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叫你林十五还是天师大人?”
剑刃直指那浑身血污脏乱不堪的人,窗外月光映射在剑刃之上,银光落在了那人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对面那人嗤笑出声,似乎是疯魔已久,又像是在宣泄着什么,良久,这阵诡异的笑声总算止住。
“张鄞告诉你的?”
温玉沉的心猛的一沉,早在他问老板娘是否见过林十五时他就猜到了真正的林十五也是以天师的身份诓骗别人。
因为他是与张鄞一起走的,而张鄞仙风道骨,不难看出他就是修习之人,加之他身上的道袍,显然就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天师。
林十五跟在他身边自然也会被认成天师,而恰好天师这个身份能给他带来不少便利。
比如杀人。
他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他只需要指着谁说一句,他被厉鬼附身了,就会有无数人将那人送到林十五面前,随他处置。
张鄞唇角还噙着污血,他眼眶湿润,双手颤抖,沙哑着嗓音道:“羌崇——”
“剑来——”
只可惜羌崇扔被困在那卧房里,对于主人的呼唤也只能勉强晃动几下,但仍旧无济于事。
林十五看着满身泥泞沾染了血渍的张鄞眸色一暗:“张鄞,你不是说你会信我么?”
他指着温玉沉,冷笑出声:“你就是这般信我的么?”
张鄞似乎听不到林十五的叫嚣一样,嘴里仍旧不停的重复着。
“羌崇,剑来…”
“羌崇…”
“剑——呃!”张鄞被几乎暴怒的林十五掐着脖子抵在墙上,双手拼命挣扎着想要掰开林十五手。
“让我猜猜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呢。”
林十五慢慢加重手上得力道,他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说要亲手除了我这个弥天大祸。”
“哦,或许还会大义凛然的加上一句,与我同归于尽——”
张鄞后背上的伤口本就没有愈合,此刻他用尽力气挣扎,原本结痂的伤再次裂开,血肉不断被撕裂,窒息感又迫使他不得不继续挣扎。
“张鄞,张天师。”林十五声音凉薄,月光倾洒在他沾染血迹的侧脸上,“我方才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若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便饶你一命。”
张鄞手上没了力气,眼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救错了人。
在他即将窒息时林十五松了手,他狼狈的跪在了林十五面前,林十五半蹲下来,再次发狠的掐住了他。
“林…林十五…”张鄞几乎用尽全力才从唇齿间挤出这几个字来。
掐住他的力道少了几分,林十五也不急,慢条斯理道:“你们若是敢上前一步,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温玉沉自然不怕这威胁,不过他想知道林十五跟张鄞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前在黄粱梦里成为林十五时他并没有跟张鄞有任何瓜葛,但似乎在这次的梦里,他们成了死敌。
“…你为何要骗我?”张鄞红着眼,不知是被他掐的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问,“你不是说…你不喜强权凌驾百姓之上,你也不喜那些草菅人命之人吗?”
“你如今又与他们有何区别?”
脖颈上的力度再次加重,张鄞被掐的猛的咳了起来。
“我与他们不同!!!”林十五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想要朝他证明什么似的朝他吼道。
张鄞费力的嗤笑了一声:“有…”
“有何…不同?”
林十五阖上双眼骤然收力,大口的呼吸着,好像被掐得喘不过气的人是他一样:“我杀的人都该死。”
“他们是罪有应得。”
“可你呢?!”林十五目眦欲裂怒视着他,“你分明说会信我!如今却带着两个天师要诛杀我?这便是你口中的信我?!”
张鄞没回他,半晌才勉强笑了出来,像是自嘲一般。
可我本就是信你的啊。
我本就是信你的…
“羌崇…剑…”
“来”字还没出口,便被林十五阻断,他死死的掐着张鄞的脖颈,怒意更盛:“这便是你口中的信我,想要取我性命便是信我?”
“张天师的信任还真是令人生厌。”
第64章
后背撕裂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张鄞却无暇顾及,他只是在想,要如何散尽灵力给林十五设下埋伏才不会被发现。
锥心刺骨的痛使张鄞在缺氧的情况下仍旧保持清醒。
“疯子…”
张鄞费力的说出这两个字后林十五手上的力度再次加重, 他脸色涨红, 唇瓣透出一股青紫,额角青筋暴起。
“是啊, 我是疯子又如何?”
