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朕拿来一碗。”
“是,陛下。”
候在一侧的宫人忙躬身递上一碗备用的汤药。
江德满十分想要代劳楚帝伺候这位可怜的坤泽,只是楚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劈手接过药碗便骂道:“滚下去!”
江德满只得灰溜溜的“滚”回殿下,他提着脑袋,全神贯注的望着帘子里面,生怕这次再出什么意外。
好在的,这次楚帝喂药应当是顺利的。
楚骥也没想到会顺利。
毕竟算是他失误在先,这东西若是闹上一二,他虽恼怒,可也不会如何。尤其少年衣领湿漉漉的撑在床上,懵懵懂懂睁着眼,便是楚骥也生出一些“欺凌弱小”的感觉。
他冷冷的看着少年,低声说道:“若你老实一些,朕便饶恕你这一次。”
无礼又大胆的东西。
楚骥大掌拿着汤药递到少年眼前。少年视线呆呆的随着他的手降低,直到汤药已经到眼皮子底下,他被苦味熏得皱了皱鼻尖。
楚骥看穿他想要往后躲的意向,淡淡道:“你想再让朕亲自来吗。”
白岩动作一顿。
一双小手犹豫的搭上楚骥的手腕。
少年抿着嘴巴,抬眼看看面容冷漠的男人,确定他绝无可能更改想法,才踟躇着往前。
少年动作实在太慢,因着身子虚,蹭近一点便摇摇晃晃的,楚骥着实看不过眼,他沉着脸,大掌扣住少年的后脖颈,微微使力将他带到自己身前。
白岩很怕他靠近。
离得有些距离时,他觉得在男人身边很安全,还敢明目张胆的望他。
可现下被男人提着后脖颈,就像是被抓住命点的猫崽一样怂下来,拼命低着脑袋,双手也紧张的扣着被子。
楚骥看了一眼,便松开了钳制着少年衣领的大掌。
谁知突然失去支撑,原本就提着胆子坐立不安的白岩竟然径直往汤药的方向倒过去。
楚骥瞳孔紧缩,他下意识的抬掌稳稳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汤药是刚熬制完等着备用的,宫人不敢擅自吹凉,因此还是烫人的,若是脸着进去,势必得烫伤。
楚骥额角青筋跳了跳,他面色黑沉的低头,惊慌失措的少年正牢牢抱着他的右臂,头埋在他的臂弯处,发旋顶着他的腰腹,只发出声音很小的哼哼。
这东西愚不可及,竟还知道害怕。
楚骥恼气未消,不留情面的冷声提醒道:“喝药,还是你想再让朕来?”
白岩身子一僵。
他抬起脑袋,自下而上小心的观察了两眼男人的神色。
楚骥低着头与他对视,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东西从他怀里起身,紧接着又慢慢靠向他手臂,把他的胳膊当做靠垫,又试探的悄悄睨了他一眼,不等楚骥冷沉的目光,便欲盖弥彰的双手捧起药碗,慢慢的喝起来。
不知是怕他还是不怕他。
这药实在是苦口,白岩只抿了两口,就被苦得满脸都紧皱起来。
他舔舔嘴巴,消化了满嘴的苦味,又重新有些费力的抬高药碗。
楚骥抬起手,帮他举了一下碗底。
少年怔了一下,随后像是有些紧迫似的,抿抿唇大口咽下去,他喝得太快,又有些呛到,狼狈的鼓起了双颊,才忍住没把药汁咳出来。
可笑又傻气。
楚骥被这东西蠢到没有脾气,他冷着脸,低呵了一声:“急什么?慢些喝。”
而后又朝帘子外喊道:“江德满。”
“陛下,奴才来了。”
江德满应道,不需要楚帝提点,忙递上准备好的布巾。
少年已经两三口喝完了,唇瓣被苦成一条直线。他小手捧着药碗,慢慢看向男人,仿佛在懵懵懂懂的看他的态度。
楚骥面无表情用布巾蹭了蹭他的嘴角。
少年傻兮兮的,呆坐在原地等他擦完。
楚骥被他看得别扭,忽而有些薄怒起来,只是他还不至于对着一个病气中的少年撒气,只放下喝光的药碗,冷声骂了句:“你倒是自在。”
少年缩缩脑袋。
楚骥把布巾扔在盘里,从龙床侧站起身来,朝外道:“进来收拾收拾。”
江德满连忙应道:“是,陛下。”
他点了两个手脚利落的宫人。
楚骥望向仍旧傻兮兮坐着不动的少年,眉头跳了跳,他忍耐住,掀开被子,从上到下将这东西罩住,然后单臂抱起来。
少年被他抱起来时还是僵直的,直到听到宫人收拾的动静,才窸窸窣窣在被子里挣动起来。
