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说不上来的压迫感,结界大开后里头不断的嗡鸣声回荡,脚下布满血水。
一阵寒意从脊背漫延开来。
分明是青天白日,但那禁地却不见一丝光亮。
“故人。”
他不由自主重复了一遍祀幼的话。
祀幼所说的故人到底是谁?
是他的师尊尘意知,还是什么别的人,又或者…
它指的真的是人么?
砰、砰、砰。
每踏近一步,心脏跳动的便更加猛烈,耳膜不断传来杂乱的声响,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枯叶碎裂时发出的沙沙声。
血水漫延到脚踝,但意外的是他不觉得冷。
滴嗒——
后颈一阵凉意,像是有水珠掉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识伸手一抹,一道殷红血迹弥漫开来。
他抬眸,上空却是一片空白。
是的,一片空白,没有丝毫别的物件遮挡,也没有本该高挂的赤日,只有一片空白,如同新造好的宣纸。
“你是何人?”
空灵的禁地内回荡着女子冰冷的声音。
温玉沉看不见她的人。
“问清别人名讳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名讳么?”温玉沉的声音也回荡在这空旷之处久久未散。
“我无名无姓,是天地间的…”那人停顿一瞬,“守护神。”
温玉沉嗤笑一声:“骗鬼呢,守护神被囚禁在禁地里,连个结界都打不开——”
不对…这结界不是盛阳宗所设!
盛阳宗无人会以怨气为锁,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这结界是这自称“守护神”的人所设,目的则是为了阻止别人误闯。
温玉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能设此等结界又与自己体内里的祀幼有所关联实力自然不在自己之下。
“结界是我所设。”
他果然猜得不错。
“你与祀幼为何要引本尊来这。”温玉沉并不觉得这“守护神”是闲来无事便将他引来了。
他觉得这人将自己引来,必是有所图谋,而恰巧自己能助他完成此事。
只是那“守护神”并未回答他的话,自顾自道。
“你是…下一个守护神么?”
温玉沉微微蹙眉,他摸不清这“守护神”要做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位“守护神”要他做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并没有节外生枝的打算。
故而,他决定趁其不备先走为上,只是没走几步,他便发现脚下的血水浓厚,如同激流,逼得他止步不前。
“你走不掉的。”
温玉沉嫌恶的睨了这血水激流一眼,当即挥手召出了霜寒,没有丝毫犹豫的一剑劈向那激流中央——
一来是告诫“守护神”自己并非什么善茬,叫那“守护神”好好掂量掂量若与自己动手是否划得来,二来若是能趁此机会逃出生天便是再好不过。
他头脑一阵晕眩,手中霜寒不知是何时消失的,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神可以控制更改一些微小之事。”
“譬如,让一个人的伴生剑消失片刻。”
“不过神无法将整个世界的秩序重新逆转,守护神的职责是在秩序颠倒前尽量让人减少痛苦的记忆。”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温玉沉一手捂着疼得像是要炸开的脑袋,语气不善的朝那“守护神”道,“别告诉本尊你是要用本尊去祭天。”
“守护神”似乎又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温玉沉没听清,他只觉得再疼下去自己就快要昏死过去了——
身体倏然间腾空,方才的痛觉也一消而散。
“守护神”没有脸,准确来说她是一团光圈,光圈形成了个人形。
“守护神”说:“你应该是看不到我的。”
温玉沉冷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守护神”的思维倒是跳脱,这会儿又把话扯了回去:“你不用祭天,我只是觉得,你会是下一位守护神。”
温玉沉忍着头晕,冷冷道:“本尊不想当什么守护神。”
“你引本尊来,便只是为了告诉本尊此等无用之事的么?”
“守护神”一怔,她那语气不像是装的:“不是我引你来的,是你身上的同源之力与我产生了共鸣。”
“同源之力?”
“守护神”想了半天,才算想起来如何解释这同源之力:“就是…怨气!”
