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之衍跟在了一众弟子的身后,眼中满是担忧。
他想起了跟卫风的最后一次见面。
一个月前,阳华宗藏书阁。
“什么!?你要下山去找神鸢鲛鳞?”他震惊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卫风穿着身华丽的红色法袍瘫在椅子上,一只靴子还踩在藏书阁长老宝贝的乌木架子上,翻着手里的书懒洋洋道:“我查了古籍,神鸢鲛鳞肯定能治好我的病。”
“你能认全字吗你还查古籍!”玄之衍一把将书从他手里夺了出来,果不其然这厮书都拿反了,他头疼地叹了口气,“祖宗,你就消停点吧,你那不是病,纯属没事闲得。”
卫风心痛地支棱起自己修长雪白的手指,“它痒!痒得我半夜都睡不好觉!而且我丹田识海里也痒,你知道那种痒得痛不欲生的感觉吗?我都没办法修炼了。”
“你什么时候修炼过!”玄之衍才不信他胡说八道,“一个月后师父就会带队去朝龙秘境,你要是真想出去玩我让师父带着你。”
“可别,我跟着那老匹夫要么我气死他要么他气死我,你要还想让我活命就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卫风皱着眉摩挲了一下又烫又痒的指尖,最后索性双臂交叠枕在了脑后。
这厮坐椅子也不好好坐,四根椅子腿儿只有后面两根腿着地,另一边全靠踩在书架上的脚支撑着,晃晃悠悠看着就很危险,他却混不在意,“这都半年了,越来越痒,我试了无数办法买了最贵的灵药都没什么用处,我恨不得扒了身上这层皮你知道吗!”
“那也不必非得神鸢鲛鳞,一百个阳华宗加起来都争不过灵龙宗和江家,更别说你了。”玄之衍头痛道:“你去问问掌门和长老们,他们肯定有办法。”
“嘁,我才不去,他们没一个喜欢我,见了我恨不得躲八百丈远。”卫风翻了个白眼,说到气处脚下不由用力,“不管你帮不帮忙,我反正要找个由头下山。”
“我怎么可能不帮——哎!小心书架!!”玄之衍大喊了一声向前去扶,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乌木书架从他指尖滑走,紧接着就是数千声接连不断的沉闷倒地声。
两个人面面相觑,玄之衍脸都吓白了,卫风却眼睛一亮猛地砸拳,“由头这不就来了。”
最后映在玄之衍瞳孔的画面是卫风嚣张地踩在昂贵的书架和毁坏的古籍上,对着闻声赶来的掌门和长老们笑得极其猖狂,“我就是故意的,你们能拿我怎样?”
回忆结束,玄之衍痛苦地捂住了脸。
这段时间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帮卫风逃下山,就凭卫风那炼气中期等同于无的修为和那恶劣的性格,掺和进神鸢鲛鳞的争夺中简直就是去给人送菜。
不,他连菜都算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给他扬得灰都不剩。
“玄之衍,还不快跟上!”前面的师兄厉声道。
“来了来了。”玄之衍苦着脸跟了上去。
他现在只希望卫风能充分发挥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嫌苦嫌累的优良品质,抓紧时间自己回宗门里吃喝玩乐去。
被好友牵肠挂肚的卫风正抓着条鱼和一沓火符犯愁。
他的肚子已经饿得震天响,连乌拓都嫌吵用爪子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卫风看着正打坐修炼的玄衣男子,最终还是饿意战胜了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警惕心,他拎着鱼和火符停在了江顾三丈远的地方。
江顾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大一小沉默对望,最后还是卫风厚着脸皮咧嘴一笑,嘴甜道:“前辈,您能帮个忙吗?”
江顾闭了闭眼睛,指尖灵力微动,卫风手中的火符就燃起了细细的小火苗。
卫风被那小火苗吓了一跳,一口气呼得吹灭,“啊,拿错了,前辈我会催火诀,您能借我点儿水吗?”
“……”江顾生生被他蠢笑了。
清澈冰冷的水流对着卫风兜头浇下,将少年和鱼一起淋成了落汤鸡,卫风被水呛了两口,震惊又委屈地看着他,“前辈!?”
