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死了,你便等着给他陪葬。”
温玉沉的声音像是浸了毒,冷的彻底。
他这话倒不是唬人的,他如今也不是不能唤出霜寒,只是若他唤出霜寒,兴许华清棠就彻底没救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断了这后路。
那少年笑的格外灿烂:“哥哥,你怎地这般不讲道理。”
说着,少年慢慢悠悠的朝他走来,最终停在了华清棠身后,手刚要搭上华清棠的伤口就听见温玉沉冷声道:“方才放箭的人不是你。”
少年眼睛一弯,嘿嘿笑了两声,转而从兜里掏出了个白瓷瓶,一边往华清棠的伤口上倒药粉,一边笑嘻嘻的说:“我何时说过是我放的箭?”
“为何要冒充放箭之人?”
这会儿那少年把他俩带到了一间竹木屋子, 华清棠肩上的伤也被他处理的差不多了。
少年煎药的手一顿,眉眼仍带着笑:“我没有冒充呀,我说想要二位哥哥的命也不是假的。”
“因为我刚好缺了两个药人, 至于旁的嘛…是哥哥自己想多了, 为何要怪到我身上?”他收回目光,舀起一勺药, 仔细嗅了嗅。
温玉沉没接他的话,只是攥着华清棠发凉的手,看着这人惨白如纸的脸嗓子发紧:“…他何时醒?”
少年将药碗递到他手中,随后耸耸肩:“不知道呀, 你去问他喽。”
温玉沉接过药碗, 小心翼翼的将华清棠扶起,靠在榻边,有些生疏的给人喂药, 但没等他喂进嘴里那少年就喊住了他。
“哥哥,你是打算烫死他吗?”
温玉沉端着药的手一顿, 旋即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实在是平日里没照顾过人,他自个儿又很少喝药, 上回喝药还是在尘意知没有仙逝时, 不过那会儿也用不着他自个儿动手,大多是药放的差不多凉了,尘意知才叫他来喝。
华清棠喝药的时候眉心皱地紧巴巴的, 本就惨白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抹红晕, 大概是喝药时咳的急了,呛得。
少年看着温玉沉这般“草率”的照顾人, 不由分说的将药碗接过,娴熟的从袖口中拿了个帕子给他擦嘴, 顺势又细心的把剩下的汤药一口气喂完才算罢休。
然后喂完药的空碗就被少年塞进了温玉沉的手中。
“哥哥,你总不会还要我去洗碗吧?”
温玉沉:“……”
少年似乎知道温玉沉担心些什么,故而将自己的手绑了起来,朝温玉沉晃了晃:“哝,这回不用怕我对这位哥哥做什么了吧?”
温玉沉抿了抿唇,还是不大放心,就在他犹豫不决时一双白皙的手把药碗从他手里接过——
温玉沉顺势抬眼,只见那人病恹恹的,瞧着弱不禁风,但脸上却挂着和善的笑,他伸手朝温玉沉比划了几下,温玉沉没看懂,刚想问他些什么,就听那少年语气不善道:“你出来干嘛?”
少年不耐的叹了口气,又用牙把绑着自己双手的布一解,随后朝温玉沉咧起嘴:“好哥哥,帮我照看好他哦,不然榻上那位哥哥可就要死了。”
不等温玉沉说出下话,这少年一溜烟的似的夺过那位柔弱病美人手里的药碗,破门而出。
留下温玉沉和那位柔弱病美人面面相窥,那病美人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抬手比划了几下。
温玉沉试探开口:“你说不了话?”
病美人点头,又开始一步一比划,这回他比划的倒不是什么手语,只是单纯的想让温玉沉跟他一起过来。
好在温玉沉也不是什么愚钝之人,只愣神片刻就懂了他的意思,跟着这位病美人走了去。
这儿病美人似乎知道他不会远走,故而走出门时转头示意他不用跟着自己,出去没多久,拿着纸笔回来,又将刚写好的话递到温玉沉手上。
“他不是坏人。”
温玉沉没吭声,只是语气浅淡的说:“兴许只是待你好。”
那病美人狠劲摇头,脑袋跟个拨浪鼓似的,下意识的伸手比划,比划到一半,又想起来温玉沉看不懂手语,故而拿过纸,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道。
“不是的,他待谁都好。”
温玉沉仍不打算顺着他的话附和:“你可知他带我们回来时对我们说了什么?”
