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为诡异的是,他能完完全全的听到尘意知同另一个不存在我物件对话。
他猜,那兴许是跟“系统”一样的东西。
“这本书里没有反派,所以需要你来选择一个反派。”
尘意知微微抬眼,骨节分明的手掀起斗笠下的一层面纱,回道:“选谁都行?”
“要跟主角势均力敌,当然,最好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反派,这样你才能足够了解他,也能及时察觉他是否够格与主角平起平坐。”
“如果他不敌主角,你还可以少浪费些时间,重新培养反派。”
尘意知“嗯”了一声,又跟系统确认了一遍:“定好了反派,我就能回去,他也能恢复正常是么?”
“他”指的是尘意知的弟弟,也是尘意知唯一的亲人,尘意知绑定系统便是因为弟弟住院,他付不起高额的手术费,而在此时,一个邀请函落到他眼前。
上面标了许多陌生的词汇,而他能看到的便只有最下方写着的赴约可得的一笔巨款。
但启用它的风险就是极有可能迷失在虚拟的世界中,再也无法醒来——
第168章
这笔买卖对尘意知来说不算亏, 即便是自己真的无法回归,他也不必再为自个儿唯一的亲眷担心,毕竟在他去时, 就亲眼看着负责人将钱打给了自己,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于是,尘意知便这么成为了邵阳仙山的一员。
而最开始尘意知选的人不是温玉沉, 他原本打算去青玉山寻几个妖魔养着,但在他踏入青玉山时才发觉这些妖物几乎都没有意识,见人便会攀咬发疯,偏偏他与这群妖物纠缠不休, 若想踏出青玉山便只能将他们全部斩杀。
故而, 尘意知只能在青玉山浪费了些时间,将那群妖物全部斩杀,才得以出来。
“能让我洗个澡么?”尘意知的手上占满了血渍, 指尖哒哒的向下滴血,他呼吸轻颤, 双手似乎是有些发抖,他看着满地血污缓缓合上双眼。
第一次杀人。
虽然那些东西算不上是人, 但它们之中有不少是以“人形”跟尘意知缠斗的, 故而对于尘意知来说,这同杀人没什么区别。
“你如今会法术,可以掐诀, 将衣裳换好。”系统贴心的提醒着他, 他却半天没有回话。
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一地血泊,血泊倒映出他的脸——
斑驳的血点附着在他发白的脸颊上, 指骨微微蜷缩,血水又顺着蜷缩起的骨节累积变大, 最终成为一个水球,哒一声,同那血泊融为一体。
“我知道了。”尘意知依旧难以平复自己的情绪,但他总归是掐了个诀,把自个儿浑身上下都弄了个干净。
只是他这回没在路上寻什么反派,而是当即回到了邵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断用水冲洗着自个儿的双手,直到发红,发肿,他依旧不断的冲洗着。
他杀了人啊。
他怎么能杀人。
尘意知就这样失眠了一天一夜,后来他不断的告诉自己。
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假的,他这也不算是杀人。
又过了一天一夜,他才彻底调理好自个儿的情绪,但在此之后,他便十分抵触与人接触,也不习惯身上有任何一处脏污。
因为这样,他就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只有不接触这里的人或物,他才能清楚的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分割开来。
而后他接连收了几个弟子,那几个弟子的天资都很不错,他觉着养一养,总会有一个会成为足以跟那尚未出现的主角所抗衡的反派。
不过收了弟子以后他也没闲着,时不时听说有妖邪出事他也会去查上一查,譬如捡到温玉沉也是因为他听系统说碧落城有一人屠了满城后飞升成仙,他原本是打算将那人带回来,培养成反派的。
只是没承想他去时只剩下空城一座,路边上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小乞丐。
他看着那小乞丐,缓缓蹲下身,不等他说些什么,那小乞丐就十分戒备的看着他,分明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了,却还是故作凶狠的朝他露出自个儿的“獠牙”。
尘意知觉得虽然没有在城中找到那个“屠城飞升”的仙君,但在寻到温玉沉时忽然觉得他似乎更适合作为被培养的“反派”。
没有双亲,身上还少了魂魄,又刚刚经历了一场人祸苟延残喘的存活着——兴许他还是亲眼看着那“飞升”的仙君屠城的,诸多事件叠加起来,便越发衬得他同反派这个词完美贴合。
于是,他朝温玉沉伸出了手,笑眯眯的将温玉沉诓骗回了邵阳。
起初系统并不理解他为何要养着温玉沉,毕竟温玉沉实在很像是那种容易夭折的幼童,而尘意知对此都回答是——
“他若能大难不死便说明他是最适合成为反派的人选,一来他少了魂魄,更容易被邪祟所扰,长大以后一旦产生心结必定会走入邪门歪道,二来是他少时父母双亡,家仇在前,若他记性好,说不准不用我们引导,他自个儿便会产生心结。”
“然后入魔。”
系统有些疑惑的问:“那你为何不直接引导他入魔?”
