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沉疲惫的抬眼,看见来人时有些发愣。
这不是张鄞的师姐么?
他在黄粱梦中曾见过这位师姐一面,不过那时是他作为“林十五”意外撞见了她。
他又透着床幔环视一周。
这里的确很像是张鄞的师门,因为他当时住的地方便与此处风格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这枕头比他当时枕得要软,床榻上还多挂了个床幔。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洁白的衣袖盖住了他骨节分明的双手,这衣服一看便不是他的。
“师尊,您就别罚师弟了,他真的知道错了。”那女子有些急了,语气不自觉带上了些催促的意味,“师弟的身子禁不住这般罚呀!”
眼瞅着外头的天一片灰暗,一股风雨欲来的架势,那女子急得不断朝窗外瞥,温玉沉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
只见一略显单薄的弟子此刻端正的跪在殿外,他面色惨白如纸,唇瓣干裂,颇有股弱不禁风的意思。
“师尊若是不说话,弟子便当您同意不罚师弟了?”这女子说完,不给温玉沉反驳的机会,一溜烟似的就跑了出去,一把拽起在外跪的摇摇欲坠的人儿。
那人朝窗内深深的看了一眼,分明隔着一层床幔,温玉沉却觉得仿佛被他看透了似的一阵心慌。
那是张鄞!
心脏砰砰的跳动声警示着他并非幻梦,他又一次被卷进未知的领域了。
“…啧。”
他不打算指望系统能帮助他做些什么,毕竟那个废物除了给他添麻烦没有丝毫用处。
他试探的调动体内部分灵力,好在这回灵力并没有消失。
他松了口气,正要仔细看看这屋里有什么可疑之物便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温玉沉仍然没吭声,打算装死到底。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透过床幔看着远处的人影逐渐逼近——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床幔掀起,窗外乍然惊起一道闪电,白光勾勒出鼻梁流畅高挺的线条,留下一闪而过的阴影。
四目相对。
“…师尊?”
“…你也进来了?”
温玉沉喉结滚动,他倒是没看见过华清棠穿天师的弟子服是什么样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愧是他的徒弟,穿什么都好看。
华清棠将手中的饭菜放到一边:“嗯,但烛封没有。”
温玉沉回神,叹了口气:“你在这是什么身份?”
经历过一次后温玉沉已经熟练的学会了寻找自己的身份。
华清棠看着他,抿唇不语:“……”
温玉沉看他这幅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便猜出来肯定不是什么好身份:“你藏着掖着有何用,为师又不会笑话你。”
华清棠有些不信任他:“…膳房弟子。”
温玉沉愣了一会,重复着念了一遍:“膳房弟子?”
膳房弟子顾名思义,就是收进来专门做饭的弟子,这类弟子通常天资不好但又有些仙缘,保不齐何时就能遇到机遇,因此便会被收到门内,但因天资不好便会被分配去做饭。
“噗。”温玉沉笑的没有丝毫掩饰,“无碍,为师不会嫌弃你的。”
他说完还拍了拍华清棠的肩,但笑的身子发抖。
华清棠:“…师尊你能不笑了么?”
温玉沉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下去,或者说他压根没想压,他甚至连装都不装一下:“为师…”
他犹豫了半天,都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嘲笑他,干脆找了个最荒谬的说法:“这是心疼你。”
华清棠:“?”
“罢了,不提此事。”温玉沉顺手将放在柜上的粥端起,喝了一口,“方才可见到什么可疑之人。”
华清棠回忆了一下:“若说可疑之人…”
“跪在殿外的那人就不对劲。”
温玉沉挑眉,白勺舀动:“有何不对?”
“他身上带着那凶兽的气息。”华清棠笃定道,“烛封在撕咬那凶兽后身上也沾着那缕气息。”
温玉沉动作一顿:“是么?”
