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郃阳令曹全碑》其实全称是《汉郃阳令曹全碑》,私设这个世界也有个叫曹全的人,当了郃阳令。
二月二十五日,会试揭榜,录取一百一十人。
早早就有一众参考举人围在贡院门口看榜单,考上的人喜笑颜开,没考上的痛哭流涕。还有好几个人直接晕过去,不知道是大喜还是大悲——反正都被人抬走了。
高贺身手敏捷,趁着众人拥挤,踅到榜单前面,憋着气从上往下看自己的名字,发现前五名没有自己时,缓缓吐出的那口气还是带上了遗憾的味道。
——身为读书人,哪有不想当经魁的。
再继续找,耳边是其他举人“噫!我中了”的欢喜和“怎么会没有我的姓名”的癫狂,高贺的手心渐渐出了汗:“会考上的……一定会考上的……”
——‘第三十八名,高贺。’
“!!!”高贺定睛一看,慢慢咽下了口水:“三……”
三十八名!
旁边一声疯喊:“太好了!过了!我过了!第十四名!我终于不用偷偷躲床上吃小吃了呜呜呜——”
高贺侧头一看,发现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疯喊完后,此刻正在那里高高兴兴哼唱:“紫色树,紫色花,紫花开了结紫瓜,紫瓜柄上生小刺,紫瓜肚里装芝麻!烤茄子!烧茄子!炸茄子!我来啦——”
高贺忍俊不禁。
——倒是个妙人。
便在这时,又有一中年男子带着一青年男子挤过来,稀奇的是,那青年一瘸一拐的,偶尔还悄悄捂一下屁股,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那中年男人棱角分明,长相英俊,是一个适合当官的好样貌。此刻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榜,啧了一声:“你小子居然能考到第三十九名?我还以为你要落榜呢。”
高贺轻轻“咦”了一声,这不是之前在他旁边号位那个考生吗?
便好奇地看向自己的下一个名次,就见上面写着大大三个字“海明达”。
而那青年哭丧着脸:“表哥,我早说我除了几个地方不太记得牢,其他题目都答得不错。你偏不信我!会试要考足足五经呢!我有会的有不会的很正常啊!”
那中年咳嗽了一声,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在他身边的高贺听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你不会的地方太荒唐,我也不会激动到把你揍一顿啊。”
高贺好奇的目光就瞥向了那位表弟。
到底什么错处,能荒唐到亲表哥都受不了,直接上手打人?
又有一黄脸汉子满怀期待地过来,把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脸色在那一遍又一遍之下,慢慢发白:“没有……还是没有……”
高贺一把撑住黄脸汉子的背,以免他晕过去:“你还好吗?”
然而黄脸汉子好似得了臆症,没有回应高贺,只是转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双眼无神:“没过……没过……”
摇摇晃晃地离开,隐没入人群里。
科举就是这样,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高贺也只能叹气一声。
梁幼文激动地走进家门:“爹!我才考了第一百零一名,差一点就落榜了!但弟弟是第四名!他的《礼记》、表、策都被选为了程文!”
一口气说完,也没注意看梁瑞的情况,就看向梁幼武:“弟!你真厉害!我就知道,从小你就很会读书!”
梁幼武听了这话,只是矜持地点点头。然后略带高兴地看向梁瑞:“爹,我……”
声音戛然而止。
梁幼文奇怪地看过去,便也有些懵了。
在这对兄弟的视线里,他们爹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闷闷地抽着旱烟,没有对儿子荣获经魁有任何表达。
梁幼武:“……爹?”
梁幼文:“你不是从不抽烟吗?”
那些吞云吐雾微微遮住了梁瑞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沙哑着声音说:“陛下暗示了我一些事。”
兄弟两人便下意识以为是政事。
梁幼文想了想,走过去,轻柔地拍了拍自己爹的肩膀,安慰道:“爹,政事上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可以想点高兴的事,比如弟他当选经魁……”
可他爹没有应和,只是抽着旱烟,仿佛这是一件不值得他高兴的事。
梁幼文顿时有些尴尬地看向梁幼武:“弟,爹他只是心情不好,你……”
梁幼武抿了抿唇,突然瞪了梁幼文一眼,转身冲出房门。
梁幼文在他身后着急地喊:“弟!弟!”看了一眼坐在凳子上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的爹,跺跺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管哪个了。
皇宫里,襄阳公主拨拉着手里的粳米粥,口中好奇地问:“爹,你怎么把那事暗示给那梁主事了?就不怕他告诉他儿子,导致许烟杪没有埋伏成功?”
