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师眼中的光又?暗了下去,“你们五人目前?所具备的巫力,远远不够。要想支撑那么庞大的仪式,将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是?不够的……不过……”
江月鹿真是?烦死这些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了,“不过什么?”
“不过,现在的巫师们没有办法,从?前?的却可能有办法。”
“……”绕口令吗?
老?师叹息道?:“如?今的人们已经不信神了,他们不再虔诚,不再恭敬,不再仰望着神,神也不再垂怜他们,因此我们才会失去许多巫力,无法与神接近……但从?前?……不一样?。”
江月鹿想起了和?普通人家一般的赵家,和?带走?赵乾乾时,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态度。
又?想起了隐蔽一方的巫师学院。
随着社会进步和?科技发展,人对自然现象有了更多的认识,不再惧怕雷鸣闪电,也能够应对自然灾害。城市逐渐繁荣,山村乡野也通电有了光明?,野兽们藏匿进更深的山里,人们失去了对自然、对神灵的敬畏。
魑魅魍魉更像是?吓唬小孩和?消遣成人的传说故事。
他和?叹息的巫师相对而立,心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
巫术和?巫师,在漫长的时光中总会凋零。凋零,似乎才是?神秘之物的最终结局。
他默默想着,却无法将这些话说出?来?,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们本就是?无法理解的。
“从?前?的人敬畏着神灵,他们的身上有着强大的巫力,倘若能借取那些巫力,我们一定可以将无丧花灭绝!”
江月鹿扫过童眠脖颈上的白花,半信半疑,“真有那么容易吗?”
“阵法是?现成的,法器也有。我们似乎只需要付出?巫力。这样?真能消除这些凭空而生的花?”
那老?师也随着他视线看向?白花,“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朵无丧花开过五瓣将会带来?死亡,治愈之法就是?倒退回去,让它的花一瓣接着一瓣凋零粉碎,这样?一来?,花消失,人康复。记载在古籍上的方法便是?如?此。”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具体要怎么做,才能让花瓣消失?
“你可知这桶内泡的水是?什么?”这位老?师正是?名副其实,做什么都是?教导人的做派。
江月鹿瞥去视线,毫无涟漪的水波下方渗出?微弱的血丝,桶内似乎开着血腥的花朵。
“血水可以抑制花开吗?”
“也不是?谁的血都可以。”老?师回答道?:“经过我们上百、上千次的试验,只有经历过极大痛苦死去的人,他们在濒死之时流出?的血才能抑制无丧花。”
无丧花本就是?因人的痛苦而生,其病症表现也是?灰心绝望。但抑制痛苦的却不是?快乐,而是?更巨大的痛苦……江月鹿忽然很想笑。
“即使是?从?这些人身上取来?的血,也不过只能抑制一时,无法根治……结合古籍所说和?仪式所需,我们便想出?了一个办法,此法虽难以实施,可一旦成功,既能拿到庞大的巫力,也能根除绝症之花!”
他瞎掉的眼似乎都要明?亮起来?了。
江月鹿道?:“什么办法,说说看。”
他却问起了别的,“你知道?你们江家为什么会被放逐吗?”
江月鹿摇头,这个确实不知道?,他也很好奇。
“因为你们偷了神的一样?东西,所以遭受了天罚。”老?师看到江月鹿的神色,笑了一下,“怎么,不相信?”
江月鹿道?:“你说呢。”
“我要是?你的话,我也不会相信。所以最好,你自己去看,自己去查。”老?师说道?:“你这样?的人,不是?最相信自己了吗?”
江月鹿审视着他,“这话说得漂亮,但我要如?何去看,如?何去查?”
“我们能送你回去。”
“不止你,还有你其他四个伙伴,我和?其他巫师会用全部力量送你们回到过去,到时候你自然能用眼睛看清你想看清的一切。”
江月鹿笑了,“这么好?恐怕不是?为了我吧。让我们五个一起回到过去,是?和?你说的计划有关吧。”
“既然要一起做事,那就要做得完美,做得漂亮。所以,共事之人的心情非常重要。”那瞎眼的老?师像是?能看清一切,“你是?参与者,我们的同伴。你高兴了,自然有动力,这事情能成的可能便会大大上升,何乐而不为呢?”
