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脸色一阵变幻,噎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得,你说的都对行了吧?死老太婆本事不大事还挺多。”
大娘也不甘示弱,直接穿过人群给了壮汉一嘴巴,给人打蒙了,朝着他脸吐了口唾沫:“人不咋地,话还不少。”
壮汉还行再做什么,就听远处一声怒吼。
“滚开!”
他从未如此失礼。
“这是…”人群一阵熙攘,有人认出了华清棠,“好像是华家那小儿子。”
腰间玉佩剧烈摇动,华清棠不顾什么仪态,他只想去见他的爹娘。
只要没亲眼所见,那他就不信他们真的死了。
“哎?这华家小儿子后头怎么还跟了个人?看着倒像是仙人。”
此言一出,周遭人齐齐望向温玉沉,温玉沉毫不动容,仍旧慢慢悠悠往前走,那壮汉一听,立刻挤到前头,朝温玉沉笑了起来。
“仙尊,你看既然来了不如去我家坐坐,看看小儿是否有仙缘,若是有…”
刚那大娘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方才说过的话全都忘了?你不是说修仙都要断了尘缘吗?哦,我知道了,你是想找死啊,那还麻烦人家仙尊干什么?你直接跳河去啊!”
温玉沉微微蹙眉,一扬袖口,一股子怪风就将那壮汉吹了个踉跄。
但诡异的是其他人都纹丝未动。
温玉沉淡淡扫过壮汉一眼,顷刻间又动了身。
血腥味倒灌入鼻腔,温玉沉从走到着时便已知晓,必定是有人死了,而死的人也不会是别人。
温玉沉一言未发,一脚踏在了血泊中,血污溅到了他的衣摆上,但并不突兀,反而像是与他的衣服合二为一了一样,完美契合。
这归咎于他的衣服也是大红色,所以沾了血也并不明显。
他只静静站着,深邃的眸子映射满地猩红,以及那与他一样,同穿了一身红衣的华清棠。
路上他曾问过,为何要穿一身红衣去。
华清棠回他,一刻未亲眼所见,那他便不信父母已逝,既然父母未亡,见他们理应穿着最夺目的衣裳,叫他们看如今的自己是何等风光无限。
红衣浸在血水中,他跪在两具尸首前,手止不住的颤抖着,他想捂住他们脖颈上的伤。
青白的脖颈上那道血痕醒目刺眼,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捂着伤口,似乎只要捂住了伤口,他们就不会死了一样。
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做毫无意义,但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些什么?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只要藏住伤口,是不是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顺着他指缝源源不断渗透地污血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一旁的温玉沉仍是宛如局外之人,没有阻止他亦没有尽到一个师尊应尽的义务去劝慰他,只是上前一挥袖,将他原本艳红的袍子换成了孝服。
白衣素雪,束发的带子也一并被换了。
华清棠也出人意料的没有大哭一场,更没有温玉沉想象中的崩溃,他只是面色惨白的跪在这血水中,任由血水肆意侵蚀着他的衣衫。
先前看热闹的人本来是想看看华清棠会有什么反应,但没成想他竟然跟个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似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人看不到热闹,自然也就散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满院的血腥气和两个活人。
“爹、娘…”
华清棠总算开了口,只是他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倒像是哭了一整夜。
温玉沉原本自然垂落的指骨微微蜷起。
他也曾见过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甚至他们滚烫的鲜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溅到了他的脸上也无人在意。
“他们…走了。”温玉沉闭上眼,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让他们早日安息罢。”
“…为何会是他们。”华清棠像是失了力,哑着嗓子,语调却显得格外平缓,“为何会是他们?”
“他们从不曾与人争什么,为何到头来死的却是他们。”
…不是说善恶终有报么?那为何死的人偏偏是他们?
华清棠张了张嘴,终是没将那后半句话问出口,他想不通,但如今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去问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温玉沉半蹲下来,伸手将华家夫妇死不瞑目的双眼合上,随后偏头看向华清棠,直白的问道:“想报仇么?”
华清棠怔愣一瞬,恍惚的看着眼前人,似乎没听清他的问话,干涩的唇瓣开开合合,最终也没想到要说什么下话来答。
温玉沉倒是不紧不慢的从衣襟处扯出了个帕子,随后干脆利落的扯过华清棠满是血污的手,握着他滚烫的腕骨,拿着帕子仔细的将他指尖的血污擦了个一干二净。
“手拿来。”温玉沉掀起眼皮,将擦干净的手放了回去,沾了血污的帕子被他攥在手里,空着的那只手朝华清棠伸了过去,“愣着干什么?”