“不过它其实不该称之为“怨”,因为它只是人所遗留下来的七情六欲,说它是执念更为妥当。”
“你能踏入结界之内或许也是因为我的力量与你身上沾染的、引你来的力量为同源。”
“神的力量会与妖魔鬼怪的力量同源?”温玉沉自然是不信她这番说辞的。
自古以来神力便是由灵力转化,而怨气煞气则是妖鬼之力。
“神与魔的力量都是由人的七情六欲汇集而成故而为同源,本质上是无害的,但它会放大使用者的情绪,这也就是为何堕魔之人会修为大涨,但却无法自控。”
“反之,若能不被情绪所影响,随自己所想操纵支配同源之力的人,便可成神。”
“你身上既也有同源之力且尚能自控,便说明你或许是下一位守护神。”
温玉沉倒没继续反驳她,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肉体凡胎,如何改命换天?”
那团人形光圈倏地凑近,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吸取更多同源之力,助你飞升为神。”
“飞升成神时,你曾吸收的所有同源之力都会永远禁锢在你体内,不会外泄,吸收的越多,残留在人间的同源之力便越少。”话音一顿,“守护神”补充道,“我记得,人间也有一些术法跟它相差不大,都是以身为器。”
温玉沉下意识抬眼,想去瞧这“守护神”的神情,但他瞧了个空。
“若是吸收了同源之力,但控制不住它呢?”
“守护神”轻叹一声:“自然是你堕了魔,无法自控,任由同源之力扩散,兴许还会加速人间的覆灭。”
将人间彻底覆灭,乍一看的确像是温玉沉这个所谓的“反派”该做的事。
只是他听到这话时心头一颤。
不光他会死,华清棠也会一道被秩序更迭替换,曾经自己所经的一切都会被清理个一干二净。
恩怨情仇一并了了。
他到底是不愿叫自己在意的东西都消失个无影无踪,故而鬼使神差的朝那“守护神”问道。
“灵力流失的事也与这世界更迭有关?”
“守护神”想要说什么,但半天都说没出声,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似乎是有什么阻止她,不让她继续往下说了似的。
温玉沉试探开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我说对了你便拍一下我的肩。”
“守护神”听他说完,立马学以致用,拍了他的肩一下,又似是催促般,又连着拍了他两下。
“灵力流失是世界更迭的前兆对么?”
肩上一沉,肯定的答案。
“怨…”气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同等条件下同源之力比灵力更为强大对么?”
他这么问是觉得于自己而言控制灵力轻而易举,但反观同源之力,虽不至于难到哪去,但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且据这人所述,只有同源之力是只有神才能完全掌控的东西,但灵力不是,灵力只需要勤加修炼便能控制个七八成,而同源之力可没法这般轻而易举的掌控。
“同源之力跟灵力本不相斥, 对么?”
若是相斥他便不会那么晚才发觉不对,所以很大可能并非是灵力与同源之力相斥,而是人为控制, 人一旦觉得同源之力与自己相斥就会对它发起攻击, 两类力量也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了对立面。
人都会恐惧超脱自己控制之物,而同源之力便是七情六欲的具象化, 因为没有人能轻易掌控七情六欲,所以同源之力便成了人们所忌惮、所避之不及的东西。
反之,灵力更易掌控,它是先天形成, 不会因后天的改变而超脱自己的掌控, 最严重的后果也只是修为散尽灵力皆失。
而所谓入魔,则是人被情绪所干扰,无法掌控自己的选择, 换而言之,能使人走向死亡的永远是他们自己的贪念。
肩上一沉的同时, 那女子空灵的声音回荡:“不过你若选择启用同源之力便等于你自愿舍弃这具肉身,待到同源之力彻底归于你时, 你便会成为新的神明。”
“同我一样。”那光圈在他肩上拍了拍,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不情愿,安抚性的朝他道,“脱胎换骨, 便是新生。”
“当然, 选择在你,但我要提醒你一句, 这人间就快要倾覆了,若是想救便要快些做抉择了。”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他掌控了这人间一样。
温玉沉“噗嗤”一声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他抬眼看向那团人形光圈:“你便是这般成神的,对么。”
“守护神”半晌没吭声。
“是,与你所言之事,我都做过,且不止有我一人做过。”
闻言,温玉沉下意识偏头,但周遭仍是一片寂静,只有他眼前这一个“守护神”。
“守护神”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疑惑,开口道:“人间的守护神只能有一位。”
“若你来日成神,我也会同其他历届守护神一样,卸下此等重担。”
“守护神”在消失前最后与他说了一句。
“若你启用了同源之力却并不能掌控它,你便会成为使人间覆灭的源头之一,所以选择需得随心而行。”
“不必强求。”
温玉沉来不及细想,一阵巨大的吸力便将他从那方寸天地席卷而出。
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师尊怎会在此?”华清棠正巧闯到这结界外。
“徐佞不是将你们都分成几组巡夜了么?你怎么有空来寻我?”温玉沉错开话题,顺带将袖口一拉,遮住了自己手心上沾着的血渍。
华清棠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如实道:“弟子方才发现这儿似乎有怨气藏匿,便想着仔细搜寻一遍,以防万一。”
温玉沉微微蹙眉,十分不赞同他的举动:“为何不叫人与你一道来?万一遇到了凶煞你一人如何相抵?”
