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伤口不断涌出滚烫的鲜血,那灵兽也察觉到了异常,没再故意颠起他,张鄞像是一个残废之人,在灵兽身上苟延残喘。
灵兽洁白的羽毛沾染上那令人作呕的腥臭血污,它更生气了。
“吼——!!!”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传出不知多远——
“那声音是…”温玉沉倏地抬眼,朝庄子望去。
“凶兽。”华清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心!”温玉沉一剑斩下那恶心玩意儿的手。
手中霜寒出鞘,剑指尸群时,数万只剑在他背后形成庞然大物——
华清棠呼吸一滞。
师尊用的是上古剑阵。
万里长青阵。
原来师尊竟连上古剑阵也能如此轻易使出…那为何上一世师尊还会死在沐少卿他们手中。
“过来。”温玉沉唤他。
华清棠回神,张了张唇,最终只道:“好。”
在华清棠同他一样站在高处时,数万只剑顷刻朝尸群一拥而上——
尸群几乎瞬间被绞成了碎块,温玉沉似乎并不解气,他皱眉,剑阵便再次朝满地碎块席卷而来——
第69章
狂风呼啸, 碎尸上方盘旋着滚滚黑雾,温玉沉敢放手将这群恶心玩意儿碾碎的原因是他看见了远处一只体型硕大的灵兽身后跟着大片尸群以及已然被形成的万鬼昭——
万鬼昭既已起,那便可以以毒攻毒, 虽然他并未学会如何控制怨气, 但以他的灵力倒也能护得住华清棠以及他自己的命。
“这是…”华清棠瞳孔放大,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温玉沉握着他的手, 伴着簌簌不断的呼啸声解释道:“万鬼昭。”
“张鄞引起了万鬼昭。”
华清棠手心骤然冒出冷汗。
万鬼昭所过之地寸草不生,无一活物,难道他们是要死在这地方了吗…
温玉沉察觉到他的异样,安抚性的捏了捏他的手心, 轻声道:“无碍, 这回的幻境应当也同上次大差不差,任何选择都不会影响最终的结局。”
他这几日便察觉不对,似乎张鄞的选择并不会受他们所影响, 比如张鄞要回庄子取银票时他们曾阻拦过,但张鄞却又发现自己的灭形铃落下了, 使他不得不回到庄子里。
而回到庄子里,他便会错过林十五操纵祀幼灭人满门。
也就是说他们虽然会被安排成为这幻境中的一员, 但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梦中之人的轨迹——
那他身为林十五时的所做所想是否也被真正的林十五所影响。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上次的黄粱梦, 真的破了吗?
若没破他又是如何出去的,若是破了为何这次入梦看见真正的林十五同他的最终的结局完全相同。
阵眼,真的是巧娘吗?
若不是巧娘, 又会是谁呢?
脑海里翻涌出无数张陌生的面孔。
他还做了什么事…是与这次梦境不同的。
“吼——!”灵兽嘶吼着, 朝身后的冤魂攻击,它不停的撕咬着它们的尸体, 本来森白的獠牙此刻布满了血红。
“万鬼昭…”
温玉沉瞳孔骤然放大——
他根本没有像林十五一样虐杀数百人!
所以那黄粱梦并非是巧娘的——而是被林十五虐杀致死的万鬼昭所产生的!
难怪当初巧娘已死阵却未破,原来并非是这黄粱梦要他走完相应结局, 而是他猜错了阵眼…
“羌崇…剑来!!!”
满身污血伤口崩裂的张鄞强撑着半跪在灵兽脊背之上——
漆黑的双眸中充斥着悔恨之意无法散却,只不过他不是在恨林十五,而是在恨他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早些遇到林十五。
若是能早些遇到林十五,早些带他和他的妹妹回去,他是不是也能像他曾与自己说的那样,当一个仗剑走天涯的行侠仗义之人?
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林十五也只能是他的剑下亡魂。
“羌崇听命——!”
羌崇剑直直悬于上空,张鄞同时将灭形铃一并丢出,泠泠两声后,羌崇剑围绕着灭形铃散出的光波逐渐扩散——
速度之快,甚至看不清剑身,它在晦暗的夜空中宛如高挂的月亮,周身散发出耀眼的金光!