老皇帝慢条斯理地喝一口粳米粥,漫不经心道:“梁光彩不会做这样的事。”
襄阳公主:“诶?为什么?爹你那么信任他?那可是他亲儿子。”
皇帝微笑:“他太正直了。”
梁幼武却不是一个正直的人。
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所以,他从自己房间里摸了一个本子出来,还带上一柄宝剑,光明正大去拜会国子监祭酒。
——对方把他选为经魁,他作为考生,去拜谢是合乎情理的。
而附近的某处大浴池里,许烟杪舒舒服服地泡着澡,顺便通过系统监察国子监祭酒那边的动向。
水声哗哗,蒸汽升腾,他便也没注意到这个泡澡场所里,有很多个令人眼熟的身影。
——大夏官员:我们就是好奇,堂堂国子监祭酒,到底发什么疯,居然愿意顶着被发现的危险,去帮一个不太认识的人的儿子作弊?
是熟悉的重点不对:【芜湖!送的居然是一柄宝剑诶!这宝剑还挺有来头,居然是一座百年老寺供奉的东西。】
【哇!太阿剑!】
【前朝一位将军的佩剑!百战归来后剃度出家当了和尚,这剑就放寺庙里,说是用来镇压冤邪之气的!】
大夏官员听得津津有味。
并且颇为赞叹:居然还有这种来历的东西!亏得那梁幼武能从人家寺里把这宝贝带走!
【来了来了!见面了!】
【诶?吴祭酒居然拒绝了太阿剑?不收谢礼……他辛辛苦苦帮梁幼武作弊是图什么,日子过得太顺了,想要添点挑战?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逃过锦衣卫的鹰眼?】
官员们疯狂点头。
是啊是啊,我们也很好奇!掉脑袋的事不要好处?图什么呢!
如果说对方单纯是想做好人好事……别闹,你信他还是信我是始皇帝。
【哦豁!来了来了!正菜上来了!】
许烟杪往水下沉,只把脑袋露在外面,热水很是舒服,舒服得他眯起了双眼。
【哈哈哈嗝!】
【原来不止带了太阿剑,还带了一本账簿啊!吴祭酒看到这本账簿脸都绿了!】
【这本账簿肯定有鬼,让我看——卧槽!吴祭酒你怎么还咬人呢!都咬出血了!直接咬人家拿账簿的胳膊!】
【诶诶?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都怪你,我要完蛋了’!】
【果然!这账簿一定有大秘密!】
梁瑞也在浴室里。
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牙齿深深陷进去,血液微微渗出,像是叉子戳进奶油蛋糕里时,奶油胀起的样子。
自古以来,和账簿有关的,从不是什么小事。
他儿子到底发现了什么?!
为什么不和他说?
旁边官员同情地看他一眼。
有这样的儿子还不如别生别养。
【我翻翻……】
【啊?!如果是这样,那也不能全怪梁幼武吧。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样啊!