华清棠本想说自己有烛封傍身,即便出了意外烛封也能保他不落下风,但见他脸色不好便将这话咽了回去。
“下次不会了。”
温玉沉动了动唇,本想再说些什么让他长长记性,最终还是作罢。
他轻叹一声,道:“先回去罢,夜深了。”
华清棠犹豫开口:“弟子今夜是要守夜的。”
温玉沉一顿,想说本尊替你守,但又觉得自己这话定然会叫他更加依赖自己,于是他改口道:“你只守这一块地的夜?”
华清棠自然不是。
“即不是便跟本尊一道走罢。”温玉沉信口胡诌道,“正好本尊还不困。”
华清棠也没拒绝,与他并排走出那禁地。
温玉沉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阿念姑娘如何了?”
华清棠摇了摇头:“阿念姑娘身子本来就比旁人孱弱,如今又中了毒,即便有聂医仙的灵力压制恐怕也是时日无多。”
“不会。”温玉沉语气淡然。
听他这语气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内情,华清棠隐隐察觉不对,试探性问道:“…阿念姑娘没中毒?”
温玉沉用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一片枯叶,攥在手心里:“嗯,不过她倒也不是装得。”
华清棠不解:“师尊这是何意?”
温玉沉真假参半道:“她是被怨气所侵,那几个死了的也是受怨气所侵。”
怨气侵入体内是真的,但他们的死则是因为他们调动了体内的灵力与怨气作对,而他们的灵力没敌过怨气,所以死得不冤。
至于肖宁则是平日勤加修炼,灵力不至于被怨气如此轻易的击溃,故而她陷入了昏迷。
但与肖宁不同的是阿念身上的怨气,是温玉沉输送进去的。
早在聂晟冲出结界范围内时阿念就悄无声息的与他达成了一致——阿念要救人,他则是要看这怨气突然四散是否与聂晟有关。
在华清棠的认知里,若不是有人刻意隐瞒,怨气是不可能做到令所有人都毫无察觉:“是有人故意而为么…”
温玉沉道:“自然是有。”
华清棠眼睛一亮:“师尊知道那人是谁?”
温玉沉无奈摊手:“这我怎知?”
“哦。”华清棠回过头,一时间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若有一日,我与你背道而驰,你会如何选?”温玉沉的声音平淡如常,仿佛这话只是一句饭后闲谈。
华清棠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他若选错了,就会叫师尊同上一世一样重蹈覆辙。
“不会。”
“什么不会?”
华清棠突然认真起来:“弟子永远不会与师尊背道而驰。”
皎皎月光映衬而下,少年的鬓发被风一吹,连同着他的话一并吹到了温玉沉的耳畔。
“师尊如何选,我都与师尊一同面对。”
他上一世已经错过了一次能与温玉沉并肩的机会,又怎会再弃他一次?
温玉沉半开玩笑问他:“若代价是受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你也愿么?”
