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愤怒,失望,不甘,种种情绪自我心底滋生,火烧般的灼痛从心脏流窜到四肢,再淌至体内的每一条血脉之中。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丢人现眼,难登大雅之堂,是永远都不会被群体所容纳的怪物。是梁枝庭给了我希望,他牵引着我,让我走在他身边,带我往寻常人的世界中迈出了一步。
“梁枝庭是不一样的。”——我将他视为我的信仰。从遇见他的第一天开始,我便对此深信不疑。日子枯燥无聊看不到尽头,我靠着对他的喜欢,一日一日支撑着过活,可能整个余生都会这样过下去,但现在这个信仰却轰然崩塌。
连带着我的未来,一并翻天覆地,不见天日。
习惯了被人辱骂和厌弃的我,本认为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动摇,看来是我太天真了。梁枝庭的刀子,比以往任何人捅得都要深,直叫我痛不欲生。
我嗤笑出声。
世上的人,原来都一样。
十全十美的人,根本不存在。是我被蒙蔽了双眼,被他的皮相深深迷惑。
将我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人并不是我的救赎,他只是想玩一玩我这只恶心的老鼠,玩得奄奄一息后,欣赏我摇尾乞怜的凄惨模样,再将我丢回污泥之中。
我真是……
蠢得可怜。
我原来的格子衫被小鹤穿走了,身上还套着那件布料单薄的线衣,这样是不能出去的,可我也不想去穿梁枝庭的外套,往常觉得气味淡雅的衣服,现在闻起来只觉得令人作呕。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等他洗好澡出来,我不确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扶着墙支撑自己四肢无力的身体,我在房间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一件浴袍,现在这个情况不容我挑三拣四,于是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往身上一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走到酒店前台处时,我脑袋一晕,撑不住又闷头栽倒。前台登记入住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叫了一声冲过来将我扶起,她闻到我一身酒气,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回……”话头戛然而止。
回家吗?回哪里去?还能回去吗?
“……麻烦你,”我咽了咽口水,润了一下快要烧起来的嗓子,“帮我另开一间房吧。”
小姑娘干事麻利,甚至看我行走不便还主动帮我送到房门口,我吩咐她一句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住在这里,我这一路走来浴袍松散,里面的衣服也露了出来,她大概是看我样子不对劲,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颇有正义感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放心!”就贴心地给我关上了门。
我再支撑不住,倒在床上一秒后就彻底闭眼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我头痛欲裂从床上爬起,手机上很多条未读消息,还有几个视频通话,都是梁枝庭打来的。
我昨天一声不吭离开了房间,走之前还吐了他一身,难为他还想找我,就这么饥不择食吗?
我没有回他消息,随便在线上找了家就近的店铺买了件衬衫,衣服送来酒店后,我更换好服装就直接打车去了公司。
提交辞职申请的时候,人事十分诧异,还劝了我几句,我铁了心要走,因为没到月底,我告诉他该扣钱的地方就随便扣,反正我也不差这么一点。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以前是为了梁枝庭才留在这里,现在?
全都他妈给我滚蛋。
公司里最近事情不多,我手上的单子也已经全部完成,没有遗留问题,人事那边试着反映了一下,老板破天荒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离职,速度快到巴不得我立马离开一样。
人事将离职单递给我:“工资下个月会打到你卡上。”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去收拾东西。
我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装了一个小纸箱就彻底搬空了。我的离职对公司里的同事没有任何影响,他们该吃吃该喝喝照旧做着他们的事,我捧着我的小纸箱,安安静静出了公司大门。
走到楼下广场,我仰起头,看了眼身后这幢巍峨耸立的高楼,阳光刺眼,我眯起眼睛,眼球刺痛。天气很好,我却无心欣赏。
我被梁枝庭锁住的六年光阴转瞬而逝,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的时间早已停滞,我仍旧被困在六年前的篮球场外,徒劳地抱着一个碎梦原地踏步,直到梁枝庭用强硬无礼的粗鲁方法叫醒了我,让我看清了现实。我早该知道的,我的人生注定一无所得。
在喷泉池边坐了很久,我想了所有我能去的地方,唯一能容下我存在的,只有我的那间出租屋。
——屋里还有一个烫手山芋。
我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十分唾弃现在这个优柔寡断的自己。
我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山芋再烫手他妈的也只是一个山芋!更何况它是因我才会诞生出来的,我才是它的主人,可我如今却在害怕它?怕到有家都不能回?可笑,我就不信了,我一个大活人难道还斗不过它了?!
