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话音刚落,水波激荡地潭面忽然一声炸响,浑厚磅礴的灵力将摆阵的雀鸢宗弟子震出了数十丈远,众人七零八落砸在了地上,有修为低者竟直接呕出了污血再起不能。
深潭之上,一条雄性鲛人正浮于白虹水汽之间,近五米长白色的鱼尾正暴躁地拍打着水面,他身形壮硕,面色青黑,鳍状的耳朵紧紧贴在卷曲的黑发间,灰白色的眼瞳满是杀意,锋利如锯齿的獠牙闪着寒光,不甚熟练地开口:“人族修士,找死!”
“快躲开!这是条高阶鲛人,修为至少元婴中期!”公孙扬急急退后数十丈,他旁边的弟子来不及躲开,直接被那鲛人扑上来咬碎了头颅,霎时间红白的浆状物四溅,血腥味冲天。
“不行,分开跑肯定会被各个击破!他身上有伤无法用灵力攻击,合力或许杀死他我们也许能有一线生机!”卜立喝道:“师兄!摆阵!”
公孙扬见状也不再犹豫,“各弟子听我号令,幽泉炼魂阵八式!”
鲛人黑长的指甲刺穿了尸体的心脏,愤怒地盯着这群人类修士,硕大的鲛尾猛地朝着最近的修士砸了过去,但狡猾的人类敏捷地躲开,血色的灵力凝聚成线猝不及防勾穿了他的肩胛骨,鲛人顿时发出声惨叫,情急之下爆发出灵力生生扯断了自己的肩胛骨,紧接着他就凶恶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卜立的胳膊。
卜立当机立断,挥剑自断一臂被公孙扬拽着躲开了鲛人的下一击。
这边雀鸢宗和鲛人斗得正激烈,结界内的江顾看着戒指上变浅的金色纹路,有些不虞道:“神鸢鲛鳞离得更远了,乌拓。”
“是!”乌拓兴奋地甩了甩尾巴,一下跃出了气泡。
巴掌大的小灵兽破开结界的瞬间,体型陡然暴涨了百倍,原本柔软淡黄色的绒毛燃烧起了火焰变成了黑金色,短粗的四肢变得修长有力,浑圆的猫瞳变得狭长阴森,落地时整片林子都跟着抖了几抖。
正在缠斗的雀鸢宗弟子和鲛人震惊地看着面前似虎非虎似狮非狮的灵兽,对方锋利的爪子和闪着寒光的巨大剑齿仿佛已经预告了他们最终的命运。
“吼——”浑厚兴奋的兽嗥响彻天际。
一刻钟后。
江顾面不改色地穿过了满地断臂残肢,停在了尚存一息的鲛人身上,巴掌大的乌拓正踩在对方的腹肌上嚣张地按爪子,开心道:“主人!我厉害吧?要不要杀了他?”
“若非他之前受了重伤,你未必能伤他性命。”江顾瞥了一眼血淋淋的小宠物,“去洗洗。”
“哦。”乌拓瘪了瘪嘴,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跳进了潭水里。
江顾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鲛人,手中掐诀,片刻后红色的朱雀印记就悄无声息地打在了那鲛人的后颈上,而后他隔空捏起了那鲛人的尾巴干脆利落地扔进了潭水里。
正在洗毛的乌拓被那巨浪打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两个滚被江顾捏住了后颈,打了个小喷嚏,它愤怒地甩毛,“主人你又欺负我!”
“我没有。”江顾轻而易举挡住了它的水花攻击,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走了。”
乌拓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自己哄好了自己,趴在气泡里好奇道:“主人,你为什么要把那鲛人放回去?”
“说不定他能比伴生戒更快帮我们找到神鸢鲛。”江顾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揪回了想去翻那群修士储物袋的乌拓,“不许乱捡垃圾。”
若是公孙扬和卜立知道他这么说,说不定要气活过来跟他拼命。
可惜现在只能变成尸体看着一人一兽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粗重的喘息声在潭边响起,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卫风趴在潭边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劲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半根胳膊,胃里顿时一阵翻滚,呕得一声把刚喝的水全给吐了出来。
他艰难地扶着潭边的石头站了起来,看清对面遍地断臂残肢后脸色白了一瞬,但忽然间面色一喜,连滚带爬地过去抓住了碎血肉里的储物袋。
看样子起码得是金丹修士的储物袋,因为主人陨落而失去了禁制,很快他就发现这样的储物袋不止一个,一炷香后他看着数十个储物袋差点笑出声来,先挑挑捡捡把近千上品灵石扔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又一股脑把法器和法衣全都收入囊中,他甚至还找到了好几瓶高阶补血丸,跟嚼糖豆一样吃了半瓶,终于恢复了灵力。
他捏了个净水诀喝了个痛快,又洗了把脸,草草包扎好了伤口,乐滋滋地扛上了自己的小破剑,看着木牌上离自己不算远的小白点,挑了挑眉。
这个人能把一群金丹期的修士收拾得连渣都不剩,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咕咚咚!