“杀——!”
灭形铃的体型膨胀到像是僧人敲打的钟。
“嗡——”这次灭形铃的声音不再清脆,而是极其沉重。
羌崇不知何时早已将范围扩大成一个巨大的结界,每当有试图靠近他们的尸群便会被顷刻绞碎。
张鄞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疯狂的消耗,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缺了一缕灵脉,存储灵力的地方相对少了一处,所以才会感觉灵力流失的如此之快。
温玉沉不想再继续在这鬼地方待下去,正要提前告诉张鄞林十五在何处,便看见面色惨白如纸但脸上沾着鲜红的血液格外乍眼的林十五慢慢走出。
“好久不见。”
“张天师。”林十五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笑。
这张鄞倒也算是识趣,省的他再去找了。
他用道袍的袖口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洁白的道袍晕染上了鲜血,突兀极了。
那道袍还是张鄞的。
张鄞眼眶微红,但没有丝毫犹豫飞身而下,手中执剑朝林十五刺去——
林十五一咧嘴,似乎很满意他如今这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喜欢我送你的“惊喜”吗?”林十五声音平缓,他轻声问着,却早已侧身躲开了张鄞的致命一击。
张鄞喉头一哽,鼻腔酸涩,唇齿相撞,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疯子。”
林十五嗤笑着点头应道:“张天师说得不错,我的确是疯子,可张天师,原本我是做不到报仇的,还要多亏了你。”
“多谢你——”张鄞直直的朝他脖颈刺去,他向后倾身,调转方向后顺势踹在了张鄞的腿弯上,张鄞一个不备便被踹的单膝跪在血泊中,“给了我寻仇的机会。”
“对了,张天师,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曾见过我的妹妹。”
张鄞握剑的手猛的一颤,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没死在秦时君手里。”林十五的话像是淬了毒一般,在张鄞的耳畔萦绕不绝,“她死在了你的手里。”
张鄞执剑的手轻微发颤,但仍旧不停的与林十五缠斗,像是恼羞成怒般想要他闭嘴。
“记得我为何会被你带回来么?”林十五不紧不慢,在剑刃即将划破自己的脖颈时毫不犹豫的用手攥住了它。
血液瞬间涌出,剑刃源源不断的向下滴血,落下的血液与地上的血泊融合,倒影出林十五淡漠的脸。
“那天你杀了一个妖怪,你将她的尸体收进了灭形铃里。”
“而那个妖怪就是我的妹妹。”
张鄞在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便已经猜到了真相。
是了,他是为了复仇而来,又怎会真的对何人动过情。
张鄞狠狠的将他的手斩断,四根手指落在血泊之中,林十五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仍然无休止道。
“你知道我在跟你虚与委蛇时有多恶心吗?”
张鄞的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个透。
呼吸也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冷风灌入鼻腔,刺的人眼周通红,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一般,每走一步都如同坠入冰窟,身后撕裂的伤口和自爆灵脉的痛刺激着他,使他无比清楚的听到了林十五的每一句话。
听到林十五亲口承认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情意。
“你知道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时是何感受吗?”
林十五毫不示弱的移到了他身后,后背仍是满目血红,可林十五却只是嗤笑出声。
扑通——
林十五狠狠的将他踹倒在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狼狈的趴在血泊之中,他踩在张鄞的背上。
“疼吗?”
