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钺思绪一滞,还没反应过来蒋序说的是什么意思,先眼疾手快发了个问号过去。
他觉得自己回复晚一秒钟,蒋序都有可能会撤回。
回完之后,他重新看了一眼蒋序发来的那段话,终于想起了对方所说的是哪件事。
其实后来池学良的好父亲好丈夫人设装不下去之后,蒋序也陪着池钺去过医务室,帮池钺买过几次药。
但那时已经是高三,生活和学习都兵荒马乱的一段时间,很多事都被刻意封存,选择性遗忘。蒋序现在所说的应该是自己生日那天,从邵江回来,蒋序第一次带着自己去了医院。
那天是他第一次看见蒋序哭,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只是红着眼睛,眼泪很安静的往下掉。
池钺垂下眼睫,点开打字框,准备回复对方的消息。
他打了一句“是我生日那天晚上吗?”却没发出去,想了想,又删掉了。
蒋序盯着那个问号,想要撤回消息的手僵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他清醒了点,心说池钺怎么大晚上不睡觉,回消息还这么快。
本来他想撤回之后装作无事发生,就算第二天池钺看到了询问,他也可以说一句发错了,轻轻揭过今晚自己的冲动与莫名其妙。但此刻池钺那个问号横在当中,和自己记了那么久的两百多元遥相呼应,显得非常尴尬。
蒋序不甚清醒的脑子开始转动,想着自己回复个什么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这么小气且记仇。还没想好,微信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
池钺直接打过来了。
放大的常春藤头像随着铃声一起出现,蒋序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手机。皱起眉盯着屏幕,有点茫然。
……池钺这是干嘛呢?
大概是他犹豫的时间太久,旁边刚骂道“我诅咒他研究生这辈子毕不了业”的小孙都抽空转头,抽着鼻子提醒了他一声,“蒋律,你手机响了。”
蒋序:“……”我只是醉了,又不是聋了。
眼见马上就要自动挂断,蒋序终于按下了接通键,走出了混乱的包间。
电话那头池钺“喂”了一声,背景太过安静,显得他的声音清晰低沉。
蒋序的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喂。”
他这边背景有点吵,池钺听出来了:“在外面?”
蒋序走远了一点,到安全出口的角落,回答对方:“律所聚餐。”
池钺“嗯”了一声,心里清楚,却还是要问:“你说的陪我去医院,是哪一天?”
蒋序懵了。
他喝了酒,思维运转有些缓慢,一时间都忘了质疑一下池钺是否是真的不记得了,脱口而出道:“2月14,情人节,你生日。”
听着池钺那边轻微的电流声,蒋序刚才的一点委屈故态复萌——我记到现在,你居然还问我是哪一天?
他冷冷道:“那天你从邵江回来,头受伤。我陪你去医院缝针,带你回我家,然后——”
蒋序卡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他们第一次接吻,然后恋爱,然后分开,一直到现在。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旁边不知道哪个包间的音乐声开得很大,没有人唱歌,只有鼓点声一下接着一下,像是心跳。
这样的环境里,蒋序听见池钺开口,低声说:“原来欠了这么久。”
蒋序很不争气地眼眶红了,虽然没人看见,他还是不可自抑地抬起左手,轻轻捂住了眼睛。
原来已经这么久。
那边的池钺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声音放得更缓了。
“怎么还你,请你吃饭好不好?”
蒋序尽力把声音里的哽咽压回去,语气生硬,像是在法庭上跟对面刑事辩论似的:“你知不知道90天内未及时偿还本金和利息,就被视为严重信用问题,要上征信黑名单了?”
这就有点借着酒意耍赖撒气了,他不是银行,池钺也不是恶意拖欠责任人。但池钺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顺着蒋序的话往下哄他。
“那怎么办?多请蒋律师吃几次饭,能挽回我的信用问题吗?”
察觉到蒋序可能哭了,他说话的语气太过温柔,像是在安抚对方。
“能不能不要把我放进黑名单?”