江月鹿不置可否,“继续说吧。”
接着,他从?这位老?师的口中听到了全盘计划。
究其根本,是?缺少?巫力。
这个时代的巫师无法提供,但远古的巫师们却可以。
那时还未绝地天通,巫师对神明?的信仰最纯粹也最虔诚,通神之力远远超出?如?今。因此,需要回到过去,借取他们身上的巫力,此乃其一。
其二,则是?那无丧花。
要让这花消失,非得是?经历大苦大难的绝境之人才行?。
“丧,悲,绝,灭。分别对应一个巫师,从?他们身上借取到巫力,既能应对仪式,也可治愈绝症,这就是?我们所想到的完美计划。”
江月鹿却听得皱起眉来?,“且不说怎么从?他们身上借取巫力,就是?这找人,怎么找?在一个陌生的时代,一个陌生的地方找四个人宛如?大海捞针,而且你还要找针对性这么明?确的四个。再说了,我们要怎么验证他是?对应了哪个丧,哪个悲?”
越想越觉得离谱。
难道?他们还要找到人,等到这四个巫师经历苦痛心灰意冷?
老?师却成竹在胸,“你有没有听过,巫师的‘中元夜事件’?”
江月鹿完全没听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对巫师来?说,那是?不可提及的一场浩劫,当?时鬼物肆虐,各大家族就是?在那时损失了元气,自此之后,便再也无法抗衡鬼蜮了。”
听了这话,江月鹿眼皮子一跳。
坏了,怎么听着那么熟悉呢?
这些事,他早就从孔院长口中听说过了。
他参加完树人女高的考试回来后,和孔逐宁见?了一面,他本?就记忆力极好,再加上是在那时知道弟弟妹妹在鬼都的,所以对那番话印象深刻。
孔逐宁说,巫师和鬼物的平衡,是因为一场浩劫打破的。
从那之后,怨鬼们占据山头,各自为王,他们与巫师所签订下的种种不平等?条约,也限制着学院的发展。作为院长,孔逐宁空有抱负却无法成事,也是因为双方实力相差太大。
夏翼作为鬼王,来去学院畅通无阻,何尝不是鬼方对于巫师们的蔑视。但他们没有办法,实力不如鬼,只能接受,徐徐图之。
如果没有那场浩劫……不会变成这种局面。
——那场谈话里,江月鹿没有听见?孔逐宁叹息,但却听得出处处都是惋惜。
如今又从这位老师口中听说一场浩劫……
中元夜事件,就是那次巫鬼大战吗?
听他这么?问了,老师连连点?头,“没想?到你连这个都知?道。不错,我就是要?送你们回去,亲眼见?证那场浩劫。”
“一来,处在战役中的巫师们群情愤慨,精神?无限逼近神?明世界,他们的信仰最为真?诚难得。”
“二?来,当时局面血腥残酷,有许多巫师带着极大恨意和悲怆死去,他们的悲情是有史以来最顶点?,如果在这种时候都找不到可以压制无丧花的痛苦,那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是天要?亡我。”
江月鹿道:“看你成竹在胸,估计已?经默念过计划百回千回,我不问你,你也会自己开始吧。”
老师不假思索道:“不错!换了你,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挚爱手足死去?”
“你不用?拿话激我。我本?来就会做的。”江月鹿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只不过没想?到,你们连我这样被驱逐出去的巫师后人都要?带回来参加仪式。”
老师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一瞬间?噎住了。
江月鹿却觉得心里痛快极了。
他没有多少身为江家人的归属感,说这话也不是为了江家出气。他只是想?起了那个待他不错的老头,口口声声念着他是小主人,挂念着他的安危。
一想?到他住在偏远的地方,现如今恐怕也中了这种白色邪花,江月鹿就觉得一口气憋得慌,怼了这道貌岸然的巫师才好许多。
“还有一件事。”
老师缓了神?色,“你说。”
江月鹿朝水桶扫去,莫知?弦和童眠还在里面昏睡着,“他们两个这样,怎么?跟我一起回去?”