自然是疼得,痛彻心扉的疼。
“不及我万分之一。”
林十五一脚踩在他满是伤痕的背上,半蹲下来抓着他的头发逼着他扬起脸:“我放过你一次——”
“不,两次。”
“第一次是你我分道扬镳时,我没将你留下。”
“第二次是在庄子里我与你刚碰面便说,如果你不声张当做没看见我,我便不会为难你,但你喊来了别人。”林十五又狠狠的把他的头向后拽了拽,“张天师,我可放了你两次。”
“你给我的恩,算是还完了。”
“不过我们的仇可还没报呢。”
话音未落,他就按着张鄞的头,毫不留情的往地上撞。
“砰、砰、砰”
血液顺着额头直直下淌,眼角也被流淌而下的血液染红,那张原本俊俏清秀的脸此刻却毫无生机的枯槁着,倒像是命不久矣。
张鄞没有反抗,他趁着林十五不备时便已蓄力,他要把自己剩下的灵脉都作为引子,以灭形铃为封印,将林十五彻底封死——
灭形铃在林十五不知不觉时就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等待着主人的一声令下,它就会立刻把林十五吞噬殆尽——
“张天师是想用调虎离山之计么?”林十五骤然发笑,“以身为饵,张天师还真是大义凛然。”
“林某佩服。”
张鄞心头一震。
被发现了。
张鄞以为林十五会躲,但林十五丝毫未动。
难道他已经到了不惧任何灵器的地步了么…
张鄞绝望的阖上双眼。
若是不能诛杀林十五,不能将枉死之人尽数超渡,他要如何赎罪?
林十五唇角溢出污血,他的五脏六腑早就腐烂,他只是在等,等到最后一刻,他要将张鄞困死在黄粱梦中。
他甚至能清楚的感知到五脏六腑在他的身体里慢慢腐烂,逐渐化成一摊血水。
他要在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刻,将张鄞困死,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他想,黄粱梦若成了,自己应该也不会死,而是会不断重复经历这断并不美好的记忆,直到再一次走到死亡的尽头。
不过这样他便又有机会见到他曾日思夜想的人了。
喉间一阵腥甜,林十五大口大口的吐出污血,可他却是在笑,发了疯似的大笑。
“张天师,害怕吗?”
“你要陪我一起去死了,高兴么?”林十五的话前后不搭,像是失了神智的疯子。
“噗——”
污血不断从他的唇角涌出——
这些尸群少说也有上千人, 所以林十五是将满城的人都作为陪葬了么…
怨气腾升不断的掩盖住灭形铃那微不足道的灵力。
温玉沉只觉心脏像是被石头死死压下,压抑的看着不远处翻滚的黑雾以及满地血水残尸。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躯破土而出。
零星的记忆碎片似乎在拼凑出一些恍如隔世的真相。
他为何会在黄粱梦中看不清文家的牌匾,又为何会看不清文二夫妻的脸, 真的只是因为多了一个生魂的缘故么?
若是如此为何他看别人时还能看的清清楚楚。
温玉沉霎时如坠冰窟。
如果他看不清他们的脸是自己身体下意识做出的保护自己的措施呢。
它觉得如果自己看到了他们后会濒临崩溃, 为了防止自己崩溃而主动屏蔽掉某一段记忆和某一些人的脸。
温玉沉曾学过一些奇闻异术,其中就曾有过一个人, 他说他不知为何忘记了某段记忆,忘了某个人,但有些事又总觉得熟悉。
更诡异的是他身边的人都说他跟那个被遗忘的人关系很好。
只有他一个人不记得,后来他被一位游历四方的仙君所救, 仙君说那段记忆让他产生了痛苦, 所以他的身体为了保护他而选择让他摒弃那段记忆,被忘了的也包括了那个人的脸。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后来他求仙君恢复自己的记忆,果然, 在恢复的当日他自戕了。
温玉沉那些破碎杂乱的记忆此刻正逐渐归于原位。
他浑身冰凉。
如果从始至终他们说的都是“温”而不是“文”呢?