原本平静的水潭忽然冒起了个大泡,把边上的红衣少年吓了个激灵,他警惕地盯着水潭半晌,试图用自己稀薄的灵力感应一下,但不出意外什么都没能感应到。
此地不宜久留。
卫风果断甩出了自己的破剑,跳上去晃晃悠悠地擦着地面起飞,还因为走神险些撞到树枝,他摸了摸鼻尖,又费劲巴拉地拐了个弯朝着木牌上的小白点前进。
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水潭浮现出的那双灰白色的眼睛。
已经力竭的鲛人盯着他的背影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彻底失去了力气缓缓沉入了水底。
“主人,你的疤又变浅了。”乌拓踩着气泡凑到了他的锁骨前好奇地打量道:“封印是不是快解开了?”
江顾摸了摸耳后的疤痕,回忆起从进秘境前直到现在遇到的所有人和物,并未发现任何特殊之处。
“难道是朝龙秘境?”乌拓有点兴奋地甩尾巴,“主人,我们把朝龙秘境收进识海吧!”
江顾道:“要不我把朝灵龙脉也给你收进识海?”
“啊?三万里的灵脉也能收吗?主人你好厉害!”乌拓顿时兴奋到炸毛。
“……我是化神,不是真神。”江顾淡淡道:“我要是这么厉害早飞升了。”
“啊。”乌拓顿时失望地耷拉下耳朵。
藏在暗处的卫风拿木牌子的手微微颤抖。
化、化神期?
化神期什么水平呢,雀鸢宗的宗主是化神中期,他们阳华宗的宗主是化神大圆满……卫风咽了咽唾沫,鼻尖沁出了点冷汗。
他原以为对方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充其量不过金丹期,他用点手段还是能搞死对方拿到戒指的,但是化神期——对方碾死他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算了算了,也不是非得用伴生戒。
卫风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秉持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收起木牌就想跑路,结果转身的一刹那,就对上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对方原本漂亮的脸蛋满是黑灰和尸油,顺滑的长发也被烧焦啃断,浑身上下的衣裙破破烂烂比他好不了多少。
卫风默默退后了两步,讪讪笑道:“哟,姐姐还活着呢?”
“小兔崽子!”寻绿面色狰狞地瞪着他,五指成爪袭向了他的咽喉。
卫风猛地一下腰躲过了她的袭击,结果扯到了后背的伤口顿时疼得嗷了一嗓子,寻绿被他吵得更加烦躁,一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卫风被踢出十几丈远,寻绿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柄花蕊化作的长剑,转眼就到了卫风面前,“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卫风单膝跪在地上哇得吐了口血,抬起头可怜巴巴道:“姐姐,你真不想跟我做道侣了吗?”
寻绿愣了一瞬,旋即更怒,“你做梦!”
林子中顿时尘土飞扬,惊起了一阵飞鸟。
炸了毛的乌拓看着前面缩成了一团的土人,惊讶道:“这秘境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从天上掉东西?”
江顾视若无睹路过了那就剩半口气的东西,“死人,不用管。”
乌拓跟在他后面扭头回望,“我怎么瞧着这玩意儿有点眼熟?”