老师却道:“这你不用?担心。”
于是他对江月鹿细细讲来,解释他们如何举全族巫力将他们送回过去。
江月鹿用?自己贫瘠的巫学知?识解读了下,感觉就是“南柯一梦”,他们并不是□□回去,而是沉睡在布有复杂阵法的祭坛里,焚烧特?殊的香料,魂魄抽离,穿过茫茫无尽的烟雾回到当年的中元夜现场。
“虽然是做梦,但也要?小心谨慎。一旦神?魂碎在过去,人就无法再醒过来了。”
江月鹿点?头表示知?道。
集结巫师和布置阵法需要?时间?,约莫过了三日,童眠和莫知?弦才被带出水桶,两个泡肿了一圈的人被扶着进?了祭坛,随后进?入的则是尚且清醒的冷问寒和鬼头小五。
江月鹿最后一个进?去。
在祭坛外喃喃的念词声中,五人的身影逐渐被浓烟吞没。
“江月鹿!你这个臭小子!给我回来——!!!”
一声大喝,宛如惊雷炸在耳边,他眼前一黑没有站稳,咕噜噜滚下坡去,立刻就被后面的人追上了。
来人气势汹汹,揪住他领子,像拖死狗一般往回拖去。
骂声还不断传来:“你这小子,都要?考试了还如此贪玩!这次要?是不过考,我江家香火让谁继承!”
江月鹿脑子嗡嗡的,先前那一下摔得狠了,他被拖了半晌才从一片金星里回过神?来,一看四周,天空在上,他正四脚朝天被人拖着走,激起的尘土扑进?口鼻,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咳咳——!!”
拖着他的人久久没听见?他声音,正要?停下来看看这混小子死了没,却听到了这一串咳嗽声,立刻就放下心来,继续骂了起来。
可这骂着骂着又觉得不对。
往常骂这小子,必定要?回一万个嘴,今天怎么?跟闷葫芦一样不吭声,难道……刚才那下真?摔狠了?
江日虎停下脚步,迟疑回过头去。
江月鹿捂住鼻子,坐起身,“你刚刚叫我什么??”
“……江月鹿啊。”
“我是江月鹿?又是江月鹿。”他自言自语,将手放下来,狐疑地看来看去,“怎么?……”怎么?小了这么?多?
他的手有这么?小吗?
看他一连串举动古里古怪,江日虎有点?慌了,“喂,你没事吧?”
江月鹿看着他,表情却变得更怪。
这个人跟自己长得好像!
见?弟弟眼珠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江日虎真?开始慌了,“阿月,你怎么?了?我的天爷呐,你要?是脑子摔坏了,还怎么?考试,你考不了试,我们家可怎么?办,我怎么?跟爹娘还有老祖先交待啊!”
江日虎哭得伤心,江月鹿却听出些不对来,“考试,我要?考什么?试?”
“巫术考试啊!”
他嘴角抽了抽。
怎么?还是巫术考试!
从过去到现在,哪怕进?了梦里,他也要?考试,还有没有天理了……但这次起码年龄是对的。
他刚才看了一下身上,发现自己当下的年龄不过十六七岁。
十六七岁啊……
不是和夏翼差不多大吗?
“老天爷啊,我们江家怎么?会这么?倒霉!没落了遭人耻笑不说,还人丁稀薄,只剩下我们哥俩相依为命!现在唯一有希望备考的也摔成了傻子,我还有什么?念想?——爹,娘!孩儿不如去死,现在就来找你们啊!”
江月鹿冷眼瞧着他,“哥啊,你为什么?不考?”
江日虎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还不是哥傻,没天分。爹和娘是公平的,把?帅气的脸庞给了我,把?聪明的脑袋给了你。”
江月鹿听得嘴角抽搐,“……我们俩长得有区别吗?”
“当然有啦!你没看见?哥的女人缘都比你好?唔,也不能这么?说,你现在还小,不能被儿女私情耽搁了学业……学业……”江日虎说着说着,竟然又瞪起眼来,凶神?恶煞,浑身气场骇得江月鹿后退几步。
“干吗?”
“你说干吗?你昨天在课堂上是不是顶撞先生了?他今天都告诉我了!我还说什么?儿女情长,你整天和那帮臭小子厮混在一起,就算不谈恋爱也是个顶级学渣——”提起学习江日虎就是一肚子气,“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哎,哎,你别生气啊……”
江月鹿被追得鸡飞狗跳,到处乱窜。
“给我站住,还敢跑——”
“我不跑难道被你打啊?”