是了,是了…
他家的确担得起“官家的耳目”的称号, 他的祖父曾是一朝宰相,后来皇帝病重, 太子又根基不稳, 他的祖父为了明哲保身而自请告老还乡。
当时的老皇帝还赏了他家不少店铺,但赏下的铺子都被他变卖成了能带走的银两票子,百姓只知丞相被赏了无数商铺, 不知那些铺子都被变卖了。
于是归了家后的温止行也就是温玉沉的祖父在家中买下不少铺子经商, 就在那时他被人认了出来,城里人全以为是温止行回家开铺子是受了皇上的令。
当他是皇上的耳目, 却不知他早就跟朝堂断了那层关系。
若是藕断丝连难保不会被牵扯,成为皇家内斗的牺牲品。
彼时, “丞相受皇上密令经商”的消息在城中疯传。
但温止行也并未阻止,因为行商光靠有钱也不一定能拿下想要的东西,只有背后靠山大些才能保证站稳脚跟,而他的“丞相之位”刚好合适。
后来便是温玉沉所知的温家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商。
温玉沉倏然想起了一个人——林十五口中的秦时君。
秦时君算是他娘的娘家人,秦时君是他娘的堂哥,他好像还曾见过秦时君,幼时外出曾偶遇过秦时君。
那时秦时君便已然一副纨绔子弟的嘴脸,甚至对他娘动手动脚。
难怪觉得耳熟…原来是他的那位人渣“舅舅”。
似乎整件事都浮出水面。
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文家”,而是温家。
灭了他满门的仇人便是林十五——
温玉沉脑内的一根弦陡然崩裂。
所以街上的那个小乞丐不是别人,正是被差点饿死的自己,而他也不该是温家人。
真正的温家“长孙”或者说“长孙女”早就被练成了祀幼。
曾救他一命,在他濒死之时喂他水,给他吃绿豆糕的人,不是他的师尊,而是他的大伯。
死里逃生的大伯。
脑内一团乱麻。
原来大伯一家不是在飞升之战中惨死,而是他害死了大伯。
他回忆起黄粱梦中亲手屠杀文家时满地的血——不,现在该叫温家了。
温玉沉周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你们说温家那小孩是不是丧门星啊?”
“我看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要不他这一大家咋就活了他一个?”
“天煞孤星不都是自个儿天资好吗?这小灾星甭说什么天不天资的了,就连养活都费劲,听说刚出生那会儿温家拿各种名贵药材吊着他一口气儿才勉强活下来了。”
这些刺耳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温玉沉不受控的忆起流落街头时听到的最多的话。
丧门星,天煞孤星,小灾星。
好像确实如此,他生来便背负了某种罪孽。
他的生母是因难产而亡,如果不是因为他…
如果大伯没有在那夜停下脚步,没有在林十五跟前露面…
他们便都不会死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像是即将溺死之人。
…为何不是一开始便让他知道自己生时就带着罪恶,偏要在他觉得惩罚足够久时再一次将他推进暗无天日的愧疚之中。
他分明已经抓住了浮木得以窥见天光,如今却又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玉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他想笑自己还真是别人嘴里的天煞孤星,可他又像是失了力一样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他害死了亲生母亲,夺了本该属于别人的富贵,又害死了温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血脉。
他更不该姓温,可他不姓温又该姓什么?他连他父亲和母亲的名讳都不知。
温玉沉有些茫然,是啊,他该姓什么呢?
他该姓什么?
“师尊,林十五…死了。”华清棠十分诧异的看着林十五直直倒在张鄞的背上,他没想到林十五竟然死的如此轻巧。
温玉沉良久都未出声。
林十五死了,他没有仇人,也不需要报仇。
什么都不需要他去做。
华清棠察觉到他的异常,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温玉沉却像是躲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避开了他,华清棠一愣,看向他时眼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温玉沉想,或许上辈子他会死便是因为跟自己太过亲密了罢。
温玉沉低垂着眼,瞧不出什么异常。
“师尊?”华清棠轻声唤他。
温玉沉情绪不明的“嗯”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十五的黄粱梦并没有成功,但他仍旧实现了要跟亲眷相见的遗愿,只不过见一次,便要再重新看着她们死在自己的面前。
以死为代价,换取下一次的重逢。
林十五当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万鬼昭怨气仍旧不断加重——被温玉沉绞碎后形成的万鬼昭早就将张鄞带来的万鬼昭吞噬殆尽。
灵兽身上也沾满了血迹,不知是它自己的还是那万鬼昭被它抓裂后落下的污血。
在林十五死时张鄞便立刻用灭形铃将他的尸体收入其中。