卫风听着一人一兽对自己的评价,愤怒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提剑冲自己而来的寻绿,他霎时间心一横,手中的木牌翻转对准了寻绿,寻绿只觉得一阵眩晕,回过神来自己手中的剑竟然直冲那陌生修士背后而去。
不等剑尖碰到江顾的衣角,整个花蕊剑就被一股恐怖的灵力绞得粉碎,寻绿连带着后面的卫风一起被甩出了近百丈,寻绿更倒霉些,半边身子都变得血肉模糊。
江顾眉峰下压,抬手拂去了袖间的灰尘。
“主人?”乌拓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小心翼翼地离得他远了些。
但是没用,下一瞬它就跟着江顾一起出现在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面前。
寻绿被那恐怖的威压压制得动弹不得,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硬着头皮道:“还请前辈息怒,晚辈万万不敢惊扰您,全、全都是这小儿用阴招算计我——”
江顾隐藏了修为,也用了更改身形外貌的法宝,不管从哪里看都和寻常修士无异,她之前完全没有感受到江顾强横的实力,这也是为什么之前连卫风都觉得自己能杀了他。
不然打死寻绿她都不会离对方这么近动手以致于着了卫风的道。
“怕是你看前辈好欺负想一并杀了他吧?”卫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树阴阳怪气道:“前辈,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花妖就是冲着您去的!”
“卫风!”寻绿对他怒目而视,背在身后的掌心猛地生出了几根花芽缠住了卫风朝着江顾甩去。
在卫风挡住江顾视线的一瞬间她便化作原形扎进了土里想趁机逃之夭夭,岂料竟被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按住了脑袋,甚至连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乌拓吧唧了一下嘴,舔了舔爪子打了个饱嗝。
而卫风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再次被砸进了土里,全身的骨头像是碎了一样钻心的疼,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不必装死。”江顾两指一探,便隔空从他的储物袋中取出了个小木牌,颇有玩味道:“方才你就是用这个东西让那花妖袭击我?”
法宝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卫风心中大叫不好,忍着痛爬起来跪在地上道:“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只是我修为浅薄实在不能力扛,这法宝放在我这里也是埋没,您若不嫌弃尽管收下,还请前辈大人有大量饶晚辈一命!”
他说得情真意切,那只血淋淋露出半截白骨的爪子还想去抓江顾的衣摆,不等碰到手指前就闪过一道风刃,若不是他躲得快这会儿整个手掌就断掉了,卫风抖了一下,默默往后膝行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
可惜对方好像用了什么遮掩外貌的法术,根本看不到清晰的五官,只要模糊不清的轮廓。
江顾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神色微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下一瞬他颈上的疤痕蓦地一痛。
他和乌拓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乌拓传音给他道:“主人,疤痕又变浅了。”
江顾微微蹙眉,终于想起何时见过这双眼睛,是他进传送法阵前偶然瞥见的那个少年,也是从那之后他的疤痕开始变浅。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破破烂烂的小少年,将手里的木牌扔了回去。
卫风手忙脚乱地接了过来,灰头土脸地仰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茫然。
江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跟着我。”
卫风拿着木牌愣了一下,直到江顾转身离开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在了脸上,那只巴掌大小似猫似狗的灵兽奶声奶气地催促他,“你这种修为在秘境就是自寻死路,还不快跟上!”
卫风心里瞬间闪过无数猜测,他当然不会相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最终还是被江顾手上的伴生戒说服。
为了找到神鸢鲛鳞,拼一把。
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跟了上去,脸上的笑容真挚又灿烂,“多谢前辈!”