在场官员激动得从水里挺起自己白白嫩嫩的,有些发福的身体。
平常时候他们也不会这么激动,但今天这次,可是事关掉脑袋大事的!要不是受贿的人不是梁幼武,而是国子监祭酒,他们都要怀疑梁幼武是不是深爱那国子监祭酒了。
这事还有先例呢!他哥不就喜欢老太君喜欢到哪怕知道对方是皇帝岳母,也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得亏梁瑞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不然铁定泼他们一脸水。
【噫,不要脸!】
【自己儿子创业失败,欠了整整九千两银子,被人找上门了,就挪用公款给自己儿子拿去填窟窿。】
【那时候还不是国子监祭酒,只是桐城知县呢!还是个青涩的小知县,全靠每个月的薪水过活。挪用公款还是第一次!】
【怕被发现这部分账目,又私自把仓库里的食盐拉出去转卖,卖了九千五百六十两,自己还贪了五百六十两,啧啧。】
【但是亏空的食盐补不上了,怎么办啊?可把他愁死了!哇呜!好巧,仓库是前朝留下来的,年久失修,不小心着火了,】
【这确实啊!仓库失火了,有什么损失不是很正常的吗!】
“其实……”有官员小小声和同僚说:“如果不是小白泽说的,我都怀疑那场失火不是意外了。”
粮仓失火其实是官员自己偷偷放的——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出现过。
还有人嚣张到在御史从中央到地方检查仓库时,用了手段让仓库当着御史的面爆炸,御史直接在爆炸中昏迷,而仓库在爆炸中起火,导致御史在仓库内被活活烧死。
——就是这么胆大包天。
当然,这种事情出现过一次,就被老皇帝狠狠收拾了。
【难得有一次是真失火,不是假失火,不怕调查,从上司到下属,以及附近几个县的知县,都来找他帮忙平账。】
说话的官员愣了一下,和熟人头挨头,小声说话:“这种事情我真没见过。”
还能找其他仓库来平账的?怎么平?说是桐城县因事借调了他们仓库里的东西,结果好巧不巧,失火了?
【吴祭酒大气啊!来一个帮一个!如果没有忘记注意分寸,不小心帮过头了这个后续,将是一个完美的收官!】
什么分寸啊,还能不小心帮过头?
一众中央官员捧起了瓜,满脸好奇,只等着许烟杪来给他们长见识。
【这账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加上去的……真的是一个敢报,一个敢加。】
【笑死,原来是这样。知县也有自己的交友圈,好不容易有个不怕追查的仓库,还不赶紧告诉自己朋友。】
【朋友也有朋友。】
【吴祭酒也不仔细看着点,全交给手底下去做,手底下人喝了二两酒,收了点礼,就全应下了,保证一定帮他们把账平了。】
【后来把账面一算,吴祭酒简直一脸懵逼——】
【‘多少?你说本官在的这个县的仓库烧了多少???胡椒八百石,银八万两,铜钱三千万,米两千四百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这是一个县的仓库能烧出来的数目?你说这是国库我都信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吴知县:多少?你说本官在的这个县的仓库烧了多少???胡椒八百石,银八万两,铜钱三千万,米两千四百石???
小吏:根据账面计算,出来的结果确实是这样。
你信他还是信我是始皇帝(网络梗:你信他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随机排名:
梁幼武:4(原成绩30)
季岁义子:9【季岁,只能说你的文化眼光是真的不错】
光禄寺少卿的大孙子:14
高贺:38
吏部考功司郎中的表弟:39
梁幼文:101
黄脸汉子:130
吏部尚书的妻弟:165
詹事府少詹事的侄子:192
御史韦达的儿子:由于揪到其父贪污,本次会试禁考(如果正常考试,他能考到86名)
紫色树,紫色花,紫花开了结紫瓜,紫瓜柄上生小刺,紫瓜肚里装芝麻。
——谜语
(谜底是茄子)
很突然的,吴祭酒就哭了。
梁幼武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后退好几步,警惕地看着吴祭酒,只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他都把能威胁他身家性命的账本带来了,还哭什么?
还突然攻击人。
——不会是当考官太累,累疯了吧?
梁幼武脸色不好地蹲下身去,伸长胳膊将账簿放在吴祭酒手边,道一声:“账簿原件在此,我也不会再拿它来威胁你,此事便如此了之。往后,我们便只是赏识与被赏识的关系,只保持正常来往如何?”
在外人看来,是吴祭酒赏识了他,如果完全不往来,别人只会说他忘恩负义。
说完,梁幼武便转身走几步拉开了门,迈过门槛的同时,用手蹭了蹭衣服,屋外阳光正好。
然后,一群锦衣卫从暗处扑出来,直接把人按在地上:“老实点!”
【!!!】
【老皇帝果然在大臣身边放了锦衣卫!】
【这被抓的也太快了吧,我都还没有匿名举报呢!】
吴祭酒不咸不淡地从地上站起来,弹了弹衣服,面上是一派木然。
从被许烟杪发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指望能逃过去了。只是抱着一线希望,万一,万一梁幼武就更谨慎一点,不留下任何把柄呢。
现在看来……
“呵。”吴祭酒憎恨地盯着梁幼武看:“竖子轻狂,不足为谋!活该见刑!”