尘意知眉眼一弯,手中还拿着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后有些嫌弃的把它撂在了一边,不悦的评价道:“他怎么会喜欢吃这些。”
“他”便是自从被接回来就时常粘着自己的温玉沉。
尘意知又抿了一口茶,才算把那糕点的味道压了下去:“因为我想让他众叛亲离,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刚说完这话,门口的温玉沉便开始唤他:“师父,你睡醒了吗?”
尘意知起身,顺手将那盘糕点端了过去,在开门被萝卜头大点的温玉沉抱住大腿的时候将糕点塞到了他手里。
“饿了吗?”
温玉沉“嗯”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埋头吃起了糕点。
只是后来他经常被温玉沉粘着,时间长了,他自己也分不清,自个儿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对温玉沉产生了多余的情感。
故而,他决定快刀斩乱麻,算好了温玉沉过来的时间后,“不经意”叫温玉沉听到了自己同系统的对话,他看着温玉沉的身影逐渐远去,鼻腔隐约察觉到有一丝酸胀。
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盯着那道背影看了许久,最后才揉了揉眼睛,挪开了视线。
他假死后,看着温玉沉手足无措的面对程慊的质问,那会儿他在想温玉沉会不会当场入魔,但令他意外的是温玉沉只是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的承受着程慊的怒火。
不过此事过后,他的确达成了自个儿的目的,成功让温玉沉众叛亲离,一夜间从最受宠的小师弟变成了他们口中的白眼狼。
温玉沉把自个儿锁起来时,他也在温玉沉的身旁,静静的看着温玉沉。
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死耿耿于怀。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月光照了进来,照在了他透明的手上,让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穿过了温玉沉的脸颊。
指骨微微蜷缩着,片刻,他又收回了手。
他摸不到温玉沉才是正常的,因为虚拟世界内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温玉沉。
他又一次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假的,自己所经之事也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不用对虚拟世界的人或物产生不必要的情感,这其中也包括他对于温玉沉的愧疚。
于是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后来,他没再回邵阳去,而是寻了一处地界开宗立派,他让系统给他取了个名儿,系统则是十分随意的摇出来个盛阳宗。
尘意知也欣然接受。
自从,世间便又多了一处修习之所,名为盛阳宗。
但这回尘意知没再收过徒弟,他只让那些被他捡回来的孩子叫他小师叔。
因为他觉着师父二字有些太重了,倒显得他同这世界的羁绊有些深。
他到底是不愿与这里的人产生过多的情愫。
只是不等他培养出来反派,他便听闻温玉沉入魔了。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一阵心慌。
而系统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在一侧恭喜着他。
他本人则是心烦意乱,甚至下意识的想寻个人替温玉沉入魔。
无论是谁都行,他就是不想让温玉沉入魔。
思及此,他忽然长舒一口气来。
数年日积月累,虚情假意连带着真心,他早就分不清了,而此刻他忽然觉着,这世界之内的东西也不全然是假的。
至少他此刻,是迫切的想要同温玉沉解释清楚。
告诉温玉沉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也不需要因为错过了自己的最后一面而愧疚。
因为这些都是骗他的,他不该为自己而死。
他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他也会疼,会伤心,会难过,也会因为看见自己不高兴而绞尽脑汁的赖逗自己开心。
他不该成为自己谋利的工具。
只是等他到时,留下的就只有温玉沉的死讯以及他在死前将他的同门师兄全部诛杀。
但出乎意料的是,系统说他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也就是说温玉沉入魔后,书中依旧没有检测到反派的诞生。
换而言之,就是温玉沉即便入魔也不曾做过足以被系统认定为十恶不赦之事。
“…有什么办法,能重来一回?”尘意知沙哑着嗓子,脑内昏昏沉沉,如同大梦一场。
