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 by阿哩兔
阿哩兔  发于:2024年04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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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咔哒——”
门把手在不停地摇晃着,速度快到和我的心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近乎崩溃地低吼:“它疯了!你赶紧把它带走,我受不了它了,这东西完全就是个……”
他打断我的话:“你给它安上眼睛了,是吧。”
我瞒不住他,也不能隐瞒,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他听到我的回答,在那边叹了口气。
“你别叹气了,想想办法!这东西是你做出来的你一定有法子能……”
“没有。”简简单单两个字,彻底让我哑口无言。
“怎么会……”
他淡声道:“我警告过你。”
我不死心,语无伦次和他说起我亲眼看到过的画面:“我曾想把它的眼睛挖出来,可是……它们完全长在了里面,有血,而且,它的眼睛还会动,和人一样……”
“我说过,点了眼睛,它会活过来。”男人沉默一阵,道,“它会长出自己的心脏。我是制造出了它没错,但是心脏,是它自己的。”
他反过来问我:“谁能操控他人的心脏呢?”
“……”我背靠着墙,缓缓滑下,坐在地上,脸埋进膝盖里。我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以为他说的那些都是些童话故事,全是用来吓唬我的说辞,我怎么知道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真的会在现实中上演?我后悔莫及:“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的……算我求求你……”
门板轰然弹开,被它一脚踢开,它走了进来,我对着手机嗫嚅道:“你帮帮我……”
它来到我面前,弯下腰,拿走我手中的手机,在听筒离开我耳畔的那一秒钟,男人的话飘进我耳中:“想办法来见我。”
话音刚落,——嘟。
电话挂断。
它把手机提起凑到耳朵旁,自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它还没有聪明到可以玩懂这些高科技,也在我面前蹲下来,问我:“谁?”
我不说话。
满脑子都是人偶师最后的那一句。
让我去找他?
可是我要怎么从它眼皮子底下溜走……去找他?
我不回答,它也没有追问,将我横抱起,回到卧室,抱着我一起看电影。
屏幕里画面一帧一帧滚过,我扭头去看身边的东西。
它本来在看屏幕,余光瞥见我在看他,就扭了过来,和我对视。
一个人偶,能长出心脏吗?
我手掌覆在它心口处,却丝毫感觉不到跳动的迹象。它低头看了我的手掌一眼,好似在疑惑我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它将我的手从它身上撕下来,放到嘴边亲了一口。
我的手被它抓着,也不急着挣脱,想了想,我整个扑过去,将它扑倒在地。
它倒地之后,我赶紧按住它不让它起来,脸颊急不可耐地贴在它心口,它还在乱动,我生怕听错,怒吼一声:“别动!”
它就不动了。
我屏息凝神,很久之后,一道轻微的震动响彻耳畔。很轻,但我听得分明。
扑通——
我瞳孔骤缩。
脸颊滚烫,很久之后,我呆滞般从它胸口抬起脸,看向它。它也直视着我,五指温柔地揉着我后脑的软发,随后将我往它那边按去,垂下脖子来亲我。
亲到它的那一刻,我缓过神来,如同在冰川里走了一遭,浑身寒意侵骨。
是了,没错。
那是一声——
缓慢的,比常人要慢上许多的……心跳声。

第24章 “你变心了”
一样物品居然生出它不该有的心脏,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会以为自己因过度妄想而成了神经病。
它不需要吃东西,可我这个大活人是少不得一粒米的。成年之后我就很少做饭,宅家的这段时间更是把周遭能吃的外卖都吃了个遍。先前我还以为这段日子会持续一段时间,但可惜,现在不行了。
自从它自己莫名苏醒之后,它就成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时时刻刻360°无死角地盯着我。
起初我还想趁开门拿外卖的时候跑出去,它却每次都会在门响之后按住我,亲力亲为去帮我拿外卖——开门、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纸袋、道谢、关门,一连串动作十分熟练自然。