卫风不远不近地跟在江顾和乌拓身后。
他不敢靠得太近,毕竟刚才不小心碰到江顾的衣角差点被砍断爪子,他也不敢靠得太远,以这厮凶残的程度,稍有不满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事实上卫风的直觉没错。
隔音罩里,乌拓好奇道:“主人,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靠近他封印会变淡。”江顾若有所思,“炼化成法器佩戴也许有用。”
乌拓正准备拿炼化的法宝,便见江顾蹙眉转头看了卫风一眼,“不过很脏。”
身上破破烂烂沾血带灰的少年见他回头,露出了个灿烂又明亮的笑容,哪怕半根胳膊和肩胛伤得已经露出了白骨也混不在意。
江顾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再说吧。”
乌拓又吭哧吭哧把法宝收了回去,无条件地附和道:“确实很脏,我都不太乐意吃他。”
“你吃那沾了尸油的花精倒是挺乐意。”江顾伸手将它在的气泡弹远,“消化完之前离我远点。”
乌拓郁闷地趴在气泡里跟在他身后。
大该是因为卫风这个受了重伤的小炼气,江顾赶路的速度慢了很多,这一路上基本没有碰到什么灵兽和修士,卫风猜测是因为对方释放出了强横的威压。
不过他完全没有感受到。
卫风心里转了百八十个鬼主意,面上却装得一派乖巧纯良,在江顾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自己也挑了棵树远远坐下,伤口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疼起来。
但他不太敢拿丹药出来疗伤,虽然这人可能根本看不上他的东西,但也保不齐是那种什么都搜刮的财迷——就和他一样。
卫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远处的江顾和乌拓,不知道江顾说了什么,那只小猫兴高采烈地从气泡里蹦了出去,转眼就蹿没了影子。
他疼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了,舔了舔嘴唇上干涩的血迹,悄悄从储物袋里摸出了颗高阶回血丹就往嘴里塞。
“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
冷淡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开,卫风手一哆嗦,那颗高阶丹药就掉在了地上,骨碌了两圈沾满了灰。
卫风心疼地看了一眼那颗丹药,抬头乖巧道:“前辈,我伤口疼得厉害。”
江顾闭着眼睛打坐没理他。
卫风不尴不尬地摸了摸鼻尖,眼疾手快抓回了那颗丹药放进储物袋,他琢磨了一下对方的意思,又悄悄摸出了颗中阶回血丹塞进了嘴里,一抬头就对上了远处江顾冷酷的目光,顿时含在嘴里不敢往下咽了。
江顾从来没见过如此执着找死的小鬼,这让他想起了刚收服乌拓鸡飞狗跳的时候,脸色更臭了。
卫风在对方能杀死人的目光中默默地把中阶回血丹吐了出来。
江顾闭上了眼睛,继续打坐。
虽然对江顾阻止自己疗伤很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卫风没再轻举妄动,目光在江顾的手上流连。
既然打不过对方,也许可以悄悄偷走戒指,或者等这人拿到了神鸢鲛鳞他再偷,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不过只要死不了那就能活。
卫风有些烦躁地舔了舔牙齿间的血迹,上面还残留着丹药的香味,要不是身体突然出现的异样,用灵石发布悬赏任务也没人接,打死他都不会下山,往常这时候他要么和小师妹去云海崖看花要么和玄之衍去后山打猎,而不是半死不活地在这里看人脸色仰人鼻息。
细细密密的痒意从后颈一直延伸到指尖,丹田处的燥意怎么都压制不住,他使劲捏了捏手掌,看着远处八风不动的修士,悄悄往他那边靠近了点。
“前辈。”卫风试探地出声:“前辈?”
江顾听着少年清朗的声音,不想搭理他。
卫风果断地认为他已经入了定,毕竟宗门长老讲课的时候他在睡梦中听了两耳朵,修士入定的时候是感受不到外界的。
于是他胆子就变得大了起来,龇牙咧嘴的捂住了自己又疼又痒的胳膊,又从储物袋里抓出张了止血符。
江顾在识海中看着外面的少年和那张止血符大眼瞪小眼许久,以为是卫风害怕他不准,刚要睁眼就听卫风耷拉着脑袋嘟囔道:“狗屁止血符,怎么用来着?”
“……”江顾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见有修士连最基础的止血符口诀都不会。
这到底是个什么惊天动地的蠢货。
卫风恹恹地把符纸收了回去,自顾自拔了会儿脚边的野草,肩背和手掌上的血滴滴答答淋进了土里,好在疼痛抵消了大半痒意,他盘腿坐在被自己薅秃的草地里无聊地晃来晃去。
江顾被他晃得头疼,冷声道:“坐好。”
卫风又被吓了一跳,但是见江顾眼睛都没睁开,一时半会儿也没杀自己的意思,立马蹲起来往前挪蹭了几步,嬉皮笑脸道:“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江顾被浓郁的血腥味熏了一下,睁开眼就发现这小鬼已经蹭到了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他想让卫风滚远点,但是脖颈上的疤痕又开始微微发烫,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你不用知道。”
炼成无方石贴身佩戴也可以,如果能解开封印,他可以忍受一段时间。
“哦。”卫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见他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得寸进尺道:“前辈,我能去找点水喝吗?”