“有是有,只是若是从头再来,所有人都会重生,且带有这一世的记忆,我也无法保证,他们何时会忽然恢复这一世的记忆。”
“另外,被你所取代的“尘意知”也会同样重生,且会在他这一世死后的节点重生,你会有暴露的风险。”
“一旦你在此世界死亡,你将无法回归现实世界,意识也会归为系统所有,但你死后可以选择将此段记忆储存在数据库中。”系统停顿了一瞬,似乎是在给他解释数据库的意思,“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已经所有物,都算作数据,只要你想,它们都可以承载你的记忆。”
“当然,选择储存记忆后,你的意识里只会剩下“培养反派”的任务。”
“你可以选择像我一样在现实世界中挑选宿主,也可以直接绑定世界内的人物助他成为反派。”
“且在世界内助人物成为反派后反派还可以获得奖励,免死一次。”
“我绑定的人选,能提前选择么?”尘意知轻声问道。
系统一顿,但依旧如实回道:“可以,但重生后你死了才会化为系统数据的一部分,你不必提早这么久物色人选。”
尘意知并未答话,只是在确定无误后,选择重生。
他又一次,捡到了温玉沉。
但这一次,他算计的不是如何逼温玉沉成为反派,而是想替他成为反派。
上一世他作恶设计温玉沉并未被判定为反派是因为他是外来人员,但如果他成了这世界中的一部分,便会被系统发觉。
以至于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前选好了要绑定的对象以及把自己的记忆储存在温玉沉身上。
直到他成为系统后的每一次任务都是将自己推向反派,直到系统检测他足以成为反派时,他能获得系统的奖励,脱离世界,同时温玉沉将会获得他所有的记忆。
当然,他没算到温玉沉这一世会被卷进那么多的幻境,如果没有幻境,那么温玉沉可能会随着他所想的安安稳稳的脱离死亡的风险。
同时也会知道上一世的真相。
温玉沉看着这些记忆,一时间竟嗤笑出声。
只是笑着笑着,他便疲倦的合上了双眼。
曾真心相待的人从一开始就机关算尽的想推他去死。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恨他吗。
他恨不起来,因为若是没有尘意知,他大概活不到现在。
可他又没法这么接受尘意知拿他当做一个工具。
他两辈子都是是尘意知捡回去养大的。
尘意知却两辈子都把他算计其中。
最后又给他留了个知道真相的机会,又像是在对他说抱歉。
温玉沉忽然不想再念着他了。
他如今做不到跟尘意知两不相欠,但他也不能去自戕,把命还给尘意知。
因为还有人在等他。
他要回去,见华清棠。
他从一早就想过灵力与怨气既然相差不大,那么怨气能做的,灵气也一样可以。
譬如,承载人的意识。
他在死前把灵力全部灌入霜寒便是想博取一线生机。
而如今,他的意识的确有少部分附着在了霜寒内部,还有些散落的灵力被华星辰吸收,加上华清棠体内也有一些自个儿的灵力,他只需要慢慢控制自己附着在怨气上的意识转移到灵力上。
不过他也不确定要转移多久,但按照如今的速度,他兴许要转移个几百年。
但他也不会太难挨,因为他的意识附着在霜寒上,偶尔可以看一看华清棠在干什么。
但每次见华清棠,华清棠都是一个人抱着烛封和华星辰在青玉山上散步。
看着倒是冷酷无情了不少。
第169章
温玉沉死后的第一年, 他翻遍了青玉山的每一寸土,满山遍野,没有丝毫温玉沉的气息, 从春暖花开等到白雪皑皑的凌冬。
雪下的格外的大, 大到他一个地方要翻很多遍才能确认温玉沉的尸骨不在这。
温玉沉死后的第二年,他将尘阳殿搬到了青玉山上, 自此与邵阳彻底割席,虽未言明,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意思,无人阻拦。
他把尘阳殿内的所有东西都打理了一遍, 又因为没寻到温玉沉的尸骨只能做衣冠冢让温玉沉凑合一下。
后来闲暇时他总会望着灵池发呆, 看上个几天半个月。
温玉沉死后的第三年,他的父母病了一场,身子大不如前, 他便在尘阳殿的灵堂里呆了一夜,询问了一下温玉沉的意见, 虽然温玉沉没有给他回应,但在出灵堂的第二日他还是将父母接到了青玉山上, 与他同住。
温玉沉死后的第四年, 他察觉到温玉沉留在华星辰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有些慌张,但他也不知如何才能留住那点微不足道的气息,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丁点儿气息逐渐消散, 无能为力。
温玉沉死后的第五年,尘阳殿的气息也在变淡, 取而代之的是他略显强盛的灵力,他不得已, 偶尔只能唤出霜寒,感受着温玉沉残留在上头的气息,不过他一般只留霜寒在外头待半个时辰,因为留的时间长了,霜寒的气息也会散尽,到那时他再没有温玉沉曾存在于世的证明了。
温玉沉死后的第六年,他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温玉沉先前同他说过的吃食,只不过每次做完,他吃的时候总感觉不大好吃。
那时他想问温玉沉,他真喜欢这种东西吗?
