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华清棠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嗯。”被碰触的瞬间他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
“你我是师徒。”
温玉沉眉梢微挑, 笑着应道:“那是自然。”
“并非陌路。”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可惜温玉沉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扯着笑脸,朝他不着调道:“怎会是陌路,你是为师活了几百年收的唯一一个独苗苗。”
“饿不饿?”温玉沉不想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便主动问道。
华清棠倒是不饿, 但他想继续跟温玉沉独处,便点头称是。
温玉沉一脸“我就知道”后神秘兮兮的把他拽到个小胡同里。
华清棠想制止他:“师尊我在守夜…”
温玉沉无所谓道:“为师在这你怕什么?”
华清棠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他想出去继续守夜,但被人拽着胳膊, 动弹不得。
“你且宽心,为师不会叫这盛阳宗出事, 至少不会是今夜。”
因为他现在能清楚的感知到何处怨气堆积, 或许是因为他不再与那祀幼带来的怨气相斗,故而他能向体内怨气借力探查。
“吃过槐花么?”方才他就注意到这院子里还长了个槐树。
华清棠摇头:“槐花也能吃么?”
温玉沉一挥手,身侧的槐树落下大片花瓣, 他接了片:“你可以试试, 我记得它是甜的。”
他吃过这槐花做成的糕点。
他思量片刻,将手中的槐花制成了记忆里的糕点, 递到华清棠跟前:“不试试吗?”
华清棠犹豫一番,接过这新鲜出炉的槐花糕点, 咬了一口,虽不是很符合他的胃口,但也能下咽。
“好吃吗?”
华清棠抿了抿唇,如实道:“不好吃。”
温玉沉“哦”了一声,和槐花撇清关系:“那可能是槐花比较老。”
华清棠:“?”
反正不是他做的不好吃,毕竟他这可是用术法制成的,不好吃肯定是因为槐花的问题。
槐花的问题…
温玉沉眸光一顿。
槐花最早也要四月才开,但现在才入秋,槐花怎会在现在开满园?
除非…这是人为所致,但为何要让这槐树提前开花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要光说是为了赏花,这槐树旁别的花花草草可没被催化。
唯一的可能是这人…要用槐树招魂。
他虽没亲眼见过以槐树招阴,但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甭说是他们修仙的人知道,就连寻常百姓家都晓得此事,只是书中并没有确切记载招阴的方法。
温玉沉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槐树,这槐树正好在整间院落的中央,但诡异的是树下并没有任何月照后留下的阴影,即便这是夜间,也不该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师尊,你听到有人在哭了么?”
华清棠手心冒着冷汗,脊背紧绷着,唤出烛封随时准备拔剑。
“…哭声么?”温玉沉喉结一滚,脊背发凉,“我听到的是笑声。”
“一月郎君喜。”
“二月新娘嫁成礼。”
“三月妇为郎君意,孩儿落了地。”
尖细的声音在夜间不断回荡,但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孩童所唱还是年纪同华清棠差不多大的姑娘唱的。
又或是,她们同时在唱。
“咿呀呀,咿呀呀,郎知妾后弃。”
“郎知妾后弃。”
“你要吃糖么?”耳后一阵温热,像是有人贴在他的后颈耳鬓厮磨。
“温公子。”
来人大抵是阿念。
但温玉沉不敢转身,他尚且不能完全控制同源之力,若是被邪祟钻了空子他虽不会受什么伤,但也会被折腾一番,得不偿失。
没承想这人竟走到了他跟前。
阿念的脸色惨白,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个鬼魂,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瞳仁黯淡无光,黑漆漆的,光看着便觉着后背发凉。
“你听到什么了?”阿念面无表情的问他。
温玉沉不吭声,权当没看见她。
他猜阿念大概不能随意动手,不然也不会好声好气的来问他,而不是直接动手。
“你再不说话我就让你那个徒弟在梦里死上千万次,再也醒不过来。”阿念平静的看着他,笃定了他定会应了自己的话。
只是没想到温玉沉第一时间阖上了眼。
阿念:“?”