林十五不想就这么轻易让他丢了命,在察觉他即将死亡时又松了手。
张鄞几乎是立刻失力,瘫倒在地,狼狈的不像是一个修行之人, 更像是路边任人宰割的乞丐。
“张天师, 你说我与他们无异。”林十五指着这一地的残肢碎体,“可我杀的这些人哪个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
他嗤笑一声,起身踹了一脚刚被他杀了的年轻的公子哥, 公子哥儿身上带着不少稀有物件,光是他身上的配饰就足够一户穷苦人家吃上一年的饱饭。
“知道他是谁吗?”
张鄞自然不知道, 林十五也没打算等到他的回答,便自顾自道:“他叫秦时君, 他与我同岁。”
“他出生时秦家宴请了城中所有百姓。”
“你知道吗, 那天城里放了过年时才有的烟花,满天璀璨,他好像生来便是主角儿。”林十五阖上双眼, 似乎是在回忆那绽放于城市上空的烟火是多么绚丽, “你肯定想问我为何会知道这些。”
林十五停顿片刻,转而又笑, 但他的笑令人没由来的恐慌:“那是我娘在我四岁生辰时告诉我的,因为很不巧的是我跟他是同一天出生的。”
“那天我娘差点就死了, 因为她想为我庆生,她看见秦时君办了生辰宴,撤下来的菜堆满了一桌。”
“我娘就想,反正也是要丢掉的,如果能捡来给我吃上一顿也是好的,刚好算是帮我庆生。”
“我坐在狗洞边上,看着烟花不断升起,在天空的最顶端骤然炸开,街上的所有人都在欢呼,我也一样。”林十五伸出攥成拳头的手,如同烟花绽放时在半空中张开,“嘭——”
“但就因为秦时君的一句“有鬼”偷了东西,我娘就被他们拉拽出来,当着秦时君的面,不断的踢打她。”林十五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
“他们明明知道我娘不是鬼,只是秦时君看走了眼,但所有人都在抱着秦时君安慰。”林十五眼圈通红,声音哽咽,“他们跟他说不要怕,鬼被他们打死了。”
林十五带着哭腔的又笑了起来,他重复道:“不要怕,鬼被他们打死了。”
“我娘差点死在了我四岁生辰那天,我娘被他们以手脚不干净为由丢出了秦家,我在狗洞边上,看着我娘满身是血的被人丢出来。”
“她当时连翻动身体的力气都没了,她就那么躺在垃圾堆上,被他们当成垃圾的对待着。”指甲镶进了血肉里,林十五的手滴着血,“我被吓哭了,我哭着说我的生辰愿望是要我娘长命百岁。”
“她听见我说的话之后跟我说让我一起躺下,我一边哭一边照做,她让我不要看她,看天上。”
“烟花还在继续,人群也仍旧在为这盛大的烟火驻足,所有人都在说是托了秦时君的福才能看见这么美的烟花。”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天也有个女人因为秦时君的一句“有鬼他害怕”被生生打掉了半条命。”
“但那时我娘在人声鼎沸时小声的跟我说生辰快乐,她告诉我不要像她一样去偷别人的东西,偷东西挨打是活该的。”
林十五恨极了秦时君,他慢慢直起身子,踩在了秦时君的脑袋上:“后来大一些时,我知道了原来我娘那次不是偷的,是捡他们已经丢到垃圾里的东西,那不是偷,她也没做错任何事,那群人只是在奉承秦时君,因为他是秦家的嫡亲少爷,秦家未来的掌家之人,所以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便是指鹿为马所有人也都会赞同他的话。”
“我娘被秦家赶出来之后便带着我一起卖艺乞讨,可她不会卖艺,她就去戏班子拜了个人当师父。”林十五发狠的继续往下踩,秦时君的脑袋上印下了一层鞋印,“也就是那时我娘捡到了我的妹妹。”
“我妹妹很乖,她不吵也不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叫她娘,不过我娘也不在意,女孩子家心思细腻也属正常。”
林十五提及妹妹时神色缓和了些:“本来我们过得还算不错,我娘的师父也不嫌我和妹妹累赘,还经常背着我娘给我们买一些好吃的。”
“可后来我娘病了,你猜她是怎么病的呢?”林十五前脚发狠碾着秦时君的脸,“秦家的老爷看上了我娘,非要逼着我娘做他的姨太太。”
“姨太太说得好听,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妾,我娘从来不是愿意委身于人只当妾室之人。”
“她拒绝了,但秦家那个老不死的在我娘卖艺时砸了她的摊子,那个老男人放话给她,说若是她不允下便会叫她和她的两个孩子活活饿死,还要牵连她的师父。”