看来这凶兽跟张鄞当真是关系匪浅。
华清棠又与他细说了如今的情况。
他成了张鄞的师尊,而如今罚张鄞则是因为张鄞私自放凡人入藏书楼,还弄丢了一本禁书。
如今不光禁书不知去向,连同着那凡人也不知所踪,因此张鄞的师尊怀疑是那凡人偷走了禁书,要用禁书做些违背天理的事,但张鄞却与他意见相左。
两人争执起来,自然是张鄞落了下风,且被罚了整整二十鞭,在他尚未恢复时又罚他跪在大殿门口,叫他何时想通何时起来。
张鄞死不松口,偏说那凡人不会伤人。
于是便到了最开始那一幕,张鄞的师姐替他求情。
“…林十五。”温玉沉眸色微变,“他赌错了。”
华清棠不明所以:“什么?”
若是林十五没有偷禁书便不会出现祀幼,所以祀幼所说的故人是指…林十五?
不对,谁会把自己的仇人称作故人?
温玉沉道:“去看看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张鄞。
“师弟你说你分明知道师尊的脾气秉性,为何就是不肯退让一步?”温玉沉停在门外,听着屋内人的对话。
问话的还是那个女子。
张鄞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师姐,我信他,就像你信我一样。”
张鄞固执的话将那女子堵的无可辩驳,最后叹了口气:“可你们也只是萍水相逢,你为了他受此等伤,他又不知,你这是何苦。”
“我为何要他知晓。”
好一个舍己为人的正派天师, 只可惜他到底是信错了。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思量着若张鄞看到自己曾信任的人当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是背弃了大义装作无事发生,还是彻底失望与那人恩断义绝?
温玉沉忽然觉得被困在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还能看个乐子。
“师姐, 我能求你一件事么?”张鄞恳求的看着她, 丝毫不顾及背上隐隐作痛的伤,声音沙哑道, “…我想出去一趟。”
“你伤成这样还想出去?况且师尊他也不会…”
话音未落,就听张鄞决绝道:“所以我才要求师姐,我想在我没回来时师姐替我瞒住师尊,不要叫他老人家发现。”
“你这幅模样出去见谁?你非要在师尊气头上顶撞他吗?!”那女子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 但也没说什么重话, 大概是怕张鄞动了气牵扯到伤口。
张鄞解释道:“我不是想顶撞师尊。”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张鄞情绪平稳语调轻缓道,“我不能只凭借别人所臆想的答案来认定他是错的。”
“就像师尊说我不知他的为人,怎敢断言他是个好人, 你们不也没有证据证明那禁书是他拿的么?即便他拿了,也没有人看见他以此术做坏事伤人。”
“既然无人亲眼所见, 那为何就要断言他是小人,他会害人。”
张鄞执拗的说着, 那女子也不再阻拦。
“那若真是他偷了禁书, 要做坏事呢?”
张鄞正气凛然道:“祸由我起,自然也该我灭。”
“你要如何灭,你如今还伤着, 他若是真学会了那禁术杀你也易如反掌。”
“以命相抵, 足矣。”
…以命相抵么?
微弱的烛光晃动着,又是一声响雷, 倾盆大雨随之而下,像是要将这整片大地洗刷干净。
“师尊的意思是我们跟着他一同去看林十五?”方才温玉沉与他讲了一通, 他自然也知晓了那位林十五是何许人也。
温玉沉点头:“嗯。”
“那我们何时动身?”
温玉沉道:“现在。”
轰隆——
雷声像是在迎合他的话一样,接连不断的响起。
温玉沉倒不是特意要挑这鬼天气的,是他在门口听张鄞说要即刻出发,他也不想错漏了什么细节。
毕竟这次唯一的疑点就是张鄞,自然要寸步不离的盯紧他。
温玉沉半倚着门,看着暴雨砸在地面上泛起腾腾白烟。
“师尊。”华清棠将油纸伞递了过去,温玉沉一愣。
他好久没拿伞了,因为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直接以术法抵御,但更多的情况下是他直接在屋里睡下。
雨天很适合睡觉。
油纸伞撑开的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入耳膜,上次听到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大约还是在他父母双全的时候。
“师尊,不走么?”