他初来乍到的,本?应该不知?道路,但是脚底下就跟长了眼睛一样,窜出去没几步就看到了眼熟的院子。
江家老宅。
……这房子可比江老头那时候新多了。
他记忆中的这栋房舍,要?么?就是死气沉沉,荒废了几百年似的没人,要?么?就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子,勉勉强强把?杂草除了干净,却没办法修整,所以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的……可是面前这一栋二?层小木楼,沐浴着天光,收拾得干净整洁,依稀能看出往年江家的大户人家风范。
“我可抓住你了!”
他在门口怔怔,也没管江日虎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张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扭过头和长相相似的哥哥照镜子。
见?他迷迷茫茫,江日虎狐疑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这个弟弟实在调皮得过分,对人对事有一万个心眼,他小时候被整怕了,现在也不得不防。
“你好像真?是我哥啊。”
“……这不废话?”
江月鹿像是在梦中自言自语,“可能走过的地方太多了,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的亲人是真?的吗?朋友也是真?的吗?但是来到这里,看着你,还有这个屋子,我好像能确定什么?是真?的了。”
江日虎听呆了。
呆了片刻,眼眶却慢慢变红,“弟啊……”
他挣脱哥哥的手掌,兀自进?了院子,走走看看,很是新奇。后院的菜地乱七八糟,旁边还有一堆木头,他拿起来看了看,工具的摆放和木头的刻痕都很眼熟,和他平日里的习惯一模一样。
“别翻那些木头渣子了。”江日虎看见?那些就来气,“进?来吧,先吃饭,吃饭赶紧滚去上课。”
“哦。”
他扒拉着饭,江日虎眼眶还有些红,欲言又止,最终道:“过些日子就是中元节了,这次可得通过考试啊,记住了吗?”
江月鹿的筷子停了片刻,“中元节?”
“是啊。咱们巫师每一年的大考都放在中元节,这一天万鬼齐出,是一年一度降妖除魔的大日子。”
江日虎叹了口气,“哥知?道你聪明,向来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是要?做巫师,就得通过中元节的大考,拿到凭证。没有凭证,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江月鹿问道:“每个人都要?拿这……凭证?”
“也不一定,但是……”
江日虎的视线扫过远处角落供奉的牌位,那些牌位高高摞起,最顶端摆放着两个,身份看起来是最高的。江月鹿情不自禁走了过去,盯着这些黑漆漆的牌位出神?。
他觉得很熟悉。
奇怪啊。
他这个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没有过归属感。哪怕是后来收养了他的言家,他也只对那三个小孩有着特?别的感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本?性?就是凉薄的,所以才会听到言家夫妇被烧死的消息毫无动容。言家公司的人说他冷酷至极,他听了也不生气,原本?也没说错。可是……
如今他站在这些陌生的,明明就是第一次相见?的牌位前,却感受到了奇异的归属和呼唤……仿佛他们隔着生死,在对自己倾诉着江家的往事。
可这,不是一个梦吗?
“咱们江家和其他家不一样啊。”
“什么?不一样?”
江日虎却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如果一个家族,从前做错了一些事,之后就被排斥在外围,怎么?都挤不进?去。犯过错的人,自然会被苛待一些,像犯人一样带上不自由?的镣铐,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
他的手拍在江月鹿的肩膀上,“因此他们必须做得更好,至少要?比旁人都好,才能让家族东山再起!”
江月鹿还挺佩服他这个做梦白送的哥哥。
“等?你过了大考,就可以跟我一块出门接生意了。哎,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需要?巫师吗?咱们可得抢在其他家前头,狠狠敲……赚他们一笔!”
“……”
不是说让家族东山再起吗,怎么?就成了做生意?
“知?道了,我先吃饭,吃饭去上课了。”
他记得江家的路,也记得去学校的路,脑子虽然没多少记忆,但脚下就像长了眼睛,自动给他导航到了目的地。
江月鹿进?了学堂,来得晚些,屋子大半都已?坐满。
他在第一排巡视半晌,发现这些学生都没搭理自己,见?自己来了,还赶紧将旁边的位置摆上书本?,唯恐他坐在身旁。
他正稀奇自己这个人见?人避的大魔王人设,就听见?最后一排传来惊喜的喊声,“月鹿兄,这里,这里!”