我起身准备回家,一辆跑车停靠在路边,上面下来一个我化成灰都认识的人。
“南藜!”
梁枝庭关上车门就往我这边跑,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在我面前站定,问道:“可找到你了,你昨晚去哪儿了?醉成那样还不接我电话,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下次不能这样了。”
我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他瞥见我手里的纸盒子,一怔:“你这是……辞职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没有下次了。”
他面露疑惑:“……什么?”
“不要再联系我了。”
梁枝庭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问:“怎么了突然……”
我打断他:“昨晚没能睡我,你很不甘心吗?”
话音刚落,梁枝庭嘴角慢慢垂下,拉直,一丝笑意都没了。
他将额前碎发捋到脑后,样子颇为懒散:“你没醉啊?”
他的这副表情,音调,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他终于不装了。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俯下身,脸凑到我面前,眼睛盯着我的嘴唇,“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和我做那种事呢。”
“你上过多少人了?我怕得病。”
我的粗俗言语貌似惹得他有些不满,他微微拧起眉头,嘴角却在上扬:“我健康得很,你要试试吗?和喜欢的人上床,你应该会很开心吧。”
“你不怕被付倩知道?”
他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轻声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她真可怜,”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指,“竟然和你这样的人结了婚。”
“别装了,大家都是男人,彼此心里在想什么一清二楚。这种事无非是你情我愿,你只要负责乖乖享受就是了。”
“抱歉,我拒绝。”我斜睨着他,以往百看不厌的脸,现在却怎么看怎么面目可憎,我扭过头,说:“我这样的货色你也看得上眼,你还真是不挑。我看你是不是路上遇到一只漂亮点的狗都能扑上去?”
我这句话霎时间惹毛了他,他斥道:“你说什么!”
我将手机从裤兜里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录音停止键。
他看见了我的动作,脸色铁青。
“不想让付倩知道你是什么东西的话,就永远别在我面前晃悠,也永远别再来烦我,和你说话我都嫌脏了嘴。”我注视着他,喃喃道,“算我眼瞎。”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听到他似乎骂了一句“贱货”,随后一股大力袭来,我的胳膊被猛地扭到身后,咔嚓一声剧痛涌上,我疼得爆出了一身的冷汗。梁枝庭伸手来抢我的手机,我忍痛咬紧牙,后脑勺直撞他面门,他吃痛,手上力道松开些许,我趁机挣脱桎梏后,二话不说握紧拳头扑上去就和他扭打在一起。
我们的动静很快惹得路边商铺里的人出来围观,有人七手八脚将我们拉开,外面认识他的人很多,他碍着要在人前保持风度所以下手力度十分受限,可我就不同了,我本就是个讨人厌的阴沉怪胎啊,我怕谁?
