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留步!”
白岩茫然的扭过头,那小厮大喘着气,行礼说:“世子快随奴才来吧,前院有要紧事!”
白岩疑惑的问:“要紧事?我吗……”
府内的大事一向不会单独通知白岩,而且这个小厮看起来匆匆忙忙,看起来不像是小事。
小厮咽了一口气,不过这次不用他再开口,召风阁的院外即刻响起很重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名男子刚硬的声音:“进去!”
身着兵甲的禁军豁然推开院门,只一小片刻,数十人便围起了院子。
院子里的小厮丫鬟受到惊吓,纷纷僵在原地,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兴才则不明显的皱了皱眉,向前一步,将少年挡在身后。
最开始通报消息的小厮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朝为首的男人喊道:
“大、大人!”
禁军为首那人身高有九尺,虎背猿腰,神情十分锐利,正是禁军统领陈扬。
禁军奉楚帝之命彻查江郡上下瞒报的坤泽,不知是何原因,对外却一并宣称为有叛党藏匿。
陈扬拧着眉,看向站在院中心的两人,最前边的小厮手脚宽敞有力,不似一般人。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小厮手一顿,往下降了一些。
他眯着眼,视线移向那小厮身后的少年,抱拳道:
“在下奉皇命搜查叛党,若是惊扰了世子,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搜查叛党?
白岩僵在原地,怔怔的点头:“大人请随意。”
陈扬微一颔首,挥了挥胳膊:“搜。”
数十个禁军立刻散开,可是着重点却不是院子内的角落,而是人,甚至用到了禁军内探查□□的手法。
若是叛党,怎会从府内有详细身家记录的奴才中查起。
兴才目光深了些,他放下手臂,退到白岩身后。
院子里一片人心惶惶,只有禁军穿插的沉重脚步声。
片刻后,一名禁军小跑到男人身旁,抬手低声说了什么。
男人紧拧着眉头,挥了挥手,他视线再次掠过院子里的少年,微顿。
白岩一颤,他喘息了一下,缓缓握紧手指。
从刚刚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很不舒服的压迫感,空气中好像也弥漫着一股味道难闻的气息,很凶,压得他后颈又开始泛起酸意。
这种感觉和之前他在“地府”感觉到的不一样,少年的小脸很快苍白下来,原本养出些红润的唇瓣也没了颜色。
兴才扶住他,低声道:“世子。”
陈扬眯起眼睛,目光死死盯在少年脸上。
霸道的乾元信息素压迫下来,可一刻钟过去,院子里的少年除了仍是苍白着脸,却没有其他的反应。
是他的错觉?
陈扬扬起眉。
他看着院子里靠着小厮的少年,问道:“世子殿下身子一直这么弱?”
白岩摸不清他的意思,他靠着兴才,觉得那股难闻的气息淡了些,小声说道:“我自小身体便不好。”
兴才则状似絮叨的道:“回大人,这是世子自打娘胎便带来的毛病,加之前几日的病气还未好,府内经常照料世子的三少爷又不在,加重了些时日,好在宣王世子留下的医官大人还在府上,大人若是无它事,奴才便去请医官来为世子诊看诊看了。”
都江侯府三公子——那位天级坤泽。
陈扬想到之前在都江侯府马车上嗅到气息,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是了,气息的确大体相似。
坤泽的气息本来就会存留,若是经常在一处的亲兄弟,会染上些许信息素的气息也不奇怪。
他又盯了一眼少年,这次抬手道:“惊扰世子,本官便不打扰了,走。”
禁军来得匆匆,离开也整齐划一的快。
直到渗人的压迫感消失,白岩才渐渐缓过神来。
他从没见过如此阵仗,加上后脖颈的酸痛,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极淡的香甜气息萦绕在少年身边,仿佛一块新鲜出炉的糕点,散发着微弱却又强力的香气。
兴才低着头,目光深沉的看着少年,忽然脱下外衣,罩在少年头上。
微弱的香甜气息瞬间被打散,飘散在空气中。
白岩茫然的仰起头。
他罩着青年的外衫,看着仿佛一颗矮脚蘑菇。
兴才道:“殿下恕罪,天气寒冷,殿下现在不宜受寒,还请殿下暂且委屈一下。”
“当然没关系。”
白岩迟钝的摇摇头,道谢道:“谢谢你,兴才。”
“殿下不必客气。”
白岩情况急转直下,再加上禁军这一出,也不适合再去书房。
兴才将他护送回院子,宋嬷嬷在小院瞧见,一路担忧的跟进来。
她只当是白岩的病没好利索,急得擦着手要去请医官。
兴才将小世子安放到房里,他折身出来,关好房门,随后转身,目光平静的看着宋嬷嬷,说道:“既医官已说过先夫人的药方有用,宋嬷嬷不如再给世子熬上一碗。”
宋嬷嬷张嘴道:“这哪行?药也得有专攻才是——”
话没说完,她猛得闭上嘴,睁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仆从。
“你知道什么了?”