“你是哪家的弟子?”江顾真的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宗门能养出这种连基本法诀都不会用的蠢货。
卫风舔了舔湿润的嘴唇,清凉的甜意从舌尖蔓延开来,从上次他就发现了,这个人用灵力化成的水比泉水还要清冽甘甜,甚至能短暂地抚慰住他丹田恐怖的燥意。
“我是阳华宗的弟子。”卫风被淋了也不恼,抹了把脸笑眯眯地坐在了离江顾不近不远的地方,“前辈,您又是何方神圣?”
“阳华宗也算说得出口的宗门,怎么会养出你这种——”江顾话说到一半对上了他那双期待又兴奋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移开了视线。
卫风却没察觉到他的嫌弃,兴致勃勃道:“阳华宗现在不行了,但是以前可厉害了,还进过修真界宗门前百呢,我听我爹说他们年轻的时候阳华宗都能压灵龙宗一头,对了前辈,你见过云海吗?阳华宗的云海可是平泽十大美景之首。”
江顾觉得他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自动屏蔽了听觉。
“前辈,我们现在是不是一路往南啊?听说朝龙秘境越往南水越多,潮湿得我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前辈,您今年高寿?”
“您有道侣吗?怎么会独自一人进秘境呢?”
“……您手上这个戒指尺寸怎么不太合适?”卫风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了戒指上,试图观察江顾的反应,结果对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淡又嫌弃,活像在打量个什么无用又不得不收下的物件。
卫风立马闭上了嘴,面上虽然笑得灿烂,但是后背却沁出了丝冷汗,难道是他提得太刻意了?果然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云雨须臾,灵水炼液,九龙下海,伏请水神相助。”江顾的声音不疾不徐在他耳边响起。
卫风愣了愣,觉得有点耳熟,下意识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面前忽然出现了个果子大小的水球,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是引水诀!”
江顾听不见他咋咋呼呼的声音,但看到他捧着那点小水球蹦起来笑得跟傻子一样依旧觉得吵,微微蹙眉道:“记好。”
卫风离得太近,导致他脖子上的疤痕有种灼烧的痛感,江顾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在树上打盹的乌拓吓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结果就看见那红衣少年竟一屁股坐在了江顾身边,掌心托着个丑兮兮的水球眉开眼笑。
“前辈,看!”卫风像是开心过了头,递过来的速度稍快,那水球一个不小心就滚下来砸在了江顾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上。
乌拓眼疾爪快地捂住了眼睛,片刻后却没有出现它预料中血溅三尺的场面,爪缝里悄悄眯开的猫瞳骤然睁大。
它那从不肯让人近身的主人竟一把扣住了那少年的手腕,将人拽到了跟前。
卫风离得他极近,因为呼吸不畅生生憋红了脸,他心虚地出声,“前、前辈?”
第6章 朝龙秘境(六)
微凉的指腹按在了卫风的颈侧,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一路往下隔着薄薄的红衣按到了他的肩胛骨。
卫风手脚僵硬地想往后退,一阵钻心蚀骨的痛意忽然从丹田处爆发,顿时让他痛呼出声。
江顾垂眼看着被灵气绞缠住的东西,肥嫩的白肉条上面缠绕着浓郁的黑气,不停张合的口器还在淅淅沥沥滴着鲜红的血,这些血来自于谁毫无疑问。
卫风整个人已经吓得呆滞,“这是什么东西?”
“水魔蛭,鲛人身上的寄生物,若无鲛人便靠吸食异兽和人修的灵髓为生,被吸附者三个时辰之内就会灵力枯竭而亡。”江顾道:“看长度它进入你的体内至少已经两天,不过你灵力低微,它一滴灵髓都没有吸到。”
卫风看着那血淋淋的肉条打了个寒颤,后怕道:“幸好我修为低。”
江顾虚空轻轻一捏,那不断狰狞蠕动的水魔蛭就无声地化作了齑粉,“你很骄傲?”
卫风立马摇了摇头,旋即抱拳对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你引出的水有问题,带着鲛人的咸腥味。”江顾对他的道谢反应平淡,心思流转片刻,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带上了丝审视,“之前你一直在跟着我?”
卫风心下一跳,干笑道:“前辈何出此言?”