那病美人一愣,继而摇头。
“他说要我们的命。”
“你觉得一个对你说想要了你的命的人会是什么好人?”温玉沉将那写了字的纸又塞回了小哑巴手里,不再瞧他,转头去看自家乖徒弟伤势去了。
华清棠这伤口很深,甚至贯穿了他的胸膛,取箭时华清棠疼的直哼哼,当然,如果华清棠清醒着是断然不会这般的。
箭上的毒也来势汹汹,处理时险些止不住血,还是那少年不知从哪拿来了个药丸硬塞进华清棠嘴里才算勉强止了血,虽然后来药效过了,血又开始冒了,但好在冒血那会儿已经处理完箭伤了,包扎的紧,没让伤口崩开。
不过趁着温玉沉走这功夫,包着伤口的地方又渗了不少血,温玉沉垂着眼看着他的伤,眼眶发涩,仿佛受了伤,中了毒的人是他一样。
其实若是他受伤,他如今也不至于这般难挨了。
他要是早些发现有人设伏、没让华清棠替他挡了这一箭…
“咳咳咳…”
不等他内疚完,榻上之人就皱着眉咳了起来,咳了两声后总算清醒过来。
只是这一醒,身上的伤以及残留在体内的毒就火辣辣的烧了起来,疼痛挤压着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生生撕开了血肉,啃食着筋骨。
“对不起。”
温玉沉半蹲在榻前,双眼通红,连带着声音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华清棠见他这可怜模样心上软,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哑着嗓子,轻声问了他一句:“谁对不起谁?”
温玉沉更内疚了,但他还是碍于自己的脸面,耷拉着脑袋,多眨了几次眼,把马上要挤出来的眼泪眨干了,才情绪低落道:“…我对不起你。”
华清棠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我对不起你。”
温玉沉有些恍惚的抬眼看向这人。
有一瞬间他觉得这人是恢复了记忆,因为“傅檀安”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与他开玩笑的人,至少现在的“傅檀安”不会。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而逝,毕竟他了解华清棠,若是华清棠恢复了记忆定然会第一时间与他说。
“还哪疼?”温玉沉给他又倒了碗水,颇为贴心的吹了吹,结果被推门而入的声音打断。
“哥哥,那水都凉了,你吹什么呢?”
温玉沉:“……”
他觉得有必要跟这小鬼头子好好说道说道。
“啊,哥哥,你醒了呀?”少年俯下身,双手背在身后。
华清棠对于这个上来就跟他套近乎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好感,故而没搭茬,只微微侧过头,合上双眼,闭目养神。
“哥哥,你的毒需要静养几日,这期间要注意,不可以乱动——”话罢,少年又扭头看了眼温玉沉,意有所指道,“也不可以多喝水哦,不然毒素会扩散的,到时候神仙来了哥哥你也只有死路一条。”
没等那少年再说什么,那毫无存在感的小哑巴就扯了扯他的衣袖,朝着少年比划了一半就被少年扣下了,少年单手攥着这小哑巴的手指,然后颇为不耐的说了句:“哥哥,我知道了,再说,我这也不是吓唬他们啊。”
小哑巴被他攥着手指,想说什么但没法宣之于口,只能恼怒的看着少年,两个人的气氛有些微妙,但温玉沉并不打算当他俩爱情的调味剂。
故而,他十分破坏气氛的开了口:“你说要拿我们当药人,是为了治他?”
温玉沉目光所及之处正好是那恼怒的小哑巴。
不等少年回话,那小哑巴就先瞪大了双眼,张着嘴发出并不好听的嗓音,虽然只能听到几个简单的“啊”字。
“哥哥,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啊?”少年一边拽着小哑巴往屋外走,一边谴责温玉沉,“我救了你们,你们一报还一报不是应该的吗?”
温玉沉难得听到这番与他不谋而合的话,故而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在少年关上门跟他对视那刻他双手抱臂,微微偏头浅笑:“你自愿的,跟我们有何干系?”