“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许是风吹的,温玉沉轻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双眸:“若真有那天你还是别跟来了。”
他语调懒散,似是说笑道:“你若来了本尊还要分出精力来护着你,真到那时你还是躲得远远的,别拖本尊后腿才好。”
华清棠不赞同道:“弟子能护得住自己。”
好歹也是学了两辈子的术法,若连自个儿都护不住他这首席弟子的位置还是拱手相让的好。
一阵风动,迎面飞来几片青葱绿叶。
华清棠躲闪不及,竟被那袭来的绿叶划破了脸。
温玉沉将他脸颊上的血珠一抹,在他眼前晃了晃沾着血的手,扬了扬眉:“这便是你说的能护得住自己?”
华清棠辩解道:“…那是因为弟子不躲师尊也不会伤了弟子。”
话音刚落,脖颈上就被抵了个剑——
“我会。”
温玉沉眼神凉薄,如同一潭死水,叫人望而生畏。
“你若这么轻信于人,便别同人说你是我温玉沉的徒弟。”
师徒对峙的情景重现,只是这回是温玉沉拿着剑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或许是觉得自己同别人已经不一样了,所以在温玉沉毫不犹豫的说出“我会”二字时,他的心上像是压了块石头般,闷得厉害。
“…师尊。”半晌,华清棠突然问了一句,“若不是师徒,你我与旁人可还有不同。”
若是有所不同,他为何又能不假思索的将剑指向自己。
温玉沉没吭声,纤长的睫毛上下攒动了几下,他收回了剑,轻声道:“罢了,今日你还要守夜。”
“师尊。”华清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非要刨根究底问个明白,“你不想…”
说这话时他低垂眼,袖口遮掩下的双手死死攥着,指甲深陷进肉里,疼痛促使着他保持清醒,不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
“同弟子继续下去了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华清棠度日如年。
许久也没能等到温玉沉的答复,华清棠便自顾自问道:“是从肇州山出来后便不想与弟子有师徒以外的…”
想了半天,他也没找出能形容他俩这层关系的词儿,只能以“瓜葛”二字代替。
温玉沉本来想循序渐进,但没想到他却突然戳破了自己的心思,他索性也顺着华清棠的话来。
他听着华清棠的话,一概不应,但也没反驳。
说到最后华清棠也没有同他预想里的那般干脆利落的与自己断个一干二净。
他只是问了一句。
“师尊是喜欢别人了么。”
温玉沉想说“是”,但最终出口的话还是拐了个弯儿,成了:“与你何干?”
他看着华清棠别过脸,脊背挺直,压抑着声线朝他冷淡的丢过来一句:“是弟子僭越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温玉沉轻叹了一声,似是无奈,低声唤了他一句:“…把脸转过来。”
华清棠不动。
温玉沉软下语气:“你若是想继续,也不是不行…”
华清棠转过脸,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师尊不必委曲求全。”
…其实也不是委曲求全。
温玉沉抿了抿唇,一狠心,将视线移开。
他想,总归是长痛不如短痛,省的这人日后给自己添麻烦。
夜里寂静无声, 温玉沉也不知要找什么借口陪他继续守夜。
索性便一直跟他走,他不开口问自己,自己便一直陪他一道。
漫漫长街, 只能听到他俩交错的呼吸声。
这天儿按理说不该如此冷, 但现在却一反常态,仿佛是为了迎合他俩一样。
温玉沉搓了搓胳膊, 不冷不淡的问了他一句:“冷不冷?”
华清棠也如常道:“不冷。”
“真不冷?”温玉沉不大相信,毕竟自己的体温比他低,若是连自己都冷了他又怎会毫无感触。
华清棠点头。
温玉沉没法,自己披上了件衣裳, 双手冰凉, 那温度低的简直不像活人。
“师尊先回去罢。”华清棠看他被冻成这样也不好继续让他陪着自个儿,再加上方才吵的一架,更没了留他的理由。
温玉沉摇了摇头, 随后想到了什么,又点头应了:“回去可以。”
“但你要先打赢本尊。”
华清棠如今的水平哪能打得过他?就算是华清棠把上辈子的灵力带过来了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华清棠破罐子破摔, 直言道:“弟子打不过。”
温玉沉将霜寒唤出,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打不过?”