他衣服也脏了,正好上次备下的东西便派上了用场。
楚骥沉目看着他从被子中冒出头来。
少年许是没想到钻出来的方向正对着他,心虚的安静下来,只是小片刻后,见他没有反应,便又大起胆子,慢慢靠着他的肩头,瞅着宫人发出动静的方向。
楚骥没时间理会他,吩咐宫人准备替换的衣物。
龙床上的寝具尽皆换了一遍,宫人自然听到一侧的动静,但都不敢乱看,整理好之后便小心退下。
“陛下、这寝衣,不如还是叫宫人来吧。”
江德满在外提议道。
他纯粹是担心自家陛下会磨到坤泽娇弱的皮肤,只可惜楚骥并不觉换个衣服有何难度,只叫他闭嘴。
少年在他肩头精神了片刻,许是药物起了作用,现下又开始混混沌沌的打起瞌睡,小鸡点头一样磕着脑袋。
楚骥瞧见一眼,竟觉得有些好笑。
直到感觉到嘴角微勾起来,楚骥又莫名黑下脸。
他把终于闭上眼睛的少年“扔”回床上,这东西虽然困着,手指却还紧紧抓着他的龙袍。
楚骥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只是这次动作却温和了很多。
事实证明,仅仅是亵衣,但是出自宫廷女官之手,也绝不简单。
即便少年乖巧的睡着,楚骥也费了一般力气。
他不愿承认换衣服有何难事,更懒得看那东西在床上睡得自在的模样,终于处理好后恼羞成怒的出了帘子,道:“宣太使官来见朕!”
江德满自然不知晓自家陛下是恼羞成怒,忙接旨去请人,临走前,又迟疑道:“陛下、小贵人这儿、是否找几个得力的奴才看着点?”
这东西自己便会突然消失,看着又有何用?
楚骥想到还未解决的这个问题,表情更黑沉了些。
他侧目看了龙床上的少年一眼,而后按着额角道:“不必,十一,若有任何变故,即刻向朕汇报。”
空中立刻响起一道冷凝的声音:“是。”
楚帝动用到了暗卫,那宫人的确便没有必要看护,江德满行了礼,小心的退出殿外。
即便现下看不出来楚帝对这位小贵人是何态度,可只他能在楚帝身边这一点,就够江德满尊称一声贵人了。
倘若他的信息素能与楚帝匹配……
那便更是贵中之贵!
江德满去请人的步调都轻松了很多,同时清清嗓子,不忘对身后的奴才威胁道:“你们自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世上想要楚帝命的人不少,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除了等楚帝自己失控,没有任何指望。
可现下出来了一位能近楚帝身边的坤泽,那情况便不一样了。虽说今日楚帝并未有意瞒着,可江德满也揣测不到他的意思,一切还是以谨慎为先。
“江大人。”
临到出宫门,他们一行人恰好撞见宣王世子的马车。
宣王世子的亲随自清和正德一左一右的立在马车左右,发出声音的正是左侧的自清。
江德满哎呦一声,朝着马车上掀开帘子的楚祈宣道:“世子殿下,外边天寒,您怎的还没回府歇息呢。”
“劳江公公忧心,本宫无甚大事。只是刚刚出宫之时听闻皇叔召唤了太医。”
楚祈宣拧着眉,看向江德满担忧问道:“可是皇叔……”
“殿下,陛下身子骨强健着,殿下不必担心。”
江德满道。
他思索了片刻,透露一些道:“是宫里要有好事了。”
“殿下,奴才还有要务在身,便不多叨扰您了。”他拱拱手。
楚祈宣一顿,道:“江公公自便。”
江德满又行了个礼,才领着身后的宫监离去。
正德打着马屁 股眯着眼,见状拍拍衣袖直立起来,等看着他们走远了,才低声嘟囔了句:“宫里的喜事?”,他疑惑的看向马车上的主子,压着声音说:“宫内有何喜事,能叫江公公这般喜形于色。”
江德满是宫内老人,也是唯一一个在楚帝身侧伺候的时间最长的,见惯了世面,也未曾见他如此激动过。
想来,便也只有与他皇叔有关。
楚祈宣摇了摇头道:“既皇叔没有告知我等,便是还不是时候,且等着这件好事吧。”
正德与自清立刻收了嘴,正礼道:“是,殿下。”
楚祈宣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放下帘子,说道:“速速回吧。”