正常情况下,我应该打不过他,但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时间把他揍了个爽。
这场架打得轰轰烈烈,闹到了警察局。
我动了手,梁枝庭也动了手,他当然不会说出打架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件事最后定性为普通的纠纷互殴。
付倩把梁枝庭接走时,梁枝庭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心疼的不行,怨怼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怪我怎么把他老公打得这么惨。她要上前和我理论,被梁枝庭拉住了,他说了声‘算了’,装的一派不和我计较的宽宏大量。我心底冷笑,他是怕我对付倩说些什么暴露他吧。
如果付倩某一天得知她老公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她一定会嫌弃我下手过轻了。
在警察局耽搁了一下午,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转动钥匙开门时,我只紧张了一秒,随后就变成了一股无所谓的态度。和梁枝庭的那一架彻底打出了我的劣根性,反正我现在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条烂命而已,那我还怕什么?既然你弄不死我那我就弄死你。
门后,玄关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屋里安安静静。
我走进卧室,衣柜上的锁完好无损,好好挂在上面。我幻想中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
打开锁,我拉开衣柜,它还是原来的姿势,蜷缩在柜子里,脸颊上的血渍早已干涸,留下一道暗淡扭曲的红色水痕。
放在先前,我可能永远都无法想象自己会有厌恶梁枝庭这张脸的一天。
怒火中烧,我扯着它的头发将它硬生生从衣柜里拖出来,恶狠狠推在地上,咚一声闷响。
对着它的那张脸,我深吸几口气,挥拳重重砸了下去。
一拳接着一拳,我明明很用力,可是它和人不同,拳头无法在它脸上留下任何青紫的瘀痕,越打越泄气,越愤怒。
我不再和它浪费力气,一脚踹在它脸上,将它的脸踢得偏向一侧。
我发狂般扯下卧室墙上挂着的梁枝庭的照片,一一撕碎,床头柜上的相框,手帕,香水,全部一并砸碎,我清理着和梁枝庭有关的一切。
发泄完之后,卧室里已经一片狼藉。光秃秃的墙皮暴露出来,地上落满了被绞碎的照片碎屑,浓香尖锐的玻璃渣子溅了满地。
我盯着地板上最大的一件垃圾,走过去,踩上它的脸,恨不得将它脑袋踩进地板里,冷声道:“狗杂种,你他妈才是贱货。”
第22章 “宝贝要去哪里?”
悔意铺天盖地而来,我只恨自己鬼迷心窍,居然还花钱定做了这么一个无法随意处置的物品。
我立在房间中央,静默良久后,蹲下身,目光在它身上每一寸梭巡。
除了一双眼睛,它的四肢、身躯,这些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上面接缝明晰,人工制造的痕迹清清楚楚。也许是我自己想多了,事情看来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以组装,那应该也能拆卸吧?
我握住它的手腕,对准上面那条接缝细痕,使力往另一边扭转,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声响,我急出了一身汗,那个手腕也没能给我卸下来。
我连它一根手指都拆不掉,无可奈何之后怒不可遏,反手甩了它一巴掌。
——人偶师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暂时想不到方法,我只能再次捆住它的手脚塞进衣柜,眼不见为净。
辞职之后,日子就变得格外清闲,我宅在家中无所事事,手上存款够我过几年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对重新找工作也提不起兴趣,应该说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提起我的兴趣,干脆及时行乐,过一天算一天,开始了我的死宅生活。
死宅生活还是很惬意的,一天三餐靠外卖,让自己彻底沉浸在游戏里,熬夜熬通宵,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然后继续打游戏。日夜颠倒,生活紊乱,彻底与世隔绝。
这萎靡的日子我一直度过了半个月,某一天照镜子,发现自己双眼无神眼下青黑,胡子拉碴头发冲天,……着实邋遢。
昏暗的房间,镜子里的人很是陌生,连我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大概鬼见了也嫌。是啊,这才是我真正该过的日子,只是延迟了六年而已。
我叹了口气,刮了胡子,洗干净脸,以为这样自己就能稍微清爽一点,但还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哐当!我把镜子砸碎,又回到卧室打游戏。
从今往后我的房间不会出现一面镜子。——看不到就不讨厌了。
这样不规律的生活除了不健康之外,倒是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我没办法去想起那些不舒服的过往种种。
认清梁枝庭的面目之后,我就删除了他的微信,将我房间里沾染他影子的每一样东西都毁掉,在我的刻意操作之下,梁枝庭已经从我的生活中连根拔除,就连最棘手的那个东西,因为一直被我关在衣柜里,时间一久,我几乎都快忘记它的存在。
直到……
“砰!”
