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之前,他拍了几张照片纪念蒋序毕业,希望对方前程似锦。
与蒋序把池钺死死埋在心里,不许任何人——包括自己去翻阅不同。池钺在这些年里很多时刻,会突然想起蒋序。
他会想蒋序此刻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最好是顺遂的,美好的,圆满的。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每一个时刻都平坦顺利。永远像十七岁第一次见面那样澄澈热烈。
他为蒋序预设了很多种人生,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现在这样——这么多年过去,蒋序依然因为自己而难过。
外面的雨稍微大了点,打在落地窗上发出声响。客厅里依旧很安静。
其实蒋序还有很多问题池钺没有回答,但是他不再往下问。池钺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饿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池钺的厨艺依旧很好,动作熟练利落。几道家常菜,大多都口味清淡,不见辣椒。唯一有一道牛肉里放了一点青椒,池钺解释:“水果椒,不辣。吃不惯就挑出去。”
蒋序想起方才在车上,自己说挑食,对方说知道。他默默扒了一口饭,突然出声:“其实现在我能吃点辣了。”
蒋序已经不像高中那么挑剔,不吃这个不吃那个,买个粥还需要池钺和他换。毕竟工作这么多年,不可能每次都有人惯着自己的口味。
池钺反问:“喜欢吗?”
蒋序一怔。
池钺声音淡然:“不喜欢就不吃。”
饭桌上两个人气氛比刚才好了点,聊到了工作,又聊到了大学,聊到了池芮芮。
池钺当初上大学时池芮芮刚读三年级,其中的麻烦和辛苦蒋序没办法想象。但此刻对方说起来,反而轻描淡写。
“其实还好,就是池芮芮上学比较麻烦。”池钺回答,“学校的老师,还有之前负责我爸妈案子的警察帮了很多忙。”
他说得那么简略,仿佛那些年真的过得很轻松。
“她马上就放假了,你有时间可以见见她。”池钺说。“她很想你。”
蒋序点点头,又想起来什么,说:“可能要过完年。”
他解释:“我下周就回宁城了,要待久一点。”
春节将至,他要回宁城陪父母过年。
一顿饭吃完,时间到了九点,已经接近休息时间,蒋序起身告别。
池钺没有多言,只是说:“我送你。”
蒋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报了地址。两个人住的地方隔的有些远,一路上车里安静无比,只有导航偶尔蹦出来的指引声,和雨水砸在车窗上的声音。
雨不见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把他们困在车里,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蒋序忽然问:“有烟吗,我想抽支烟。”
下一秒,池钺踩了一脚刹车,后面立刻传来尖锐的喇叭声。
他扭头盯着蒋序,片刻之后才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没有,我戒烟了。”
蒋序并不意外的样子,对他笑了一下,回答:“算了。”
等进到了蒋序的单元楼下,外面的雨依旧很大。池钺车上没有放伞,他看了一眼天气,皱起眉问:“要不要等一等?”
蒋序摇摇头:“两步路的事。”
他打开车门下车,又把门重重关上,冒雨跑进了楼道。
池钺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雨幕里,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关了车灯,熄了火,一个人坐在车里,陷入黑暗之中。
他抬头去看蒋序住的那栋楼,层高并不高,此刻全都黑着灯,在雨中静静矗立。
他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一间房间亮灯。
池钺怔住,眉头微微皱起。手机在此刻震动起来,蒋序的头像闪烁在屏幕,成为唯一的光源。
池钺接起电话,那头蒋序问:“怎么还不走?”
池钺隔了几秒才回答:“想看你到家。”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蒋序直接挂掉了电话。池钺预感到了什么,转过头,蒋序去而复返,重新走进了大雨里,往自己这边过来。
池钺神经跳了一下,立刻下车。
蒋序已经走到了池钺面前,池钺垂眸看他,双眼幽暗,声音有些低哑。
“这么大的雨,疯了吗?”