少年被温玉沉这番无赖的嘴脸惊的拿起了摆在一边抑制华清棠毒发的解药,颇为痛心疾首:“那好吧。”
说着,他偏头看向华清棠,并拿着白玉药瓶挥了挥手:“哥哥,带你回来的哥哥说要你自生自灭,不准我救你,他好狠的心啊。”
温玉沉嘴角一抽,没再跟他扯皮:“你为何会出现在那儿?”
少年茫然的问:“哥哥说的是哪?”
温玉沉没搭理他这装疯卖傻,只继续问:“是提前蹲守在那,早就知道那会有人受伤,可以被你捡回来当做药人对么?”
少年驴头不对马嘴的朝他自我介绍:“哥哥,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他也不管温玉沉应不应,自顾自的接着道:“我叫商涂深,你可以叫我阿商。”
“那个小哑巴是我哥哥,他身体不好,也不喜欢我拿别人当药人给他试药,所以烦请哥哥不要在他面前说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情。”
温玉沉微微挑眉:“是吗,这就好办多了。”
温玉沉不紧不慢的将商涂深手中的白玉药瓶夺了下来,唇角勾着笑,语调缓慢,一字一句道:“你的这位哥哥身体也不好,你若是不先将他的身子治好,恐怕…”
“小哑巴会忧虑过重,病倒过去,到时候你再想做些什么,恐怕就来不及了。”
温玉沉摇了摇手中的白玉药瓶,掀起眼皮,直勾勾的看向眼前之人:“你觉得呢?”
商涂深笑容依旧, 只是眸中泛起一阵不易察觉的杀意:“哥哥是在威胁我吗?”
温玉沉挑眉,也不留余地的将话挑明:“你待如何?想与我动手吗。”
温玉沉眸光微偏,含笑看着商涂深。
商涂深却出人意料的耸了耸肩, 否认了他的话:“怎么会呢?就算我真想动手, 也打不过哥哥呀,我只会给哥哥下毒, 毒死哥哥。”
温玉沉不置可否,他的确会给自己下毒,只不过不是现在,毕竟他还想着拿自己当药人呢。
但经过方才那般试探, 温玉沉的猜测已经证实了大半, 基本可以确定,这商涂深的确是提前蹲守在那等着捡人的。
不过他还是没摸透商涂深是否与那放箭之人有关系,若要说有关系, 商涂深跟本没有救他们的必要,想要药人也完全可以找那放箭之人要——因为那放箭之人既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伤朝廷命官就说明他有能力压下此事, 故而找个药人也并非难事。
但若说没有,商涂深又是如何知道他们会受伤的?如果是凑巧, 那商涂深又为何会说“小哑巴不喜欢他拿别让试药”?
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不止一次带人回去当药人。
但以他的身手, 断然不可能是将人掳来的,至于下毒把人迷晕了再将人绑回来就更不可能了,他绑人回来是要做药人的, 若是下了毒剂量没有控制好, 没能让毒素彻底排除体外便是白费力气了。
只是…这商涂深若是真与那放箭之人毫无干系又怎会如此笃定自己捡回来的人能当成药人来用?
就像他方才想的那样,就连自个儿下的毒都有可能控制不好剂量, 更何况是别人下的毒?
除非,那箭上带的, 根本就不是毒,而是对人无害的药,这样才能让商涂深次次捡药人不落空——那商涂深又是怎么知道这箭上没毒的呢?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那放箭之人告诉他的,而他所需要的药人,便是被放箭之人射伤的人。
温玉沉目光幽深的看向了商涂深,继而将白玉药瓶抛还给他,眉梢微扬:“不吃解药几日会死?”
商涂深明显一愣,压根没想到温玉沉竟会突然放弃给华清棠解毒:“哥哥你这是要弃了他?”
温玉沉没答话,只是眼带笑意的等着商涂深的回答。
商涂深自然是不知如何回他的话,他总不能真跟温玉沉说,死不了,躺几天就好吧???
温玉沉嗤笑一声,语调戏谑:“怎么不说话?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诓骗我吗?”
“若我没猜错,这“毒”可是对人并无无害处?”