他的声音顺着听筒穿进蒋序耳朵里,带着一点只有两个人能体会的缱绻。蒋序脸红莫名跟着眼睛一起红了,清清嗓子,含混不清道:“……看悔过态度吧。”
池钺很聪明地不问了,转而道:“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蒋序的手从眼睛上放下来,转而去捂住自己的心脏,感受到它不听指挥,跳得比外面的音乐节奏还要急促。
休息什么啊,他想。酒快醒了,但人有点睡不着了。
电话里约了吃饭,但刚过了两天,蒋序就被通知出差,去北京参加母校一年一度的刑事辩护高峰论坛。
论坛持续五天,大佬云集,流程众多,有时候比单纯的工作出差还要累。以前的蒋序是知名的工作狂,创下过一个月飞8次的记录,仿佛不知疲倦且没有私生活,一股决心为法律事业奉献生命的意味,参加这种会议也不觉得磨人。
但现在,有时晚上回到酒店房间,没什么事干只能打游戏或者看白天的学习资料时,蒋序偶尔会走神,想到池钺。
酒醒之后,蒋序想起那天晚上的追债短信,丢人得有点想强制自己失忆。但因为那晚那个短短的电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没有刚见面时那么生硬了。
具体表现在,池钺居然真的给他发了消息,问他这个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那天论坛结束得早,蒋序没什么事干,就在学校转了两圈,当作饭后消食。
学校看起来和他在时几乎没有差别,图书馆一样灯火通明,宪法大道上的银杏叶落了满地,踩在脚下软得像云。
池钺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跳出来的。
蒋序一下子在树下站定,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对方:出差了。
人家刚说吃饭就出差,听起来像借口。此时暮色苍茫,配上一地的银杏叶,景色实在好。他顺手拍了一张,发给池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片刻之后,池钺回复:“回学校了吗?”
蒋序愣住了。
他重新拉回那张图片看了一眼,没有地标性建筑,也没有任何政法大学的字眼,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银杏大道,只不过后面隐约有点教学楼的影子。
蒋序皱起眉,问对方:“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学校?”
这次池钺回复得慢了一点,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之前听人说你考上了这里。”
这话回答得含糊其辞,没说听谁说的,也没有解释自己怎么能够一眼看出来。蒋序满肚子疑云,还没来得及问。那边的池钺已经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什么时候回申城?”
对方明显是有意回避蒋序学校的话题,蒋序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追问。
话题已经结束,但蒋序思绪没有收回,凭空生出一个念头——
原来这么多年里,池钺并不是对自己一无所知。并且对方知道的,比自己想象中好像要多一点。
那么是不是可以证明,在很多个不眠的夜晚,因为这段感情里始终踌躇不前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不可避免的,他因为这个猜想心情舒畅了点,表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假装自己在查行程,等了几分钟才回复对方:“周六结束,下午到申城。”
这是那天可以约着吃饭的意思,池钺很上道的回复:“周六联系。”
聊天到这儿基本结束,蒋序却没有退出页面。他反反复复看刚才自己和池钺的聊天记录,又把自己拍的照片放大,企图找到对方能一眼看出坐标的证据。
实在找不到答案,蒋序内心抓耳挠腮,又点开池钺的朋友圈找证据。
因为之前隐秘的自尊与逃避心理作祟,这是他加了池钺后,第一次点开对方的朋友圈。
对方的朋友圈和本人一样沉默寡言,上一次更新还是在两个月前,转发了一条行业方面的新闻。
幸好对方因为长期不更新,也没有开可见时限。蒋序只当作工作时收集证据,随便找了个咖啡店点了杯气泡水,坐着慢慢往上翻。
池钺的朋友圈更新频率实在不高,一般是转发,偶尔有几张风景图片,应该是出差时发的。唯一有人物出镜的是两年前发的,一个正在画画的小姑娘,短发,笑得很灿烂的冲镜头比剪刀手。