他想,是时候练习操控同源之力了。
结果就是他调动了半天,体内的同源之力毫不配合,一动不动的瘫成一团,祀幼也跟死了一样——不对,她本来就死了。
“你可以试试。”温玉沉朝她浅笑,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阿念耸肩摊手,表示自己没动手:“你方才听到了什么?”
“你唱的曲。”
阿念哽了一瞬,虽然面无表情,但不难看出她的无语:“那不是我唱的。”
温玉沉无所谓道:“谁唱的与我何干。”
“方才是你搞的鬼?”
阿念不搭话,算是默认了。
温玉沉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阿念一屁股坐在了槐树下,与他对视:“我写了字条,你不来,我自然是要寻你的。”
温玉沉一怔不解道:“你不是叫我寅时来寻你么?”
阿念也很诧异道:“我字条上不是写的重逢时么?”
温玉沉点头:“你我重逢时不就是寅时么?”
阿念一哽:“……”
难怪他没来,原来是跟自己算的时间错开了。
“你找本尊有何事。”
阿念问他:“你方才听到的声音是这槐树下压着的死了很久的…”
她也不知那些人叫什么。
“我也不知她们叫什么,但她们的魂魄被聂晟困住了。”
“困住?”温玉沉第一时间想到了黄粱梦,但这次明显不是黄粱梦所致。
阿念点头:“他跟你说过我曾被人掳走过吧。”
温玉沉应道:“的确说过。”
“那些被聂晟困住的魂魄也是在那里被聂晟带回来的。”
“那次是我去山上游玩,遇到了个跑下山的新娘,新娘求我要我带她回家,我应了,但后来我们被山上的土匪追上了。”
阿念攥着衣角的手微攥:“她把我推给了土匪。”
她竟还被人恩将仇报暗算了,若是换做温玉沉被推出去定然会在最后一刻将那人拖回来。
“再睁眼时就是她被扒光了衣服,而我被绑在了草垛边上,她死在我眼前时身边儿还有一个婴儿。”
“不过婴儿应该是比她断气还要早些。”
阿念低垂眉眼,惨白的脸上竟瞧出一丝伤情:“后来他们看我不吭声,就松了绑,把我囚在柴房里,跟她俩的尸体待着,偶尔能遇见送饭的姑娘与我说上两句。”
“送饭的姑娘说死的人原本是压寨夫人,她也是被掳上来的,刚开始跟那老大相处的很好,可以说得上是相敬如宾。”
“但自打那新娘怀孕后那寨子里的老大就变了个样,那新娘也变得不愿意多说话,直到生产时那老大才勉为其难的去瞧了那新娘一眼,听说是个女儿后就要把那婴儿摔死,是那新娘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护住了她。”
温玉沉眉头紧锁。
聂晟说的是她与友人出游结果跟友人一道被掳到了山上,但按照阿念所说,那人根本不是与她一同出游的,而是本身就是寨子里的新娘。
“那新娘开始谋划如何逃出寨子,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她竟然联系上了她在朝堂中当官儿的兄长。”
“兄长看了她的信给她回话,叫她在我上山那日出逃,她信了,什么都没带,只带着一身衣裳和那婴儿。”
“那婴儿被抱走时一声不吭,新娘还以为是她懂事,但没想到那婴儿早就被下了药,毒死了,留有体温的原因也是因为那寨主找了个道士…”阿念一顿,不确定道,“应该是道士吧。”
“那道士将她的魂魄锁在身体里,叫她不得往生,且直接接触到她的人会被道士下的咒术所伤。”
“她抱着那婴儿跑了不知道有多久,之后遇到了我,她本来以为快要逃出去了,但没想到那群土匪一直都紧跟在她的身后——”
“或者说他们不跟也知道她的逃跑路线。”
“因为她被掳走就是受了她兄长的意,她兄长与那土匪头子达成协议,将抢来的油水分他一半,他就将自己的妹妹卖给土匪头子。”
“所以是你恨她将你也牵连其中,要聂晟将她们的魂魄压在槐树下的?”温玉沉听她说完,不由怀疑道。
阿念摇头:“是聂晟知道后说我的魂魄也被那婴儿伤了,若不将她们放在我身边,我要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
阿念靠在槐树边,一手搭在槐树粗糙的表皮上:“聂晟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她的声音缥缈不清:“你能帮我把她们放出来么?”