华清棠这会儿也憋着一股子气, 没再吭声, 只是将烛封攥在手里,剑出鞘带起一阵清风。
“铮”一声,剑刃被竖起的霜寒挡了个正着, 他顺势收了力度, 向侧划去,脱离剑面阻挡后又横劈向温玉沉。
剑刃碰撞, 嗡鸣不止,耳侧的红色发带随之而动, 月光倾泻,恰好映照在那艳红的发带上,衬得那发带如烈焰灼烧。
温玉沉得心应手的做防,只是这回华清棠更像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给他画阵企图骗他入阵。
不知打了多久,发带松动,原本规整的墨发毫无征兆的披散开——华清棠一个走神,手中的剑便脱了手。
这倒不是温玉沉故意而为,是他自己没控制好力度,一下子失手了。
温玉沉也收了剑,蹲下身将那发带拾起,递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华清棠就别开脸,平静无波道:“弟子打不过。”
温玉沉看出来他还在别扭,只将他的发带递到他眼前。
在他接下时,温玉沉笃定道:“你能打得过。”
他似是在给华清棠解释:“你是天系,天资要比我强,终于一日你会胜过我。”
黑暗里,看不清两人是何神情,也不知他们各自想了些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此生羁绊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断绝的,他与华清棠也没法如他们所表露的那样,各自轻松毫不在意。
“那之后呢?”
华清棠想问,那之后你是不是又要与我分道扬镳。
但转念一想,他俩现在已经分开了,华清棠又将这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想,胜过师尊也好,那样便能护住师尊了。
温玉沉大概是不想看他这么别扭下去,缓和气氛道:“自然是与为师一同长命百岁。”
华清棠抬眼看向那近在咫尺之人,他仍是同自己记忆里一样,做何事都随着自己的心意,情起缘灭,都是这人一手掌控。
头脑一热,他将发带系好的同时冷声道:“弟子不愿同师尊一样,孤身白头。”
温玉沉倒是没被他这小伎俩气到,他点了点头,嬉皮笑脸道:“那也成,那你便亲手了结为师,自个儿长命百岁。”
他眉眼一弯,像是在跟他说笑,又像是认真的交代自个儿的后事:“那为师那堆宝贝你得好好看着,那些东西说不准日后有什么用能帮到你呢。”
话音一转:“你若想将人一击毙命——”
他抓起了华清棠的手,抵在自己肩上:“便可以先把这砍了,断了手就没法儿唤剑。”
顺着肩,他又下移到自己的心口处:“你光刺这可能刺不死人。”
“但你可以从腰这横着砍一刀。”他拽着华清棠的手比划了两下。
华清棠抽回了手,但那人仍喋喋不休的将寻常人的短板讲了个透——不过这些个短板,大多是温玉沉本人的弱点。
话落,温玉沉将霜寒递到他手里:“你可以试试能不能驱使的了它,若是能…”
华清棠等着他的下话,只听这人似笑非笑道:“便在烛封身上也试一遍这招数。”
华清棠:“……”
好一句废话。
温玉沉扬了扬首,示意开始。
刀光剑影,身若游龙,华清棠用着这霜寒竟格外顺手,他又试着挽了两个剑花,没想到这动作如此行云流水。
与烛封相比也不差。
剑锋一转,在温玉沉额间顿住。
片刻,他收了手。
“这剑你用着倒也不错。”温玉沉没与他计较方才他拿着剑抵在自己脑门儿上,反而朝他来了一句,“你拿着它,把为师方才教你的都练一遍。”
温玉沉方才教他的是怎么砍死自己。
良久,华清棠总算开口:“弟子不想再与师尊拔剑相向。”
温玉沉耸耸肩,无所谓道:“这算比试,怎能当它是拔剑相向?”
跟人胡诌他最是在行。
华清棠说不过他,只能顺着他的意,将剑逐步抵到他所说之处。
温玉沉慢慢指正,一手将拿的剑刃靠近自己一些:“你若放的那么远如何能杀得了人?”