点外卖的次数多了,我开始担心它会被某位眼尖的外卖小哥瞧出破绽,从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它这种东西的存在,确实不好出没于人前。
于是只能放弃外卖,开始自力更生煮东西吃。
我彻底没了和外界接触的机会,每天的活动地方只有这一亩三分地,原先不觉得压抑,但多了一个分分秒秒都黏在你身后的‘人’,这种感觉就非常糟糕了。
尤其是自从我在卫生间和人偶师打了那通电话后,从那时开始,它戒备到连手机都不肯给我,要么就是在我玩手机的时候一直守在我旁边,眼睛紧盯着我的手机屏幕,好似在看我有没有出格的举动——鬼知道它看不看得懂。
我迫切地想要去找那位人偶师,但实在想不出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它糊弄过去。
今天照旧没什么胃口,进了厨房看冰箱里还有一颗大白菜,就随便切了切准备下碗面条吃。
切菜时,它悄无声息走到我身后,手臂环上我的腰肢,下巴搁在我肩头。这应当是个温馨暧昧的姿势,我却感觉背上趴了只烦人的刺猬。
胳膊肘向后重重捣了它一下,斥道:“滚开。”
它无动于衷,脸埋在我颈窝里蹭。
我烦躁地翻了个白眼,在它怀里转了个身重重推了它一把,这下我使了全力,它可能没反应过来,竟被我推开了,踉跄着后退几步背撞在了墙上。
刚想骂它,视线无意扫过它心口处,话头顿消,——它心口处有一条小小的缝隙。
是我上次拿剪子戳它留下的。
那个时候它并没有流血,那,……现在呢?
我抓过手边案板上的尖刀,在手里攥紧,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我缓步走向它,抬起手,银色的刀尖轻轻抵在它心口的位置。刀尖下,我曾在这里听到过一道轻微的心跳声。
它低头看着我的动作,一动不动。
如果捅进去,它会流血吗?会戳到它的心脏吗?
如果,如果人偶师说的是真的,它真的活了过来,这一刀下去,它会死吗?不,它本来就是个死物,不应该说死,用损坏这个词会比较恰当。
是啊,它怎么可能是人?它的身上四肢处还有着接缝组装的痕迹,人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
没错,没错,只要我狠下心……
只要手下用一点力气……
我暗暗咬紧后槽牙,因为太过用力握着刀柄,指节血色褪尽变成一片惨白,我紧盯着锋利的刀尖,直到刀尖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徐徐陷入它的皮肤之中。
“宝贝,”
我正全神贯注看着刀尖,本就提着一口气,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险些吓得我当场魂魄离体,低呼一声手里力道也跟着松懈,刀瞬间落地。
懵然抬头看它,它抬手抚上我的脸颊,沉默良久,说道:“好痛。”
我耳朵里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它说……痛?
它弯腰捡起我脚边的尖刀,凝神看了半天,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问我,还是在怪我?
我理屈词穷,无话可说。
它看我不说话,也不再问了。
我的手机成天被它拿在手里,它十分有毅力地埋头捣鼓着。我觉得以它现在的本事还玩不懂这些,也就没有管,谁知某一日,它久久地盯着我的手机不动弹,我觉察出异样,走过去一看,发现它在看我的相册。
里面大部分都是我偷拍的梁枝庭的照片,我忘记删掉了。
我夺过来,按熄屏幕。
它坐在床边上,自下而上望着我。
“我认得他。”它说。
“……”废话,你就是按他的模子做出来的。
它站起来,抓着我的手腕:“他长得和我一样。”
话说反了,但无关紧要。
“他抱过你,那一天……我看到了。”它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扭头看向一侧空空如也的墙壁,“墙上,全是他……”
“你……”它顿了顿,我手腕上的手指越收越紧,它的视线直直扎在我脸上,“为什么要……让他抱你?”
是那天它溜出门却撞见我和梁枝庭在楼下拥抱,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它现在才开始思考?还是说,它现在才开始拥有思考的能力?
“关你什么事?”一件东西也敢来质问我?我有意给它添堵,凑近它,恨不得一口咬下它鼻尖,“我乐意给谁抱就给谁抱,你管得着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嘶——”话音刚落,手腕几乎要被巨力生生折断,我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去推它,吼道,“松手!”