蒋序刷到时愣了几秒,才看出来这是长大了的池芮芮。
对方看起来青春洋溢,已经不是蒋序记忆里那个瘦小的样子,又和他想象中的样子很相似。
他忍不住笑了,想要顺手点个赞,刚点开两个小点,又紧急撤回。
……差点忘了,这是两年前的朋友圈,赞了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在偷窥。
堂堂蒋大律师此刻心虚得像做贼,继续小心翼翼往下翻。翻到他一杯气泡水已经喝到见底,手也有点酸,吐槽池钺生活怎么能这么无聊——
蒋序的手顿住了。
他翻到三组图片,发布于六年前,图片里的景色看起来很熟悉。
呼吸有些急促,蒋序不由自主地坐直,把三张图片依次点开。
教学楼,图书馆,还有自己刚刚走过的银杏道。
图片里的地方蒋序待了四年,此刻出现在池钺的朋友圈里。
蒋序预感到了什么,几乎不敢眨眼。看了足足三分钟图片后,他抿了抿嘴唇,在剧烈的心跳声里退出全屏,去看这条朋友圈的发布时间。
6年前的6月25日。
那天蒋序大学毕业。
池钺配的文案只有短短四个字
——前程似锦。
池学良重新开始醉酒,是在他到宁城的那年十月。
装了两个多月的好父亲和好丈夫,他终于有点装不下去了。他打着刚出院的名号,没有找工作,只是每天做饭,到时间去接池芮芮放学。反正徐婵池钺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没有时间总是盯着他。
刚开始是上午偷偷摸摸出去喝,不敢喝多,解馋之后就摸回去睡觉。睡上一个下午,酒醒了,去接池芮芮放学。
过了一段时间,仅仅解馋就满足不了池学良了。他开始频繁喝多,也在家里藏酒。第一个发现的是池芮芮,因为有时候她发现自己爸爸来接自己总是迟到,有时候身上带着以前最熟悉的酒味。她害怕又紧张,偷偷告诉了自己妈妈。
徐婵是早有发现还是经过池芮芮知道的,池钺不清楚,她工作很忙,一天保洁做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家吃饭时只能微微驮着背——但就算再忙,朝夕相处的人有什么改变总会察觉。
池钺是在一个晚自习放学,回到家时已经是11点多。徐婵还没有睡,坐在客厅里望着阳台外发呆。
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漆黑一片。见到池钺进门,她收回目光很慌张地站起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池钺的目光落在徐婵微微发红的眼睛上,又移开,去扫视整个客厅。
客厅里很干净,像是刚刚被刻意打扫过,餐桌上放着的一盆池芮芮种的小绿植不见了。池钺走过去,在客厅的垃圾桶里看见了摔碎的盆栽。
他扔下书包,没有回答徐婵的问题,也不顾对方的呼喊,径直走向主卧打开门。
浓重的酒味铺面而来,池学良躺在床上,衣服外套还在身上没来得及脱下来,看起来邋遢又皱皱巴巴。他鼾声如雷,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池钺并不意外,心里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轻松。他走过去揪住对方的衣领,把人拽了下来,一拳挥上去。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动手,池学良也破罐子破摔,比曾经更加恶劣。
他心里始终记恨着母子几人抛下他从绍江逃跑,觉得是他们先背叛了这个家庭。又加上之前他问池芮芮怎么找的小学时,徐婵说是楼上的蒋老师帮的忙,语气里全是感激。
池学良已经酒精中毒,喝了酒,臆想愈发严重,他猜测对方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帮助徐婵找学校,是不是以为徐婵没有丈夫,是孤儿寡母,有什么非分之想。
他整个人加上他的人生一团污秽,都是失败,是一眼望到头的肮脏与无望。于是对以前帮助自己捧场烧烤店的同事,对帮助徐婵的邻居,都不惜用最恶劣的想法去揣测。
刚开始他和以前一样,喝醉了酒就开始骂骂咧咧,试图动手。
有时候池钺已经回家了,有时候他还在学校。但只要发现一次,池钺会直接和他动手,并且比他凶狠更多倍,像是一条疯狗。几次下来,池学良反而有点害怕自己这个儿子了。
蒋序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发现了池钺身上的伤。
其实当时天气已经冷下来了,衣服穿得多,池钺藏得也足够好,是很难发现的。但自从池学良到了宁城,虽然池钺安慰过自己没什么大事,和自己相处时也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蒋序不知为何总是不安,像是头顶悬着达摩克里斯之剑。