什么叫做“聂晟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温玉沉微眯眸子, 看来聂晟与这位阿念姑娘的关系跟自己想的大差不差。
“你为什么要放她们出来?”温玉沉朝槐树靠近,一手搭在树干上。
阿念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他很奇怪。”
“聂晟?”温玉沉倒也没打岔, 只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阿念手上被扎了个口子, 鲜红的血冒出来,她像是没注意似的, 抬眸与温玉沉对视:“他总会说些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他说他被取代了。”阿念垂下眼,不安的扣动着指尖,“我也被取代了。”
温玉沉仔细思量这话的含义。
取代是指被别人顶替,但聂晟明显不符合他所说的取代, 他一没有被人夺了身份名号, 二没人冒充顶替,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何谈取代?
“他说我们都被人取代了。”
阿念平静的脸上仿若浮现出了心底的疑虑:“他把我带回来后就会趁着我熟睡时一直嘟囔着自己被取代了, 还一直在说所有人都不一样了。”
“可分明谁都没变,我也不曾被谁取代过。”
“聂晟觉得你们都被人取代了?”
若像聂晟所言, 他周围的人突然出现大规模的改变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即便不是盛阳宗里的人, 是街上的平民百姓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想要偷梁换柱并非聂晟所想的那般轻松, 况且他所指的取代是寻了个相同样貌的人还是鬼魂附体亦未可知。
但温玉沉更偏向被鬼魂附体的“取代”,因为想要找样貌相似的人或许不难,甚至有人与他一样会易容之术。
但若想将那人的体态身高习惯等诸多事物都描绘个一般无二几乎是全无可能的——像小唐一样剥皮换体更是不可能, 且不说上哪找那么多人来忍痛把自己的皮肉割下, 即便是有人愿意,也会散出尸臭。
若是鬼魂附体又必然会有同源之力外泄, 盛阳宗上百号人,积攒起来的同源之力定然要比这会儿的同源之力更为浓重。
即便是在青天白日, 也不会被掩盖的分毫不剩。
故而聂晟所说的“取代”无从查证。
“是。”阿念的声音似乎有些发颤,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他还要把我…”
阿念喉头一哽,唇间吐出两字:“扼杀。”
“把你扼杀?”温玉沉动作一顿。
她先前还说聂晟是为了保她魂魄不散才将那俩魂魄压在槐树下不得解脱,怎么现在又成了聂晟要害她?
目光微动,他仔细瞧着眼前面白如纸的阿念,她鬓角的碎发大多是根部发白,但露在外头的又是黑的,顺着发绳绑到一块。
但这发绳他似乎也没在聂晟那见过,前几次相见阿念都没有像今日这般穿着简陋草率,最多也就是光着脚没穿鞋,但这回的阿念身上单薄,薄薄一层衣裳附在身上,衣摆极长,拖在地面上沾了不少灰尘泥泞。
看着像是很久没人打理了似的。
但聂晟显然不会让阿念这么衣冠不整的走出来——
他看着阿念周身萦绕着的黑雾将霜寒抵到阿念白皙的脖颈之上,月光映衬之下,她更像是个柔弱之人。
“你究竟意欲何为?”
阿念被逼退倚靠在树干上,一手支撑着从地里钻出来的树根,受惊般抬眸与他对视,只不过那张脸上仍没有丝毫波澜,如同一尊早就雕刻好的石像。
“一月郎君喜呀。”
“二月新娘嫁成礼。”
“三月妇为郎君意——”
尖锐刺耳的孩童声忽而转成哭丧的声音。
“咿呀呀,咿呀呀,郎知妾后弃。”
哭声不断在曲中交叠,阿念猛的握住了剑刃,但流淌而下的并非是血,反而是一堆乌黑的液体,夹杂着蠕动的白色驱虫不断坠下。
他知道阿念兴许有些不同,但没承想方才她说的那般真切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脚下被那槐树枝叶深深禁锢在泥土中,不断将他往下带。
“好饿。”祀幼突然活络起来,连带着他体内沉寂着的同源之力一并释放,“我想吃了它。”
祀幼不断重复着,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般,温玉沉将体内稍有躁动的灵力压制片刻,顺着祀幼的力,将不断膨胀的同源之力集中在手心——
灼烧感不停上升。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巨响以及地面忽然裂出的大口子——他被吞噬其中,当然,阿念也在他方才那一击后没了踪迹。
黑暗笼罩着他,身体不知在下坠了多久,他觉着自己像是坐在了什么地方,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
他似乎…坐在一辆马车里。
他数不清多久没做过马车了,他对于马车的印象还停留在自个儿年幼时,方才一睁眼,还被那映入眼帘的旧物晃得走了神。
车轱辘滚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将手探向遮挡着的帘子上时马车停了。
“公子,赶到了!!!”
