只剩一口气,江顾修为如此高救它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卫风在宗门中看过别人救治灵兽,只有魂魄都能救回来。
可江顾却要杀了自己的灵宠。
“滚开。”江顾神色冷了三分。
“小鬼,走开……”乌拓虚弱道:“我经脉尽废,兽丹被挖,活下来也只是浪费主人的灵力……能死在主人手里,我很乐意……”
“可你是为了帮他才变成这样的!”卫风伸开胳膊坚决不肯让,他有些愤怒地看着江顾,“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
江顾冷漠地看着他,“你如今自身都难保,竟还有心思去管只畜生。”
“它才不是畜生,它帮我抓过鱼,给过我辟谷丹,还分给过我避水的气泡……”卫风一件件地列举,但对上江顾的目光时又忍不住发憷,气势平白矮了三分,弱弱道:“就算你不想救它,也不用杀了它吧?”
江顾看了一眼乌拓,乌拓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它发誓当初真的只是因为太无聊才干得这些,绝对没有想做好事的心思。
“随便你。”江顾理解不了这些蠢东西的想法,收了剑转身便走。
灵力散尽,躺在地上的庞然巨兽变回了巴掌大小,卫风跪到地上将奄奄一息的小东西捧了起来抱进了怀里,分给了它一点稀薄的灵力。
“你其实不必救我。”乌拓低声道:“我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废物了。”
“废物有什么不好的?”卫风疑惑道:“起码还活着。”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乌拓问。
卫风抱着它往前走,“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喝玩乐么,哪怕只晒晒太阳也好。”
“你不怕主人将你炼成傀器吗?”乌拓问。
“我其实认真想了一路,”卫风神情严肃地低下头,凑到它耳边小声道:“要是被炼成傀器不会被关到小黑屋子,还能不上课不修炼,就算死我这么弱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是不是还挺好的?”
乌拓震惊地瞪圆了猫眼睛,从前被江顾灌输的思想被撼动了一瞬。
原来世上竟真有人愿意像个废物一样活着吗?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你主人。”卫风戳了戳它毛茸茸的脸颊,“不如你当我的灵宠吧?我可有钱了,以后我天天带你出去玩,建个你真身都能打滚的洞府,给你买丹药零嘴儿小玩具,再雇上十个漂亮小姑娘天天给你按摩梳毛,怎么样?”
乌拓……乌拓可耻地心动了。
走在前面的江顾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卫风立马闭上了嘴,抱着血淋淋的乌拓朝他跑了过来。
江顾垂下眼睛,这是他从记事起,第一次做了没必要的事情——留下一只已经废了的灵宠在身边。
而且是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被卫风抱在怀里的乌拓努力抬起了头,凑上来轻轻舔了舔他手腕上的伤口。
一人一兽都瞪着清澈无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江顾皱了皱眉,敛起袖子不着痕迹地盖住了手腕,语气生硬道:“走了。”

“又是这些怨念!”卫风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在了江顾身后。
在他们面前,是熟悉的石屋群和眼蒙龙绡的鲛人,不过大概是江顾用了什么隐匿气息的法宝,这群怨念鲛人并没有冲上来攻击他们。
江顾抬起手掌,掌心缓缓浮现出了十六面小旗子。
“这是什么?”卫风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旗子十分好奇。
江顾自然是不搭理他的,被他抱在怀里的乌拓道:“是阵旗,主人准备在这里设阵。”
而且十六面旗子,设置的还是个大阵法。
它不由有些担忧,江顾极少会用到阵法符咒之类的法术,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大开大合地杀人,如果他开始设大阵,要么对手极难对付,要么就是……他灵力不够了。
灵宠和主人之间是结了主仆契约的,不过这种条约并不平等,江顾可以决定它的生死,它却绝对不能伤害江顾,但像现在它受了重伤没死的情况下,所需要的灵力很大一部分都是江顾给它的。
所以修真界几乎默认灵宠如果重伤,基本就宣告了死亡。
如果不是江顾难得心善,外加上又卫风求情,它也活不到现在。
江顾的确耗费了许多灵力在乌拓身上,不过却不像乌拓猜测的那般,而是因为他方才看着卫风和乌拓,找到了能更大发挥他们价值的办法。
他用灵力凝聚起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捅了下去。
“主人!”
“你干什么!?”
乌拓和卫风齐齐吓了一跳,连惊恐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江顾神色平静地看着蔓延出来的心头血,操控着灵力将心头血分成了两股,分别注入了乌拓和卫风的心口。
化神期修士的心头血何其珍贵,乌拓原本断裂的经脉逐渐被修补起来,空洞的内丹竟也凝聚出了识海,它感动又担忧地看向江顾,“主人,你不用这样做的,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而卫风这边,原本因为乱吃丹药被破坏的识海和丹田竟神奇地痊愈,奇经八脉是前所未有的通常,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在自己体内飞速地游走,治好了从前落下的旧疾和刚添的新伤,他警惕之余又有些别扭,“我不用你帮。”
可江顾的修为高出他们太多,心头血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他们的心口输送,以致于江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他整个人明显的晃了晃,几乎是要将血流干的架势。
乌拓眼神逐渐惊恐,“主人,不能再流了!”
“你疯了吗!?”卫风想往后退斩断那血流,然而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固定在了原处。
直到江顾彻底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半跪到了地上,那两股心头血才彻底断开。
乌拓浑身的毛都在抖。
江顾给他们输送了如此多的心头血,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修为一分为二给了他们,而只给自己留下了极其稀薄的灵力,若是此时有修士追来,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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