“我是你的……”它喃喃道,“老公。……你叫我老公。”
我疼到极致放声大笑,不屑蔑视:“你还真说得出口啊,恶不恶心?你也配啊?”
它道:“你说过的。”
“我说过的谎话多了去了!说了就一定是真的,一定要做到吗?你这个没长脑子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滚!”
我先前喜欢梁枝庭六年,这也不耽误我现在厌恶死了他。连带着提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脸我都觉得晦气。喜欢有个屁用啊?喜欢了也会不喜欢,不喜欢也会变成讨厌,讨厌也会变成恨。
我讨厌梁枝庭,也讨厌面前这个和他拥有同一张脸的人偶。
它垂下脑袋想来亲我,我唰得扭头躲开。
“表达爱意,就要接吻。”它没亲到我,保持着低头的动作,两指掐住我的脸颊将我的脸扭回去和它对视。半晌,它说了这句话,语气听着很是认真严肃。
这句话是我之前对它说过的,亏它还记得。
我挑眉嘲弄:“可我又不爱你,干嘛和你接吻?”
“你说过爱我。”他执拗地凑近我讨要一个亲吻。
它这种白痴行为让我愈发烦闷焦躁,怒吼:“那我现在不喜欢了不行啊?!”
怒吼之下,它陷入了漫长的静默,随后,它看着被丢在地上的手机,喃声道:“你爱他。”
谁?啊……是说梁枝庭?
鬼才喜欢他。
刚要出口挖苦,它突然开口:“不可以。”
掐着我脸颊的手指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它眼神冷漠,语气森然着重复:“不可以。”
它松开了我,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把尖刀。
我愕然后退,白着脸下意识开始寻找东西防身,它这是要干什么?想拿刀捅我?我可不是它,被捅一刀,我哪里还有命活?
它疾步走来拦腰抱住我将我扛起,手中刀刃反光在我眼上划过,寒光冷冽,我几乎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就被它扔进了衣柜中,被它踹开的衣柜门还没修好,它用衣服将我手脚捆住,衣柜逼仄狭小,我连脚都伸不直,完全使不上力气挣脱。
真是风水轮流转,我从没想到我会有和它处境反转的一天。
“你干什么!”
我气得满脸通红,它俯下身,探进半个身体进了衣柜中,脸孔背光,我只瞧得见它大体的五官轮廓,以及它那双在昏暗光线中也异常明亮的蓝黑眼珠。
它抚摸着我的脸颊,低头在我额上亲了一口,说:“我很快回来。”
它直起身,离开卧室,往玄关走,我几秒间就飞快地意识到它的意图,它这是要出去!
拿着刀?出去干什么?!
“站住!”我大声喊它,喉咙破了音。
我在衣柜里死命挣扎着,好不容易爬到衣柜边上,用力一蹬,力道过猛直接整个头朝下栽在了地板上,脑袋重重磕了一下,耳朵嗡鸣头昏脑涨。
顾不上晕,我望着它的方向,因为痛声音也软了:“你去哪里?”
模糊的视线中,它立在门边,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我去杀了他。”
“杀了他,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明明是这样柔软的语气,说出的言辞却是这般叫人骨寒毛竖,荒诞不经。
杀了谁?
摔晕的脑子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它说的他指的是梁枝庭……
“不行!”我在地上一个劲地翻滚着尝试摆脱束缚,像一只蠕动的蛆虫,脑袋充血,额头爆出了青筋,“你不可以去!”
它要是真对梁枝庭做了什么?那警察还不得直接查到我头上来?!
“回来!”