“你也在找神鸢鲛鳞。”江顾语气笃定,神色又冷淡了三分。
卫风整个人都呆滞在原地,想不通到底哪里漏了馅,殊不知自己浑身上下处处都是漏洞,连此刻那张写满了“大事不好我竟然被发现了”的俊脸都透着股清澈的愚蠢。
大概是这少年太过弱小,江顾连惊讶都生不出分毫,疤痕因为两个人刚才短暂的触碰又变浅了不少,江顾的心情稍稍愉悦。
所以难得解释了两句,“方圆千里出现过鲛人的地点只有一处,你这两天看我手上的戒指不下百次,上面还残留着一丝你的灵力。”
因为那点灵力实在少得可怜,江顾从头到尾都不曾注意过,毕竟还不如天地间灵力自然掠过残留的多,还是方才卫风念引水诀让他感应到,想来当时他在马车上随手按那龙绡帘时就被这小东西盯上了。
卫风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他攥紧了手中的小木牌,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点凶狠的意味,“你要杀了我吗?”
江顾捏住了他的手腕,神色认真道:“你活着用处更大。”
他专注的神情和认真的语气让卫风顿感一阵恶寒。
虽然他长居宗门中,但也没少下山鬼混,自然知道修真界腌臜事颇多,有些变态喜欢找些少年少女做炉鼎制丹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
毕竟正常人谁没事会捏住别人的手腕不撒手还要摩挲两下!
江顾感受着脖颈处逐渐开始松动的封印,仗着自己修为高便悄无声息地进了这少年的识海经脉游走了一遭,但遗憾的是并没有发现对方的特殊之处。
也许只能等到将他的神魂炼进无方石才能找到答案。
江顾松开手,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态度,“继续赶路。”
皮肤上还残留着指腹的凉意,卫风使劲搓了搓,在乌拓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两天后,江顾看着戒指上终于不在流动的金色纹路,抬头看向了面前一望无际的湖泊。
说是湖泊也不尽然,因为上面纵横凸出着数不清的礁石,礁石上缠绕着枯白色的水草,灰黑的瘴气肆虐,咸腥恶臭的气息四处弥漫,数不清的蓝翅火萤盘旋在上空,它们焦躁地拍打着翅膀,仿佛急切地想要进入湖里,却又因为恐惧着什么迟迟不敢靠近。
江顾感受到了之前那条鲛人身上被他刻的朱雀神印记。
果然在这里。
乌拓四条小短腿踩在气泡上往后缩着脑袋,每根毛发都在表示着抗拒,气泡都被它踩出了四个浅浅的坑,“主人,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这湖水粘稠浑浊散发着腥臭,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帮你下去?”江顾的声音带着凉飕飕的冷意。
“嗷呜,不用了。”乌拓蔫头耷脑地甩了甩尾巴,刚准备变身,忽然一道嚣张的声音伴着化作灵力的风刃正冲它脑门而来,它眼看躲闪不及,下一瞬就被宽大的黑袖卷走,那风刃深深插进了岸边的礁石上,那礁石瞬间四分五裂。
“江七,你什么时候养起了如此可爱的小灵宠?”来人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眉深目长英俊非凡,看向江顾的眼神充斥着不满,“这种灵宠不仅耽误修炼,更容易让人形成依赖,你真让我失望。”
江顾对他的挑衅充耳未闻,对乌拓道:“继续。”
那青年眼中不满更甚,余光瞥见了刚被那风刃带起的罡风砸倒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卫风,大惊失色道:“你竟也染上了豢养炉鼎的恶习,还是个修为如此低下的小炉鼎。”
这实在怪不得他如此猜测,毕竟江顾那冷酷无情的性子太过出名,而这少年等同于无的修为和这张优越的脸又太过惹眼。
“你才是炉鼎!”卫风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两遭,恶声恶气道:“不过你这样貌就算当炉鼎也没人稀罕!”
“嘿?”青年哂笑一声,转眼就出现在了卫风身后,五指成爪就要扣烂他的脖颈,却在堪堪要碰到的时候,眼前闪过一抹黑影卷走了卫风。
卫风尚未从那恐怖的杀意中回过神,人就站到了江顾身后,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悄悄打量起了江顾。
江顾身量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半头,宽肩窄腰,一袭玄衣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被轻薄的布料包裹住的双腿修长有力,巴掌宽的银蓝色腰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极为漂亮,抬起胳膊上依稀能瞥见里面薄削劲瘦的肌肉——
简直就是卫风期望中自己未来的身材。
于是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周修远,”江顾神色不虞,“你刚死了道侣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这话狠狠戳到了周修远的痛处,他面容扭曲了一瞬,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直冲江顾身后的卫风而来,“对啊,我刚死了道侣就是看不得别人成双成对,我先帮你捏死他咱们再痛痛快快打一架可好!?”