“月鹿兄,昨天?你可?真牛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先生那么生气!”
江月鹿:“过奖过奖。”他心想,我?昨天?干什?么了??
不到片刻,他已经给这排学?生起好了名字。一个乌发里掺杂着一缕红发?的,被他叫成鸡冠头,一个手摇羽毛扇的,被他起名成羽毛哥。
刚才说话的就是鸡冠头,羽毛哥推搡了?他一下,煞有其事地摇扇子,“先生平时最敬重神了?,咱们每次上课之?前,不也要先朝祭坛的方向拜上一拜?月鹿兄昨天?那么做,可?以说是踩到先生的雷区了?。”
看起来他又冒犯到神了?。
鸡冠头道:“没?办法,先生是巫礼家的人,那家人你也知道,世世代代克制守礼,唯神明命令不敢不从。唉,要是换了?其他课的先生,说不定月鹿兄也不必受罚呢。”
江月鹿:“克制守礼?我?看是老?顽固——古板至极!”
一排人都惊了?,羽毛哥拿扇子掩住面容,一副不敢听的样子,“哎,哎,你这张嘴啊,真是什?么都敢说呢!”
“我?倒是佩服月鹿兄,也只有他才敢说这些话了?!”
一群人吵吵嚷嚷,很快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咳嗽,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天?罚过江月鹿的先生来了?,麻溜各回各位不敢说话。
长须老?头走?了?进?来,非常不高兴地瞥了?后排一眼,江月鹿只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烧,好像要把自?己这枚扎眼的硬钉子拔出扔老?远才罢休。
“铃声都响了?许久了?,还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一屋子学?生埋着头不吭声,长须老?头摸了?摸胡子,冷哼道:“中元节大考很快就要到了?,你们要是还厮混一处过不了?考,到时怎么回家跟族长家主交待?”
“不是每个人都是放养,家里没?个人管的,你们年纪小,顽劣也就罢了?,但要将家里人的话记着!”
“跟谁来往,跟谁做朋友,都要思前想后当心?点!”
江月鹿觉得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下课后,他出门右拐,去解决个人卫生顺带观察环境,哪想到在长廊口被人拦住了?。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生。
他们这间学?堂荤素不忌,男女都收,这个人倒也面熟,江月鹿记得她,是因为上课之?前,她就坐在前排,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占了?位子,生怕自?己坐在旁边。
漂亮女生低声道:“是我?。”
他恍然大悟,“问寒?”
冷问寒微微皱眉,看了?看四周,他立即领悟,周围可?能有人在监视。眼珠转了?转,却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早说过了?,我?不可?能答应你。哎,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呢?”
冷问寒:“……”
却还是配合着演戏,低头从怀中抽出一张白纸来,递给了?江月鹿。
“又是情书吗?都说了?我?不要。”江月鹿接过白纸,迅速画了?几道,不耐烦道:“大姑娘家家的没?点自?尊心?吗,还给你!”
说罢便扬长而去。
冷问寒低头做出伤心?样子,跑到没?人的地方展开?手里的纸。
——零点江家见。
他一点一点撕碎了?“情书”,看起来就像是小姑娘不堪受辱的任性举动?,做完这一切后,才提起裙子离开?了?。在他身影消失不久后,角落又落下一道黑影,拾起地上的碎纸看了?几眼。
低声朝上方禀告道:“看不出写了?什?么。”
上方传来声音,“继续盯着。”
黑影答了?声是,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地上,那上方又传来声音,“你在犹豫什?么?”
黑影迟疑道:“会是……小姐吗?”
“就算不是,私看藏书楼禁书也够她吃几壶了?。何况最近……”那人似乎摇了?摇头,“太不太平了?,刚刚才从祭坛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
“好像有鬼界的内奸混进?来了?。”
黑影人变得凝重,“马上就是中元节了?,偏偏这种时候……”
“所?以才要严防死守,不能再出一点岔子。树……那族人相关的苗头,都要掐死在摇篮里,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你且再试探试探她,如果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就……留她全尸吧。”
黑影人浑身一震,“家主,那是您的亲孙女!”