“可能吧。”
蒋序满不在乎,仰头对着池钺笑了笑。大雨声里,他说话的声音很清晰。
“其实刚才在你家,我问的不只是你为什么要去我的学校。还有很多以前的、现在的问题,你没回答我。”
没等到池钺开口,蒋序自顾自的往下说。
“但是算了,我觉得我已经找到原因了,只是缺一点证词。所以现在,我给你说一句话的时间,就当是法庭上的最后陈述。”
蒋序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了,池钺。要是没说对,我们就真的不要再见了。”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把他整张脸包括睫毛淋得湿漉漉。他的眼睛看起来也含着水雾,却固执地盯着眼前的人。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但蒋序骨骼里藏着的倔强,依旧随着岁月不断生长。
“你要想好说什么。”
楼前的路灯光线惨淡,雨水铺天盖地,整个世界模糊不清,两个人站在雨里,眼睛只有对方的倒影。
池钺看着蒋序,心脏和喉咙一起发紧。雨水顺着衣服浸入皮肉,让他的血肉凉得发痛,又叫嚣着想要冲出樊笼。
蒋序太聪明了,池钺想。
他在两个人重逢之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里,找到了池钺难以掩藏的,关于爱的证据。
他抬起手碰到蒋序冰冷湿润的脸,像是很多年前那个晚上,碰到蒋序的眼泪。
池钺终于在满天雨水里开口。
“蒋序,这次我追你好不好。”
第66章 他们会长大
这些年蒋序见过几次高中时的朋友和同学,有时是聚会,有时是偶遇。无一例外的,他们对蒋序的评价都是“变了好多。”语气大多都很遗憾。
他开始安静少言,很多时候都不太喜欢说话。遇到讨厌如高中时齐关那种人,他有属于成年人的处理方式,不会再想当初一样横冲直撞。面对棘手的问题或是难眠的夜晚,他偶尔会学着抽一支烟。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蒋序习以为常,差点以为自己就是这个样子了。直到再遇见池钺,他突然有些惶恐,开始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蒋序想让自己保持一个成年人遇见前任的体面,却又私心希望自己在对方心里永远是他当初所说的,常春藤新叶一样生机勃勃的样子。
但是他既没有办法对池钺保持冷静,也没有办法把十年前那个灿烂朝气的少年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再用来遇见一次池钺。
那么池钺也会和别人一样,对自己的改变感到遗憾吗?
住所在三层,蒋序没有坐电梯,一步一步走上楼。脑子里想着重新相遇以来池钺的每一个言行,想着对方家里的常春藤,吉他,和刚才自己说要抽烟时的神情。
进了客厅,蒋序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先到了阳台前。
隔着窗雨水寂静无声,香樟树的树影下,池钺的车还在那里没有离开。蒋序在黑暗里等了三分钟,对方依然停在那儿。
一个念头慢慢浮现,明亮得像是蒋序心里的一轮月亮。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校庆表演结束的夜晚,他和池钺走在学校里,在某一个时刻,没有来由的,他突然感觉到池钺或许有一点喜欢自己。
此时此刻,外面是没有停止的大雨,他听见自己忽上忽下的心跳,和当初那个夜晚重合。
蒋序突然转过身,重新推开门飞奔下楼。
——管他会不会遗憾,管他改变了多少,管他怎么看,蒋序不管不顾地想。
他们不要再等下一个十年了。
单元楼下两个香樟树沉默着伸开枝桠,遮住两个同样在雨中站立的影子。这时候的冬雨冷得刺骨,蒋序却仿佛感觉不到。他凝望着池钺的眼睛,眼里笑意越来越深,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地。
“当初我跟你表白——”
蒋序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池钺,回忆似的慢慢开口。
“就是那年元旦,看烟花的时候。”
“你是不是拒绝了来着?”
池钺:“……”
他神色一敛,看起来很淡定:“是吗,我不记得了。”
“少装。”
蒋序哼笑一声,眉毛微微挑起,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他有心想为难一下池钺,却又舍不得直接拒绝,片刻之后终于故作为难地开口。
“我还挺难追的,先给你一个机会。”蒋序语重心长,顺手拍了拍池钺的肩膀。“好好表现。”
一拍,沾了满手的雨水。
蒋序后知后觉,终于觉得两人在楼有房,旁边有车的情况下在雨里站了两分钟……挺傻缺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问:“要不要上去?”