兴才目光微动,很快,他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倨傲的不耐”,说:“知道什么?殿下现在急等着药,宋嬷嬷若是有事要干走不开身,奴才去熬也可。”
宋嬷嬷盯着他,缓缓放松下来。
应当只是这厮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吧?
她松了气,想想脸色又开始变得不好起来,不过今日情况特殊,的确不宜太张扬,别到时候病气没解决,或还惹得都江候不喜,况且清河郡主开的药方的确有些疗养的效用。
她瞪一眼不耐烦的兴才,说:“你在这看着世子!老婆子我去熬药!”
兴才倨傲的抬了抬下颌,抱肩守在世子房门前。
直到骂骂咧咧的宋嬷嬷走远了,他眉宇间的不耐烦才一并退去,侧身睨了眼世子房,眉头轻轻拧起。
江国主乍然崩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以大理寺卿等对江国主深恶痛绝的旧臣一概闭门不出,对外只宣称忧思过度。
先皇血亲一脉,明哲保身如几位封侯的侯爵和公主,虽然都去殿前参拜吊唁了,但是也不过片刻便离开了,生怕引得新帝猜忌。
江国主停棺宫殿中,太子穿着白服,在棺前长跪不起。
白布在风雪中翻飞着,宫殿内只有几位旧宫人跪在周围,殿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几位年轻的大臣来吊唁,见此情状,想到如今风云变幻的时局,神情都悲悯下来。
“殿下切莫悲伤过度了,王上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殿下如此悲痛万分的模样。”
都江候按住太子的手,用力拍了拍,然后拔出手,沉痛的继续说道:“老臣身子骨不利,王上,臣便只陪您到这里了。”
都江候撑着“病体”,被奴才搀扶着起来,遥遥的出宫离去。
几名老臣在他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也被仆从搀扶起来,纷纷告退。
江太子低着头,道:“派人送送各位大人。”
跪他身边的小太监忙起身应道:“是。”
“各位大人,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小太监的声音逐渐远了,江国主灵堂前也只剩下零星几名旧臣,以及几位年轻的、初入朝堂的官员。
直至日落西下,经人诵读的声音混在沉闷的报钟声中,江太子才动了动身躯。
“殿下!”
一名学士膝行两步,扶住江太子的手臂。
江太子稳住身体,拂袖道:“多谢杨学士。”
杨学士眉目深痛,低声说:“殿下永远是江国的太子!对臣下言谢实属折煞臣了!”
江太子苦笑一下,握住杨学士的手,又看向四周的旧臣们。
其间有人低声说道:“若不是尚书大人等被那阴司小人暗杀,大江又怎会如此轻易变成一摊散沙!”
“陈大人,慎言!”
江太子暗下目光,仿佛沉痛万分。
他缓和了一下,说道:“江国有各位大臣,是江是幸,父亲之幸,只是如今局势已变,诸位即便各为前程,本宫亦是不会怪罪的。”
“殿下!我等一日为大江之官,便一日追随殿下!”