他们依旧在晚自习前的那段时间一起复习,天气冷了,他们不在室外,找了一间空闲的堆放旧桌椅的教室当自习室。自习室的位置很偏,通常只有他们两个人,蒋序也有点肆无忌惮,背着书就往池钺身上靠,懒洋洋的,非要对方撑着自己。
某天复习的时候,他一篇课文背到一半,又把头搁在池钺肩膀。池钺由着他折腾,继续做题。
蒋序靠着池钺背把一篇课文背完,还不想动弹,偏头去看池钺做题。
不同于以前的笔尖如飞,明明是一套基础题,池钺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字迹也比以前潦草。蒋序认真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因为池钺在有意的控制自己,避开手腕发力。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从池钺肩上离开坐直,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把池钺的右手衣袖拉上去一截。
池钺下意识想要避开,蒋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按住他不让他躲。
天光从宽大的窗户外透进来,把两个人得影子拉得很长。所有痕迹就在这样的光线里一览无余。
蒋序看见了池钺衣袖下遮掩的,被暴力撞击过的青紫痕迹。
四周寂静无声,他听见了头顶的剑落地。
论坛圆满结束,蒋序从北京飞回申城。
去的时候艳阳高照,回来时寒流带着雷雨突如其来,蒋序原本四点的飞机直到接近五点才落地,出了机场,外面的雨依旧不见停。
机场的人很多,很多人没有带伞。地铁口的人已经水泄不通,更多的人选择打车。蒋序点开软件叫车,系统显示前面排队97人,需等待一小时二十分钟。
“……”蒋序有点眼晕,火速退出软件。
昨天晚上池钺问他今晚能不能一起吃饭,蒋序同意了,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天气。
两人说好的时间是6点,肯定是赶不上了。蒋序又开始烦躁,手机上的时间暗灭又点开,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池钺,告诉对方换个时间。
但不可否认的,自从在池钺朋友圈里看到那几张照片,他整个人就陷入了时有时无的不安里,很想和池钺见面,问问对方那条朋友圈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不可能是池钺还有一位同学刚好也在一所大学,刚好也在那天毕业,池钺刚好出差路过拍的照片吧。
蒋序面无表情地想,要是池钺敢这么说,他马上删第二遍微信。
水雾里车流像是失焦的画面,所有路过的出租车都是满客,蒋序等了五六分钟,有点泄气地点开微信。
池钺的通话刚好打了过来。
蒋序接通,那头池钺问:“到了吗?”
“到机场了。”蒋序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但是现在外面在下雨,我可能要……”
迟到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那头池钺自然的接过话。
“是有点大,你能找到地下停车场吗,我在这里等你。”
蒋序瞬间就没声音了。
“P2停车场,在航站楼下面。”池钺想了想又改口:“你在哪,我上来找你。”
“不用。”蒋序回过神,语气有点急促。“我知道。”
直到上了车,蒋序终于回过神,想起来问对方:“你什么时候来的?”
池钺把车驶向出口,回答蒋序的声音很淡然:“没多久。”
“滴”的一声,停车场出口的显示屏跳出字幕,机械声无情播报:“停车1小时22分钟,请缴费15元。”
池钺:“……”
蒋序无声的笑了一下,又恢复平静,扭过头去看车窗外。
连绵的雨打在车窗上,雨天到处都是水雾蒙蒙,有些看不真切。道路拥堵,车流行驶很缓慢。池钺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把车里的暖气稍微调大了点。
蒋序余光看着池钺的举动,手指无意识的蜷缩在一起,又慢慢松开。
池钺和高中的时候变了很多,或许是在社会里待久了,对方不再像以前一样冰冷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看起来他话依旧不多,但更多时候,他言谈温和,举止进退有度,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这样的人,在平日里应该是很受别人喜欢的。
那为什么池钺至今还是单身呢?