他不知林十五是否丧心病狂到将自己死后的尸身也算计好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他只能直接将林十五彻底的铲除。
灭形铃提前行动,在收拢后的瞬间张鄞便得以起身。
林十五彻底消失了。
张鄞掀起眼皮,他没有任何把握能将这万鬼昭清理干净,但他别无选择。
“让你跟了我这么个没用的主人。”张鄞自嘲的笑笑,随后将剑穗解开,丢到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羌崇,我不知此战后你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可我只有你了,委屈委屈你,再陪我最后一次罢。”
那剑穗躺在血泊之中,张鄞执剑而起——
羌崇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张鄞从未觉得这剑竟会用的如此顺手,先前斩妖时它若心情不好或许还会关键时刻掉链子,但这一次仿佛人剑合一。
“羌崇竟然生出了剑灵…”
连霜寒都未曾生出过剑灵,温玉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沾染血污的剑穗。
难怪这剑穗也不同凡响。
剑灵几乎不可能存在于世,因为要它形成不但条件苛刻还需要它认主,而要剑认主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首先便要执剑之人顺合心意,不光是人选剑,还要剑选人,这一点极大部分的人都做不到。
就相当于单相思一抓一大把,但两情相悦极其不易。
很可能是剑看上的人选择了别的剑,而看上剑的又不受剑的待见。
其二便要做到人剑合一,最起码也要做到张鄞那般才能养得出剑灵——
张鄞体力逐渐不支,斩杀掉最后一个死尸后,他亲眼看着死尸身体冒出一缕黑雾,冉冉升起,最后成为万鬼昭的一员。
他若不将尸体中的怨气逼出那人便不可能会被遣散怨气,他仍会被困在这具尸体里不得善终。
灭形铃以最快的速度扩散至最大,张鄞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灭形铃中——
沉重的嗡嗡声似乎起到了作用,万鬼昭不再持续上升,而是被吸引,朝着张鄞的方向袭来!
灵兽没有片刻犹豫便抵挡在前,张鄞眸色一暗,在怨气将他围住时当即自断灵脉——!
无数怨气直直冲入他的身体,而因灵脉断裂,灵力自然四散开,形成闭环,怨气出不去,而恰好他的身体就是怨气唯一的庇护之所——
华清棠错愕开口:“张鄞是要拿自己作为承载怨气的载体…”
温玉沉沉吟道:“他在赌灵兽是否能在灵力彻底消散前将自己同怨气一并处理干净。”
第71章
灵兽低吼着, 前爪不安的磨蹭满是血污的地面,张鄞嗓子扯得生疼,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能无声的开口, 试图让灵兽听懂。
“把我与它们一并杀了吧…”
体内怨气不断横生, 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生生撕扯下来!
城中倏地响起一阵嗡鸣!
他的剑灵化形了!
可张鄞那剑灵分明是刚认他为主,又怎会…
温玉沉目光一顿, 看向那所剩无几的灵力,心中有了猜想。
那剑灵是在吸收张鄞的灵力,趁此机会化形。
光影交错,剑灵周身散发着微光, 似是一位刚下凡不经世事的神君, 他朝张鄞走去,在张鄞以为此局无解时朝他伸出了手。
“你就只有这般能耐么?”
剑灵低垂着眉眼,不由分说的将他从泥潭之中拽起:“若只有这点能耐, 便等它们被清扫干净后就与我解了契。”
张鄞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剑灵,只感觉到在触碰到剑灵的瞬间便涌入一股巨大的暖流, 他再清楚不过,那便是灵力, 可如今他的灵脉尽断, 输送再多的灵力也是无济于事。
“杀了我吧。”张鄞的声音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听不真切。
闻言,剑灵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手中动作未停。
“次次都是这般无用。”
张鄞喉头一哽, 剑灵说的也没什么错,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用之人, 不然又怎会害死这满城的人。
剑灵跟了他还真是倒霉至极,张鄞勉强扯出笑来, 他不否认,甚至还点了点头。
曾经受百姓爱戴,受同门照拂的张天师如今听到别人这般贬低自己也不恼,只是点头附和着。
温玉沉不知为何脑中蹦出来一个词“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他还不如张鄞,他是个是鸠占鹊巢的小偷,是个天煞孤星,张鄞还好。
他至少在何时都仍有人会毫无顾忌的与他并肩而行。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华清棠身上。
华清棠…
也会同他们一样,死在自己前头吗。
染血的袖口下十指死死的攥着,像是要将自己生生挖掉一块血肉一样。
睫毛颤动,他想,永生的确是惩罚。
得知未来人的结局亦是惩罚。
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淌出。
他想改命,也想给华清棠改命。
只是若要改命便要查出华清棠上一世因何而死,从而避开那个致命的弱点。
可他要如何查到前世之事,系统是定然不会告诉他的,难道要他去问华清棠么?