“这血保不齐有毒,你爹娘已经不在了,你也想随他们一起去了么?”
华清棠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只是不等他说些什么,温玉沉便将他那只沾了血的手拽了过来,直到擦干净温玉沉才算罢休。
记忆回笼,华清棠只觉得眼眶滚烫。
温玉沉看着自家徒弟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似的嗤笑一声,顺口逗了他一句:“怎么,少爷想家想的都哭鼻子了?”
华清棠立马否认:“…不是。”
温玉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哦,为师知道不是了。”
虽然嘴上说知道了,但他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华清棠:“……”
温玉沉又想了一下:“你辟谷有些时日了,若是回去倒也可以吃些饭菜。”
华清棠眼前一亮:“多谢师尊。”
温玉沉瞧了瞧天色,最终决定改日再去,这个改日便是第二日清晨。
他起的早,刚起一开门就迎面遇到在门口举着手准备敲门的华清棠。
他挑挑眉:“这么想家啊?”
华清棠有些别扭的挪开脸,矢口否认:“弟子是想请教师尊剑术。”
温玉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饶有兴致的朝他道:“是么?如此也好,今日为师教你剑术,便不去你家了。”
华清棠立刻投降服软道:“…弟子是有些想家了。”
温玉沉将手中的剑收起:“早说为师就不召霜寒了。”
华清棠迅速认错:“是弟子鲁莽,还请师尊…”
温玉沉一手揉了揉额角,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面无表情道:“知道对不起为师以后就少做。”
华清棠:“…哦。”
第41章
宁城算得上是一块富饶之地, 人少地多,物价不贵,后来华清棠父母在这起了家, 也一直没涨什么价。
都说商人重利, 但华清棠父母却说人不能忘了本心,至少不能坐地起价, 那跟那些奸商就没有什么分别了。
后来宁城被带起来,生活水平也有所提高,华清棠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统计一下城里还有多少人没富裕起来, 统计过后发现人不多。
他俩大手一挥, 聘请那些穷人来打下手,同时说明来打工有员工福利,可以低价打折偶尔还会送一些礼物。
穷人一听这话, 当即就拍板叫好,夫妻俩也同时贴出涨价公告, 钱赚了,人也都能吃得起饭。
后来自然也不必言说, 华家的生意遍布各处, 生意兴隆。
“呦呵?小棠儿回来了?”一位抱着脏衣服准备去河边洗衣裳的年轻女子先认出了他,那女子脸上瞬间挂起笑。
华清棠颔首也朝她笑了:“阿姊。”
温玉沉挑眉:“你还有姐姐?”
华清棠摇头,又点头:“不是亲的, 她是我母亲捡回来的, 后来在我家当工,但我喜欢粘着她, 她身上很香。”
温玉沉想说其实你身上也挺香,不过想了想, 觉得不合时宜,又咽了下去。
“最开始我是叫她名字的,母亲说不能乱叫人姑娘的名讳,一来我是小辈,直呼其名便是不懂规矩,二来是因为她是姑娘家,男子不能轻易叫她的闺名,若叫了就是登徒子。”
温玉沉点点头,评价道:“我说你怎么来邵阳一点也不觉得规矩繁多,原来在家也是一样多的规矩。”
华清棠思索片刻,回他:“还好,不算多。”
温玉沉:不信。
“怎么这么早就回家了?”那姑娘面善,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好看极了,“你身边这位是…?”
华清棠一本正经,正打算介绍,温玉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温玉沉也朝她颔首,眉眼一弯,倒显得他像个温润君子:“在下许沉。”
他斜眼睨了华清棠一眼:“是他的同门师兄。”
那姑娘恍然大悟:“原来是一家人,小棠儿怎么不早些说?”
“哦对啦,我叫赵柳然,算是是小棠儿的姐姐,你可以叫我小赵。”赵柳然转头看向华清棠,“小棠儿,你告诉赵姨你回来的事了吗?”