它似乎把我的自保行为误会成了什么,突然高了声音吼道:“都是因为他!”这是它第一次大声说话,我愣住了,心头不安感浪潮般打来。
“你变心了,都是因为他,都是他的错,”我从它的表情里甚至看到了咬牙切齿,痛心嫉恨,“我哪里比不上他?没有他,你就只属于我。”
它只是个人偶。
没有理智,没有道德三观,我以往灌输给它的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经过时间的发酵,竟然全都于今日反弹在我自己身上。
“不要,别去……”
它没有理睬我,转身十分坚决地去开门,我知道要是今天让它出了这个门,那我的一辈子就都毁了。
等待我的是下半生漫长的牢狱之灾,暗无天日……
咔哒,我听到锁舌弹开的声音。
我焦急地嘶吼着,急出的眼泪簌簌而下,坠落地面,我沙哑着声音喊它:“等等,别……别走……”
千钧一发间,我颜面尽失,毫无底线地哀求,不管不顾:“老公……别走,别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
南·不想坐牢·藜

第25章 “我和你一样,做过同样的事”
这确实是个百试百灵的称呼,至少它的脚步停下了,回过头来看向我。
我见它动摇,忙不迭说起了一堆肉麻话:“别走,我好痛,你回来,别离开我……”
它迟疑了一分钟,将推开一条缝隙的门关上,转身朝我走来。它走近,蹲在我身边,我手脚还被缚住动弹不得,求他:“你松开我。”
它没有动:“我得去……”说到一半,我就明白它还没有放弃出去的打算,急忙打断它,“不准出去!”
我不敢轻举妄动再刺激他,只能仰着脖子吃力地讨好它:“我只喜欢你,真的,只喜欢你一个,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会很难过的,求求你……”
如果是个正常人,我这种前脚说厌恶后脚就说喜欢的反复横跳行为可谓是拙劣不堪,一眼就能戳穿,但好在它不是人,就算是人也不太正常,所以很好糊弄。——它相信了我的话。
它解开了我的手脚,将我紧紧拥进怀里,脸颊蹭着我的耳朵:“太好了。”
我抓着它身上的衣服,用脚拨开它丢在一旁的尖刀,彻底断了它出门的念头之后,脸埋在它脖颈里,默不作声。
在它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我焦躁地咬着下嘴唇,几乎恨不得将血咬出来。
这个没有理智的疯东西!
没时间了,我必须,必须要尽快把它处理掉!
为了不让它再做出这种过激行为,我决定顺着它哄,即便心里厌恶到想吐也生忍着,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行的方法。
它学习的能力着实快速,很快就用我的手机学会了拍照,所有属于梁枝庭的照片都被删掉,它开始一张张拍摄我和它的合影。大部分时间镜头都是对准了我,不管我做任何事,哪怕是在睡觉,它得闲就拍,像是怎么都拍不够。
拍完了还不算,非要打印出来挂在墙上。它本来不会,缠着我让我教它,我现在生怕哪个动作触碰到它敏感的小神经,基本上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都对它百依百顺,所以我就教了它一次。没成想它一教就会,后来就无需我动手,它自己拍照打印玩得不亦乐乎。
这般痴迷癫狂的举动,和我当初将偷拍的梁枝庭照片挂满整个房间如出一辙。
没有几天,我的整面墙上都挂满了我和它的合照,照片数量比我之前还要夸张。如果不是天花板够不到,我相信它会把天花板也贴满。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它从那一天发疯之后,每天都会询问我一个问题:“你喜欢谁?是我,还是他?”