林十五最后一脚,秦时君的脑袋彻底爆了,脑浆伴着腥臭的血水四散,温玉沉将华清棠护在身后,以霜寒筑起屏障,隔绝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娘自然不想牵连别人,跟她师父道了别,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林十五没说那时她娘与她师父年龄相仿,师父也对他娘有意,且他对他们兄妹俩十分宠爱,若是没有秦时君和秦家,没准要不了多久便会喜事将近。
“不过她也没打算跟秦家那老不死的妥协,她仍旧在老地方卖艺,但次次都会被砸,直到她一边捡破烂一边卖艺都养活不了我们了才背着我们答应了那老不死的。”说这话时林十五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那老不死的身上染了顽疾却根本没有跟我娘提过,我娘自然也被他染了病,后来我娘发现自己病了,但她当时得了一笔钱,够养我们娘几个的,她也没打算再去管那老东西要什么。”
“但秦时君他娘,哦,也就是那位秦夫人——”林十五在哼哼两句小曲儿,一勾手,一具尸体便破地而出,林十五掐着这死尸的脖子,将她拖拽到张鄞面前。
“就是这位美艳的秦夫人,你瞧,她死了都这般好看,还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儿。”
张鄞心惊肉跳,那尸体的脸上爬满了蛆虫,哪里还能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即便没有蛆虫她的脸也毁了。
张鄞看得出来这人死前便是被烈火烧过。
“可惜这么个美人心肠却是黑的,管不住自己男人便要来难为一个为了生计被迫委身于那个老东西的女子身上。”
林十五抓着她的脑袋,砰砰砰的往张鄞脸侧的墙上撞,张鄞一阵反胃,林十五瞧见了却忽然露出森白的贝齿笑着问他:“张天师这便受不了了吗?”
张鄞并未理会,只是暗自运转灵脉,要以灵脉为牢笼困住林十五跟他同归于尽还需要很长时间。
但看林十五这架势似乎是要把自己几十年来所受之苦都在今夜说个遍。
因此张鄞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来得及布局。
“秦时君他娘找人将我娘堵在了小巷子里…后来我娘的病更严重了。”林十五声音轻微的颤抖着,“她整整半个月没回家。”
“我不知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家里的粮食在她没回来的日子吃了个精光,妹妹在长身体,可她却吃的很少,每次都留下一大半给我。”
“她说林十五,我吃饱了。”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水灵的小个子姑娘,将食物推到他面前,明明还饿着,却只咬了一口就说自己饱了。
“等她回来时,身上落下了病根,但日子也勉强维持着我们活了下去,在无数个冬日里我们在漏风的屋子里报团取暖,扛到了妹妹十五。”
“也是个冬天,她说出去捡点柴火,我便想着她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便不会有事了,可秦时君这个畜生!”
林十五气的嘴唇发抖,又拿着手里的尸体哐哐撞了两下泄愤,随后丢掉了它,踩着秦时君的手,狠狠的碾压过去,骨节发出咯吱的断裂声,林十五仍旧不解气,疯魔般的把另一只脚也踩在了他的手上。
无头尸体就这么被他当成一个泄愤沙包。
“他跟他爹一样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林十五咒骂着,回忆起记忆深处的痛楚。
“她捡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我终于意识到,她出事了。”
林十五深呼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张鄞:“她衣衫不整的躺在我娘曾被丢弃过的巷子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浑身都有淤青,我去时她冻的浑身僵硬,像是一个死人。”
“张鄞,你现在还觉得我杀的人不该死吗。”
“我不管你是如何想得,但我定会要他们血债血偿——”
不待张鄞反应,林十五便直接跳窗而出,张鄞几乎立刻起身想要阻止但伤口撕裂加之方才都在调动灵脉而四肢无力,他没起来便又重重磕在了墙上,后背仍旧流淌出温热的血液。
温玉沉眸色一暗。
那么林十五的意思是只杀了他的仇家?还是连并未伸出援手的旁观者也都算了进去。
他怀疑所有旁观者都被林十五算成仇人也不无道理,如果不是将所有旁观者都算成了仇人,那林十五这人也太倒霉了,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才能让他足足杀满这两个屋子吧?