江顾抬手就将卫风扔到了旁边挡住了周修远这一击,“周家不是对神鸢鲛鳞不感兴趣么?”
“周家不感兴趣又不代表我不感兴趣。”周修远的招式极快,灵力磅礴非常,目光紧紧盯着江顾,“你们江家这回派出了足足二十名本家弟子,连江向云都出关了,你这种不管闲事的都亲自来了朝龙秘境,这神鸢鲛鳞怕是不止传言中那般简单!”
江顾猛地往后折腰躲开了他的风刃,急速退后十几丈,起身的一瞬手腕翻转,凭空出现的雪白长剑被他扣入掌心横在了身前,冷声道:“你要同我抢吗?”
“好东西谁不想要,被我抢去总比落到江向云手里强吧?”周修远背后的长剑猛然出鞘,径直冲着底下还在懵圈的卫风而去。
化神期的修士打架卫风连影子都看不清楚,正眯起眼睛对着天上分辨哪个是江顾,就见一柄长剑冲他眉心而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抹黑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前,雪白的长剑横在他眉心前,两剑相撞灵力激荡,让他心神丹元俱震,耳朵眼睛霎时被震出了鲜血。
江顾逆着天光横剑在他眼前,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带着几分不耐,另一只手掌扣住了他后颈将他按进了自己怀中,猛地将周修远的剑甩了出去。
“凝神调息。”江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冷冽清淡的气息铺天盖地,方才那股几乎要将他碾碎的威压被生生挡在了外面,卫风下意识紧紧抓住了江顾的腰带,一开口就尝到了腥甜的血味,“我……不会。”
抱着他的江顾呼吸重了一瞬,卫风猜测大概是被他气得。
江顾飞快地封住了卫风身上的几处大穴,在周修远下一击到来时抓着人闪身到了湖中的礁石上,乌拓心领神会一跃而起,暴涨的身形让周修远的攻击停顿了瞬间,紧接着湖水震荡,两人一兽齐齐消失在了湖面。
周修远退后两步躲开了溅起的污泥,怒极反笑,“江七,你竟为了个炉鼎不战而逃,我看不起你!”
但是平静的湖面无人回话。
他咬了咬牙,屏息跳入了这个看起来就很恶心的湖里。
在他跳下去之后不久,一队穿着朱红衣袍的弟子就停在了湖边。
“亓长老,您……确定是这里?”有弟子被这湖水熏得反胃,忍不住道:“您不是说水源危险吗?”
亓凤元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们单独去危险,我在旁边你们怕什么?”
那弟子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亓凤元灰白的眼睛在湖面地礁石上逡巡,“你们,两人一组分列八卦云阵,待落到湖底便可见到一石碑,这便是洞府的入口,届时合理一起打开入口进去跟在我身后,明白了吗?”