“如果不是我?的血脉,她在进?藏书楼禁区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留她全尸,还能再想想办法。”
黑影人还道:“可?是……”
“不用再说了?,孰轻孰重,我?自?有决断。”那人咳了?几声,叹道:“你以为我?做这个决定就很轻松吗,这可?是我?们落阴家这些年来最有天?分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但正因是落阴家的人,才更要知道,这里有他们绝对?不能碰的东西……”声音逐渐远去,黑影人站立许久,朝学?堂看了?几眼,跟着消失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时间,地上的一片碎纸忽然飘飞而起,竟然是一只精致的纸鸢蒙混其中,它翩飞羽翼,很快就来到了?学?堂外,被一只手揽入手心?。
江月鹿笑?了?笑?,“还真是这么用的啊。”
这只纸鸢是他在江家发?现的,和那堆木头放在一块,看起来是自?己的东西。他随手就揣在了?怀里,刚才心?念一动?,想要跟踪监视他们的人,猛然间就想起了?这只纸鸢,怎么拿出来又是怎么用的,脑子混混沌沌没?有印象。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掐好诀让纸鸢起飞,悄无声息融入了?那片碎纸堆中。
“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大为惊奇,翻来覆去地看。
这和知道江家和学?堂的路一样,如何使用这纸鸢的也印刻在他脑海里,不过脑子就使了?出来。
“月鹿兄,原来你在这呀!”
鸡冠头和羽毛哥走?了?过来,很自?然地跟他坐在了?一块,“你在看什?么呢?”
江月鹿已经将纸鸢收进?了?怀里,“没?什?么,找我?什?么事?”
“聊聊天?哪,咱们往常下课后不是都这么做的?磨磨蹭蹭的还老?是招先生打呢。”鸡冠头很兴奋,“好了?,继续早上的话题吧。”
“没?记错的话,我?和他都已经说完了?,该你了?吧?”
江月鹿自?然不记得他们早上都说了?些什?么,可?嘴中却下意识道:“我?有什?么故事可?以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哥,家里的神他很忌讳,不会跟我?说……”
这番话说得顺口无比,他猛然起了?一身冷汗。
他是怎么了?!
他怎么知道这些事?!
这种感觉很恐怖,就像是被人操控着说出编好的台词,可?人偶是人偶,但江月鹿是活人,这些话是怎么进?到他脑子里的,什?么时候跑进?来的,他完全不知道。
看他脸色发?白,羽毛哥拿起扇子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没?事吧,月鹿兄?”
“我?没?事。”他呼出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我?中午挨了?顿揍,早就不记得你们早上说了?些什?么,再跟我?讲一遍吧。”
羽毛哥和鸡冠头也没?多想,三言两语就说清了?前因后果。
原来,他们这群不学?无术的小少年平日最爱干的事有两件。
第一,就是瞎玩一些无伤大雅的巫术把戏耍弄先生们。其中,以江月鹿鬼点子最多,花招层出不穷。也是因此?成了?各位老?师的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告诫其他学?生,少跟这混子来往。
江月鹿心?道,难怪那群学?生对?自?己避犹不及。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群少年们各自?家中都有靠山,哪怕是先生也要斟酌着处罚,可?他就不同了?,要是传到祭坛那帮长老?的耳朵里,恐怕还要夸赞一声,罚得好,罚得妙,所?以先生们自?然无所?顾忌,对?他怎么狠怎么来。
只不过江月鹿机灵,才免受了?许多皮肉之?苦。再来他也心?大,从不在意那群老?匹夫对?自?己和江家的诋毁。
“这第二嘛,就是我?们最近才找到的乐子。”
羽毛哥神秘兮兮道:“就是八卦神仙喽。”
鸡冠头看着江月鹿十分佩服,“说来说去,这乐子还是月鹿兄你找来的。我?们因着家里的关系,或多或少都避讳着族神,不敢多提他们一句。可?月鹿兄你却百无禁忌,说神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能八卦隔壁老?婆婆家又添了?一个孙子,怎么不能八卦神仙的家长里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