华清棠摇了摇头:“尚未。”
赵柳然笑着嗔怪了他一句:“怎地不早些与赵姨说?今儿个赵姨跟华叔忙着上货,这会儿估计还在咱家总店里对账单呢。”
“要是知道你来,他俩今日估计就不会去店里了。”
华清棠眸色微动:“如此更好,我本就不想叫他们因为我耽搁了什么事。”
温玉沉微微侧头,在他耳旁吹风似的小声道:“你姐姐倒是喜欢你喜欢的紧,从你来她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华清棠见怪不怪,反而回道:“自然,我也喜欢阿姊。”
温玉沉念起了咒:“你若修仙,除去杂念才能修成正果,若心有杂念…”
华清棠伸手僭越的将手搭在温玉沉额头上,略有疑惑:“师尊你没病?”
温玉沉:“…没有。”
华清棠追问:“没病为什么会觉得我心有杂念?”
温玉沉:杂念就在你面前你还说没有,人家姑娘都笑成什么样了,你还说没有杂念。
如果华清棠能听见他内心的话肯定要义正词严的反驳他。
那不是他的杂念,那是阿姊的杂念,阿姊有杂念也属正常,阿姊又没修仙,何必保持心无杂念。
他俩离得近,说的话也只有他俩能听见,赵柳然看他俩只觉得是兄友弟恭,颇为欣慰,毕竟她这个弟弟在家千娇万宠,她还曾担心万一去邵阳被人欺负或者吃不消了可怎么办。
但看见他俩如此亲密无间便也宽了心。
赵柳然咳了咳:“小棠儿别带你师兄站门口说话呀,带他回屋说去,哦对,咱家又多添了几个后厨,说是北方那边的菜也会做,正好你带你师兄好好尝尝北方菜。”
温玉沉默了默。
好巧,我就是北方人。
华清棠犹豫一番,没提饭菜,问了句:“阿姊,娘做的绿豆糕还有新的吗?师…兄喜欢吃绿豆糕。”
这句“师兄”十分拗口,愣是转了个弯。
赵柳然一双杏仁眼眨巴几下,恍然一拍木盆:“好像是有!你回家在后厨问问,赵姨每日都会做些新鲜的绿豆糕,等到一日快过去了才吃了。”
“你也算来得是时候,这要是赶在晚上赵姨华叔他们睡了你就捞不到绿豆糕了。”
华清棠“哦”了一声:“阿姊,我先带师兄回家了。”
跟赵柳然打了声招呼,他俩就直直朝城里走,现在是白日,人不少,但因为生活质量有所改变老百姓身上穿的衣裳也都光鲜亮丽了许多,这让他俩走在人群里也不显得突兀乍眼。
路边摊上有许多新奇玩意,温玉沉丝毫没有做师尊的自觉,看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东西就驻足在人家小摊面前。
摆弄着对于他这个“百年老人”来说的新鲜玩意。
“这是什么?”温玉沉捏着一个木头雕刻出来的一个精巧的鳄鱼发出疑问,因为这鳄鱼的尾巴能动,他轻轻摇晃鳄鱼上半身,鳄鱼的尾巴就噼里啪啦的响动起来。
那摊主热情介绍:“这个是鳄鱼戏水,把它放在水里时它还会自己动起来,尾巴摇动,在水里游,但我这没水,客官要看他在水里游的话还得买回去,回家看。”
温玉沉眼睛一亮,他小时候没玩过这等新奇物件,顿时来了兴致,银子一撂,又挑了几个能动的兔子、小猫一并拿走了。
华清棠欲言又止。
对于自己师尊被骗了这件事他是想提醒的,但师尊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银子一撂手一伸,直接成交。
温玉沉顺手将兔子和猫递给华清棠,吩咐道:“先帮为师拿着,为师去去就回。”
华清棠:“……”
他又停在了一处泥人铺子前。
温玉沉随手拿起一个泥人细细打量:“手艺不错。”
摊主嘿嘿一笑:“那当然,咱可就靠这一身本事养家糊口了,手艺能不好吗?”
温玉沉伸手往后头指了指,问:“能现场捏泥人么?”
摊主拍胸脯爽快答应:“可以!”