他心里隐约有一个答案,但一冒出来,就会又另一个小人跳出来笑他自作多情。
它在蒋序脑子里叽叽喳喳,拷打蒋序:你是不是忘了当年高考后报志愿那几天的教训了?你病成那副鬼样子,打电话让池钺来看你一眼,结果呢?你当时带着高热在高铁站门口坐了一整天,把你脑子烧傻到现在吗?
但与此同时,又会有一个小人出来,一言不发,只把池钺的那条朋友圈在蒋序眼前一放,就像游戏里的大杀器,直接K.O.另一个小人。
六年前的夏天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子,蒋序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毕业那天特别热,气温好像突破35度,依旧拦不住熙熙攘攘的毕业生外出。法大的红砖与郁郁葱葱的绿重叠,蒋序穿着深蓝色的学士服和一群同学穿行在校园里,参加毕业典礼,合照,聊天。
校园里到处都是人,有人欢呼,有人抱在一起大哭。还有小情侣表白的,用玫瑰花和气球精心布置了场地,成功后全部慷慨的送给了路过的同学。人手一个紫色的气球和白玫瑰。
那个时候,池钺在哪儿呢?
他在这待了多久,有没有看到自己。
应该没有,那天太热了,人又多又混乱,自己好像拍了几张照片就回了宿舍。
那池钺在学校待了多久,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拍下这几张照片,说了一句前程似锦呢。
这个疑问堵在他心口,他有心问池钺,又答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白白惹人失望。犹豫了半晌,最后只能开口问:“我们去哪儿吃饭?”
红灯变绿灯,池钺转过一个路口,问:“现在估计订不到餐厅了,我家可以吗?”
蒋序一怔,没有及时表态。池钺也不着急,安静等着蒋序的回答。
最终,蒋序嘴巴动了动,只是说了一句听起来很苛刻,语气却软绵绵的:“我挑食。”
池钺笑了笑,说:“我记得。”
车驶进小区地下停车场,池钺带着蒋序进入电梯,按下楼层。
一进门,池钺打开所有灯。让蒋序进客厅,自己先折去倒水。
和蒋序的窗外见树不同,池钺的房子在30层, 外面是形形色色的高层建筑,钢筋铁骨,此刻在雨雾中看起来冰冷又难以接近。唯一的绿色是池钺家里那棵常春藤,在极简的冷色装修反衬下看起来更显热闹。
常春藤旁边的立柜里放着一把吉他,通体黑色的伊斯特曼。十年过去了,看起来依然和新的一样。
蒋序像是被施了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这两样东西愣了好久。
他以为池钺的微信头像是随便找的,没想到居然是对方自己养的。
他以为十年过去,这把琴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但它被池钺好好放在玻璃柜里,一尘不染。
直到池钺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驱寒,目光随着蒋序的一起看过去。
“养了好久,还是这么大一点。”池钺避开了那把琴,先去说绿植。“没你养得好。”
蒋序低头喝了一口水,遮住眼里复杂的情绪。他轻声说:“我的常春藤搬家的时候没带走,已经死了。”
池钺安静片刻,回答:“没关系,你可以把这棵拿走。”
蒋序客套道:“第一次来就拿东西,多不好意思。”
池钺说:“你喜欢的都可以拿走。”
池钺的温柔让蒋序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和十年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就踩个空,摔得不成人形。他心里的别扭又上来了,往后退了一步,隔着热水升起的白雾望着池钺,故意道:“那你把琴也一起给我吧。”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池钺说:“不是送我了吗?”
蒋序回答得很生硬:“不想给你了。”
池钺看着蒋序的眼睛,对方的眼睛没有语气那么冷,睫毛轻微颤动着,眼里各种情绪交织,变成灯光下盈盈一汪深泉。
池钺注视着他,低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蒋序也想问问自己。他哑口无言,焦虑隐约感觉要发作,索性不管不顾,定定注视着池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那你呢?”
“为什么约我吃饭,为什么在机场等我,为什么当初说好见我又爽约,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在我毕业那天去我学校?”