自己想找死,为什么要连累他!
锦衣卫偏头看着梁幼武的脸被按在湿湿的青色石板上,冷哼一声:“陛下就知道会有漏网之鱼,让我们兄弟几个守在官员府邸外,果然抓住了你这条大鱼!”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老皇帝这脑子真厉害,我以为考生出贡院前再搜身一次,看看有没有夹带,已经很机智了!没想到还有蹲守考官,守株待兔这种办法!】
【确实,考试结束后,一般人都会放松警惕,觉得万事无忧,立刻上门感谢,谁能想到周边还埋伏着锦衣卫呢?】
澡堂外,已经咕噜咕噜干完最后一口粳米粥,慢腾腾出来散步,顺便听心声的老皇帝,微微掀起嘴角。
虽然他本意是为了找理由瞒过许烟杪,那些锦衣卫也是故意说那么多废话的,但是听到许烟杪夸他,他依旧高兴得不行。
甜言蜜语听了那么多,还是小白泽夸的最下饭——
“走,去吃一碗老鸭汤!胜仙,你呢?”
襄阳公主跟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乖顺得像一只绵羊。
“爹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也来一碗老鸭汤。”
“嗯……”襄阳公主小心翼翼试探:“爹爹,听说你要在这次的举子里给我选夫家?”
皇帝哈哈大笑:“你和驸马和离后一直住在宫里,再不嫁,要把你爹吃穷啊?不过举人不能给你当驸马,尚了公主就不能入仕,容易怨你。”
襄阳公主:“那……”
皇帝笑道:“可以去看那些举子的兄弟们,想必也不会太差。何况家中已有人当官,有一人无法出仕,却有尊荣,想来也不会成仇。”
襄阳公主眼珠一转,乖乖抿唇一笑:“都听爹爹的。”
诶呀!我家闺女就是温婉可人!
要不是闺女已经大了,老皇帝真想像孩子还小的时候那样,抱起人转两圈,让她叫爹爹。
襄阳公主兴致勃勃道:“爹,我们继续听许烟杪怎么说吧!女儿真的很好奇那位国子监祭酒是怎么把账面的事糊弄过去的。还有那份要人命的账本,是怎么到梁幼武手里的!”
老皇帝也很好奇。
然后就听到许烟杪在心里嘀咕:【这是怎么把账面糊弄过去的?要是能成,吴祭酒没去户部任职真是老皇帝祖坟冒青烟了。】
老皇帝:“……”
其实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别的不说,这平账的手段是真的厉害。
【哦豁,脑子没问题,知道自己平不了,直接去找让自己平账的上级——安徽知府!】
走进澡堂旁边的酒楼,老鸭汤端了上来,老皇帝小小抿了一口,平静地说:“记。”
锦衣卫指挥使立刻将之记在心里,准备事后去查当年吴祭酒当桐城知县时,那一任安徽知府是谁。
【那个知府同样也不傻,又去找让自己帮忙的那个漕运总督。】
【啧啧!】
锦衣卫指挥使脑袋更低了,把那位漕运总督也记下来。
这都是阎王爷点名啊!
虽说很多人现在都不是那个位置了,但这个并不难查,顺着吴祭酒当桐城知县的时间查一下就可以了。
【一路往上找,找到了当时的户部侍郎——哦,早就已经告老还乡了。】
【还乡之前还讲义气一把,帮自己小弟把账平了。】
【666!原来这么平的啊!借着职务便利,偷偷把那账平摊到全国各县的账本上。学到了学到了!】
【虽然我学这个也没啥用。】
澡堂里,仿佛一切都安静得很,唯有心脏跳得很快。
来看热闹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感觉身体很冷,好像感觉到谁在磨刀,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了刀光的寒风。
“嘶——”
他们也默默沉进水里。
只是来看个科举舞弊的热闹而已,为什么会牵扯到做假账这样的事情啊!
还一路往上牵扯,从知府牵扯到漕运总督,甚至还有已经告老还乡的户部侍郎?!