游戏界面弹出胜利标志,队友的语音响起:“小藜,你真厉害。”
这是我之前组野队遇到的队友,线上加了好友之后基本上每天都和他一起玩,他是个话痨,成天到晚话多的止不住,在他的软磨硬泡下,我和他开了语音,开了一次,随后就基本上每天都开语音和他打游戏。
他自称陈鹰,是个大学生,我和他互通了姓名,他之后就一直叫我小藜。他给我发了他的照片,穿着一身黑色短T在健身房锻炼,肌肉线条匀称不夸张,脸蛋长得意外的也很不错,是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
他夸我声音好听,说我一定长得也很好看,还问我要照片,我当然没给。我简直要笑到晕厥,要是他知道对面坐着的是我这样的人,怕是得吓得七天吃不下饭。
打完一局,陈鹰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小藜,你这几天有时间吗?”
“怎么?”
他那边顿了顿,似乎有些羞赧:“我学校正好要放假了,你住在哪个城市啊,我想来找你玩。”
这是要和我面基了吗?
我玩着鼠标滚轮,敷衍道:“我要上班,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看来他听不懂我这句委婉的拒绝。
“见了面,要做什么?”
“啊?”他被我这话一噎,呆呆地回,“就吃吃饭……如果可以,看看电影,什么的……”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到完全沉默。
“男人和男人见面,做这些事?很难不让人多想。”
“……我……”陈鹰咳嗽几声,哝哝道,“就是想见你一面。”
我嗤了一声,问:“你有对象吗?”
“我……单身……”
我像个审问犯人的法官:“那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不说话了。
“再问你一遍,你见我,到底想干什么?”
对面死寂,好像断了线,但我知道他在听。
我轻飘飘地开口:“想和我上床?”
这句话炸醒了他,他那边叮铃哐啷传来一阵杂音,随后是他劈了的嗓音:“没有!我绝对没有!我只是……我没有!”惊慌失措的声音,恐怕脸都红了吧。
隐藏在屏幕后面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不管长成什么猎奇模样,只要声音好听一些,就足够吸引到这些往日里不敢多看一眼的人。
不管他是真的不想还是装模作样,至少他这样的人,现实生活肯定不缺追求者,要是再被这种人骗,那我真是笨得无可救药了。
我道:“不想就算了,我还有事,先下了。”
“等……等等!”
他突然喊住我。
我耐心地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他的声音磕磕巴巴响起:“那如果,如果我说……想呢?”
我弯起嘴角,注视着屏幕上他的头像,道:“那就自己想办法爬到我这里来呀。”
说完,直接断了语音,下线。
我想他以后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了。我呼出一口浊气,妈的,终于清净了。
游戏玩够了,我洗了个澡钻进被窝,挑了个恐怖片放着当催眠音乐入睡。
本以为眼睛一睁天就亮了,却突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闹醒。
电影早已放完自动关闭,屋里一片漆黑,我一时无法分辨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奇了,是家里闹耗子了?
我坐起身,侧耳聆听,这一听,乍然惊醒回神。——声音是从衣柜里传来的。
“……”
我终于想起家里还有一样我没处理干净的东西。
我梗着脖子望向衣柜,眼睛都不敢眨。
不会的。
这半个月以来我一直把它锁在衣柜里没有碰过它分毫,而且它的开关还关着,它怎么可能会‘醒来’?
心提到喉咙,我悄声下了床,赤脚往衣柜那边走去。
耳朵贴在门板上,我凝神听了半晌,没有任何声音。
放了心……果然是我听错。
耳朵离开门板,我想去开灯,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和衣柜缝隙中一只睁大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我瞬间往后弹去,下一秒,衣柜的门吱嘎吱嘎摇了起来,惨白纤长的手指从晃开的一丝缝隙中伸了出来,上下摸索滑动,指尖最后停留在锁头上。
它在试图开锁。
我噔噔噔后退,一直退到床边狼狈跌坐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明明关了它,它为什么会动?