第65章 我追你好不好
雨绵绵打在落地窗上,没有声音,只由水流浸润出蜿蜒痕迹。房间里的空调持续开着,温度虽暖,气氛却冷。
蒋序一连串的发问像是在作庭辩,但语气却不如工作时那么镇定自若,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尾音甚至有点发抖,呼吸声显得有些急促。却依旧不躲不避,望着眼前地人不挪开视线。
静谧之中,池钺垂眼凝视着他。蒋序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眼尾稍微有些发红,因为情绪过于激烈,眼角睫毛都带着一点湿润,那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睛里是池钺曾经熟悉地干净和无畏。
其实蒋序这么多的问题,归结到底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要在我假装遗忘了过去种种,努力扮演一个成年人来面对你的时候,你要对我像从前一样好。
池钺心脏收紧,敛目低头,伸手轻轻握住了蒋序有些发颤的手腕,把人带到沙发前,让蒋序坐下。
随后他蹲在蒋序身前,抽了一张桌上的纸巾,折了一折,抬手轻柔地盖住蒋序的眼睛,替他沾掉眼睫那一点湿润。
薄薄一张纸暂时遮住了蒋序的视线,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透过纸张的灯光柔和朦胧。池钺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温和,在此刻同时传过来。
“看到我发的照片了?”
因为对方的动作,蒋序刚才沉重焦躁的情绪七零八落,奇异的平复了一点心绪。他沉默着不回答,眼前的纸巾被池钺收走,蒋序重见光明,看见池钺半蹲在自己面前。
他最后一点情绪也消散干净,移开目光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大学?”
池钺有问必答,目光和语气都很平和。
“大学的时候见过一次周老师。”
具体的时间是在池钺快要毕业前。
他大学就在申城,放弃了更好的专业就读金融。因为成绩优越,大四时就拿到了现在公司的实习资格。池芮芮马上升入初中部,申请了住校,不再需要池钺照顾。池钺每天往返在公司和学校,偶尔需要出一趟短差。
他是在出差去杭州的高铁上遇见的周芝白。对方去参加同学婚礼,刚好和自己一个车厢,抬头就打了照面。
周芝白没想到能遇到池钺,神色比池钺还要激动一些,不断询问对方的近况。
当年池钺家里突发变故,她作为班主任跑前跑后,时时刻刻担心对方高考受到影响,又担心过分的关切会伤害学生的自尊。只能力所能及帮忙处理学校这边的事宜。幸好后来她特意看过,对方高考成绩不错,应该能报了好的学校。
果然,面对周芝白的询问,池钺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专业却和当初他说想考的那几个不同,是金融。
周芝白愣了一下,立刻回答:“挺好挺好。”
周芝白想起来高二的一次英语竞赛,自己带着他们去参加,请他们吃了顿饭,聊到以后的志愿。他们当时坐在一起闲聊,点评各种适合或不适合的专业,推荐他们天南海北的去,读自己喜欢的学科。
她当时是真的觉得,这群年轻人是可以轻易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的。
周芝白眼眶有点酸,低头喝了口水,神情恢复自然。
“李老师当时就想挖你去读理科,也算是达成他的愿望了。”周芝白开着玩笑,“不像蒋序,当了我三年课代表,结果跑去学法律,把我气够呛。”
池钺的一点笑意轻微凝固了,跟着重复了一遍:“法律?”
周芝白见他不知情的样子,反应过来对方当时不在学校,甚至不在宁城。
“他考到了北京,学法律,也快毕业了。”周芝白说。
下车时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分开之前,池钺问了蒋序学校的名字。
“……然后你就来我学校了。”蒋序说。
他今晚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胆子大得过分。又或者不是醉了,只是在这个与池钺单独相处的时刻,对方家里的常春藤和那把吉他给了他底气,他好像又回到了横冲直撞的17岁,盯着对方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池钺注视着他,回答:“我就是……想看看。”
毕业那天学校里人很多,池钺在里面待得时间不久,但还是去了很多地方。
图书馆,教学楼,红墙绿草,还没来得及变黄的银杏树,以及形形色色穿着学士服穿行在校园里的学生。池钺穿行其中,第一次切实的感知到,蒋序大学四年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