江太子缓缓抬起头来,他目光扫过各个神情激愤的“旧臣”。
这些大臣中,有无能昏聩之辈,只靠着祖宗荫蔽得了荫官,如今楚帝下令定期考核官员,抬科举选拔新臣,等着他们的下场只有被废弃。
只有的零星几个,是一身忠胆的臣子。
江降国之前,朝堂上的几位肱骨大臣誓死不屈,后来不过几日,便分别死在了府上,明晃晃是“楚国”的威胁,江国主也因此吓得大病了一场,抓着几位老臣哭诉了一顿,几位剩下的老臣思虑甚久,最终选择隐忍下来。
只是现下江国主都已经被那楚帝给暗中杀害了,他们着实不必再忍!
“好——”
江太子目光沉淀下来,用力握了握老臣皮肤干枯的手。
他又看向几名年轻的官员,低声说道:“几位都是肱骨之臣,本宫听闻送行宣王世子当日霜雪颇大,还望诸位,照料好身体!”
众臣微愣,而后都俯身低声道:
“多谢殿下关怀,臣等自会照看好上下。”
江太子点点头,又看向最前方的一位年轻官员。
此人正是被楚帝赐封主司此次会试的吏部侍郎李维。
江太子对他有印象。
此子才华横溢,名声远传他国,在年轻一辈的文官中很有影响力,当初也是他的拉拢对象。
最重要的,李维“忠肝义胆”,对臣民家国十分看重,先前也是极力反对投降的臣子之一。
江太子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说道:“诸位今日冒着风雪来此,吾的感激之情,不予言表,若以后得机会,必会倾囊以报。”
“殿下、这都是臣子们该做的事情,殿下万万莫再如此说了。”
有老臣抹了抹眼角。
向同生紧缩在同僚身后,跟着行了跪拜礼之后,才一同告退。
风雪扬着猎猎作响的白帛,几名老臣原本腿脚都不利索,此时却走得飞快,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向同生刚经历过里间的一番“暗话”,全身都出了一身冷汗。
江国主老年昏聩,对几个皇子也不甚上心,原本江太子在他们的眼中是个雄才大略,但也勉强可以守国的君主。
可没想到江太子也选择了剑走偏锋的这条路。
“抱工,这……”
向同生打着哆嗦,迟疑的开口。
江太子如此果决,想必当然肯定已有安排。只是或许是一切发生的太快,向同生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李维挺直着身板,大步走在街道上,目光极其深沉。
江国主的灵堂内毫无看守之人,楚帝自然不是自大,不过是警示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是吹灰之力。
江太子破釜沉舟之事,说不准全在楚帝的掌控之中,就如同等待收网的渔民,趁此机会,将这些真正的旧臣一网捕尽。
哪怕知道如此,江太子也要拼死一搏。听起来的确是江国主崩逝后,太子悲痛过度下的奋力反击,可就像是所有人心中想的那样,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
江国主的死绝对不是意外,是楚帝?为了逼迫江太子和他们这群人浮出水面?
即便李维不想承认,可他也知道绝无可能是楚帝暗中下的手。
他能猜得到,那些精明的老臣自然也能猜得到。
只是若不是楚帝,这个猜测就是枉顾人伦、天理难容。他们不敢继续想!亦或者,是知道自己最终的下场,不过是铤而走险搏一搏罢了。
科举制考核制,已经彻底断了这些人准备在江郡“安享晚年”的可能。
“抱工?抱工!你想什么呢!快快告知一下兄弟我啊,这,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向同生急得脚跟发麻。
李维微微抬目。
临近年关,又遭逢此乱,先前几日江国都城死寂得像是一座孤城。
不过短短数日,境况已经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沿路上是摆放整齐的小摊,小摊贩的吆喝声混在冰雪中,不显得寂寥,倒显得生机十足。
楚帝残暴,初入江国都就以几十个皇族的人头警醒官僚,百姓更是被传闻吓得战战兢兢,闭门不出。
可不过短短数日,都城已经变得比之前还繁荣。
一场战乱,没对江国的百姓造成任何影响。
就如同当年楚军铁骑踏遍陈国,人们谈之色变,但是当年被血洗的也同样只有陈国皇室。
楚帝狂妄自大,他利刃所指向的,也从来只是强大的敌手。