温玉沉恍然回神。
…最近怎么总能想起这些旧事。
温玉沉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累的分了心。
他俩跟张鄞保持着折中的距离,在他们保证自己不会跟丢的情况下保持着最远的距离。
张鄞没带伞,他是直接以术法保证自己不被淋湿的,因此温玉沉能更清晰的看出他后背上透出的丝丝血迹。
看来打的不轻。
不过他身上的伤的确有处理过,不然现在应该渗得更严重。
张鄞走的不快,甚至有点慢,他腰间还挂着个玉佩,那玉佩似乎是用来驱散怨气所用的。
温玉沉曾在书里见过。
张鄞到底也没全信林十五,若真信了便不会带这灵器,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
“师尊,他停下了。”华清棠唤回了他的思绪。
只见那有些薄弱的身影毫无征兆的狼狈倒在泥水里,身上没了那层护着自己的术法,雨水仿佛淬了毒似的直直打在他后背的伤口上。
钻心的疼。
张鄞一身道袍被染的泥泞不堪,身后的血迹也晕染开来,他走不动了,只能爬起来靠在个勉强能避雨的地方,地上脏乱的雨水浸湿着他。
浑身发冷。
张鄞有点后悔没带伞出来,若是带了伞现在应该还能继续赶路。
这大雨下了整整一夜都未停歇,张鄞也走了一夜的路,后来他虽恢复体力但衣裳却也脏了个透。
身上带的银票也被浇湿,破损了,用不了了。
“去去去,你没钱来买什么馒头?乞讨别上我这当误我做生意!”出来摆摊刚开张的老板不乐意的翻了个白眼。
张鄞有些局促,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沙哑着解释:“我有,只是昨夜下雨时浇得太湿了,现在拿出来怕是会碎…”
老板挥手赶他:“滚滚滚,别打扰我做生意!叫花子还来充大头?真是开了眼了!”
老板的声音很大,直接引得他们直直的朝张鄞这边看来,张鄞手足无措,想要解释,但又无从下口。
“…打搅了。”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汇集成了这三个看起来十分窝囊的话,他被罚时就没吃上饭,如今又淋了一夜雨,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找到能吃饭的地方又发现银票有损。
只能寻得一处干净的河,捧起水喝了一口。
水里倒映着他如今狼狈的脸,头发也乱糟糟的黏糊在一起,难怪别人会觉得他是乞丐。
张鄞又顺带着洗了把脸,头发没管,洗完脸后果然清秀许多,脸上沾得泥水也都冲了个一干二净。
“…有苦衷么?”
他对着水面倒映出的人影出神,莫名说了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没再耽搁多久,张鄞起身又继续赶起了路。
温玉沉与他始终保持一段稳定距离因此张鄞没能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张鄞急着去求证。
“这位婶子,请问这附近有什么异样吗?比如有什么人突然变了样…”张鄞先到了一处山庄。
这山庄正是那生了艳妖的庄子。
山庄出来的婶子摆了摆手:“没有。”
很显然张鄞被无视了。
“他这是在问林十五在何处?”温玉沉饶有兴致的看着张鄞被人无视。
“起开!别挡道!”张鄞正要上前去问,就被一个家丁推开,家丁身后是一位身着贵气的男人冷冷扫了他一眼。
男人厌恶的拧起眉:“什么腌臜玩意都能上这来乞讨了?”
刻薄的声音招来了不少人的目光,同时也引来了这山庄的老板娘,老板娘叉着腰伸手要来骂人。
张鄞低垂着眼,没再辩解,他如今辩解了也不会有人信他并非叫花子,只是来寻人的。
尖锐的女声并没有同张鄞预期的那样朝他铺天盖地的袭来,而是转换了目标,老板娘叉腰指着那富人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看清楚这身道袍!人家可不是什么乞丐,人家是天师!”
富人最讲究风水,一听张鄞是天师,态度顿时软了下来,但他也有些不信,谁家天师会穷酸成这样,衣服都一身泥泞了还不换件新的?