没有钥匙,它再怎么摸也是徒劳。
惊慌过后,我勉强恢复了点理智,开始四处翻找看看家里有没有其他的锁,再往上面加上一些。
我这边焦头烂额,衣柜那边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它发现开不了锁,收回了手指,随后衣柜门板咚咚震动着发出巨响,木门颤抖着迸出道道开裂的痕迹,角落的螺丝也渐渐松动浮起,它竟然生生想要撞开。
我呆住了,傻愣着盯着这个快要散架的衣柜,意识到再多的锁也关不住它时,大脑的第一反应,我萌生了退意。
什么都不管了,我二话不说就往屋外冲,刚出卧室门,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门板轰然倒地,我连头也不敢回,冲玄关飞奔。
这一小段路比我走过的任何路都要漫长,当我的手掌终于覆到门把手上时,还不等我按下,一股巨力猛然从我身后袭上,我整个扑倒在地,下巴撞到了地板,疼出了眼泪。
我被身上重物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手脚并用也爬不起来,惊恐回头,人偶的脸就在眼前,一厘不到,我的呼吸全喷在它的脸上,黑暗中,它的双眼泛着浅薄却不可忽视的亮光。
它双臂紧紧锁着我的身体,问道:“宝贝要去哪里?”
话中含义分明缠绵缱绻,在我听来却如同地狱索命修罗。
砸门声炸雷般自我面前响起。
门外敲门人的怒吼闷闷传来:“靠!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家里干什么?再发出噪音我就报警了!有没有素质啊你!”
看来是衣柜倒地的声惊动了我的邻居,虽然平日不喜欢这些人,但现在这个人无疑是唯一能帮我的了。
“救——唔!”
我刚吐出一个音节,身后那东西的手掌就啪地罩在我嘴巴上,捂住了我的话头。
“安静。”它在我耳边吐出这么两个字。
我脑门憋出青筋,甩着头唔唔挣扎几下,全然是白费力气,它纹丝不动。
我无计可施,只能听着外头那人骂骂咧咧地离开,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安静下来后,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我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人都走了,嘴巴上的手还是没有放下。它禁锢着我,将我就地面对面拥在怀里,我死瞪着它,它低下头,在我鼻尖上啄了一口:“好乖。”
它放下了手,要来亲我,我扭头躲开,厌恶至极,怒骂道:“滚开!”
“宝贝?”
它轻轻喊了我一声,愈发叫我火冒三丈,吼道:“别碰我!恶心死了!滚!”
它没有松开,越勒越紧:“为什么生气?……恶心?”
“看到你这张脸我就反胃!他妈的都叫你滚远一点了……操!”我被勒得快要踏进阎王殿,气得张嘴咬住它脖子,我知道它不会痛,还是泄愤似的死命地去咬。眼前闪过什么东西,小小的,是它耳后的开关。我腾不出手,便伸长了脖子想用嘴巴去按,它觉察到我的意图,忽地将我扛起,扛进卧室,把我放到床上。
被放下之后,我一下子滚到床角,小心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
它爬上床,长臂一捞抓住我的脚腕将我扯回去,强硬地搂住我,低声说:“睡觉了,宝贝。”
“……”反正自己也没法逃了,害怕过后怒火席卷而上,我破罐破摔,嫌弃地道,“滚!不准碰我!”
它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将我拥住。
我骂累了,也没力气再和它搏斗,只能强行沉下心思考对策。
我想的入神,这时,下巴被轻轻掐住抬起,它的吻落了下来,覆在唇面上,辗转厮磨。
我想躲,被它强行按住,只能任它摆布。
我还是想不通,它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难道开关失效了吗?那为什么早不失效晚不失效,偏挑现在我不知该怎么处理它的时候失效?
那个人偶师的手艺也不至于这么烂吧……
“你在想什么?”
我怔住,思绪被它打断,嘴唇也被咬了一口,不痛,滋味却极其怪异。
我哼了一声,讥讽道:“想什么关你什么事?主人的事情需要向狗汇报吗?”