今日是要变天,冷风呼啸着,雪已然下得不小了,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白岩的病气也不知过了没有。
正德与自清抱着肩膀缩了缩,应了句:“是,殿下。”,便撑着手臂跨上马车,一撑缰绳,速速驱马回都江候府。
盘龙紫金炉袅袅吐着轻薄的香气。
窗棂外响着宫人清扫院子的声响,小雪已然变成了鹅毛大雪,气温也骤降下来,通着火龙的帝王寝宫却是一反常态的暖洋洋的。
几名宫人小心看着火龙,时不时朝寝宫方向递上一眼,却没人敢张嘴讨论那名“小贵人”。
太医开的药起了作用,再加上楚帝的寝宫内一直燃着火龙,温度十分适宜,白岩昏昏沉沉的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
他侧卧的蜷缩在宽敞的龙床上,呆呆的睁开杏眼,迟钝的观察四周。
他眼前是雕镂着万里江山图的垂地金砂帘子,隐隐能看见后方垂首站立的侍女。帘子两侧则蹲坐着两只龙睛凤目、张牙舞爪的“神兽”,足足有八尺兵将那般高,上又刻着四爪盘龙,极尽奢华和威严。
这里不是都江候府。
白岩被这副陌生的场景吓得立刻清醒起来,他惶惶不安的抓紧手指,从松软的床褥中爬起来。
先前的记忆开始慢慢的回笼,白岩吐着微热的气息,蜷着手指,慢慢的低下头,视线有些怔怔的看着身上新换上的亵衣。
他还有模糊的印象,这衣服是那个“可怕的人”亲手替他换上的。
白岩有些局促的捏了捏指肚。
他抓着柔软的衣料,神色惶惶的看向床帐外边,唇瓣张了张,发出很微弱的沙哑声音来:“有、有人吗?”
少年声音又哑又软,辅一出口,候在殿内两侧的宫人皆是一震。
她们是随侍楚帝的近侍,虽为普通的中庸,却都是习武的高手,殿内的气氛一时紧绷起来。
白岩这时候对气息极其敏感,他被宫人凛然的气势吓住,紧紧抓着被子,发着抖往后退去,殿内淡淡的信息素也慌乱的瑟瑟蜷缩起来。
“都收敛些。”
殿内忽然响起一声嘶哑的声音。
说话的是楚帝留下的暗卫,经他一开口,宫人才意识到刚刚的冒失,许是冲撞了里面的小贵人,连连收敛了气势,低着头,重新变得温和无害起来。
并非是她们失误,而是她们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楚帝寝宫内会出现“坤泽”的事实。
寝宫再次安静下来,暗卫也没再发出声音。
可即便如此,白岩也被吓到了。
他不敢再发出声音,慢慢的缩回床角,双手紧紧抓着身上的被子,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殿外传来男人低沉不悦的嗓音。
白岩猛得抬起头,听着那道声音越来越近。
楚骥刚面见完太使官等人,江国虽养了一堆废物,可倒也有几个能堪大用的官员,只是见到他便如见到猫的鼠辈,答话都战战兢兢说不利索。
江德满当然不敢提醒他正是因着他的低气压才把太史官一行人吓得如此,只得劝道:“陛下消消气,免得气坏了龙体。”
楚帝沉着脸,忽而抬手,止住他开口,大步朝里间去。
他皱着眉,大掌掀开帘帐,一眼便望见缩在墙角,恨不能消失的少年。
少年如同惊弓之鸟,见到他整个人颤了一下。
男人眉头皱得越发得紧,意识到许是怒气还未散,吓到了这东西。
少年还在病气中,紧紧抱着肩膀缩在墙角,看起来小的可怜。
楚骥放下手,冷着脸折身。
只是他还没迈下阶梯,便被人抓住了衣角。
楚骥动作一顿,他停住脚步,垂首看过去。
少年伸着细瘦的手臂,青白的手指一根一根蜷着,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他像是吓坏了,被男人盯着,煞白的唇瓣嗫嚅了两下,才磕巴出几个字:“不、别,别走。”
许是上午的药起了作用,少年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涌上了些被暖出来的殷红色,只是那双杏眼依然是湿漉漉的。
男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沉声开口:“你想做什么?”