他只有炼气期尚未辟谷,又受了重伤,已经饿得要命。
看着封印松动的份上,江顾的心情勉强好了一点,捏了个水球扔到了他怀里。
卫风抱着突然出现的水球懵了一瞬,伸出手指狐疑地戳了戳,轻薄的水球瞬间爆开散成了无数水滴将他包裹了进去,霎时间眼前只剩片白茫茫的雾气,紧接着他露出了白骨的伤口开始飞速愈合,清凉甘甜的水流顺着喉咙淌了进去,指尖滚烫的痒意也逐渐止息,连脏兮兮的脸和衣服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在卫风没注意的时候,用作来伪装的面具也被灵力充沛的水流溶化,露出了他本来的样貌。
卫风惊喜地看着愈合的伤口,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也变得愈发明亮,“多谢前辈!”
那张脸明眸皓齿清新俊逸,江顾目光微顿,又略带嫌弃得移开。
卫风却浑然未觉,撸起破破烂烂的袖子将愈合的伤口给他看,开心道:“前辈真厉害!”
少年人劲瘦白皙的小臂有些晃眼,江顾不习惯跟人离得这么近,冷声道:“回去坐好。”
卫风那股兴奋劲像是被突然泼了盆凉水,不过他被宗门里的长老训惯了,厚着脸皮“哦”了一声,就又小跑着回到了那片被他薅秃的草地盘腿坐好。
看这架势像准备调息修炼,还不算无药可救。
江顾这个念头刚起,在打坐的少年就跟没骨头一样倚在了树干上,发出了细小的鼾声。
“……”江顾沉默了一瞬,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两个时辰后,消化完花精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乌拓蹲在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年身边,惊讶道:“他是怎么睡得着的?”
且不说江家像他这般大的少年哪一个不是夜以继日的修炼,单说他现在被江顾挟制生死难料,也不该睡得如此安稳。
可他不仅睡了,还抱着树干睡得很香。
乌拓想不明白,想问主人但是江顾正在修炼,它不敢轻易打扰,抬起了自己的两只小前爪啪啪按在了少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
“啊!”卫风猛地翻身站了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去摸书册,不耐烦地嘟囔,“又是亓凤元那个老匹夫的课!?”
乌拓被他逗笑,卫风睡眼惺忪地低下头来,就跟它圆溜溜的猫瞳对了个正着,顿时松了口气,过了片刻又好奇地蹲下来跟它对视。
乌拓也好奇地看着他,洗干净了的少年看上去白到发光,要是被主人炼成无方石肯定是块漂亮的石头。
卫风很喜欢毛茸茸的畜生,他在阳华宗还养了几只灵豹玩,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小东西,他还不知道这小猫在想什么恐怖的事情,大着胆子戳了戳它的小爪子,“你是什么灵兽?”
乌拓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我可是上古赤炎神兽。”
“哇。”卫风看着他胸前和爪子上雪白的毛夸张地惊叹了一声,但实际上他压根就没听过什么上古赤炎兽,笑嘻嘻道:“你可真厉害。”
乌拓矜持地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修炼的主人,疑惑道:“小孩儿,你不修炼吗?”
卫风顿时垮下了脸,苦哈哈道:“修什么炼?我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吃喝玩乐多自在。”
“你不想飞升吗?”乌拓疑惑道:“你不担心自己寿元耗尽死掉吗?”
“不想,完全不想。”卫风仰面瘫在地上,像只死了八百年的咸鱼,“死了拉倒,一刻不停辛辛苦苦修炼,到头来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杀了,要么渡劫也会被天雷劈死,却没能享受到世间任何乐趣,这样修炼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是……”乌拓想反驳他,但是本来就不大的脑仁根本想不出理由,甚至隐隐有些被他说动,道心有一瞬间的动摇。
“乌拓。”江顾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它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主人!”乌拓有点心虚地朝江顾跑了过去。
“前辈你醒啦!”结果有个人跑得比他还快。
少年像个莽撞的火球朝着他跑了过来,江顾指尖微动,两人之间便形成了到无形的屏障,卫风被挡在了三丈开外,有点懵的看着他。
乌拓却没被屏障阻挡,颠颠跑到了江顾脚边蹭了蹭他的脚腕,“主人,我洗干净了。”
“嗯。”江顾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走了。”
“好!”乌拓开心地冲他摇了摇尾巴,跳进了自己的小气泡中飘在了他身边。
被挡在三丈外的卫风摸了摸撞红的鼻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扛着自己的小破剑跟了上去。
第5章 朝龙秘境(五)
“相传数十万年前,身为古神伴生灵兽的朝龙在此陨落,龙脊化作了三万里朝龙灵脉,龙首化成了朝龙秘境,当时朝龙头部重伤自水下而出,所以朝龙秘境中多湖泊沼泽,而且因为朝龙不甘,凡是近水的地方都极其危险。”穿着朱红衣袍的中年人沉声道:“任何人都不准在水边单独行动,听明白了吗?”