“是,亓长老!”众弟子齐齐应是。
“之衍。”亓凤元看了一眼落单的少年,“同我一起。”
玄之衍失落的神色顿时不翼而飞,小跑着乖乖站到了他身后,“是,师父。”
至于身后那些嫉妒不屑的眼神他才不在意。
厚重斑驳的巨大石碑安静地矗立在泥地中,旁边则立着座近十米高的鲛人石像,一只手搭在那石碑边缘,锋利的指甲深深刺入石碑中,龟裂的纹路极深,它仰着头,神色悲戚,仿佛想极力看清什么东西,然而灰白的眼瞳被蒙上了厚重的水草,像是漂浮在水中遮目的龙绡。
江顾对变回原形的乌拓指了指石碑。
乌拓抬起了爪子,三下五除二将那些水草和泥土刨了个干净,露出了上面原本的字迹,那些字扭曲缠绕,并不是人族的文字。
但江顾来之前查阅过古籍,如果他没记错,这几个字应当是“鲛人湾”。
乌拓已经自觉地开始往石碑上输送灵力,湖底地面开始震动,江顾简单地设置了个结界来干扰身后的追杀者,被他拎在手里昏死过去的卫风忽然咳了口血睁开了眼睛。
江顾并不想管他,但对方那双染血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原本俊逸朝气的脸也因为重伤变得惨白,他看上去难受极了,眼角都变得通红一片。
江顾设置完结界,扣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半颗低阶回血丹。
卫风先是挣扎了一下,但对上他冷厉的目光还是乖乖咽了下去,嘴角的血在水中飘散成了细长的血雾。
“主人,可以了!”乌拓传音给他。
江顾微微颔首,瞥了一眼刚回了点血就开始四处好奇打量的卫风,捏住他的后颈像捏小鸡崽一样朝着石碑扔了过去。
卫风重重砸到石碑时愕然地瞪圆了眼睛,脸上满是痛心和难过,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江顾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厮可能连最基本的穿过法阵凝神都不会。
而乌拓已经自己进去了。
江顾叹了口气,抓起差点被他摔死的少年消失在了石碑前。
卫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咸腥的海风吹了满脸。
在他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形洞窟,翠绿的水草缠绕在洞窟旁的崖壁之上,一株近百米高的红色珊瑚矗立在洞口前,长着银蓝色鳞片的小鱼在其间来回穿梭,洞窟上方是几个奇形怪状的文字,在海水中散发着淡白色的光芒。
“卫风,你在这里干什么?”他面前忽然冒出来了个人。
一头艳丽的红色卷发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一双凤眼向上勾俏,鼻挺唇薄,耳朵大而薄紧紧贴在脸后,像极了某种独特的鱼鳍,而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朝着卫风伸出了手,那只手掌比平常人大了将近一半,指缝间有半透明的蹼相连,黑而长的指甲锋利阴森,眼看就要碰到他的胳膊。
卫风猛地向后游了两步。
等等,游?
他缓缓地低下头,就在水中看见了条硕大修长的鱼尾,淡蓝色的鱼鳞服帖地覆盖在上面,他不适应地摆了摆尾巴,脸上一片空白,“这是什么!?”
“说什么呢,这是你的尾巴啊。”对方笑着捶了他的肩膀一拳,“别傻愣着了,听说族长带了几个人类回来,大家都去看了,走啊。”
卫风直觉不对,他低头看着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背的鳞片和那黏黏糊糊的蹼,锋利的指甲怪异地在水中划了两下,脑子里却跟灌了浆糊一样转不动,“我不想去。”
“你爹娘也在那里等你呢。”红发鲛人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吗?”
“爹娘……”卫风心中一动,紧接着就被那红发鲛人抓住了胳膊游进了那石窟之中。
嘈杂的欢笑声远远传来,卫风被拽着往前,穿过了一排排石头垒成的房屋,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广场前。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大批鲛人,他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卷曲的长发在海水中漂浮缠绕,卫风的目光落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两条鲛人身上,他们一男一女亲昵地挨着,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这就是自己的父母。
“爹——”卫风激动地喊了一声,另一声“娘”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尾巴忽然一痛。
他整条鲛像是被人捏着尾巴倒拎了起来晃了晃,他周身水流激荡,头晕目眩地睁开了眼睛。
“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冷淡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
卫风猛地回神,然后就看见了玄色衣摆下修长笔直的小腿,紧接着气血上涌,血滴滴答答从顺着鼻梁淌到了额头。
而后他顺着那小腿往上,就看见了江顾。
江顾倒拎着只剩了半口气的少年,在将人扔下和放好之间选择了后者,毕竟要留着这小子的命来炼器。
卫风的眼角耳孔都在淌血,身体也控制不住一阵阵地发冷,他被江顾放好之后看着眼前熟悉的石窟洞门,已经有点分不清楚幻觉和现实,“前辈?”
“你方才被鲛人的声音迷惑了。”江顾垂眼看向被他抓住了袖子,“松手。”
卫风张了张嘴,眼眶鼻尖都有点发红,“可我好像真的看见我爹娘了。”
江顾懒得和他废话,甩开他的手径直进了石洞。
卫风手里一空,踉跄着追了上去,“前辈你等等我!”