商涂深迎上他的视线,半晌,笑盈盈的说:“那哥哥可以试一试,看看这毒到底会不会伤人性命。”
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甘落了下风。
其实还是温玉沉有些心虚的,毕竟他只是猜测,但那商涂深可是切切实实的清楚华清棠身上的伤是否有毒,若真要做赌,风险太大,他赌不起。
咚咚咚——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小哑巴追来了,估摸是因为商涂深一直没回去,再加上方才那小哑巴走时瞧见商涂深跟温玉沉剑拔弩张,故而着急忙慌的来追他了。
温玉沉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将门大开,让那小哑巴进来跟商涂深对峙,而自己则是颇为挑衅的扬了扬眉。
那小哑巴眼圈通红,两手比划的飞快,虽然温玉沉看不懂那小哑巴说的是什么,但也不难猜出这小哑巴是在跟商涂深吵架。
至于吵的具体内容,他猜是跟“药人”有所关联,兴许是小哑巴要商涂深把他俩放走?
“哥哥,你不要来掺和了。”商涂深十分熟练的将自己的发带一扯,绑在了小哑巴那比划的飞快的双手上,最后又朝他道,“我没有害他们,况且药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
只是什么?
商涂深思考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什么名堂来,最终只不讲理道:“你身子弱,不能久站。”
旋即便将人懒腰抱起,不管怀里的人有多不愿,都不由分说的将人带走了。
这回商涂深倒没再回来,这半边天也染上昏黄,温玉沉将门关严后凑到华清棠身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儿睡觉。
不过也可能不是睡着了,是被疼晕了,因为华清棠现在的眉眼仍是紧紧锁着的,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华清棠细微的喘息声有些急促的交替着。
他觉得华清棠的性子很容易吃亏,疼的时候不吭声,不像别人家的徒弟似的疼了来跟师尊装可怜,让师尊来帮自个儿处理伤口,又或是谋到些补品,让自个儿的伤好的快些。
华清棠只喜欢自己一个人扛着,或者等你去问他,他才会有点委屈的开口告诉你,有点疼,能不能抱一抱他?
但在你刚顺着他的话应下去之后,他又会想,这样是不是给人添了麻烦呢?
于是,他便又将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把你亲手推开后告诉你,他不疼了。
分明话是他自己说的,但你若是真信了他的话,不再管他,他又会自个儿伤心一会儿,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可能伤着伤着就把自己哄好了,然后还会暗戳戳的来同你“和好”。
“…你看我干嘛?”
华清棠的眼睛掀起了一条缝,声音带着些倦意,倒像是没睡醒。
温玉沉将准备好的水递到他唇边,还十分贴心的提醒了一句:“不烫,凉的。”
华清棠不明所以,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你思春了?”
温玉沉:“……”
…看在他是华清棠的份上,忍了。
“闭嘴,喝水。”温玉沉强硬的语气让华清棠下意识顺从他的话,张嘴喝了几口,半晌,刚睡醒般反应过来温玉沉方才竟然对他这般颐指气使,一下子像是炸了毛的猫,想要跟温玉沉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因为温玉沉虽然跟他说话的语气不好,但温玉沉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照顾他。
华清棠又看了看温玉沉忙碌的背影,最终没计较他对自己态度恶劣的问题。
温玉沉自然是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失了忆的华清棠就在心里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跟他吵一架,他一边给华清棠准备了些能吃的饭菜,一边支开窗子仔细打探这小院的布局——
能吃的饭菜也仅限于能吃,因为它只是熟了,但味道极其丰富,具有弹性,刚入口是是一种舌头麻了的感觉,随后是一阵剧烈的甜味充斥口腔,最后,不知从哪来的咸味开始跟前头的甜混合,颇为…震撼。
华清棠只吃了一口,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温玉沉则是为了自己的脸面,硬着头皮试图把它吃完——
他明明记得自己的厨艺虽然不算拔尖,但也不差,他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竟然会这么难吃,比华清棠第一次给他做的咸粥还要难以下咽。
华清棠看着温玉沉吃的这般津津有味一时间有些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于是他顺着温玉沉夹了一筷子的地方吃了一口。
华清棠:“……”
他怀疑是温玉沉故意骗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借这菜来报复他,虽然他不知道温玉沉为什么要来报复他,但除了温玉沉要报复他以外,他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能让温玉沉如此这般“以身入局”了。
温玉沉见他还不死心一直跟着自己夹菜,有些狐疑的开口:“你喜欢吃这种…特别的菜么?”