第65章
灵脉再次重回体内, 张鄞的后背被血浸湿,几乎没有一处留白,伤口止不住的涌出鲜血, 张鄞唇色发白。
“若是再快一点…若是再快一点…”他的灵力不断溃散, 灭形铃似乎也察觉到了主人的灵力不断消散,铃铃的发出声响, 像是在代替谁安抚他。
“是我之过…”张鄞哑着嗓子,发丝凌乱的贴在额角,脖颈的淤青显得格外瘆人。
“是我不该…”张鄞痛苦的阖上双眼,嘴里嘟囔着, “我不该带他回去…我若是不带他便不会…”
温玉沉并不打算安慰他, 只是淡淡道:“所以你打算凭借你这一丝愧疚唤醒谁的良知?”
“是那个已经跑路的林十五的良知吗?”
张鄞被他说的一哽,倏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眸,他冷静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如今基本能确定他便是炼妖之人。”
若是没有妖力加身凭借他这般羸弱的身体甭说将张鄞打得落花流水, 就连这尸体中最高大的壮汉都打不过。
张鄞总算是勉强恢复了力气,堪堪起身, 身形不稳,起来的瞬间似乎因为失血过多而脑内晕眩。
眼前一片漆黑, 天旋地转, 华清棠瞬间朝他迈出一步,但被温玉沉伸手一拦,温玉沉瞥了他一眼, 又回眸跟华清棠认真道:“他脏, 身上还沾了脑浆。”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帕子,递到华清棠手上道:“现在去吧。”
华清棠沉默一瞬, 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的洁疾,这幻境竟然把他恶心的免疫了:“多谢师尊挂怀。”
他接过帕子, 将它包在手上,去扶起了暂时失明的张鄞,张鄞后背靠墙,干涩的唇瓣开合,沙哑道:“多谢…”
张鄞哑了一瞬,因为方才耳鸣不知是谁扶了自己,思考良久只道:“师兄。”
华清棠点头:“嗯。”
窗外月色直直打入屋内,照射到张鄞的身侧,同时映出大片刺眼的血红——
华清棠瞳孔骤然放大。
“你的伤…”华清棠张了张唇,神色微动。
张鄞扯出一抹笑:“无碍的。”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张鄞的师尊根本没下死手,他只是想让张鄞认错,但没想到张鄞不但没认,还离经叛道的带伤去找那腌臜之人。
他本该是凌岑观下一任的继承人,可出了此等事后这继承人的位子基本与他无缘了,凌岑观定然不会选择一个不将道观利益放在首位的人当继承人。
他也知自己不该再以凌岑观的天师所自居,毕竟他闯了如此弥天大祸,合该是被逐出师门的,没有废了他一身修为已是仁慈。
他苦笑一声:“总归是我信错了人。”
“这身伤倒也罚的不冤,若我真是毫发无伤我反倒会良心不安。”
温玉沉垂眸,看着尸堆中还算能看下去眼的尸体,他想看看有没有自己在黄粱梦里认识的人,如果有的话倒也方便推进进展。
这些人的脸都有些陌生,但他们的衣服又叫他觉得莫名的熟悉,他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只是隐约觉得这群人他见过很多次。
难不成是在那间村子?不对…不是那间村子…
是…文家?
对!就是文家!
温玉沉上前踹了一脚粘连在一起的尸体,仔细的打量着他们身上的衣服,霎时间,他似乎将林十五杀人的动机拼凑出了个大概。
他幼时便被权贵所辱,母亲妹妹皆因为这群权贵而被欺辱到险些丧命——不、是已经丧了命,他母亲的病本来会好,只差了一副药,但不巧的是这药被文家截走了。
劫走后他的妹妹又为了替母报仇惨死,活生生的死在了林十五的眼前,两个至亲之人,都是被这些所谓的权贵逼到走投无路,生生逼死了。
林十五疯了才是正常,若是他不疯不想报仇才叫人遍体生寒,试问,一个将你拉扯大的母亲和一个陪你一起长大的妹妹都被人逼死了,谁能做得到毫无波澜的继续活下去?