“但加钱。”
温玉沉点头,无所谓道:“好。”
远处面如死灰的华清棠任劳任怨的抱着一个猫一个兔子,身后还有一把烛封剑,他庆幸自己没有让烛封变成猫形态或者人形,不然他就算长八只手也拿不过来。
也没人告诉他师尊跟他娘一样喜欢逛街啊。
早知道就带师尊从小道走了。
懊悔的华清棠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温玉沉看着摊主捏的小泥人哭丧着脸,蛮不讲理的说:“不要哭脸的,丑,捏成笑着的。”
摊主刚要说他这是强人所难,就被他堵住了嘴。
“加钱。”
摊主立马喜笑颜开:“不是我吹,您就甭说是笑脸,您就是让我捏个阎王脸我都能给您捏出个活灵活现。”
温玉沉婉拒:“这就不必了。”
怪晦气的。
华清棠一步一挪蹭,总算是挪到了温玉沉身边,正巧温玉沉将泥人接过。
泥人被他拿着放在华清棠脸边,他对比了一下:“你笑一下。”
华清棠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笑了。
温玉沉“啧”了一声。
“不太像。”
不过买都买了,也不能仍了,温玉沉干脆就贴身带在身边,打算回去后摆在床头辟邪。
一路下来,不光华清棠都手满了,温玉沉的手也没了丝毫空隙。
他手里不光是新奇的玩具,还有些自己没吃过的糕点。
哦对,他还买了份很久没吃的糖炒栗子。
华清棠终于忍不住问:“师尊,你若是想吃弟子家中也有人会做这些。”
“不必在街上买。”
温玉沉也沉默了:“你家什么都会做吗?”
华清棠理所当然:“嗯。”
温玉沉再次沉默良久,最后辩解了一句:“你也没说你家厨子什么都会做啊,我怎么知道。”
华清棠也觉得自己有理:“师尊你也没问我啊。”
至此,温玉沉战败,他道:“你就当提前给为师上供了。”
华清棠:“?”
刚到华家门口,两边守着的家丁就漏出了笑脸:“少爷!!!”
华清棠被狠狠一扑,只听一声巨响。
兔子裂了。
温玉沉:“……”
华清棠:“……”
家丁一脸茫然,但也发觉事情不对,默默后移了几步,并夺下了他俩手里的东西,没有人提这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兔子。
家丁满脸笑:“少爷,咱家自从缺了你捣乱,我这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今儿个您可算回来了。”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看向他,无声开口:“小少爷怎么在我这装的这么规矩?”
华清棠嘴角一抽,一手捂住了家丁的嘴,试图为自己正名:“我何时捣过乱,我平日为爹娘整理账本…”
另一个家丁接着他的话:“您那是整理吗,您那是和稀泥呢,硬生生凭一己之力把老爷夫人理好的账本按照颜色排序,害得老爷夫人重新整了一晚上才理清楚。”
华清棠:“……”
就看着他耳根逐渐泛红。
良久,温玉沉才算看够了,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是说有绿豆糕么?”
“不打算给师兄尝尝?”
华清棠顺势接下话茬, 朝身边家丁问:“壮哥, 阿娘做的绿豆糕放在哪了?”
叫壮哥那名家丁便是拆他台说他和稀泥那位:“夫人做的绿豆糕都在小厨房给您留着呢!”
他一边把华清棠和温玉沉往小厨房引,一边激昂的讲述着赵慕菱女士的心路历程。
“夫人在少爷你离家的第一天就郁郁寡欢, 老爷硬是把自己脸上糊上烂泥都没能博夫人一笑。”他讲的越来越起劲,“当时夫人就搬了个小凳子,看着少爷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华清棠嘴角一抽:“说重点。”
大壮轻咳一声:“夫人看着您远去的背影黯然神伤,孤独的树下孤独的夫人, 她就坐在这个椅子上, 摇啊摇,摇啊摇…”
华清棠额角青筋暴起,扭头直勾勾的盯着大壮, 大壮立刻加快了语速:“夫人就相思成疾了。”
华清棠真诚发问:“一天,相思成疾?”