他要如何问…
撕心裂肺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剑灵身上缠绕的灵力早已退散,余下那点点光亮几乎是微乎其微。
灵兽身上萦绕着十足的怨气,瞳孔已然涣散,方才那是它最后的哀鸣,温玉沉清楚的看到了炼兽之人并非张鄞,而是他的剑灵。
剑灵将最后一缕灵力输送到张鄞身上,护住了他的心脉,同时借力将他的灵脉重新锻造。
锻造灵脉相当于把长歪的骨头生生打断,再重新接上,因此张鄞在承受不住的情况下彻底昏死在血泊之中。
天上降下无数道金光——直直笼罩在张鄞一人身上。
那道金光似乎有什么魔力一般,让张鄞身上的伤痕以极快的速度愈合,暖意直直流入胸膛。
剑灵在金光乍现时便又恢复了剑身,像是从未来过,他代替张鄞倒在了血泊中。
万鬼昭被清剿殆尽,只是它们仍在最后一刻时,留下了个诅咒,黄粱梦便是他们曾留存于世,唯一的证明。
而黄粱梦残留下的怨气也被剑灵尽数引到了灵兽体内,以确保怨气不会再次横生枝节,作乱人间。
只是灵兽在被输送怨气时拼命挣扎,至使剑灵伤了它的一只眼,如今又被那缕金光直直照着,伤了根本,一身洁白的毛发无一处不沾血渍。
但它无力逃走,只能趴在原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轻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张鄞飞升了。
那位传闻中屠城后又因遣散了冤魂而飞升成仙的天师——便是张鄞。
张鄞飞升的原因大抵是因为剑灵所用的灵力基本都来源于他自爆灵脉时散出的灵力,而那部分不属于他的灵力也与他的十分相似。
加之剑灵在彻底处理好万鬼昭时再次化为原型,而张鄞还在,因此天道认错了人。
阴差阳错,飞升的人成了张鄞。
他深深看了那羌崇一眼。
上好的剑,实在可惜。
眼前光景忽然一片虚无,如同走马灯,不断循环某些画面,最终定格在张鄞披麻戴孝,跪在不枉桥前。
纸钱纷飞,火焰摇曳。
他磕了头,手中拿着羌崇,用灭形铃困着凶兽。
“一路走好。”
张鄞不知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但他清楚的记得羌崇化了形,可他醒后,无论如何唤羌崇,羌崇都再无反应。
“多谢你了,羌崇。”张鄞垂下眼睑,声音轻缓。
但羌崇毫无反应,像是从未化形过的死物一般。
张鄞攥着剑鞘的手逐渐收紧。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再回师门,但凶兽一事他还不知要如何处置,他想最后再去问问师尊…
只此一次,此事过后他便会拜别师尊向师门谢罪。
下定决心后他便当机立断朝师门的方向踏去——
只是他在触碰到结界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因为这结界似乎是被人损坏了一遍,果不其然,门开的瞬间,他身躯一僵。
修道之人死后不会留有尸身,唯有死前留下的血液。
而此刻,偌大的道观里,血水成河。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林十五。
又是林十五。
羌崇从他手中脱落,溅起血沾湿了他的衣摆。
他一言不发的将这空荡荡的道观翻了个底朝天,但仍未能寻到一丝活人的踪迹。
他的脚下如同千斤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带着镣铐,负重前行。
他又回到了院内,脑内一片混沌。
他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道观里唯一残留下来的“遗物”。
罪魁祸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他在那院子里待了多久,但想来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因为那凶兽还等着他处置,他没法继续颓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