温玉沉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的,若换成是他恐怕比林十五还要疯魔,他会将所有人都杀了,包括张鄞,他不会像林十五一样放了张鄞一条生路。
他方才便看出林十五没有真的想弄死张鄞,如果他想大可以直接叫张鄞连那一个传音符都发出不来,因为张鄞身上带伤,加之林十五的妖力旺盛,所以他如果不想张鄞便不会有机会发出任何声响。
林十五还是心软了,或许是因为张鄞带他回了“家”,让他感受到了人世间的第一缕暖阳,所以他给了张鄞一条生路。
但换做是他,他会把张鄞千刀万剐,亲手杀死自己妹妹的人,为何还要放他一条生路?下了地狱才好。
不过按照林十五的逻辑来算,抢了他娘的药和间接害死巧娘的文家也算得上是他的仇人,那么也就是说文家的人,也死都在了他手里?
不过文家的人似乎并没有被他杀光,至少他没看见身为“林十五”时瞧见的那身雍容华贵的衣裳。
下人堆里也没看见眼熟的,那么这一地尸体兴许大部分源于秦家。
他目光转向那具被林十五踩爆了头的无头尸上。
他缓慢念道:“秦时君。”
旋即踹了秦时君的无头尸一脚,果不其然秦时君那本就惨不忍睹的尸身被他踹翻在地,实打实地滚了一圈,血肉横飞,随后就听温玉沉评价道:“死的倒也不冤。”
温玉沉对于这种对于这种继承父辈的纨绔子弟十分不齿,甚至得上是极为厌恶。
先前他因为朝凌仙尊这层身份没少有家财万贯之人给他塞钱送礼想叫温玉沉收了自家的废物儿子。
而温玉沉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就算不打算收谁当徒弟,也从不把送上门的东西再退回去,谁送给他什么他都照收不误,但因为此事被塞进来的每个弟子都会被他的“非人对待”折磨的叫苦连天,哭着喊着要回家。
第一个上来找死的是在他出关之后,那家人是开酒楼的,有点小钱,然后送完礼还十分大方的给了温玉沉一张“无期卡”。
说日后可以拿着这张“无期卡”随意去山下吃他家酒楼里的东西,都不用花钱。
温玉沉没推拒并且顺从的收下了这东西。
而后温玉沉发现那家人的儿子已经十九岁了,上山时竟还需要带着小厮伺候他。
对此,温玉沉只冷笑一声,便将小厮手上拎着的包袱打翻在地。
当然,被打翻在地的也包括那位十九岁不能自理的大少爷。
大少爷顿时涨红了脸,杀气腾腾的梗着脖子看他,温玉沉慢悠悠的半蹲下来,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
在那大少爷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时,他冷下脸,上下扫视了他一圈,薄唇淡淡吐出几个字:“如此废物不如回炉重造。”
“是手断了还是腿断了,连个包袱都拿不得?”
那少爷被说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我娘都跟我说了!”
“你收了我们家的钱,便一定会收下我当徒弟!”
温玉沉听见这话毫无波澜的点了点头:“不敬师长,你可知这在邵阳要罚些什么?”
少爷咽了口唾沫:“什…什么?”