只不过温玉沉不在,他只能慢慢吞吞的将温玉沉喜欢吃的吃了个遍,试图找出温玉沉这么喜欢吃它的原因,但都无济于事。
温玉沉死后的第七年,有个孤儿误打误撞闯进了温玉沉的灵堂,被华清棠抓了出来,那孤儿可怜巴巴的求华清棠饶命,华清棠看了他一会儿,给他送了些吃食和衣裳,将他放出山了。
本来他想过要收这个孤儿当弟子,但后来觉得自己如今心不在焉,收了徒弟便是坑害人家,只能就此作罢。
温玉沉死后的第八年,他托人买了些话本子,经常在灵堂里看话本子,有时候看到稀奇的部分还会给温玉沉读上几句,只不过读着读着,他就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温玉沉死后的第九年,他在山林里喂养起了小动物,他常喂的有一只狐狸,但那只狐狸不太愿意搭理他,他也不恼,只是将做好的吃食放到狐狸跟前,看着狐狸一口一口的将它吃完便走。
温玉沉死后的第十年,他编好了第一只小狐狸,他在编好狐狸那天整整一夜未眠,只是静静的倚在门边,向林子里望。
母亲问他是不是约了人,他说了一句是,便又继续等着那人赴约了,母亲也没拦着他,只是叫他多添些衣裳,天儿有些冷。
温玉沉死后的第一百年,他把亡故的父母送回了老家,他知道他们是想还乡的。
再回到青玉山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尘阳殿,他又在温玉沉的牌位前说了许多话,告诉温玉沉他爹娘死前同他提起了温玉沉,特别是他娘,他娘说他一个人太孤单了,明明之前还有一个同门师兄陪着他,怎么那个同门师兄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说师兄在忙,他娘不信,硬说是他跟师兄吵架了,要他好好珍惜那个同门师兄,说师兄人很好,不要寒了师兄的心。
他没法,只能应下了这口锅。
温玉沉死后的第二百年,沐少卿的眼睛瞎了,说是灵力消耗太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姜陶知道后立刻寸步不离的照顾在他左右。
他则是收到了姜陶的信才得知此事,姜陶问他要不要来看看沐少卿,他拒绝了。
姜陶也没有强求,只说沐少卿也找了温玉沉很多年,他的眼睛便是因为急着去找温玉沉而消耗了太多灵力导致看不见东西了。
他这回没搭理姜陶,将信烧了个一干二净。
温玉沉死后的第三百年,薛齐妻子的尸首被闯进灵堂的妖物所损坏,本来存了那么久都未曾腐坏的尸体,如今失了灵力的庇护,一瞬之间化为灰烬。
他仔细思量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薛齐妻子是谁了,是当初“女儿城”的苑笙,听说是在温玉沉死后苑笙出了事,不知为何,身上沾了些怨气。
于是,苑笙就摔了玉佩,薛齐赶了过去,后来发现她身上的怨气就是因为薛齐给她的这块玉佩所致。
当初因为这块玉佩导致苑笙也被拉入了那场幻境,成了幻境中的常芷冉,薛齐为表歉意就将她带回了邵阳,一来二去便成了亲,但苑笙并非修仙之人,天资也实在不足,在百年之后便寿终正寝,留薛齐带着一个儿子,守着她的尸骨。
温玉沉死后的第四百年,烛封第二次化形,化成了个十八九岁的模样,时不时跟他说上几句话,见他不愿意多说,就拎着华星辰出去玩了。
他对此并不反对,只叫烛封别把华星辰弄丢了,烛封挥手表示了解。
温玉沉死后的第五百年,他发现自己长了根白头发,本来想着把它拔掉,但他突然想到了他娘说过的拔一根长十根便只能就此作罢,任由着它显眼的冒在最上头。
温玉沉死后的第六百年,邵余被迫收了个徒弟,但他把徒弟丢给了沈傅,沈傅拿他没法,只能苦哈哈的当苦力,帮他带徒弟。
姜陶又写了信,问他要不要回去收个徒弟,毕竟除了他之外,健全的和空闲的人都收了徒弟。
姜陶倒是没收,他顾着照看沐少卿以及掌管邵阳内大大小小的事物,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教弟子。
他依旧把姜陶送来的信烧了,他其实有想过让姜陶别送信了,因为处理起来很麻烦,但因为他懒得回信便就此作罢。
温玉沉死后的第七百年,他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不过对他的影响几乎是微乎其微,因为他除了长了白头发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变化。