等蒋序冲了个热水澡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刚说完自己挺难追,转头就把池钺带到自己家里这种行为真是难以评价。
想归想,他依旧把自己刚翻出来的衣服拿到浴室敲了敲门。
池钺打开门,蒋序把衣服递给他:“换了。”
蒋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没怎么穿过。”
池钺看了他一眼,语气平稳:“穿过也没关系。”
“……”蒋序红着耳朵把浴室门一拉,把人关在里面。
等池钺洗完澡出来,客厅里的蒋序窝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米色的羊毛毯乱七八糟盖在身上,还挺严实,只露出一张脸。
他经历了长时间飞行,又淋了雨,此刻精神松懈下来,实在是太困了,池钺的脚步都没有吵醒他。
池钺走过去碰了碰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他抬眼看到了蒋序的卧室,门开着。
池钺把毯子掀到一边,伸手稍微用力把蒋序抱起来,带进卧室放到床上,又拉开被子帮他盖好。
这么一折腾,蒋序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在极度困倦中勉强撑开一点眼皮,睁眼见到池钺。
他意识还没清醒,完全忘记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什么场景,迷迷糊糊地冒出一句呓言,很轻,前言不搭后语。
“我作业还没写完。”
池钺替他盖被子的手一顿。
以前他们一起窝在蒋序的房间里写作业,有时候老李丧心病狂,布置的试卷太多了,蒋序总会写得睁不开眼,困得要死还强撑着。池钺看不下去让他睡觉,他就无比委屈地说一句“我作业还没写完。”
池钺把蒋序被子拉到下巴掖好,蹲下身和从前一样轻声回答他。
“我帮你写。”
蒋序终于放心地闭上眼,重新陷入深眠。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池钺静静看着蒋序睡着的样子,最后低下头,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蒋序的眉心。
上一次池钺看到蒋序入睡的样子,好像同样是冬天,1月里,很寒冷的天气。
那个时候家里的关系已经很紧张,池钺晚自习时间太长了,没有办法盯着池学良,池学良开始变本加厉地喝酒。
池钺只记得那天晚上是周六,自己一周里唯一没有晚自习的一天。徐婵勤勤恳恳工作一年,成了家政公司的优秀员工,拿到了一笔奖金。这个勤恳沉默的女人脸上难得有了喜悦和希望,买了一大堆菜,想给家里改善伙食。
那天下午池学良不知道去哪了,一顿饭忙忙碌碌到七八点,做了一桌子菜,还专门炖了一下午的乌鸡汤,给池钺和池芮芮。
等到三人落座,天已经黑了。家里是难得的安静。徐婵舀汤递给兄妹俩,话也多了一些。
“主管还表扬我了,让我去员工大会上分享发言……我不敢,也不知道说什么。”徐婵笑得有点羞涩,声音轻快。“他还说过了年公司会我们这几个优秀员工加基础工资,每个月能多发八百。”
池钺安静地听着,一碗汤还没喝完,门口传来重重的撞击声。
短暂祥和的气氛和徐婵的话语一起停止。
池学良回来了。
他不知道去哪里喝醉了,进门倒在沙发上喘着粗气不动弹。池芮芮不敢吭声,池钺当作没有这么人,只有徐婵轻轻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池学良用喝到充血的赤红的眼睛扫了一眼餐桌,醉醺醺地开口:“趁我不在家,做这么多菜,吃这么好?”
池钺放下碗,目光冷淡地扫过去。
“……打电话给你了,你没接。”徐婵声音变得很低,“今天我发奖金了,家里庆祝一下。”
池学良每句话都带着酒气,含混不清地问:“发了多少?”
“两千。”
“两千。”池学良冷笑一声。“以前我当领导的时候,拿的奖金要在这后面加个零知不知道。”
他挣扎着坐起来:“以前……别人送我一瓶酒就两千,现在你给人家擦一年地拿这点钱,庆祝……不嫌丢人……还庆祝……”
“我怎么丢人了?”徐婵声音发着抖,望着池学良,第一次反驳他。“我靠自己的手赚钱,哪里丢人了?”
池学良大概第一次遇到徐婵反驳,先是愣住了,紧接着被愤羞脑冲昏了头,破口大骂:“天天跑到人家家里去,谁知道你怎么赚钱!”