它开始拿自己和梁枝庭比较。
我能回答其他答案吗?显然不能。所以我每次都机械地回答同样的答案:“是你。”
“只喜欢你。”
它听到这个答案,嘴角会小幅度地上扬,动作不大,却很显眼。日复一日下,它学会了微笑。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它在学着我喜欢梁枝庭的方式喜欢我,……如果它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的话。
距离人偶师的那通电话到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月,我还是没有想到办法该如何摆脱它。
每天洗澡时,它都会和我一起走进浴室,等着我洗完,它好完成它的任务。
今天照旧如此。
浴室水雾弥漫,玻璃窗上水珠滚落,啪嗒滴在地砖上。
我盯着那颗碎裂的水珠,视线移到站在浴缸边的人偶身上。
它垂头观察着我,将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空气潮湿,它额前发梢上凝了几颗微小的水珠,结成一缕。我转了转眼珠,倏而福至心灵,有了办法。
我哑着嗓音开口:“蹲下来。”
它听话蹲下,我双臂环上它的脖子,凑过去和它接吻,它为了让我能够亲得舒服一些,双膝跪在了地上,一副十分配合我的姿态。
我半睁着眼睛,和它在咫尺间对视。手掌贴在它后脑上,摩挲着它脑后的发丝,手指弧度渐渐往下,一点点移到它耳后,还没等我触碰到那个小小的圆形按钮,就被它铁箍似的手指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也是,我之前这么干了一次,它上过一次当,现在和我接吻也理所当然保持着警惕心。
我知道它会这样,并不意外。
它抓得我很痛,但我没有挣扎,反而又迎了上去和它亲得更深。它制住了我的双手,大概以为是没了后顾之忧,放松下来,我看到它的眼皮阖上,那双饱含压迫阴翳的眼珠也短暂地消失无踪。——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双臂反绞住它的脖子将它强行拖进浴缸里的时候,它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的。
我脚蹬着浴缸壁沿借力,使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蟒蛇一般缠紧了它,顷刻间它大半个身体淹进了满缸温水中,水花飞溅,在接触到水面大概两三秒之后,它的动作突然迟钝了一刻,像是短路的机器,扣着我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些许。
我抓住这丝来之不易的破绽,立即翻身坐起,啪的一下按下了它耳后的按钮。
电流声卡顿了几下,它的眼瞳缓缓放大,水流拍打在它脸颊上,淹没了它的口鼻。须臾,它便不动了。
这些动作发生的很快,当我确定自己真的做到之后,才发觉自己竟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紧张地憋着气,胸腔涨得发痛。
看来它的开关并没有失效,那为什么它上次会突然自己醒来?
这些事情,光靠我自己想是想不明白的,能解答我疑惑的只有那位深山里的人偶师。
我不敢再耽误时间,噌的从浴缸里站起身,水都来不及擦,没有片刻停留地跑进卧室,拿来两根皮带捆住它的手脚,再给它嘴巴里塞了一团毛巾,确保牢固程度之后,我没有把它拉出来,而是就这么让它泡在浴缸里。要不是因为这一缸水,我还没那么容易得手。
它果然怕水,如果能用水把它泡坏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我不是没想过把它直接塞进行李箱去还给人偶师,但是它现在的重量和尺寸,根本不是行李箱能够容纳下的。而且它如今这种存在,要是败露分毫,我实在是有口难言无力辩解,我可不想登上社会性死亡的新闻头条。
勉强安置好它,我换上衣服反锁房门光速离开了家。
我要去赴人偶师的约。
连夜买了机票,我飞往七个小时后的蝉溪。
小村子还是我之前来时的模样,一点没变。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竹林翠海后的那家人偶店。
推开吱呀作响的红木门,昏暗的屋内,柜台后头的男人躺在藤编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正在小睡。
他倒是睡得香。
我上前,哐哐敲了几下柜台,台面上的煤油灯本燃着一点微弱的火光,被我这一敲,火焰剧烈抖了几下,险些熄灭,颤颤悠悠摇了几下,又恢复成微弱的星火。
听到我发出的动静,男人眼皮微动,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错觉还是光线原因,他的眼睛比上次似乎又要浑浊了许多,灰茫茫的,似腐烂的树根。
“你来了。”他见到我并不意外,拿过倚在躺椅扶手上的拐杖站起身,空荡荡的左边裤腿晃了晃。
他今天没有戴假肢。
“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把眼神从他裤腿上移开,道:“你让我来是……”
他摇摇头,没有听我说话,而是转身进了侧门,冲我一扬下巴示意我跟上:“跟我来吧。”
侧门之内,我又看到了那一屋的玻璃展柜,我眼尖,发现几个上次来没有看到过的,看来在我离开之后,他又做了一些。