张鄞没想到老板娘会向着自己,感动之余也不忘了劝架:“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他有意隔绝老板娘与那富人之间的距离,那富人见状也没再纠缠,连忙销声匿迹,老板娘看着他这般落魄皱起了眉。
想要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又想到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问便跟那富人一样是在给他难堪。
老板娘遣散了周围绕着的人群:“诸位都回去歇着吧,今夜我送诸位二百份糕点,就当是给诸位方才被打搅到的赔礼了。”
周围人一听便一哄而散,毕竟这山庄里的人可不少,二百份很快就会被抢没,正所谓先到先得。
人彻底散干净后,老板娘才开口问:“天师怎落得如此境地,可是遭到了小人暗算?”
老板娘没少看这类捡男人回家之后成夫郎的话本子,此刻正蠢蠢欲动。
张鄞摇了摇头:“并非遭人暗算,是做了错事,受了责罚。”
老板娘颇感失望,小声嘟囔道:“老娘还以为老娘的桃花来了呢…”
迎上张鄞诧异的目光时,老板娘又咳了一声:“那个天师,我是看在你替我除妖的份上才帮你解围的,不是看上了你。”
她这解释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既视感。
张鄞默默后退了一步,刚要开口询问林十五的下落,便被老板娘拉着进了间卧房。
“天师你换一身衣裳吧,要不别人还以为你是个乞丐呢。”张鄞想拒绝,但又被老板娘的话噎了回去,“万一叫人知道替我除妖的恩人穿的这样破破烂烂,人家还以为我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呢。”
张鄞点了点头,老板娘也识趣的出了门,只是伤口跟衣裳早就粘连在一起,他一动就疼的厉害。
“嘶…”
他咬牙,还是将衣裳硬生生撕了下来,后背有些干涸了的伤口再次被撕裂,他又用旧衣裳擦了擦淌下来的血,等血干了才又套上新衣裳防止弄脏。
至于这身旧的他也没留,直接烧了个一干二净,连灰都没剩。
第53章
张鄞总算换好了衣服, 同先前那邋里邋遢的“乞丐”判若两人,恢复成了别人嘴里的光风霁月少年郎,一举一动都格外赏心悦目。
“姑娘,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与我一同来的那个人吗?你知道他去了哪吗?”张鄞有些急切, 因为他也不知除了这老板娘兴许能知晓林十五的下落,还有谁会知道。
老板娘茫然摇头:“啊?那位天师不是同你一起走的吗?”
张鄞叹了口气,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时仍然不可避免的失望了。
老板娘见他又要走,连忙拉住他:“天师,我瞧着天师你脸色不大好, 况且这都正午了, 赶路也不急于一时呀,今日歇在我这好好休整一番吧。”
张鄞想拒绝,但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老板娘当即叫了一桌饭菜,张鄞拿出几张被雨水浸泡过, 有些褶皱的银票:“多谢宽待。”
那老板娘见他与自己这般生分当即皱起了眉:“天师若要与我清算,那我请你除妖的银两还没给呢, 莫非天师是在提醒我交付银两?”
张鄞哑然, 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天师莫再推辞,一顿饭罢了,我还是请得起的。”
银票被推回张鄞手中, 张鄞也不好再推拒, 只能由着老板娘的意思接受了她的好意。
一来二去竟是拖到了夜间,老板娘盛情难却, 张鄞再一次耽搁了。
“师尊,我们也在这住么?”华清棠仔细观察了这一周, 除了这山庄之外没什么地方能住了,但若是要与张鄞同住,保不齐会被撞个正着。
温玉沉如今有灵力傍身,底气足了不少,淡定道:“无妨。”
“山人自有妙计。”
华清棠见他如此胸有成竹只得点头:“全凭师尊做主。”
他自然的拉起华清棠的手,将灵力输送到他体内,这会儿他的手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温度,于温玉沉而言是有点烫的。
华清棠下意识缩了缩手。
“别动。”温玉沉稳稳攥住了他想抽回的手,低垂眉眼,“给你变个脸。”
灵力仍旧不断涌入,华清棠有点不习惯,双眸盯着覆盖在自己手心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声道:“凉。”
温玉沉一顿,道:“我的体温确实比寻常人要低一些。”
“不过最近有点回暖了。”温玉沉说完,含笑看向他,“我觉得是被你…”
话没说完华清棠立刻打断:“师尊为何会与常人体温不同。”
温玉沉知道他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不打算继续口嗨,回道:“早些年时我身子骨不大好,你师祖他说我缺了一处灵脉,那灵脉跟生魂相连。”
“故而我的体温也同那缺的灵脉降下一大截。”
温玉沉收回手,示意他去拿镜子照一下。
华清棠没想到他这位将所有人都变成手下败将的师尊竟然会比旁人少了一缕灵脉。
“愣着干什么,去看看这脸你喜不喜欢,不喜欢还能换。”温玉沉对于换脸术十分娴熟,因为他小时候喜欢换成别人的脸做坏事,虽然次次都会被人识破,但他乐此不疲。
镜中之人与华清棠有几分相似,但不同的是他的眼尾多了一颗红痣,且眉眼也有些许变化,不似他原来那般凌厉,看着倒像是深情似水。
“满意吗。”温玉沉走上前,在他身后俯身,镜中呈现出他与华清棠焕然一新的正脸。
华清棠微微侧目,目光落在那人同他一样精致的脸上。
“满意。”
温玉沉这张脸换的是同华清棠一样的温润君子的类型,一双含情眼看谁都能将那人勾来。
“那喜欢吗?”