徐婵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甚至有些站不稳,扶住了餐桌的边缘,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刚才说这句话的人,自己的丈夫。
下一秒,池钺暴起,一拳砸在池学良脸色,和他扭打在一起。
这种场景以前也发生过,只不过这次更加严重。池学良像是发了疯,整个客厅包括刚才做的菜毁了个一干二净。池芮芮被吓得大哭,徐婵来拉人,不小心被池学良手中的碎瓷片划伤了眉骨。
最终池学良倒地不起,池钺让徐婵和池芮芮先去医院,还带上了他们的身份证,让他们找个酒店,暂时别回去了。
徐婵慌张地抓住他,把池钺手捏出了红痕:“你呢?”
“我回去睡,免得他出门发疯,影响别人。”
徐婵依旧死死抓着蒋序没有放手,目光里带着不安,眉骨的伤口还在流血。池钺接着说:“明天我还要上课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这句话如同镇定剂,让徐婵眼里的不安消散许多,终于松开手。
送走母女俩,池钺回到家关上门,往客厅走了两步。
地面还是一片狼藉。池芮芮喜欢的清蒸黄鱼,油焖笋,还有徐蝉40元一斤咬牙买回来的乌骨鸡……刚才被池学良掀了桌子,饭菜洒落一地,地板上油油腻腻,已经冷了,估计很不好清理。
沙发上,上次三个人去抓娃娃时蒋序给池芮芮抓来的小狗玩具蜷缩在角落里,池芮芮很喜欢,每天晚上都坚持要抱着睡觉,但今天她走得急,没人想起来。
经过刚才的事天已经擦黑了,客厅的灯还没开。池钺站在原地,整个人隐在昏暗里。主卧的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一声一声,像是什么冲锋的讯号,往他耳朵里钻。
没有风,阳台上的常春藤像是静止了。除了主卧里传来的鼾声外,整个世界寂静得仿佛真空层。
原本倒在客厅的池学良不知道怎么爬回房间,睡着了。
砸了一桌子菜,和自己儿子打了一架,让老婆孩子连家都不能待,只能出门找招待所之后,池学良睡着了。
池钺卫衣上还沾着刚才泼到的汤渍,但他没有进卫生间擦,甚至没有动弹。房间里除了呼噜声没有其他声音,池钺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冷静清醒。
——徐婵能把池芮芮养大,给她看好病吗?
应该可以。她爱池芮芮,又是池钺见过最能吃苦的人。自己给他的卡里有兼职赚的存给池芮芮看病的钱,密码是池芮芮生日,自己和她说过,大概能支撑母女俩过一段时间。
——池芮芮长大后能孝敬自己亲妈,给她养老送终吗?
应该可以。小丫头一直都挺听话,从小知道妈妈过得有多不容易,学校发个午餐奶都要带回来给妈妈和哥哥,老师劝都不好使,长大了不可能丢下亲妈不管。
房子是租的,挺对不起原主人的,要赔钱的话从自己那张卡上出就行。
派出所离这不远,走过去估计十五分钟,或者打个车。
站在黑夜里想了大概十分钟,把这些都想完之后,池钺终于有了动作。
他依旧没有开灯,在黑暗里回头转动小锁把入户门锁死,接着再把自己和池芮芮的房门拉上锁好。
然后他走到厨房。
厨房被徐婵收拾得很干净,碗筷刀具分门别类,放在架子上。
池钺几乎没有思考,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剔骨刀。
迟学良的呼噜沉闷得像是厚重云层里的雷声,池钺在这样的的声音里握住刀转身一步一步往主卧走。
整个环境昏暗且安静,所以有些声音就被无限放大。打鼾声,走路时鞋子和地面的摩擦声,呼吸声,还有池钺推开主卧门时轻微的吱呀声——
砰——!
阳台上突然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平静。
池钺猛的惊醒,转头看过去。
常春藤枝叶在空中剧烈摇晃,叶子掉落了一地。蒋序摔在阳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从三楼翻到了二楼的阳台,跳了进来,没站稳摔了一跤。此刻他呼吸急促,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看着池钺,开口时声音还有些不稳。
“我回来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了徐阿姨和芮芮……看见刚才怎么不给我开门?”