“主人……”它突然松开我,坐起身,在我身边垂头看着我,我仰面朝上躺着,不躲不闪,直对它的视线。我以为它会暴起,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谁知它接着说道,“那主人……有我一只狗不就够了吗?”
“什么……”我成功被它带偏,想:我哪里还来第二只狗?
“我听到了,你不乖,”它抓过我两只手腕,交叉反扣按在我脑袋上方,手指和我死死十指交握,我痛得龇牙咧嘴,它整个身躯覆盖在我上方,影子罩住了我。这个动作,不可控地四目相对,在我的注视下,它脑袋未动,眼眶里的两颗眼珠则缓缓、缓缓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做梦。
它的眼珠,——动了。
虽然早有猜想,亲眼看到这个场面还是难免心惊肉跳。
它说:“不可以和别人上床。”
我愣了片刻,明白它在说什么了。
是说白天我和陈鹰的对话吗?它从那个时候就已经醒了吗?
一条狗而已,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居然还敢管起我来了?
“不可以?”我歪着头,面目狰狞嘲弄道,“不和别人,难道和你啊?”
它坚定道:“和我。”它说的坦然,丝毫不觉得它现在说的话有多么荒唐可笑。
我冷笑着:“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你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是假的,人造出来的,想和我上床?你他妈做梦呢?”
“你爱我。”它说。
“爱?”我反问之后沉下脸,“我看到你这张脸就倒胃口,爱?我巴不得你赶紧去死!”
“……”它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
它松开了我,我翻身背对它,良久,身后床垫凹陷,它无声躺在我身后,如往常一样抱住了我,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有半分退缩。也是,长了眼睛又能怎么样,一个连难过都不会的东西,算什么人?
这么过了会儿,眼皮子越来越重,在我陷入梦乡前,听到一阵讷讷呓语:“你说过……的……”
从身后那东西口中传来。
它再次苏醒后,变得比之前还要警惕,不会再给我把它关进衣柜的机会,也不会让我再触碰到它耳后的开关。
更不会,让我出门。
我辞职之后近乎和世界脱节,没朋友没家人的我被人遗忘,没有人会知道我现在在遭受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除了每天的亲吻环节之外,它还乐此不疲地沉迷于看我洗澡,洗完后,主动地用它自己来代替毛巾帮我擦干。
这些东西都是我之前教给它的,为了让自己好好享受。可是现在,全成了折磨我的枷锁。
对着它那张和梁枝庭相似的脸孔,和它接触的每时每刻,我都觉得无比恶心厌烦。
于是那日,我给它放了电影,让它乖乖坐着看,我则趁机溜进洗手间,它远远喊了我一声:“宝贝。”
我不想此刻打草惊蛇,头也没回说道:“我上厕所,你看你的。”说完立即把门关上,想了想,转动旋钮上了锁。
上锁的声音很明显,它一定能听到,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它不会让我离开它的视线超过一分钟,但我现在急需打一通电话,且这通电话不可能只有一分钟。
家里面唯一有门的地方除了卧室就只有浴室,但是浴室的门不隔音,我再怎么压低声音,打电话的动静也会被它听见,到时它一定会追过来,打断我的通话。反正都会被听到,与其这样,还不如搏一把,用锁住的门来挡它一段时间。
果然,我锁上门几秒后,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外就出现了一个影子。它站在外面,黑色的影子被撕裂成一块一块模糊的斑块。
“咔哒!”它在外面拧了下门把手,没拧开。
静默须臾,它幽幽道:“宝贝,开门。”
我大气不敢喘,立即拨通了人偶师的电话。
嘟嘟嘟——
连拨好几通对面都不接,我急得原地打转,在第三通快要自动挂断时,对面终于接了,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怎么又是你……”
他的声音此刻在我耳中如同天籁,我自动忽略他话里的不耐烦,单刀直入:“它不听我的话!”
对面静了一秒,懒洋洋的音调消散,他大概知道我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声音压低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