帘子一掀,窗外车水马龙,行人喧嚷,他敢肯定这不是黄粱梦所致,但若不是黄粱梦…便是陷入了幻境,但说是幻境也过于牵强,因为他并没有失去触觉。
他瞥向窗外,马车正对着一处高楼,上面的牌匾写着“不须堂”三个大字。
不须堂…
温玉沉撂下帘子,大步踏出马车,耳畔炸开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他头疼。
“公子,你咋下来的这么慢?咱好不容易避开老爷赶上的常姑娘初登台,怎么一到地方公子反倒掉了链子。”
温玉沉扫了他一眼,那人见势不对,闭上了嘴。
温玉沉拢了拢衣袖,这人的身份倒也不简单,光摸着衣服料子便与寻常官宦亲眷的不同,加之袖口处用金丝线绣了一圈的凤羽,不难看出这人跟官家沾亲带故。
“哎呀呀!这不是许公子吗!”门口拿着团扇半遮面的妇人一见他眼睛便亮了一亮。
“许公子,今儿可是要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那妇人抿嘴直笑。
不过这倒正常,若是她不笑才是怪呢!
这许鹤宁平日里挥金如土,只要哄得他高兴了,几百两几百两的往下赏银两!京中纨绔就属他最富贵。
“快去叫常姑娘登台!今个儿来了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闲杂人等即刻回避!”马蹄子直朝着温玉沉的脸踹,温玉沉倒没什么反应,但把他身边那小厮下了个半死,视死如归的挡在了他身前。
“公子!我要是死了你记得给我娘多发些补贴,我娘叫——”
不等他说完,温玉沉就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睁眼,那小厮把原本严丝合缝的双眼挤出一条缝。
“死不了。”温玉沉淡淡道。
马背上的人身着官服,腰牌上写着大大的衙门二字,旁边还挂了个短刀,修长的手搭在刀柄上,配上那冷清凌厉的脸实在养眼——
但温玉沉却觉着两眼一黑。
这人还真是熟悉——他那宝贝徒弟又被牵扯进来了。
温玉沉一手搭在小厮肩上,勉强撑着不让自己被这富有震撼力的情景气晕,半晌,他指了指眼前人,问那小厮:“他是何人?”
小厮道:“哎呀公子你糊涂啦,这不是傅公子吗?”
温玉沉从善如流的问:“傅公子家住何处,父母何许人,如今的何官职?”
小厮目瞪口呆:“啊?”
温玉沉“啧”了一声:“别啊,说完再啊。”
小厮:“?”
“傅公子是咱四舅姥爷的大房孙子的三姨的儿子啊。”
温玉沉:“?”
“…什么?”
小厮又要重复一遍,但那马蹄突然冲向他俩,小厮一个腿软,瘫坐在地——只听那人冷声道:“许鹤宁,让开。”
温玉沉有点发蒙。
看这情形…华清棠好像没有带着记忆来。
“傅公子,你就饶了我这条小命吧,别再、别再扬马蹄子了。”小厮痛哭流涕,要不是怕被马踢死他都要抱着马蹄子哭了。
华清棠从马上一跃而下,有些不悦的看向他:“伯父伯母就是这么教你的?”