池钺喉结滚动,如梦初醒。
“……我没听到。”
他不知道蒋序什么时候敲门的,或许是自己送徐婵她们出去错过了,或许是自己刚才太过投入没有听见。
他才发现,屋里是无边的黑暗,阳台外面是满月,悬在凋零的桂花树的树梢,悬在蒋序背后,那么圆,那么亮。
蒋序在微弱的月光里走过来,把池钺手里的刀轻轻抽走放到一旁。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没有问池钺为什么要拿着刀。他只是拉住池钺的手往门口走去,语气和他的手一样颤抖又坚定。
“没关系。”蒋序说,“我们走。”
那天晚上蒋序把池钺带回了自己家。
蒋序原本是和自己爸妈一起去参加许亭柔的同学会聚餐。吃完饭大人还要接着打牌聊天,蒋序坐不住,借口写作业先跑了回来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带着伤的徐婵和池芮芮正在上出租车。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笼罩着蒋序,促使他狂奔着去砸池钺家里的门,没人应。又跑上楼从阳台翻了出去。
老式阳台,镂空的水泥栏杆还算好翻,但蒋序还是摔了,脚踝扭得有点肿。
他让池钺洗了澡换上自己的睡衣,学着许亭柔的样子帮他和自己处理伤口。等折腾完,两个人窝在蒋序的床上关掉灯。
他们没有说话,蒋序钻到池钺胸口,两个人像抱团取暖的小猫小狗。蒋序死死拽着池钺的手,一直到睡着都没有放开。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抓住池钺,不让他回到楼下那一团绝望的污糟里。
那天晚上的月亮是满月,没有一点遮挡,柔和又明亮,漂亮得像是容易碎掉。这样的月色在城市里是很难遇见的,文艺一点的词来说,应该叫“霁月难逢”。
果然,后来池钺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月亮,也再也没有见到过蒋序。
而今天夜里是冬雨,外面水声涟涟,同样没有月亮。
但是没关系。
他们会长大。
第67章 (修) 姜显回来了
第二天蒋序起床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他难得安安稳稳睡这么久,起床时感觉头有点痛。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出了卧室,沙发上的毛毯整整齐齐叠在一旁,蒋序几百年没进过的厨房里,池钺肩膀宽厚,浅驼色的毛衣挽到手肘,正煎着吐司和鸡蛋,锅里煮着燕麦粥。
蒋序家里是绝对没有这些东西的,池钺应该早起去了趟超市。
厨房是开放式,香醇的粥味淡淡往外飘,蒋序不动了,倚靠在墙边看了一会儿。想起来高中时自己在厨房门口看池钺洗碗。
那个时候蒋序还在暗恋,全是少男心事,想着以后会不会也有别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看着池钺的背影,安静的等着他。
蒋序想,十年过去了,居然还是我。
池钺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提醒:“去洗漱,马上吃饭。”
除了偶尔爸妈来看自己,蒋序难得能在家里吃到不是外卖的东西。他坐下喝完了一碗燕麦粥,五脏六腑都觉得暖,还要故作严格的点评:“有点甜了。”
池钺也不辩驳,回答:“下次注意。”
蒋序被“下次”两个字一唬,接下来对吐司的点评都忘了,把东西吃了个干净,撑得躺在沙发上不动弹。
池钺把残局收拾干净,又洗了水果,才过来把蒋序拉起来坐好。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但天色还是阴沉沉。这个天气不好出门,周末里,两个人拉上窗帘窝在一起吃水果看电影,看的是老片子,一部高分的悬疑电影。
一到池钺身边,蒋序生活能力急剧退化,柚子皮都要别人扒好了递给他,自己跟大爷似的陷进懒人沙发里,刚开始勉强还坐直了,随着电影进程越来越歪,最后干脆窝在了池钺怀里,枕着池钺大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电影也不看了,仰头去看池钺。
池钺把柚子剥好又掰成小块,放到蒋序嘴边。蒋序张开嘴咬住,嘴唇蹭过池钺指尖。
池钺垂眸,和蒋序目光对视,蒋序把柚子咽下去,含糊不清道:“看什么?”