绕过林林总总层叠遍布的玻璃展柜,他带我来到里屋入口,掀开厚重的蓝色布帘,面前是一道下行的阶梯。
男人按下墙边开关,昏暗的青白灯光亮起,我走在他身后,周遭只听见我和他交杂错落的脚步声。
楼梯不长,很快走到底,下了楼梯面前豁然开朗,面前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说是工作间比较准确。因为这里到处堆叠着人偶的四肢以及头颅,都是未加工过的原始模版。
看来人偶师就是在这里造出了那些人偶,包括我身边疯了的那只。
我不明白他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是来让我参观他的工作环境吗?可惜我没什么兴趣。
我颠簸七个小时一路提心吊胆,又没有好好休息,眼底下青黑一片,头疼得快要炸裂,人在难受的时候,向来没什么耐心。
我正要发飙,他领着我来到一处方桌前,指着上面的一个东西让我看。
我下意识望了一眼,这一眼,呼吸顿了顿。
——那是一颗兀自跳动着的心脏。
血色的肉块,青色的血管,和人的很像,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听过,一颗心脏能在离开人体之后还能继续跳动。
“这是人偶的心脏。”他半垂眼帘,淡淡说道。
一瞬间,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又潜意识觉得这些猜测太过荒谬,竟离奇般的哑口无言。
人偶师没有看我,他指腹轻轻摩擦着心脏上凸起的脉络,像是在碾压,又像是在抚摸。少顷,他道:“所以我把那东西交给你之前,特意嘱咐过你。”
“因为我和你一样,当年做过同样的事。”

什么叫同样的事?难道……
男人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无法停下,上气不接下气,脖颈上青筋暴起。他脸上本就残留不多的血液都被这阵剧烈的咳嗽带走了,浮上一股晕染着死气的青灰。
他往椅子上一坐,喝起了红糖水。
喝了大半杯,他看我站着不动,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只能坐下。
“我的名字,叫高望,”男人主动自报家门,我这才得知了他的姓名,他靠在椅背上,娓娓道来,“十二年前,我的爱人生病去世,他的骨灰就葬在蝉溪这个小村子里。”
据高望所说,他有一个同性爱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感情深厚,小学到大学都在一起,长大毕业之后,就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
高望性子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他的爱人却正好相反,是个活泼开朗离了人群就蔫吧了的小话痨。
——高望是这么形容他的。
“鸣戈很迁就我,毕业之后,什么都依着我,我们约定好要一辈子都在一起。我和他双双出柜,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从此我和他有家不能回,彼此相依为命。”
“日子辛苦平淡,却很幸福,我们还养了一只狗,就在我和他都以为下半生都会这样过下去时,”说到这里他话头停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可是天不遂人愿,好日子还没过多久,我出了意外,没了一条腿,成了个残废。”
“我一度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颓废自残,他没有放弃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才重拾对生活的信心。我没法再出去找工作,只能成日待在家里,也就是那个时候,因为无所事事,我学会了制造人偶。鸣戈夸我手艺精湛,我为了帮衬他,在网上售卖这些小玩意儿,补贴家用。”
都说恋爱结婚难逃七年之痒,他们却一天比一天感情好,谁都离不开对方。
鸣戈给高望定做了假肢,贴心地带着他每日训练,渐渐地他逐渐能用假肢行走自如,两个人会像普通的小情侣一样在有空的时候出去散步,旅游。
可没想到,七年之痒逃过了,却没逃过病魔缠身。
鸣戈被检查出骨癌,发作时浑身疼痛难忍,原本健壮的一个男人,在短时间内被快速折磨得形销骨立,连床榻都难下。
分明疼痛万分生不如死,鸣戈在高望面前,却一直都是一张笑脸。
“他是不想我担心他。”
“可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他喜欢了一辈子,他只要摆摆手,我就知道他下一秒要做什么。”
高望曾偷偷站在房门外,看见床上的鸣戈咬着枕头忍着剧痛也不叫出声,咬的被褥上满是血迹,咬的自己泪流满面也不肯放肆呼痛。
因为鸣戈知道门外有自己的爱人。
他呼痛,爱人只会比他更痛。
“我当时觉得老天真不公平,我和鸣戈,只是想要在一起而已,过一些简简单单的平常日子,可是总会历经种种磨难,好似我和他的存在……天地不容。”
“很快,我和他的存款消耗殆尽,没有金钱的支撑,又怎么能留下他已近油尽灯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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