华清棠觉得这饭虽然难吃,但好歹也是温玉沉亲手做的,故而他硬着头皮面如死灰的顶着有点发麻的舌头说:“…喜欢。”
温玉沉大受震撼。
华清棠的口味,竟然…这么特殊?
温玉沉沉默片刻,又夹了一筷子菜,试图从这“一片废墟”之中找出华清棠说的“喜欢”。
而华清棠呢?
他看着温玉沉吃的如此起劲,也不大好意思下桌,只能跟着温玉沉一起将这盘口味多样的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最终,两个人都一言难尽的看着彼此,脑子里同时冒出来一句“他这口味还真是独特”。
温玉沉轻咳了一声,刚要张嘴说话,就发现自己被那口味多样的菜给“封了喉”,于是他有点尴尬的倒了杯水,顺了几口气,才勉强开口。
“你身上的可能不是毒。”温玉沉刚说了一句话,那菜的威力就压不住的又让他哑了嗓子,他被逼无奈,只能再用水顺顺嗓子,“很可能是些活血的补药。”
温玉沉猜测是补药也不无道理,因为“药人”用来试药定然会伤身,如果被捡来当药人的人身子不好,说不准试不了几次药就死了,所以用的药兴许是补药,至于为什么猜它是活血的药——
则是因为箭伤后流血越多人的意识便越薄弱,如此一来救更方便商涂深将人捡回去。
华清棠并没有接话,只是从自己的簪子取下,在手里一转,簪子便分成了两半,他将簪子里的纸条塞到了温玉沉手中,嘱咐道:“一会儿天黑了你就去官府找人。”
“叫完了人便给他们指路,但指好了路就回家,不要再回来了。”
温玉沉微微蹙眉,这纸条上写着“傅檀安亲笔”,只是其余内容一概用一些字符代替,不用看也知道这信的大意——无非是叫人来救他,又或是交代了些重要线索。
“你觉得能找来人?”温玉沉没说去不去搬救兵,只问了他一句。
华清棠一怔,下意识点头称是:“嗯。”
温玉沉继续问:“你以为放箭之人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看着你这一身官服令牌还将你射伤?”
华清棠扣上发簪的动作一顿,转而轻声道:“那又如何?”
“林栩之的案子本就牵连甚广,先前我带着一队人马去查都查不到任何头绪,更何况如今只剩你我二人,单枪匹马,势必会有性命之忧。”
“我知有人想要我死,但死的人不能再加上一个你。”
第101章
屋内落针可闻, 月光透过支起的窗子倾洒而下,温玉沉轻笑一声,将他刚合上的簪子又扯了下来, 一转, 将纸条又放进了簪子里:“死的人也不能是你。”
华清棠张了张唇,半晌, 才道:“…你不能出任何意外,也不能死在这。”
“傅大人,就这么不信任我啊?在傅大人眼里我就这般无用?”温玉沉颇为伤心道。
“你与我不一样。”他伸手将温玉沉手中的簪子扯了出来,没接温玉沉的话只自顾自道, “伯父伯母还等着你回家, 你不能出事。”
“可傅大人,我也在等你一起回家。”温玉沉说这话的时候装得十分可怜,活像是被人骗光了身家无处可归的倒霉蛋, “傅大人这是…要弃我于不顾?”