白岩呆呆的仰着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除了男人,他在这个“世界”里什么也不认识。
即便“他”很可怕,可呆在他身边,也好过他自己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可是对方凭什么帮助他呢?他很讨厌自己,白岩是知道的,即便为他换了衣服,也不过可能只是嫌弃他而已。
少年低下头,攥着男人衣袖的手指更用力了一点,又慢慢张开。
“唔!”
下一刻,少年忽然腾空而起,他浑身僵硬着,胳膊扑腾了一下。
楚骥冷横着眉,将这东西提到身前。
顾忌着他的身子,没有向先前一般径直将少年整个提在半空中。
白岩被掐着下巴抬起头来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傻呆呆看着眼前男人放大的脸。
楚骥皱着眉,冷声道:“既不知道要做什么,那便老实些。”
白岩茫然的看着他。
楚骥松开手,语气莫定的道:“来人,端上药来。”
帷幔外立刻响起宫人压低的声音:“是。”
宫人小心的掀开帘子,低着头奉上新熬好的汤药。
白岩又开始有些害怕,毕竟先前男人实在太凶。
但是他的病着的时候,男人都没有杀掉他,或许,或许不会再要杀他了?
少年紧张的蜷坐在被子中,神色惶惶不安,一双又黑又圆的杏眼紧紧观察着男人的举动。
楚骥瞧了一眼,眉头拧得越发紧。
这东西果然不如昏睡时的老实,现下便又竖起了全身的小刺。
他莫名有些不悦,语气也冷淡下来,“还等什么,要孤来喂你吗。”
白岩身子一僵,他连忙摇摇头,然后从被子中探出身子,举着双手去接宫人手中的药碗。
但是他低估了病气的影响,手指刚刚接到药碗,便重重往下一沉,白岩睁大眼睛,但是汤药没洒在床铺上,一只青筋覆盖的大掌抬住药碗。
白岩瑟缩的看过去。
男人居高临下的脸色并不太好,但也没有很差,只冷冰冰的道:“快喝。”
不知道是不是越高的人火力越旺盛,男人连手掌都是热的,白岩被他大掌包裹拖着手,瑟缩着动了下手指,闻言连忙点了点头,低头就着男人的手将汤药一饮而尽。
照常的苦,他的表情瞬间拧成了一团。
楚骥收了手,将药碗随手扔回托盘小案上。
白岩苦着脸,小心的掀开眼睛看他。
扔了药碗后,男人没说什么,折身向外走去。
白岩怔了一下,然后忙从被子中爬出来,手忙脚乱的追着男人下去。
楚骥几乎同一时间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紧接着下一刻,大腿便撞上了一个东西。
他垂目,看向在他脚边跌成一团的少年。
白岩感受到他的视线,全身更僵硬了。
他慢慢抬起头,结结巴巴说:“我、我跟着您……”
楚骥原本也没要离开。
他的信息素还没稳定下来,跟在这病殃殃的东西身边,才不会失控。
楚骥从不会刚愎自用,既少年对他有用,他又何必忍耐,更何况,这东西早晚会被寻到,届时他也不必如此受制。
男人眸色很深,白岩被他盯着,瑟缩了一下。
他团在楚骥脚下,显得人越发得小,尤其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对这东西使任何计策,都显得他无能。
楚骥自高而下看着少年,皱眉说道:“孤不会离开这里,从现在开始,没有孤的命令,不准发出任何动静。”
白岩被他抬着下巴,费力点了点头。
男人甩开他的下巴,震袖走出帘帐,一边沉声吩咐道:“来人,将折子一概挪到寝殿。”
江德满在殿外躬身应道:“是,陛下。”
他指使宫人去搬运折子,一边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
乾元对坤泽合该天生便有保护的欲望,只可惜里边那位可怜的遇见的是他们陛下,怕是不被他们陛下吓坏到就是极好的了。
江德满与太河均忧心忡忡着同一件事,但又不敢直言劝阻,只得殷勤的书案旁伺候着,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结果没料到,里边那位却没沉住气,先发出了动静。
江德满余光瞥见帘子被小小掀开一个角时,吓得磨墨的动作一僵。
楚骥自然也察觉到了,不过片刻,这东西便安稳不住了。