温玉沉微微前倾身子,在他耳边阴恻恻道:“雷刑,五百次。”
他怕这人听不懂,还贴心的解释了一下雷刑是什么:“雷刑一次后背就会留下一条从肩到脚踝的血痕,五百次的话你身后所有地方都不会有一处好肉。”
温玉沉还特意伸手在那位少爷身侧比划了一下,专门给那位少爷作参考,道:“大概就像是被刚剥了皮的兔子一样,哦,不对,比兔子的肉更散一些。”
少爷被他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他下山见到父母时立马扑进了他们怀里,然后指着邵阳说这地方不是人待的,求求爹娘别再把他送到这邵阳去了。
不过那雷刑是温玉沉骗他的,温玉沉自个儿都不记得不敬师长要罚什么了,毕竟他打小便没学过。
第二位被他“劝退”的少爷倒是比第一个巨婴强一些,但也强不到哪去,二号少爷喜欢睡觉之前缠着别人给他…
讲睡前故事。
温玉沉对此表示不解,但倒也没过多干涉,毕竟他知道这少爷最后还是要下山的,左右烦的人不是他便好,但问题就出在了二号少爷在某天夜里胆大包天的闯到了温玉沉的卧房里。
还是在温玉沉睡得正香的时候把他给叫醒了,十分莫名其妙的要温玉沉讲个睡前故事给他听。
结果可想而知,二号少爷当天夜里就被罚跪了一宿,第二天直接被爹娘接走了,那对夫妻还在接走那少爷时骂温玉沉不识好歹。
温玉沉只淡淡点头,手里拎着他们来时赠的小玩意,讽刺意味十足的应下了他们的话:“的确不识好歹。”
再后来陆陆续续的有几个心怀侥幸之人想认他为师,但最终都被温玉沉赶了下去,这也引得温玉沉更为厌恶这些不学无术之人。
第66章
不过秦时君这个名字, 听着倒是耳熟,时君…他曾经认识一个名为时君的人,但他实在记不清那人姓什么了。
许是记错了。
温玉沉这么想着, 抬脚将粘在鞋底的脏污蹭在那尸体的衣服上, 那点碎肉成功脱离了鞋底,粘在了原本的主人衣服上。
他面不改色道:“你于林十五之间, 还有何瓜葛,比如你觉得他会去哪?”
张鄞思量片刻,哑着嗓子道:“文家。”
华清棠也知晓他大概已经猜出了个所以然,不过是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借张鄞的口说出来才不会引人怀疑, 虽然怀疑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原有经历。
但小心为妙, 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张鄞擦了擦鬓角边上溅落的血,眸色晦暗不明,又咽了一口嘴里腥甜的血沫子后清了清嗓子:“…我带你们同去。”
无论是何代价, 总要有个了结。
月光下,鲜红的血液显得触目惊心, 满地的碎尸被照映出拉长的残影。
天光大亮,远边泛起鱼肚白。
温玉沉施法将这恢复原样, 当然, 那只是障眼法,他们在前台留了字据以及银票,确保那两间房不会被别人误闯。
出去的时候, 温玉沉特意将他们三人的衣服重新幻化干净, 不会让老板娘或是一些凡人被他们吓到。
张鄞将银票推过去时还有些忐忑不安,他怕万一老板娘不允要如何, 万一钱不够了又该如何?
但好在老板娘答应的爽快,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就地起价, 或许是因为张鄞是她的恩公,又或许是她本身便不是喜欢坐地起价之人。
路上时张鄞慢吞吞的讲述着他为何觉得林十五不会伤人。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是被一个以己为祭害人的姑娘给吓得站在原地,他长得很瘦弱,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他那时看着我将那害人之物绞杀后还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我便想着若是他实在害怕便带他回师门,师门里也不会缺了他这口饭。”
温玉沉压下抽搐的嘴角腹诽道:“你以为他为何呆愣在原地,你诛杀的是他的妹妹,亲眼看着妹妹被人一剑毙命他不将你千刀万剐倒是手下留情了。”
“他后来与我…”张鄞抿唇,眸中情绪复杂,“他夜里时替我除过妖。”
温玉沉瞧出其中不对,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追问道:“他一介凡人要如何除妖?”
张鄞抿唇,并未言语,默默岔开了话题:“那时我问过他为何要替我除妖。”
“他说。”
“行侠仗义啊。”
林十五眉眼带笑,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的吸引着张鄞,叫他挪不开眼。
林十五枕着双手,翘着二郎腿直直的看着房梁,慢慢悠悠道:“不过我好像不是做天师的那块料,小时候遇到过大师,那大师看我合眼缘便给我瞧了一眼,大师说我身子骨不大好,也没有你们的灵根灵脉什么的。”
他倏地转头,朝张鄞嘿嘿一笑:“张天师——”
他刻意拉长尾音:“你要不教教我呗?”
张鄞双颊的绯红还未褪下,眸中却已无波澜:“你想学什么?”
林十五认真思考了一会,慢慢将身子往前挪,他的脸逐渐放大,在即将贴到张鄞的鼻尖时停住了,他问:“张天师什么都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