向同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兜着手,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江国主年迈昏聩无能,也因他的纵容,江国朝堂腐败不堪,百姓赋税极重,都城内全是皇亲贵眷的天下,甚至因着怕那些个贵人出行被打扰,都城数十里之内禁止任何群民贩卖、摆摊生存,店面铺子也都在勋爵之家手中,寻常百姓白日都不敢多在这里行走,生怕遇见哪家门户公子的高头大马,被卷到马蹄下,一条冤命都无处声张。
年轻一辈的有志官员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奋力努力,可偌大的皇城,根深蒂固的世家,除非江国全部势力都被重新翻洗,根本不能被撼动。
而如今,这些“大员”已大半数毙命在楚帝手中,剩下的每日躲在府中,连大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一颗蹴鞠小球滚到向同生脚下,他们穿着官服,追着小球跑来的小丫头迎面见到他们,惊惧的停下小脚,大眼睛里冒出泪光。
向同生手忙脚乱的把球递过去,哄到:“别哭,别哭。”
小丫头已经飞快的跑远了。
向同生叹了口气,他站在原地,颠了颠手中的小球,低低的开口:“……真不知道如何是对是错啊。”
李维目光变得更沉。
黑甲卫统帅李瀚元与陈扬单膝跪在地上,低声朝龙椅上的帝王汇报道。
“朕听闻,十三哥纳了一位异族女子。”
男人目光仍在书册上,天色黑得早,殿内已经放上了照明的明珠,微弱的光线映着男人冷冽的棱角,使得殿内的压迫感越强。
楚帝的信息素仍在活跃期,哪怕只泄露出冰山一角,对其他乾元来说也是极度不舒服的存在。
李瀚元低着头,额头冒出汗珠,闻言道:“确有此事,陛下……”
“他是也想掺一脚。”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寝宫方向,眉头微不可察一皱。
宫人至今还没响动,说明那东西现在也还未出现。
李瀚元大惊:“陛下是说,十三王爷与丹廖!”
楚帝道:“无碍,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
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被灯火照得在地面摇摇晃晃,轻而易举拢住跪在殿下的李瀚元二人。
若论武力,天下自然无楚帝敌手,只是怕对方还有其他计谋。
“你们且看好他,勿叫他动了大楚根基即可。”
李瀚元跪身应是:“臣领旨。”
男人侧目看向他身侧的陈扬。
陈扬面色羞愧,抱拳道:“陛下恕罪,臣未曾找到那名坤泽的踪迹。”
男人神情终于有了变动,他眉目冷然下来,道:“五千禁军都寻不到一个坤泽的踪迹,你可真是好样的!继续派人去找,另着人前去丹廖搜查,如有踪迹,立刻来报!”
陈扬重重叩首领旨:“是,陛下!”
又是一波风雪,两人退出紫宸殿外,互看了一眼,互相都说不太准各自的心情。
楚帝在找一名“坤泽”的事虽然并没有大肆宣扬,可也没有特意避着人,至少身边的亲信都知道了这么一位坤泽的存在。
好事是天大的好事,毕竟楚帝无法控制的精神力有了安抚的指望。
但是……
这人又不能上天入地,尤其是身娇体弱又有特殊气息的坤泽,可他们就是搜遍了辖地上下,也没有找到。
江德满不知道禁军在寻那位“小祖宗”,只是敏锐的察觉到楚帝心情不妙,即便谨慎伺候着,也挨了一顿怒斥。
待楚帝沐浴出来,路过上书房,却忽然喊停仪仗。
江德满靠近仪仗,躬身问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楚帝冷冰冰的看着亮着灯火的上书房,感受着浓郁的坤泽气息,语气莫定的问道:“上书房如何亮着灯。”
江德满一怔,随后噗通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恕罪,奴才方才见小贵人在上书房内,天色昏暗,怕伤了小贵人眼睛,便自作主张点了灯,陛下赎罪。”
楚帝抬手,止住他的哭诉,沉声道:““他”是何时在里边的?”
江德满越发怔愣,迟疑着回道:“陛下,那小贵人自申时一刻便在了……”
难不成、难不成是那小贵人擅自做主?