华清棠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腹诽。
…本来我也没想杀谁。
温玉沉慢慢将剑刃调试好位置,总算是满意了,他又要求道:“你试试能不能唤出霜寒。”
这要求在华清棠眼里就是无理取闹。
“这是师尊的佩剑,弟子如何能唤出来?”
温玉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他就试着唤了一声烛封——只见一只灰头土脸的猫趴在他怀里,朝他呲牙。
温玉沉如释重负。
果然能唤出来,看来他猜的没错,佩剑或是贴身灵器是靠灵力唤出,同理,他与华清棠体内都有彼此的一缕灵力存在,唤出对方的佩剑也并非难事。
华清棠瞳孔地震。
师尊这是唤出了他的佩剑???
温玉沉点了点烛封的头:“这不是换出来了么?”
华清棠半信半疑,还是随着温玉沉的指示阖上双眼,在霜寒消失后唤了一声——空了的手又握住了剑柄。
华清棠还在诧异中,温玉沉便十分大方道:“若有日后为师不在了你便好好待它,万一养出剑灵倒也能护你周全。”
华清棠婉拒了:“师尊一定要死么。”
温玉沉理直气壮:“不是你说不想跟为师一同孤独终老吗,为师又不想你英年早逝,那死的就只能是为师了。”
他痛心疾首,十分伤感:“你跟烛封一样没良心。”
华清棠:“?”
若不是他知道温玉沉默认了想跟自己分开的话,他都要怀疑到底谁才是负心汉了。
温玉沉收放自如,他嫌弃的将烛封身上的灰拍干净,递到了华清棠怀里:“太脏了。”
烛封一听又炸毛了,挣扎着想去咬他,但碍于华清棠抱着它,它就只哼哼两声——把华星辰哼哼出来了。
华星辰从荷囊出来后就拿着剑指着烛封,气的手抖。
华清棠:“…师尊,你荷囊开了。”
“华星辰掉地上了。”
温玉沉:“嗯?”
他定睛一看,这小妖摔的一身灰,怒气腾腾的拿剑指着烛封,像是气不过,竟然憋屈的哭了。
“她骂我!”
温玉沉捞起地上脏兮兮的小妖,接茬道:“怎么骂的你?”
“她说我是低等妖物!”
温玉沉“哦”了一声,赞同道:“她那不是骂你。”
华星辰一愣,问道:“不是骂我么?”
温玉沉毫不留情道:“那是陈述事实。”
华星辰被气的坐在他手里背对着他,远处看像是个小仓鼠。
温玉沉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华星辰险些被弹飞,他怒视着温玉沉,半天挤出个:“哼!”
温玉沉顺毛似的把他装回了荷囊:“别跟烛封吵了,再吵你也打不过人家。”
被火上浇油的华星辰:“……”
烛封倒是高兴的又哼哼了两声,像是在跟华星辰耀武扬威。
“你记住为师方才与你说的话了么?”温玉沉顺手揉了揉烛封的头,烛封大概是因为成功羞辱华星辰一番心情不错,便没躲开。
华清棠默了默,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过分:“…师尊也会长命百岁。”
温玉沉十分破坏气氛道:“为师已经长命百岁了。”
华清棠掀起眼皮,朝他道:“那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温玉沉嗤笑一声,点了点头:“好,所以你记住为师交代你的事了吗?”
半晌,华清棠道:“我不想记。”
温玉沉立刻提取了关键信息:“那便是记住了,记住了便好。”
他低垂眉眼,像是在专心逗烛封玩。
“师尊。”
温玉沉淡淡应了一句:“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剐蹭烛封下巴的动作顿了一瞬,又立马恢复正常,温玉沉反问:“瞒着你干什么?”
华清棠想继续追问,但又觉得若是温玉沉想瞒,他再怎么问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自己寻个机会查个明白。
把事都交代了个遍, 温玉沉才算彻底放下心。
他教华清棠如何将自己斩杀的原因也是因为担心若他日后无法控制自己,彼时没有能敌得过自己的人,他会把想留住的东西都毁个一干二净。
刚好华清棠体内留有他的灵力, 若日后失控他也会将华清棠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故而只有华清棠能阻止他,他也只信华清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