江顾步子迈得大,卫风受了重伤追得很费劲,但他也清楚要是不跟上去,就凭他自己这点修为留下来就是等死,即便这人很可能对他图谋不轨,可也确确实实救了他好几次性命。
卫风揉着被撞到的鼻子,心虚地看了眼江顾背后的衣裳,不确定有没有沾上血。
江顾看着路边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屋逐渐放慢了脚步,这些石头房子全都门窗紧闭,门前飘摇着长长的水草,窗户前的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荧光,仿佛鬼市夜行。
乌拓飘在气泡中折返了回来。
“主人,这处遗迹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乌拓自觉落后半步跟在了他脚边,“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我。”
“鲛人湾早就覆灭了。”江顾转了转戒指,转头看了卫风一眼,“跟上。”
卫风摸了摸发疼的鼻子。
“这个我知道,以前鲛人一族还没这么惨,怎么说也有几个金仙境和太乙境的大能坐镇,各大宗门就算捕杀鲛人也只敢偷偷摸摸进行,但十几年前鲛人族的高手接二连三地陨落,又有阳华雀鸢和平逢三宗联手屠了鲛人湾,自此鲛人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如今在修真界连灵畜都不如。”乌拓摇头叹息了一声,“只能说这神鸢鲛生不逢时。”
卫风捏了捏自己发烫的指尖,“神鸢鲛要是还活着,会不会给鲛人族报仇?”
他对阳华宗参与屠灭鲛人族倒是没什么感触,毕竟修真界弱肉强食,一族灭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神鸢鲛现在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去寻仇。”乌拓隔着气泡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留下了两串小小的爪印,很快又被湖底的暗流冲淡,他骄傲道:“等它落到主人手里肯定连命都没了。”
走在前面的江顾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东西过来了,躲起来。”
乌拓敏捷地蹿进了他腰间的灵宠空间,江顾看了一眼脑袋乱转想往石头后面躲的卫风,捏住他的后颈拎着闪进了旁边一座狭窄的石头屋内,轻微的光芒闪过,隐匿结界就已经设好了。
江顾手劲颇大,卫风揉着自己的后脖颈疼得龇牙,在江顾看向他的时候又讪讪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自从他“不小心”把水球撒到江顾手上之后,对方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
这人果然是个假正经!
江顾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石窗,悉悉索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仿佛坚硬的鳞片在沙地上摩擦,很快眼前的场景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只见一条成年的雄性鲛人正向后弯折着尾巴往前滑行,水藻般的红色长发飘荡在水中,他的右手保持着诡异的抓握姿势正仰着头往上看,他眼前覆着条薄薄的龙绡,灰白的眼瞳在其中若隐若现,诡异至极。
“我方才在幻觉中看见的就是他。”卫风也扒在窗户上往外看,语气里带着莫名的兴奋,“前辈,他会不会就是神鸢鲛?”
“不。”江顾看着他快要探出去的半边身子,伸手勾住了他的后脖领将人勾了回来,冷声道:“再乱动就丢你出去喂鱼。”
卫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乖乖躲到了他身后,只是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透明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勾缠住了江顾中指的黑戒,很快那缕丝线像是溶进了水里再也没了痕迹,而江顾本人丝毫没有察觉。
做完这一切的卫风轻轻勾了勾嘴角,见江顾神色凝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只见那红发鲛人身后跟着密密麻麻无数条鲛人,健硕高大的雄性,娇小俏丽的雌性,头发花白的老鲛,嗷嗷待哺的小鲛人,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他们的姿势都同那红发鲛人一样,眼前蒙着长长的龙绡,仰着头蜷屈着右手,有的甚至在流泪,沙路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他们肯定是要去那边的广场。”卫风小声道:“我方才在幻觉中听那条红发鲛人说,他们族长带回来了几个人类。”
江顾道:“鲛人湾早就没了活物,它们只是死去的鲛人留下的怨念,不要看他们的眼瞳,不然就会被同化成——”
“跟他们一样的鲛、鲛人?”卫风发着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卫风那身破破烂烂的红衣早就不翼而飞,头黑发变成了卷曲的银蓝色,披散在赤裸白皙的上半身,而他的双腿则变成了鲛人的鱼尾,上面布满了细细密密和头发同色的鳞片,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鲛人嘴边锋利的牙齿只露出了小小一点,好像是凸出来的虎牙,几近透明的柔软龙绡落在鼻梁前,遮挡住了那双惊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