大壮:“真的!自打少爷您一走, 夫人天天做新鲜绿豆糕说怕您回来吃不到,老爷有时候馋了想吃一口都会被夫人驳回申请。”
话语间, 华清棠已经到了小厨房。
大壮同另一名家丁一起帮他在小厨房翻起了绿豆糕, 温玉沉倒是没动,毕竟他算是客,如此翻主人家的东西属实不妥。
他便倚在门口等着, 恰好瞧见一位贵妇急吼吼的朝小厨房走, 头上的珠钗步摇都晃得乱撞。
后头跟着个中年男人,也急不可待的往前跑, 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前面那位步伐急促的贵妇身上。
那男人眉宇间与华清棠有些相像,不过华清棠比他长得更为惊鸿, 而他则面部线条更为柔和,哪怕皱着眉也看不出一丝怒意。
“我的棠儿——!”贵妇一声震天响,引得蹲在地上翻箱倒柜的华清棠抬眼,脸上还沾了些灰。
眼眶酸涩,泪水在眼里打转,华清棠只能垂下眼睑来以此掩盖自己异常的情绪,声音仍旧不轻不重:“阿娘,你怎么回来了?”
一声阿娘,温玉沉基本上确定了那中年男人就是华清棠的父亲。
赵慕菱将他一把拽起,来回翻了个面,最后又毫不嫌弃的用手抹了把他沾满灰的鼻尖:“快让阿娘瞧瞧,长了个没?”
华清棠被迫当着温玉沉的面被他阿娘训斥:“棠儿你把背挺直!哎对对对,大壮啊,快瞧瞧公子长高没?”
大壮连忙往远处一站,仔细瞧上一瞧,大声喊到:“高了!少爷长高了!”
“高了好!高了好!”
胳膊被人撞了一下,温玉沉朝着被撞的地方看去,就见华清棠的父亲不知是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神秘兮兮的朝他问:“那个,小仙君,听大壮说你是棠儿师兄,我想问问他在邵阳有没有被谁欺负,或者有没有欺负谁?”
“还有他师尊是谁啊?教的怎么样啊?他师尊收了多少徒弟啊?教他会不会给漏下啊?”刚问完,他一拍脑袋,“哦对,反正肯定不低于俩,毕竟你也是他徒弟。”
温玉沉万万没想到这华清棠的父亲如此多的话,他本来以为能生出华清棠这么个小古板的人话也不会太多。
但今日一见,二位皆是人中龙凤,他的母亲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温玉沉朝华清棠递了个眼神,特意吓一吓他:“师弟在邵阳倒是不会被欺负,因为收他的是邵阳第一人,温玉沉,这位仙尊收徒并不多,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不能算是他的徒弟。”
“他只收了师弟一个内门弟子,我在外门,偶尔能得到他老人家的指点。”
华父大惊:“第…第一人就收了我们家棠儿一个人?”
温玉沉点点头:“其他人他看不下去眼。”
赵慕菱终于注意到门口站着的温玉沉,她扯了扯儿子的袖口,小声问:“这是谁啊?”
华清棠道:“我的同门师兄,许沉。”
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他求师尊准许我归家的。”
这话倒也不算扯谎,反正的确是温玉沉允许他回来的。
赵慕菱一拍手,又风风火火的撒开了华清棠的袖口,直奔温玉沉:“小许是吧?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打心底里高兴。”
她拽住温玉沉的手:“要不是你,棠儿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小许啊,你想吃什么?尽管点,姨今天说什么都要好好感谢你。”
温玉沉挤眉弄眼:你跟你娘说了什么?
华清棠回敬他:师尊跟我爹说了什么?