华清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只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没有。”
温玉沉计谋得逞后顺着他的话理直气壮的往下接道:“既然没有, 那傅大人便得时时刻刻与我结伴而行。”
华清棠被他的话绕了进去,但总觉得不对, 想拒绝又无从下口。
温玉沉半蹲下身, 抬眼与华清棠视线齐平,语气有些认真,但又像是在开玩笑, 华清棠摸不透他。
“我不能没有你啊。”
半晌, 他微微扬眉,唇角上挑, 补了一句:“傅大人。”
华清棠耳根通红,杂乱无章的心跳声贯穿着他的耳膜——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引得华清棠瞧瞧移开视线,不再与他对视。
他觉得自己对这人的感情,有点不对。
不再似从前那般坦荡,而是一看见他就心生欢喜,视线不由自主的追着他这个人走,还会在他说不想与自己分离时可耻的觉得这样也挺好。
华清棠低垂着眼,睫毛帘子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颤动着。
一旦将这层薄纱撕破,本来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微乎其微的情感就会如潮水般蜂拥而上。
他又冒出来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想知道,那个人对他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但转念一想,许是因为这人说话的习惯就是这样,哄人的话脱口而出,兴许这人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说了些什么。
这么想着,他又转过头——
满嘴甜言蜜语的温玉沉正倚着榻子,颇为深情的望着他。
虽然这深情可能是因为这人看谁都这样。
“傅大人,你这是打算闷死自己啊。”温玉沉撑着脑袋,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华清棠想开口问他怎么还不走,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是不走的好,毕竟这地方不安全,若他俩分开了,保不齐要出什么意外。
“困了吗?”温玉沉刚问出口又自顾自的答道,“应该困了,折腾了这么久,天都黑了,不过商涂深没给我们准备被子,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管商涂深要一床被子。”
温玉沉正起身,就被这人拽住了手,这会儿他的体温恢复了不少,至少比温玉沉的手更热了。
“别去。”
“为何?”温玉沉其实已经猜到了华清棠的心思,但他偏偏喜欢看华清棠磕磕绊绊的犯别扭,于是,他故意曲解华清棠的意思,“傅大人怕黑吗?”
“堂堂朝廷命官也会怕黑?”
手上的温度更热了,温玉沉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发红的脖颈。
“…不是。”华清棠怕一松手他就走了,只能一边拽着他的手,一边给自己的行为做出合理的解释,“今日那人太过古怪,我们若能在一起,就不要分开了。”
温玉沉点头应下后将话题带歪:“傅大人这是在担心我吗?”
华清棠没应声,只拽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温玉沉晃了晃手:“傅大人,我不走,你也要这么拽着我吗?”
华清棠抬眼,似乎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温玉沉倒也不在乎华清棠是不是要拽自己一整夜,其实拽一夜更合他意,于是他又自然的坐了回去,还十分贴心的把手放到了他枕边,而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又撑起了脑袋。
看着华清棠低垂的视线道:“傅大人好好休息,争取明日一早就恢复好,然后趁着商涂深不备跑路。”
华清棠抿了抿唇:“…本来你今夜就能走的。”
温玉沉否定了他的说辞,义正词严道:“不行,我好柔弱,一个人走不了夜路,而且我又没个一技之长傍身,路上要是遇到个土匪抢劫我可怎么办啊。”
温玉沉越说越是情真意切:“若是遇到劫财的还好说,但要是遇到劫色的…”
没等他说完,华清棠就用闲着的那只手捂住了耳朵,冷酷无情道:“这没有土匪,也不会有人…劫你的色。”
温玉沉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俗话说万事皆有可能,万一就有了呢?”
华清棠:“……”
“你冷不冷?”
其实这天气不用盖被也不冷,但温玉沉总觉得他受了伤五感定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事实也如他所想,华清棠的确是有点冷的,但他担心温玉沉因为他说冷就又拾起了想要管商涂深要被子的想法,故而,他轻声道:“无妨。”
温玉沉“哦”了一声——那就是冷了。
他轻掰开了拽着自己的手,华清棠刚要再去扯他的手就听他道:“我不去找商涂深。”
转而,他的手放到了自个儿的腰带上,没等解开就听华清棠厉声呵斥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
“更深露重,你还是…别脱了。”
温玉沉不明所以,指腹搭在自个儿的腰带上,掀起眼皮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半晌,又笑了一声。
“傅大人以为我为何要脱衣裳?”
他说这话时华清棠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分明原先的记忆里,许鹤宁从没与他这么说过话,似乎是从不须堂那会儿,许鹤宁就有些不同了。
只是他又说不上来许鹤宁跟从前有什么不同。
言语间,温玉沉已经将外衣盖在了他身上:“若还冷我就去给你暖一壶酒热热身子。”
他一顿,又试探的问了句:“你有伤能喝酒吗?”
华清棠歪了歪头,微微扬眉:“你问我?”
温玉沉沉默片刻,道:“…算了,还是别喝了,万一喝了伤更严重了就麻烦了。”
华清棠点头,但还是处于不想让温玉沉节外生枝的想法,于是从盖住他的外衣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温玉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