“是!亓长老!”二十多名年轻的弟子齐齐应声。
被唤作亓长老的中年人身量很高却极瘦,脸型也极为瘦长,仿佛海里的带鱼,凸出的颧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恐怖。
他攥着剑鞘的手皮肉松弛,像是被水泡开的水藻,但他的境界已经接近化神期大圆满,连阳华宗掌门都要敬他三分,这群年轻的金丹弟子就更不敢造次了。
亓凤元灰白色的眼睛打量了一圈,皱起了眉问道:“玄之衍呢?”
“亓长老,玄之衍他——”
“啊啊啊啊!”一声惨叫自不远处传来。
亓凤元神色一厉,强硬浩瀚的神识顿时就铺散了出去,愣了一下之后才道:“随我来。”
一群弟子紧随他往前御剑飞去。
飞瀑震天长虹贯日,静谧的深潭前,一个少年面色惨白地跌坐在满地残肢里,身上阳华宗的弟子服也被血水打湿,他在看见亓凤元和同门师兄弟的时候顿时红了眼眶,哭嚎出声:“师父救命!”
亓凤元那张可怖的脸耷拉得更长了,厉声斥责道:“不过是些死人,还不滚起来!”
玄之衍才十六岁,这是他第一次进秘境历练,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且死状极其惨烈,已经吓得腿软,还是两个年纪稍长的师兄过来将他从血肉堆里拽了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亓元凤紧紧盯着他,灰白色的眼睛无形中暴露出了几分凶光。
“我、我听见有奇怪的声音,就想过来看一看。”玄之衍惊魂未定,声音里带着丝哭腔,“结果、结果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拖进了水潭,然后又给扔了出来。”
深黑的潭水中,他隐约对上了双灰白的眼睛,像极了他师父那双眼,但是他看着正在气头上的亓元凤,没敢说。
亓凤元眉头顿时皱得更深了,他挥退了弟子,站在深潭边谨慎地放出了神识,但潭水中除了浓郁的血腥味之外并无任何活物,忽然他目光一顿,长臂往深潭中猛地一捞,掌心便多了片巴掌大的白色鳞片,上面沾着很多血,浓郁的腥气开始四处弥漫。
“是鲛人的鳞片!”有弟子喊出声。
“好大的鲛鳞,这鲛人得什么修为?”也有人震惊。
“呵,不管什么修为都不过是低等的畜生,最后还不是用来造龙绡产夜明珠,死了之后熬鲛人膏,鱼皮做成球都没人踢。”站在玄之衍旁边的师兄抱着剑冷嗤。
玄之衍被冻得发抖,哆嗦着唇道:“难道我刚才被鲛人拽了下去?”
“怎么可能,鲛人生性凶残嗜杀,更不听驯服管教,要是鲛人拽你下去,就凭你这修为焉有命在。”后排的弟子颇有些阴阳怪气,几个人来回挤眉弄眼发出低低的嘲笑声。
这倒也不怪他们,毕竟玄之衍是这群弟子中唯一还没结丹的,堪堪筑基修为,不过是仗着师父是亓凤元才走后门进来,他年龄尚小资质平庸,又整日和卫风那种人混在一起,不让人讨厌都难。
玄之衍气得眼睛发红,但碍于亓凤元在场也不敢发作,只使劲握住了袖子里的拳头。
亓凤元并未注意到小辈间的暗潮汹涌,目光紧紧盯着手中的那枚白色鳞片,好像费了许多力气才将那鳞片重新丢回了潭中,“你们这次进秘境的目的是为了寻找锻造本命法宝的材料,切勿掺和进与神鸢鲛鳞有关的任何事情,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明白了吗?”
“是!”众弟子齐齐应是。
平泽大陆上不管是灵龙宗这种数一数二的门派还是江家这种大族都在密切关注着神鸢鲛鳞,像阳华宗雀鸢宗这些末流门派,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不过他们也明白,就算真把神鸢鲛鳞拿到手最后也保不住,反而一个不小心就会招致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