温玉沉试图扯出自己被死死握住的手,当然这只是徒劳,他只能勉强挂起假笑:“应该的,应该的。”
赵慕菱立马不乐意了:“这怎么能说是应该的?!你帮了棠儿我们合该是要谢谢你的,小许你别再推脱了,就是一顿饭罢了,没什么好稀罕的。”
温玉沉欲哭无泪。
倒也不必这么热情。
温玉沉指了指小厨房:“其实师弟与我说过,夫人您做的绿豆糕很好吃,我一直想尝一尝,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来见你们二老。”
他说二老时脸不红心不跳,分明是他更老一些,他还要叫人家老。
虽然他长得年轻就是了。
赵慕菱当即叫好,她指了指一边默不作声的华清棠的父亲:“华闫,来给我打下手,大壮,把少爷和小仙君带去歇息。”
华闫利落的进了小厨房,没问一句多余的话,温玉沉忽然觉得华清棠跟他父亲确实有些相像。
不止是脸,就连这个遇到害怕的人就怂的性格都一模一样。
大壮嘿嘿朝华清棠招手:“少爷,带着小仙君休息去呀。”
华清棠没直接走,他犹豫一会,问道:“师尊,我想在这多待一会,你若是累了便跟壮哥回去修养一番吧。”
华清棠又补充道:“我太久没见到他们了。”
“想多与他们待一会儿。”
“好,那我先去歇着,你跟你爹娘好好说会儿话。”温玉沉顺手揉了把他的头,难得和善的应了下来——
虽然他对华清棠其实一直都很和善,至少比他跟别人交流时和善的多。
温玉沉心情颇好,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买了不少新奇玩意,虽然有一个兔子被压碎了,但他还剩了个鳄鱼和一个猫。
那个鳄鱼还会在水里游。
温玉沉管大壮要了个小木桶,施法将周遭水凝结形成水柱,灌入木桶中,随后弯下身子将鳄鱼放了进去。
很遗憾的是鳄鱼好像不太领情,只是水中飘着,但尾巴一动不动。
温玉沉又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它甚至隐约有了要沉下去的迹象。
远处华清棠正端着一盘绿豆糕走来,温玉沉气急败坏的念了个咒,鳄鱼尾巴瞬间如同被人疯狂甩着上半身一样不断摆动。
华清棠一言难尽的看着鳄鱼,又抬眼看了看不愿承认自己被骗了的温玉沉,默默拿起绿豆糕:“师尊,尝尝。”
温玉沉没拒绝,接过盘子,将新鲜出炉的绿豆糕送入口中。
“师尊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么?”华清棠得到温玉沉示意后坐了下来。
温玉沉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句。
小时候没玩过,怎么可能不喜欢。
华清棠若有所思道:“那师尊喜欢叠蛐蛐么?虽然我不会做这些,但是我爹教过我叠蛐蛐。”
温玉沉饶有兴致的问道:“拿什么叠?”
华清棠挑了个细长的叶子,递给了他,一边动手,一边道:“这个叶子吹小曲也很好听,师尊若是想听…”
温玉沉有些稀奇道:“你还会拿它吹小曲儿?”
“嗯。”
说着的功夫,华清棠就折好了蛐蛐,放在手心里,给温玉沉看,而反观温玉沉手里的叶子简直惨不忍睹。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不太会叠这种东西。
华清棠张了张嘴,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个委婉的说辞:“…师尊可能比较适合吹小曲儿。”
言下之意,温玉沉不用再受这叶子的侮辱叠蛐蛐儿了。
温玉沉也没勉强自己,他本身也不喜欢叠蛐蛐,只是方才听华清棠说着便觉得有趣,想着叠一下试试也未尝不可。
华清棠又在自家院子里薅了片叶子,叶子虚放在唇间,轻轻吹动着,风过时便出了声响:“师尊试试。”
温玉沉有样学样,但很遗憾,他还是没学会。
他甚至把叶子吹出了不太优雅的放屁的声音,还是连环屁。
华清棠沉默良久,再次委婉道:“可能是我家叶子的问题。”
温玉沉没接话,咬了口绿豆糕,道:“怎么不吹了?为师还想听完它呢。”
华清棠一怔,但手上的动作不停,这会儿细叶已经抵在了他的唇间:“好。”
温玉沉眸光不经意落到了他的唇间,一时晃神,又想起了自个儿落水时被华清棠捞上来的情景。
他骤然咳了起来,像是被那口绿豆糕噎住了,转瞬又恢复原样,别过脸,不再看他。
“少爷!小仙君!开饭啦!!!”
温玉沉这才回神, 顺手又拿了块绿豆糕, 华清棠想走他后面,但温玉沉有意等他并肩而行, 华清棠也只能顺了他的意。
大壮见俩人都来了,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扭头给赵慕菱报信去了。
温玉沉细细打量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儿,他如今是十七, 俨然已经长成了个俊俏少年郎, 这少年不光肤白如雪相貌堂堂,且还家财万贯。
若不来修仙,估摸着早就与谁家的姑娘成了亲。
特别是那位赵柳然, 与他倒是…般配。
温玉沉忽然拂袖,步子急了起来, 将华清棠远远的甩在身后。
只留华清棠一人风中凌乱。
他是有些嫉妒华清棠的,嫉妒他能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原来在邵阳时他觉得华清棠与自己最为相像, 但到了华家时他发现华清棠与他是不一样的。
他有一对待他极好的父母, 有一群人惦念着他,还有一个喜欢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