估计还有其他没说到的官员——他们又要换新的同僚了吗?
从小白泽来大夏的这两年起,他们的同僚已经快换完一茬了!这真的是白泽吗?该不会是破军星吧?!
吏部尚书叹气一声——又要加班了。
“哗”一下从水里出来。有澡堂的小仆过来搀扶他,还轻声问:“君可要饮水?”
吏部尚书笑着说:“不必,你自去忙吧。”就自行走到梁瑞身边,问他:“出去吃点东西?这澡堂子门口的椒盐花卷实在美味至极。”
梁瑞沉默地点点头。
两人擦干净身体,穿好衣服往外走。澡堂门口那个椒盐花卷确实好吃,两个大男人直接买了二十个,就蹲在街角大树下面吃。
吃着吃着,梁瑞慢慢开口:“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圣人,很多时候,我都会有一些糟糕的念头。”
吏部尚书有滋有味瞧着这条街上的人生。
有遛弯儿的,遛狗的,赶场的,卖粮食的,卖土布的,来来去去,匆匆忙忙,却也有富户在街边喝喝酒、打打牌,有人赶着鸡鸭鹅过去,他们就嫌弃地捂住口鼻。
“什么样的念头?”他问。
梁瑞如今没有心思去看街上有什么人,只是捧着椒盐花卷,默默地堕入回忆里:“我刚当上县令那时候,百姓不信任我,小吏欺上瞒下,豪强纵横乡里,匪类嚣张丑恶,真可谓寸步难行。”
“那时候,我任天门知县,才二十一岁,”
他这么一说,吏部尚书立刻想起来了。想起来后,顿时一阵牙疼。
天门县观音湖,那可是能搞到火铳的匪类巢穴,占据地利,朝廷数次派人围剿都没能剿掉,当时谁都不愿去当天门知县,就这个愣头青,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期满,本来可以去好地方当知县,偏偏包袱一背,径直到吏部申请去当天门知县。
不出三年,竟是将观音湖的匪类一网打尽。
梁瑞:“那时候我很需要钱去让县里好起来,穷到叮当响,好几次夜晚盯着天门县的王墓,眼睛都在发绿。但我最后还是没去惊扰死者,可惭愧,我的的确确有过那般念头。”
吏部尚书突然想喝铁观音了。
像梁瑞现在的话,感觉不应该蹲在路边,吃着椒盐花卷的时候说,应该回家里,或者找一个幽静的场所,拿出一套青花瓷茶具,泡上两盏铁观音,慢慢回味其中甘甜。
梁瑞咬了一口椒盐花卷,咽下去后,语气平静地继续:“仓库里的甲胄少个三五件,寻常也看不出来。”
“和观音湖的匪类做交易,官匪勾结,守好各处路口,无人能向上告我。”
“谎称当地土匪霸道,抢夺粮食,实则是偷偷给当地豪强减税、免税,每年田地收成二八分。”
梁瑞揉了一把自己那张灶君似的黑脸。
——他以前很白,但好几处地方的县令一轮换,那种两山夹个沟的路走过,北国的霜尘经历过,天天风吹日晒的,自然白不起来。
吏部尚书心生恻隐:“我懂。你是想说,都说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你不喜欢打孩子,便想着,或许你好好当一个好官,他们便会以你为榜……”
梁瑞哽咽:“是啊!当年那么多诱惑,我都从来没敢伸手。”
他咬牙:“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他到底是像谁啊!”
第134章 皇恩浩荡啊!
【老梁的两个孩子,真的是一等一的胆大,一个喜欢皇帝岳母,一个通过威胁考官来达成科举作弊,某种情况而言,也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种青出于蓝,并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说啊!
听到许烟杪的心声,梁瑞低下头,崩溃地抬手捂住了脸,手指尽量伸缩着,试图把整张脸都给挡住。
真的。他宁可儿子没那么“有出息”,平庸一点就很好。
【原来如此!那太阿剑是他通过和那寺庙里的和尚辨经赢回来的!为了拿到太阿剑,他潜心学了五年佛法!天天寅初就起床背佛经研究佛理,比人家寺庙里的和尚起得还早。】
【嗯……】
【这勇往直前,认真目标就去做的样子……某种意义上,老梁的言传身教还挺成功。人家遁入沙门七十二载的老主持都辨不过他,直呼他是人间佛陀呢。】
吏部尚书:“其实,光彩啊……可能……”
你也不是没教成功,而是教得太成功了?