温玉沉透过镜面直直的与他对视,鼻腔内灌入淡淡的椿花熏香,他含笑问:“怎么不说话。”
“你若是喜欢,出去了我也可以以这张脸示人。”
肉眼可见,华清棠身子一僵,没料到他回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不必。”
温玉沉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那就是更喜欢为师原本的脸了?”
这到底是什么死亡问答!!!
华清棠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咬舌自尽以证清白。
温玉沉在他快要羞愤欲死的时候直起身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只是华清棠的臆想一样。
唯一能证明刚才都事情是真实存在的便是温玉沉沾上的那一身椿花香气儿,因为那是华清棠身上独有的香。
“走吧,夜深了。”
温玉沉这话原本的意思是要叫他别再发愣,但因为方才的那些举动,这话就莫名的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华清棠面上不显,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红透的耳根和袖口下死死攥着的手将他的心思暴露了个一干二净。
“二位是来住宿?”老板娘笑盈盈的欢迎着。
温玉沉点头:“是。”
他指了指张鄞旁边的卧房,道:“就要这间吧,出入方便。”
这话倒是真的,当时老板娘给张鄞安排这卧房便是觉得出入方便,万一内急也能尽快出来。
老板娘点头应下:“好。”
随后老板娘抬眼等着华清棠选房,华清棠正要开口,就听温玉沉道:“我俩没钱了,这钱只够租一间卧房的。”
老板娘表示理解,将他俩带到卧房后还特意关上了门。
吱呀——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华清棠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又不知要如何开口去问。
难道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跟我一间房?
不行,这不合规矩。
可他俩亲都亲了,还守什么规矩啊?
华清棠纠结了半天,眉心拧成“川”字,他看着那张算不上大的床榻欲言又止。
难道要睡地铺了么?
他看了眼干净的地面,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脏,至少表面上是一尘不染。
骤然散下的发丝叫他恍然回神,眼前一堵肉墙将他的视线隔断。
温玉沉十分娴熟的把他的发带解下,仿佛他们很久之前便是如此,在他的手要触碰到丝绦时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
“…我自己来。”
温玉沉也没坚持,只是将他的发带递了过去:“好。”
他看着华清棠解开自己的丝绦,将外头那件碍眼宽大的道袍褪去,里衣领口松松垮垮,一眼便能看到那沟壑分明的锁骨。
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胸膛以及劲瘦的腰身…
温玉沉阖上了眼。
心中默念清心咒。
早知道就不让他跟自己住一间房了,受罪的竟然是他自己。
温玉沉试图抹去方才的画面,但越是想忘,越是忘不掉,不仅忘不掉,还引起了些别的回忆。
华清棠喝了酒之后在床上衣冠不整的哭。
脑中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不喝酒哭了会和喝酒时一样眼眶发红么?