池钺没说话,眼睛里眸光沉沉,指尖从蒋序上唇拂过去,又落到嘴角,轻轻蹭了一下再放开,滑下去停在了蒋序的喉结上。
蒋序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口水,喉结在池钺手下轻微滚动,酥酥麻麻的。
为了掩饰紧张,蒋序率先指责对方:“我只答应了你追我啊,注意举止。”
跟躺人腿上的不是他自己似的。
池钺反问:“我怎么了?”
蒋序哑口无言,总不能说你摸得我有点看不下去电影了。他不自在的蜷起一只腿,想说点什么挽尊,恰好电话响了。
蒋序如临大赦,立刻翻了个身起来,抓过旁边的手机。
来电人显示的是姜显。
他愣了一下才接通:“姜显?”
池钺的眼皮掀起来,朝这边扫了一眼。
蒋序没察觉,对着电话那头问了句“你回来了?”
池钺把电影声音关小,听见蒋序问了时间地点,又回答道:行啊。”
等挂了电话,蒋序扭头看向池钺,正对上池钺如漆如墨的眼睛。
“姜显。”蒋序说,“说他昨天回国了,晚上一起吃饭。”
池钺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蒋序忍不住笑,踹了他一脚。
“哦什么哦,他都结婚了。”
池钺也忍不住嘴角微扬。蒋序又轻轻踹了他一下,问:“一起去吗?”
这次池钺抓住了他的脚踝轻轻捏了一下。蒋序赤着脚,觉得痒,抽了一下没抽动,听见池钺说“好。”
姜显大学时出的国,在美国读了硕博,又在异国恋爱结婚,逢年过节时才会回来。每次落地都是在申城,都会叫上蒋序一起吃顿饭。
以前都是蒋序自己赴约,所以看到这次对方身边多了个男人时,姜显有点意外,先从位置上站起来和人打招呼。
蒋序先给池钺介绍了一句:“姜显,我朋友。”又对着姜显道:“池钺,我——”
他卡了一下,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形容词。姜显听到这个名字反而愣了一下,扭头仔细看了池钺几秒。
池钺目光平静和他对视,姜显笑了笑:“我知道,你同学,我们见过。”
蒋序被他一说,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姜显率先伸出手,池钺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开口说了句“你好。”
三人落座,叫服务员来点了菜。姜显自己坐一边,蒋序和池钺自然而然坐到了一起。姜显和两个人闲聊,抬眸时目光透过镜片,自然而然从两人身上扫过去。
其实第一次见到池钺时,他对这个人印象不太深,只记得那天对方和蒋序一起从学校里出来,话很少,长得挺帅。
他记住这个名字的时间,是在蒋序高考结束以后。
那段时间他大学放假,撞上蒋序高考报志愿,许阿姨打电话来说蒋序迟迟没有决定报哪里,问他能不能帮忙来帮忙把把关,看看学校和专业。
姜显当然答应了,打车到了蒋序家里。那天下午蒋阿姨陪着蒋叔叔去康复中心复查,家里只有蒋序一个人。姜显敲了半天门,蒋序终于过来开门,脚步虚浮,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潮红,明显就是发烧了。
这还报什么志愿,姜显赶紧把人拎到了社区医院,好不容易输上液,姜显在旁边陪他,问对方怎么不告诉爸妈自己生病了。
蒋序声音都被烧哑了,回答:“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
姜显都被气笑了:“严不严重自己感觉不出来?”
蒋序不说话了。
他当时穿着白色的短袖,衣服贴在身上,能清晰看出脊背瘦削的轮廓。头发凌乱,嘴唇干裂着,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很差。
姜显都有点不好意思说他了,闲聊似的岔开话题:“你妈叫我来帮你看志愿——还是病好了再看吧,我看你神智不清的。”
蒋序没有说话,要不是一直睁着眼睛,差点安静得让姜显以为对方睡着了。
直到一瓶点滴快要挂完,蒋序突然开口说:“我手机忘拿了。”
刚才出门匆忙,确实忘了这一茬。姜显问:“无聊啊,你拿我手机打游戏呗。”
蒋序摇摇头,轻声说:“我怕有人打电话给我。”
“那怎么办,我帮你去拿?”姜显看了一眼,还有两瓶点滴。“你自己能行吗?”
蒋序安静了一会儿,又说:“算了,他应该不会打。”
姜显愣了一下,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