可若无楚帝允许,一个坤泽怎么会出现在上书房这等重地啊!不过说来,江德满的确没亲眼看见人,少年一碰见他便躲藏起来,只是那气息是绝对错不了的。
男人盯着灯火莹莹的宫殿,眯起凤目,沉声说道:“命人把守上书房,所有暗卫一并撤离!除了中庸,其他人不可靠近上书房半步。”
众人喏声应道:“是,陛下。”
楚帝眉目暗沉,大步朝上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东西这次竟然没有出现在他身边,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
白岩上午喝了药,下午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那道难闻的气息好像刺激到了他的哪里,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发热又卷土重来,甚至比上次还要重。
而且这次后脖颈的酸痛感越发强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开他的皮肤冲出来一样。
白岩很恐惧,可他想要触摸一下也触碰不到。
他沉浸在梦魇里,一直清醒不过来,梦中是大片大片血红血红的颜色,欢天喜地的乐声,一时是兄长与宣王世子让他割血,一时又是前世他最后看见的那双凶煞眼眸。
白岩剧烈的颤抖一下,醒来便看见眼前轻轻飘动的金纱。
紧接着外边就传来响动声,白岩翻滚一圈,睁大眼睛,缩在休憩的隔间不敢动弹。
周围有一股淡淡的属于男人的气息,虽然凶煞气十足,却小心翼翼迎过来的包裹住他。
白岩把头埋进双臂中,他头疼,后颈疼,紧闭的大眼睛很快的湿濡起来。
他又到了这里。
为什么这次他没在男人身边?外边的是地府里的“牛头马面”吗?“他们”会不会……杀了他?
而且这次,他甚至看清了这些宫殿的模样,即便还有一些模糊,也能大致看清那些精美的雕饰。
这是因为他快死了吗?所以才会见到地府里的东西。
外边的人好像低声说了些什么,白岩不敢动,也听不太清。
他躲在在这间“殿宇”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外间的门响起被推开的声音。
少年杏眼颤了一下,而后迅速的往后爬了爬,紧贴着墙壁,大大睁圆眼睛盯着金纱的后面。
殿外传来脚步声,白岩紧绷着精神,用力咬住唇瓣,只是很快,他就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是他来了。
少年怔怔的松开手,他从床上爬起来,支着身体,看向屏风的方向。
高大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屏风后面,男人束着手,紧皱着眉,垂目对上少年的视线。
相比之前,上书房中的坤泽气息浓郁到每一处都有。
楚骥很明显的察觉到体内的信息素瞬间兴奋起来,跃跃欲试的时刻准备朝自己的坤泽扑过去,男人对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十分恼怒,当然,所有情绪在看见少年的那一刻全都变了。
兴奋的乾元信息素仿佛收起凶气的恶犬,耷拉起尖牙,夹着尾巴,踟躇着小心翼翼的观望着看起来比平时脆弱很多的少年,不敢轻举妄动一步。
少年不知道在那一小团地方缩了多久,衣服褶皱起来,披散在背后的长发也变得毛毛躁躁的,看着全无一点礼节。
男人皱起眉,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少年的眼睛很快湿润起来。
男人眉头微动,他压住开始躁动起来的信息素,沉声开口:“我是不是说过,问你话时,你要开口讲话。”
“是……”
少年出乎意料的答得很快。
小小一团,胡乱抬手擦了擦眼角。
只是这次他没有哆哆嗦嗦的躲起来,反而睁着一双大眼睛,颤巍巍的从床上站起来。
连起身都不稳,竟还想站起来。
男人脸色瞬间变沉,往前快走两步,抬起手臂扣住少年的身体。
隔间休息的小榻并不高,也只到小腿处,少年站在小榻上,还比男人低了小半个头。
白岩只觉得害怕极了,除此之外,身上的酸痛也让他对自己做出的动作没有清晰的界限。
他只知道靠近男人身边会让他更舒服一些,还会变得暖洋洋的。
只是他不能靠得太近……
他还记得,男人很讨厌自己碰到他。
少年牵住男人的衣袖,仰起头,湿濡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嗫嚅着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他只靠着楚帝手臂的力量才站稳,即便极力自己挺着,实际上酸软的身体也在不断朝男人身上靠近。