…有点想看。
口干舌燥,温玉沉喉结滚动,深吸了口气,打算出去清醒一下。
但他刚一睁眼,就发现压根平静不了,墨发遮挡着他的腰身,里衣半透不透的能看清他的轮廓。
温玉沉:“……”
他再一次后悔,为什么要自己找罪受,早知道就不说没银子了,那样他现在就不至于不能出去再开一间房,只能在这忍受着折磨。
“师尊?”华清棠看他像是要立地成佛出家一样有些发愣。
温玉沉故作轻松,顺势遮住了某处异样,他面色坦然,但沙哑的嗓音出卖了他:“怎么?”
华清棠问:“师尊不睡吗?”
温玉沉现在哪能睡得着,就算想睡也有某处在抗争,不让他安稳闭眼。
他只能道:“…为师不困,你先睡。”
华清棠点头,把被子往下搬的时候不经意瞄到了他不该看的东西。
顿时,四下无声,他俩沉默的对视着。
华清棠:“……”
温玉沉:“……”
华清棠僵硬转身,略显苍白的解释道:“师尊,我不是…”
他觉得这话有点烫嘴。
“我不是故意”
这话简直烫嘴极了,他根本说不出口。
温玉沉也觉得丢脸,他分明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跟年轻人一样这么…气血方刚。
“我知。”
只是此刻华清棠背着身,腰身再次显露在他眼前。
“我先睡了。”
“你先睡吧。”
两人异口同声。
眼见着华清棠要将被子铺在地上,温玉沉总算发现他是要铺地铺睡。
他在被子落地前一秒抓住了华清棠的手,不由分说的把被子抱了回去:“睡床。”
华清棠下意识问:“那师尊睡哪?”
温玉沉理所当然道:“自然也是睡床。”
当然,这得在他把那无名之火灭了再说。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温玉沉的体温分明比他凉上不少,但此刻华清棠却觉得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热透了。
华清棠不自然的抽回手,闷声道:“…哦。”
华清棠躺到床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埋起来。
用被埋起来。
他不想跟温玉沉这么面面相窥,实在是太尴尬了。
温玉沉则默默支开窗子,感受这冷风吹过,他觉得这样能快点降火。
温玉沉看着高挂起的悬月深深叹了口气。
目光逐渐下落,倏地瞳孔骤然放大——
那身影温玉沉再熟悉不过, 那是曾救他于水火的人,亦是他的师父,尘意知。
扣着窗框的手不由自主的发紧。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师父了, 在尘意知死后他除了守灵的那几日都不曾再踏入后山祭拜他。
到底是养了他那么久的人, 久到他看见尘意知的背影,便能辨认出那就是他的师父, 他那个中规中矩的师父。
良久未曾波动的情绪此刻正在逐渐瓦解。
“师尊?”
他调整呼吸,攥着窗框的手一松,几乎瞬间做了决断,眸上不带一丝感情, 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正欲发火的猛兽。
“…为师去去就回。”
华清棠见他情绪如此激动以为是张鄞趁夜跑了, 当即也跟着起来:“师尊,我陪你…”
温玉沉一口回绝,不留余地:“不必, 你在此处看着张鄞。”
他一顿,将霜寒唤了出来:“若遇危险, 用它自保。”
霜寒与他血脉相连,若华清棠当真遇险以霜寒抵挡他必定能第一时间赶回来。
华清棠没想到张鄞竟然没走。
既然不是张鄞, 何人会让师尊如此…
温玉沉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尽量语气平缓,道:“故人。”
的确算是故人。
华清棠微怔。
师尊的故人是何方神圣,竟也被困在这…
温玉沉踏出房门时, 听到华清棠一句别扭的“多加小心”, 脚步一顿,应了一声。
“好。”
屋内重归寂静。
尘意知先前确实与他说过喜欢游历四方, 但他着实没想到尘意知竟也游历过此处。
故人重逢一场,竟然是在此等情况下再次相遇。
尘意知对于温玉沉而言是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他曾待温玉沉极好,是救了温玉沉的人。
如果他不曾与人说过收养他只是为了试试看他能不能正常修习,温玉沉大概现在仍旧是那个与他最为亲近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