梁瑞更加地捂住脸上那副痛苦面具:“老先生,请别说了。”
吏部尚书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儿子太像自己了也不好啊。
【原来给吴祭酒的封口费是这么拿到手的——那账目不对是怎么发现的?】
【等、等会?!】
【根据每次会试只任命九十位内外帘官,且每三次会试内,不会出现同一官员的规则,排除掉前两次会试,一共一百八十位官员。】
【然后,再从剩余的一千零八名京官中,去掉武职官员,去掉六品及以下官员,去掉二品大员。从剩下的三品到五品的文职官员里,选准一个文化名声高,并且最近两次会试中没有担任过内外帘官的官员,向他授之以贿赂?!】
【而且是随意选一个不大不小的忙,如果对方不收贿赂就换一个,直到有官员愿意和他眉来眼去?!】
【厉害啊!】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了找准哪个蛋有缝,故意都叮一叮,能收一次贿赂,就能收第二次是吧?先认准一个,依照大夏选考官的规矩,没几年就能等到对方当科举考官,到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收过我的贿赂,他有贪心’。】
【哇——】
许烟杪在心里拉出长长的惊叹,又捅了梁瑞心口一刀:【那确实有好好听进去老梁的话。】
【老梁教儿子的时候就说过:想要让自己的心愿达成,一定要好好利用别人的贪婪之心。】
【笑死,还怕儿子不理解,详细描述了实例。】
一众官员就听着许郎在心里捏着嗓子,模仿梁瑞的声音。
【你爹我啊,当年去天门县上任,借了十担白银假装过路商户!那匪徒看到那么多银子能不抢吗?手里有了大笔银子,能不想过得更快活一些吗?你爹我当时虽然是俘虏,但口才好,用心一劝,匪徒老大就打算趁着新县令刚上任对本地情况不了解时,摇身一变变成富家翁,娶个媳妇,买几百亩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至于手下小弟,就给他当家丁。】
【这可比刀口舔血的日子过得舒坦。】
【嘻嘻!】
其他官员:“……”
虽然我们和梁瑞不是很熟,但我们也知道梁瑞他不会这么说话啊!
大澡堂外面,梁瑞眉心一跳,把捂着脸的手拿下来,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事情没错,但我当初并不是这么对我儿子说的。”
他真的没有那么的幸灾乐祸!
吏部尚书迟疑了一下:“……所以,你儿子确实有在学你教给他的东西?”
——只不过,学得有些扭曲。
梁瑞:“……”
别扎心了!快吐血了!
他把自己毕生经验揉碎了给儿子讲,不是为了让他这么用的!
【等匪徒离开易守难攻的观音湖,从匪变成有房有地的民,梁瑞身为县令,能做的事情就多起来了。又过了两年,直接把那群匪徒一网打尽。】
【哇!这算不算以柔克刚?还是算什么兵法?但真的好厉害!】
【对不起,我不该说什么青出于蓝的,引诱一个本身就不廉洁的官员,和说动一群悍匪抛下他们的立身之本,真的不是一个级别的。小二梁这是差了不止一点。】
——许烟杪管梁瑞叫老梁,梁幼文是小梁,梁幼武作为梁幼文的弟弟,自然就是小二梁。
大夏官员们已经顾不上吐槽小白泽怎么总喜欢搞这种奇奇怪怪的称呼了。
“嘶——这梁光彩不论是口才还是心智,真的胜过他儿子太多。”
“他那时候才二十一岁!他那小儿子现在已是二十六七岁了吧?差得真不止一星半点。”
“我还是搞不懂,梁幼武那小子到底图什么?他有这本事……”
许烟杪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去当个锦衣卫不好吗?小二梁。】
“这个不行!!!”有官员一拍水面,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声音,几乎穿透澡堂。
锦衣卫进这么一个人,真的有他们官员的活路吗!
【诶?】
许烟杪原本要想的话瞬间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