温玉沉看着自家乖徒弟变得这么六亲不认多少有点心塞。
华清棠见他不语,又问了一遍:“为何不去学堂。”
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现在的情形就被华清棠这么一通质问,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当场耍无赖。
“与你何干。”
华清棠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抬手,两个穿着一致的官兵就一左一右的在华清棠身侧等待着他发号施令。
“把他绑走。”
温玉沉不知这地方使了灵力或者同源之力会不会引起什么异常,只得以身相搏,好在他这一身功夫并非是寻常人能比的,那两个官兵又不能动刀动枪,没几下就被温玉沉打得落了下风。
温玉沉得心应手——脖子一凉。
很好,华清棠学到了他的精髓。
被烈阳晃得反光的剑刃直直抵在他的脖颈上,华清棠薄唇一动,淡然道:“把他绑到学堂。”
刚被温玉沉打了的俩官兵被华清棠扫了一眼。
只听那人低声说了句。
“丢人现眼,连个废物都打不过。”
温玉沉: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第93章
“等等。”温玉沉赶在自个儿被抓走前脱口而出, “今日学堂早了半日下学,我这不是刚巧来闲逛一圈么?”
他游刃有余,看着华清棠半信半疑的脸继续追加道:“你不信就去找人打听打听嘛。”
华清棠这会儿还穿着官服, 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个什么人的画像, 加之来时第一句话便是闲杂人等即刻回避,想来他并非是来抓自己的, 而是要来办案。
故而温玉沉不担心他真去学堂求证。
半晌,脖颈上的一片凉意消了个一干二净,华清棠只朝他道:“若被我发现你骗了我——”
温玉沉打断他的话:“不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华清棠不置可否, 抬脚就要往不须堂进——
“你跟着我干什么?”华清棠脚步一顿, 回头不解的看向他。
温玉沉耸肩,指了指门口只露了一双眼睛,整个身子都被挡在木门后头的妇人:“我本来是要看常姑娘登台的。”
华清棠听了这话倒也没说什么, 但面上表露出一丝不悦,随后道:“今日不行, 出了命案,你且先回家歇着。”
温玉沉死缠烂打:“那不成, 常姑娘登台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放一回假也不容易,错过了这次谁知道还要等多久。”
温玉沉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他干这事可以说是专业对口, 毕竟早些年他的确经常这样, 这会儿重操旧业还是对着自个儿徒弟,也算是收敛了不少。
华清棠并不与他多言, 只朝身侧手下递了几个眼神,眼看着那官兵又要上来, 温玉沉率先抬脚进了不须堂。
还回头朝华清棠喊了一句:“你办你的案,我看我的常姑娘,我俩井水不犯河水。”
华清棠额角青筋暴起。
身侧的人低声问他:“头儿,要不要把许公子给抓回去?”
华清棠摇了摇头:“罢了,抓了他也无济于事,他还会重新找法子进来的,倒不如把他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的好。”
那妇人见温玉沉进来一把将他拽了过来,赔笑道:“许公子,这傅大人他是来干嘛的啊?”
“要是来抓您的…您就先跟傅大人回去罢,我这儿生意不容易,傅大人一来,谁还敢往我这进了?”
妇人笑得勉强,这不须堂是她一个人开的,若出了什么事亏损最大的就是她。
不等温玉沉回话,这位“傅大人”就干脆利落的拽着温玉沉一道走了。
温玉沉:“?”
傅大人对此的解释是省的他被什么东西给伤了。
温玉沉也没继续坚持去看常姑娘,毕竟他本意也是想名正言顺的跟在华清棠身侧,看顾着他。
“头儿,这儿好像有人写了个什么字。”
“写了什么?”华清棠捻了捻指尖落下的灰,抬眼望去。
那官兵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最终求助般看向他:“头儿,这字儿被人抹烂了,认不出来。”
这字儿是血抹出来的,故而稍微一蹭就瞧不出个所以然。
温玉沉也上前仔细看了半天,层层抹痕下,他终于辨认出这字儿是个什么了——是被抹了一半的良。
良?一个良字能有什么意思?
“你看出什么了?”
温玉沉摇头,光凭个良他想不出这字跟华清棠说的命案有什么关联,最大的关联或许就是这字儿是血画出来的。
华清棠淡淡瞥了他一眼:“那还在这杵着干什么?”
温玉沉:“……”
这血字看样子干了很长时间,华清棠隔着一层白色丝布剐蹭下来一层血渍,后完好叠起,揣进了怀里。
温玉沉攥住了他的手腕,眸光盯着他手中叠好的丝布:“你就这么直接接触这东西?”