但他最近总是做梦,梦见温玉沉和他做过许多他同狐狸步程所做的事。
每次梦醒了之后他都要发愣很久,他有点分不清自己的两段记忆,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温玉沉死后的第八百年,他的头发全白了,但看起来却和他意外契合,远处瞧着就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他本人对此没什么感触,依旧像往常那样喂喂山里的小动物,又或者闲来无事斩杀几个害人的妖魔鬼怪。
温玉沉死后的第九百年,下了一场大雪,就像是温玉沉死的那天,他也刚好编完了一只小狐狸,于是他撑着伞,抱着刚编好的小狐狸,在林子里等。
等了整整一夜,眼睫上挂满了白霜,他呼出一口白气儿,眼睫上的白霜又化成了水珠,眨一下就掉一个。
两只在外头冻着的手有些僵硬发红,他缓了缓,准备回家,却又看见了一只通体雪白、浅蓝色瞳孔的小狐狸。
他把小狐狸抱了起来,伸手把小狐狸耳朵上那层薄雪拍落,声音温和的问它:“冷不冷?”
小狐狸换了个姿势,用尾巴缠住了他握着伞的那只手,浅蓝色的眸子盯着他看,有一瞬间,他觉得是他等的人回来了。
他的身子明显一顿,转瞬,他又恢复如常。
他想,自己应该是病了,即便是那人回来了,那人也不可能是个没长大的小狐狸啊。
回去之后他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欲睡,但他是仙,烧不死,只会接连病上个几年十几年。
若不是他怕小狐狸会饿到,兴许就直接睡上个十天半个月了。
但碍于小狐狸的存在,华清棠每日都会强撑着起来给小狐狸做好吃食再躺回去睡觉。
后来他还给小狐狸起了个名,叫温初年。
因为他想小狐狸一直陪着自己,就想最开始相见的模样。
故而,他跟小狐狸解释了一下它名字的由来。
小狐狸洗耳恭听。
他一边揉着小狐狸的脑袋,一边轻声说着:“愿君始终如初见,年年岁岁安。”
还有一回手抖,华清棠险些把刚烧好的水洒到小狐狸身上,他看着小狐狸心有余悸的眼神很抱歉的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
“对不住。”
小狐狸看起来还是很生气,一下子跳到了华清棠怀里,说什么都要跟华清棠在一起。
华清棠没拒绝,只是这回盖好了被子,把小狐狸搂在怀里,手脚还是凉的,他在睡着之前把手放的尽量离小狐狸远了一点。
生怕把小狐狸冻着。
但小狐狸却把他的手用尾巴缠了起来,似乎是在给他暖手。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看着小狐狸,一时间竟觉得这小狐狸是在担心自己。
“我没事的。”他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小狐狸听没听到,听到了又听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场病断断续续持续了百年,小狐狸出乎意料的活了百年,就在他以为这小狐狸要修成人身时,它突然不见了。
华清棠难得有些着急,找了小狐狸一夜,但它就同温玉沉一样,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整个青玉山都寻不到它的踪影。
华清棠撑着伞的手微微收紧,鼻腔隐约有些发酸。
他没再继续寻那小狐狸。
缘来缘去,强求不得。
不过今日是他编好了一百个狐狸的日子。
他把编好的小狐狸抱在怀里,一大早便冒雪等人。
华清棠垂着眼,看着自个儿怀里的小狐狸。
都一百个了,他总该赴约了吧。
他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久久出神,直到身后忽然被披上了一层氅衣,他才恍然回神。
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
他不敢回头,攥着伞柄的手微微发颤。
那人轻轻握在了他的手上:“不冷吗?”
他听到那人隐约带着笑意的嗓音,几乎是立刻回身,双手环住了那人的脖颈,毫无顾忌的在一片风雪中拥吻。
从此千秋万载,所爱皆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