楚骥低着头,眉头皱得更深。
他冷眼看着这东西,可乾元的信息素却急得团团打转,恨不能冲到少年身边,把人全全包裹住。
男人黑了脸。
他抬手,将这东西拢到怀里。
被禁锢的信息素终于得以释放,猛烈的冲击出来,触碰到少年软软的身体时,又立刻安分下来,黏黏糊糊的贴服着。
坤泽能安抚乾元的信息素,同理,对于坤泽而言,乾元信息素亦可以让其安稳下来。
少年小小一个,冰冰凉凉的,他的体温似乎本身就比常人要低,哪怕是贴到怀里,也不过是轻轻一团,几乎感觉不到。明明是楚骥最为厌恶的“无能之辈”,但是对于常年处于信息素紊乱的男人来说,却又异常的合适。
男人冷沉的气势些微收敛下来,他健硕的单臂扣着少年的后脑,毛毛躁躁的小脑袋出乎意料的圆滚滚的,和瘦弱的主人相差甚远。
若是主人圆润些,想必挨着也会更舒适。
这东西也不知如何被养的这般瘦弱。
男人目光暗沉下来。
源源不断的乾元信息素紧缠住少年,抓到些许晃荡的坤泽信息素,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的拢着,像是捧着宝贝一样。
白岩睁着眼睛,呼吸间是男人身上冷松与硝烟的融合气息,有着极强的攻击性,但是却又异常的好闻。
他吸了吸鼻尖,磕到男人的胸膛上,又觉得得有些痛。
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眼前也只有一片黑色——是男人玄色的衣衫。
后颈的酸软开始渐渐消退退,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悬浮的不安也减缓下来。
白岩逐渐恢复些神智,但是却更紧拘谨起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于少年来说,男人伟岸的身躯像座高山一样,被圈在怀里时,安全感也极其强烈,仿佛只要在这里,他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白岩攥着手指,悄悄抬起头。
只是没料到一眼便撞进男人低垂的眼眸中。
少年僵硬起来,磕磕巴巴的张嘴:“我、谢、谢谢,我已经好了。”
殿中的坤泽气息已经淡下去了,乾元信息素餍足的守在少年身边,像只盘踞着宝贝的雄狮,时不时悠闲的甩一下尾巴。
如此不争气的东西。
男人面色有些许的难看,他目光晦暗的盯了少年片刻后,才抬起手,冷哼道:“既已无事,便自己待好。”
“好,好的。”
白岩本能的应道。
楚骥又是一顿。
这东西在他眼前越来越嚣张,现下竟连做出来的害怕都不想伪装了。
白岩站在小榻上,眼巴巴的男人离开。
他在这里谁也不认识,不对,不认识才该是好的,若是叫“地府”中的其他“鬼大人”见到他,兴许还没有男人这般好脾气,就要勾着他索命了。
男人仿佛背后长了眼,头也未回,道:“不许下榻。”
少年小脚僵在原地。
隔着金纱,他瞧见男人已经落座在了书桌旁,单臂撑着下颌,垂目看着掌心中的书册。
男人好像一直都很忙。
白岩呆呆的看了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离男人远一些,他的后颈就好像又开始泛起酸意。
但是他不能麻烦地府大人……
少年小声的嘶了一声,他重新躺在小榻上,这次用手揪着眼前的金纱,使力拉了拉,将它拨到边上,恰好能看见男人的身影。
这勉强能充当一些心理作用,白岩用手抵着侧脸,看向更外边,企图瞧见外面的天。
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这里,又过去了多长时间。两边的时间点是互通的,他在这里多长时间,回到现实中也过去了多长时候。
……如果这样的话,他又一整天都没读书了。
少年忽然僵在榻上。
他有些紧张起来,拉着帘子,弱声弱气的朝男人的方向喊:
“……大人。”
“……大人!”
“大人!大人!”
一声声紧促的呼唤,弱气的就像小猫崽子。
起初楚骥以为是幻觉,还是听到隔间内传来咚的一声,他才意识到是这东西发出的声音。
男人额角一痛,他绷起青筋,面色黑沉的抬目朝小榻上看过去:“你在干什么!”
滚在金纱帘子中的少年挣扎了两下,听到男人的声音,他身体一颤,抬起头,顶着男人黑沉的视线心虚的请求:“我不想自己在这里……我可以看书吗?还和之前一样,我不会发出声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