华清棠觉得莫名其妙,想要将手抽回来,但不知为何这人力气变得如此之大。
他抬眼,恰好对上了温玉沉那双深邃的乌黑的眸子,一时发愣,总觉着这人跟平日里有些不同:“许鹤宁,松手。”
僵持片刻,温玉沉松了手——但他在松手时把那丝布从华清棠手里夺了下来。
“帮你保管,等你用的时候我再还你。”
华清棠张了张唇,看着他这张笑脸又不好说他什么,只能退了一步,一板一眼的朝他道:“若是这血里有毒,毒死了…”
温玉沉道:“毒死了算我自己的,跟你没关系。”
华清棠仍是不放心,又从袖口里拿出了个拇指打小的白玉瓶子,从里头倒出了个棕色药丸。
“许鹤宁。”华清棠唤了他一声。
温玉沉回头:“嗯?”
华清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棕色药丸强塞进他嘴里,他倒也没躲,随着华清棠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
华清棠冷漠道:“毒药。”
温玉沉唇角一弯:“傅大人还舍得给我用毒药啊?”
华清棠移开视线,冷哼一声,在这房里又仔细瞧了一圈,背对着他时,又突兀的说了一句:“防身的,对你无害。”
温玉沉“哦”了一声,向他打听:“你说的命案是什么?谁死了?”
华清棠斜了他一眼,一脸公事公办:“闲杂人等——”
薄唇相碰:“回避。”
温玉沉不死心:“这怎么能是闲杂人等,傅大人,你我是什么关系?”
华清棠毫不留情,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你若再妨碍公务,你我便是官差和犯人的关系。”
温玉沉:“……”
好一个大公无私的傅大人。
“头儿,这屋里啥也没有啊。”
他们搜了半天了,屋里连丁点异常都没有,唯一的异常就是那血字,除此之外线索全无。
华清棠抿唇,又扫视了周遭一圈,腰间令牌一甩,在他对面的官兵当即接住。
他吩咐道:“把不须堂封了。”
“告诉那老板,何时寻到真凶何时才能解封。”
话音未落,那老板直接冲了出来,瘫坐在地,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原本雷打不动遮面的圆扇也被丢弃在地上。
“傅大人,您可不能这么查案啊!!!”
华清棠不为所动。
那老板跪趴着朝他袭来,他躲闪不及,被那老板抱着小腿,鼻涕眼泪横飞,蹭了他一身。
华清棠嘴角抽搐,但自身涵养并没有让他将这老板踹开。
他忍着烦躁,朝老板道:“凶手很可能藏匿在不须堂内,为确保诸位安全,我们必须封锁不须堂。”
老板仍是不肯罢休,她是个商人,商人重利,只要能赚钱谁会管有没有什么杀人凶手?
华清棠微微仰首,示意他们不必管这老板,继续封锁不须堂。
老板见势不对,当即转头一手抱一个领头带队的,嘴里还不停哭诉自己的凄惨遭遇。
“我一个女人家开个店不容易,这租的房子也贵的很,若关门歇业了我怎么活?我怎么活啊?!”
华清棠不为所动,被她拖住的两个官兵也由着她,左右她一个人分身乏术,不可能将这群官兵全都拦下。
眼瞅着这老板要扑上前头,那俩被抱着小腿的官兵立刻一人抓一个肩,将那老板钉在原地。
“许公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老板见自个儿撒泼打滚不管用,当即转了由头,朝温玉沉哭诉。
“许公子你怎地这么狠心能让常姑娘为你苦守春宵一夜啊!”
“噗——”温玉沉猛的被她这话噎了个措手不及,顶着周遭人审视的目光,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道,“常姑娘是初登台,我何时见过她,她又何须为我苦守春宵。”
老板有理有据的说:“许公子若是与常姑娘不熟为何要在她初登台时逃课来为常姑娘捧场!”
温玉沉瞪大双眼,他实在想不出看戏跟有私情是如何挂上钩的。
见他不说话,老板更觉得自己说的在理,中气十足的喊道:“许公子您可不能因为我们常姑娘心思单纯没留下与你相见的证据就不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