男人神色未变,目光却冷冽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寝殿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箭在弦上随时可发。
少年似是没有察觉到寝殿内的气氛变化,垂落帷幔又轻轻动了动,下一刻,一小张脸迟疑的出现在帘子后。
正僵持着,执笔的楚帝忽而开口。
江德满一愣,而后马上就要高呼着跪下请罪。
楚帝不耐的道:“住口,滚出去。”
江德满惊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再留了,连忙招呼着一应宫人退下,只留下了名磨墨的小太监。
人都走尽了,白岩才些许放松下来。他战战兢兢的坐好,念叨着小贵人几个字,又隔着帘子去看外边的男人。
男人冷冰冰开口道:“你还要看到几时,想叫朕将你眼睛挖出来吗。”
他语气十分冷然,白岩哆嗦了一下,连忙道歉:“对不起。”
宫人已将策论一书,并着恰好够白岩够到的书桌和椅子一起备好了,就放在楚帝的书案一侧,比之起来一大一小,正好小了一轮。
白岩不敢再耽搁,他打开帘子,迈出一小步。
清淡的熏香袅袅升腾着,男人侧倚在椅背上,没有往他的方向看。
白岩紧张的攥紧手指,他一路轻手轻脚的小跑到自己的书案上,坐稳后仍然紧绷着身体。
他离左侧的男人不过几寸,呼吸间能嗅到男人身上特有的铁锈气息,淡淡的,和殿内冷淡的熏香融合在一起,减缓了些许威严的压迫。
白岩收回视线,努力集中精神,他绷直着身体,掀开策论的一角。
他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梦再美好,也是假的,待到他醒来,就又是都江候府无用的世子。
即便别的做不到,至少答应先生的承诺,他可以做到。
白岩咬着唇瓣,克制着虚弱的感觉,努力把精神集中在书本上。
少年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缓下来。
极淡的像是糕点一样的香甜气息黏黏腻腻的掺杂在熏香内,桀骜不驯的暴烈信息素在其安抚下,刚硬又不自在的慢慢顺服下来,只有不时才会不甘的冲撞两下,最后又泯然于这股甜香中。经久之后,殿内只闻轻微的书页翻动声响。
“陛下,天色不早了,御膳房准备了些点心,陛下可要尝尝。”
申时,江德满敲了敲寝殿的房门,压着声音请示。
楚骥皱了下眉,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放下手中的奏章,沉声道:“传吧。”
“是,陛下。”
江德满低声应道,侧身挥挥手,示意身后捧着点心的御膳房的人进去。
楚骥忙起来时,时常不会顾着其他琐事。
只是现下不同。
男人倚在椅背上,侧目朝少年的方向看去。
少年趴在书案上,细瘦的小手还紧紧握着毛笔。
楚骥淡淡移开视线,自书案前起身。
宫人俯低身子,高举手中的玉盘。
御膳房一向知楚帝习惯,膳食也朴素简单,从不铺张。
可今日的糕点却是精致异常,有做成虎头虎脑模样的小兽点心,还有朵朵莲花瓣绽开的奇珍,一看便是用了心思。
江德满镇定的候在一侧。
楚骥瞥他一眼,语气没甚变化,只道:“放下吧。”
“是,陛下。”
知道这是自己赌对了,江德满略带着些喜意的应道,连叫人将糕点放好,准备退下。
“慢着,宣太河均来。”
楚帝唤住他。
江德满应下,迟疑道:“是,陛下。不知可是让太大人在前殿……”
楚帝眉头一皱:“这还要朕来告诉你吗。”
江德满一哆嗦,连忙躬身行礼,道:“陛下恕罪,奴才这就去。”,他低着头,连忙领着一众宫人匆匆退下。
楚骥震了震袖,而后才居高临下的垂目看向身下的少年。
少年本就瘦小,这么趴在书案上,苍白一节瘦瘦小小的手腕搭着泛黄的书页,只露出小半张脸,墨黑的长发披下,将他整个人都盖住了半扇。
楚骥发出一声冷哼。他扣住少年的后脖颈,将人从椅子上抱起来。
这东西瘦瘦小小的,重量也轻得像是羽毛,楚骥两手抱着他,仿佛没有重量一样。
男人眉头又皱起来。
至少先楚帝那些无用的子孙们,一个个吵闹娇纵非常,没一个如少年这般脆弱,碰一下仿佛都要碎掉。
当然,也没他这么愚蠢,在他眼下还能睡熟。
男人垂目看着怀里的少年。
这东西被他抱起来时倒是机警的僵了一瞬,只是片刻就放松下来。不止如此,少年似是察觉到令他安心的气息,紧闭着眼,垂在身侧的两只纤细手臂抬高,又落下,最后摸索着攥住了男人胸前绣着暗纹的领口。
用了些力气,攥得细瘦的手背露出些青色痕迹。
视线上移,便只看到小半张脸。
这东西紧贴在他臂膀上,也就只剩下下半张脸还能被看见。
微弱的带着热气的呼吸紧紧贴在他臂膀处,仿佛挨着一个小火炉,对信息素紊乱时的楚骥来说,感觉尚好。
男人迈开步子,不再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只是手臂却放得更低了些,这使得少年窝得更舒适,头抵着他的肩膀,微张着唇瓣,猫崽子一样弱弱的呼吸着。
下一刻,他怀里陡然一轻。
男人停住步伐,再垂目看去,原本缩在他手臂中的少年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被□□的褶皱起来的玄色衣袖才能看得出刚刚应是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在过。
“陛下,太大人已经在前殿等候了。”
殿外,丁从喜压低声音汇报道。
知道里边有位小贵人,丁从喜也不过是照常通报而已,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刚禀告完,殿门便在他眼前打开了。
丁从喜怔了一下,连忙跪地请安:“陛下。”
男人面色未变,眉眼却阴鸷得可怕。
他背着身,冷声开口道:“将里边的东西都丢出去,不要让朕再看见!”
丁从喜一怔,随即把头压得更低:“是!”
“慢着,不必了。”
男人又忽然道。
他闭目冷静下来。
区区一个坤泽而已,他何至于生此大怒。
“摆驾紫宸殿。”
天色渐晚,寒风萧瑟,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
正德负责驱着马车,自清则坐在另一侧,裹了裹衣服,哈了口热气扑手。
只是车撵刚刚行至都江候府街外围拐角,便传来有些骚乱的动静。
自清放下手,与正德对视一眼,朝都江候府的方向看过去。
马车驶过拐角。
世子府的侍卫已在侯府外等候许久了,见到马车,当即眼睛一亮,一路疾奔而来。
正德拉住缰绳,待稳住马车后,才厉声质问道:“大胆,世子驾前怎的如此莽撞!”
侍卫抱拳单膝跪在地上,低喊道:“世子殿下恕罪,只是属下有急事要报!”
正德还待要说,自清拧着眉摇摇头,看向被掀开的马车帘子,听到动静出来的宣王世子,伸手要扶。
楚祈宣避开他的手,外界风凉,他咳了一声,目光沉稳的看着跪在马车前的侍卫,道:“你先起身,有何事要报。”
侍卫得到命令,迅速高抬起拳头,急声回道:“回禀殿下,都江候府小世子他、他不见了!”
上书房。
太河均跪在殿下,正待行礼 ,楚帝打断他道:“爱卿免礼,朕叫你来,是想问问可有进展。”
太河均早有预料,起身回道:“陛下,臣确有事要报。”
自晌午惹了楚帝大怒之后,太河均便一直在藏书阁查阅典籍。
有了先统领与其坤泽的例子,这次查阅时,太河均在一些民俗典籍中也发现了蛛丝马迹。
因着坤泽数量稀少,乱世结束后,各国又都专门成立了坤泽宫,精心照养之下,少有发生坤泽在第二次成熟期陨落的事,是以对于坤泽的第二次成熟期的有关记载也相对稀少。
太河均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见到那名坤泽之时,是何状态。”
想起少年病歪歪的样子,男人微挑起眉,沉声道:“这东西两次现身,均是在狼狈之时,消失亦是在意识不清之际,依朕之见,倒是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目前的状况。”
这便对得上了。
太河均拱手道:“陛下,相适配的坤泽与乾元天生便具备感应能力。臣揣测,他应是处在第二次成熟期,又因不知道自己是坤泽,所以没有应对,才会在意识溃散时,由本能激起与陛下的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