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不想等那么久,所以,那就最好是将这把火烧得旺盛一些,最好像秦末隋末一样,十年就建立新王朝。
他倒也没什么心理压力,元勰不在洛阳,加上北魏本来是过上几年要灭的,由他来,至少不会搞什么元魏宗室大屠杀,说不得大兄地下有知,还会感动呢。
“对不对,大兄?”他拿着茶杯,对着北方敬了一敬,然后放下。
“刘腾和元怿这两人是胡太后倚重的大臣,但两人不合已久,”萧君泽摸了摸下巴,“任城王元澄还在,他是孝文帝时的重臣,辈分又高,刘腾不敢乱来,所以北魏如今的朝局还算稳定,但是,元澄活不了太久。”
“这是为何?”崔曜在一边拿着小本本,把主上安排的事情记下。
“元澄在宗族中威望太高,必然会影响的汉人世族的势力,”萧君泽翻看着手中名册,“崔卢郑王四姓,已经在北朝的有了六百余的官身,大多都在两千石以上,但却没有世候,尚书令等职位,还在元魏手中,未在汉人之手。”
“你是说,他们会想办法,谋害任城王?”
“不用谋害,”萧君泽回忆着历史,“任城王这些年装疯卖傻,饮酒过度,年纪又已经大了,早就不如当年,只要挑选出些错误,便能让胡太后远离了他。”
“那我们,需要支持哪一边?”崔曜谨慎地问。
“当是元怿,”萧君泽幽幽道,“北魏唯一的贤王,也是汉人世族最不想让他上位贤王。”
北方汉人花费了近百年,献祭了崔浩等大量汉人精英的血肉,这才将北魏这个纯粹的鲜卑政权同化改变,眼下正是收割成果的时候,又怎么会让元怿阻止他们的扩张之路。
后世常常觉得南北朝中,南朝才是正统,但其实,相比南方政权的偏安一隅,在北方的汉人,才是真正从精神到肉体的强大,几乎所有草原政权,都被他们汉化成功,从一开始的隐忍坚持,到最后的渗透引导,他们从未屈服。
他们或许有历史的局限性,有着天然的阶级压迫,但在维持文化血脉上,却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如今的汉人世族们,正在努力将北魏的贤王一个个都辇下去,他们支持着刘腾、元叉这种奸臣,排挤鲜卑臣子,这样才能将北魏,完全变成汉人的北魏。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做太不把胡人当回事了,结果被胡人支持的尔朱荣一个反杀,来了个河阴之变,这些汉人世族用尽心机安插的血亲官吏,以及世家家主们通通被丢进了黄河,顿时群龙无首,被各个击破,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也不为过。
也是这一次,汉人世家们终于明白,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等到蛰伏十数年,恢复元气后,又支持了杨坚,这才勉强算是找到了正确的打开方式。
萧君泽回想着这些历史细节,当然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把这封信给元怿,”萧君泽淡定地拿出一张封纸,“他到底年轻了些,只看到了朝廷如今风气不行,劝诫的要节俭这些细枝末节,不知道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
崔曜接过信纸,里边早提醒元怿,刘腾和元叉准备政变,杀死他然后囚禁胡太后,拥立小皇帝,独掌大权的事情。
“可是,这些,没有证据啊。”崔曜拿起信,“元怿怕是不会相信吧?”
萧君泽不由笑了:“我说的,他不敢不信。”
崔曜顿时露出笑意:“原来如此,属下跟在您身边久了,倒忘记你的名声在元魏之中,是何等响亮了。”
不久之后,洛阳王宫之中,一名俊美文雅的青年坐在牛车之上,从宫门离去,驶离了正门那宽阔铜驼街,在回到王府的路上,随处都是芝麻香油燃烧的味道。
忧愁爬上元怿的眉眼,自从父王去世后,洛阳的庙宇一年多过一年,如今更是家家户户崇佛,明明天下到处都是饥荒,却还拿出许多的良田都用来种植芝麻,榨取香油。
这些香油若是拿来食用也还罢了,如今却尽成了佛前香火,不事农事的僧尼更是已经有了一百余万。
如此下去,该如何是好?
更让元怿忧愁的是,前些日子,刘腾还指使人诬告他谋反,最后在宗族多方奔走下才证明了清白,太后却看在刘腾元叉的面上,连诬告之人都没有严惩。
他回到府上,只觉得疲惫又沉重,眼看着父皇留下的积业江河日下,他除了急在心上,却是无能为力……
“王爷。”府上的管家悄悄靠近,从袖中拿了一封信,“这个,是襄阳那位,送来的。”
元怿有些恍惚:“哪位?”
管事低声道:“南国之君,萧昭泽。”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元怿悚然而惊,疲惫沉重顿时到了九霄云外,几乎是立刻抓住了管家手:“他、他怎么送来的?”
官事苦笑道:“是襄阳信使,由斛律将军的属下将来,他们都是洛阳常客,自不会有错。”
元怿几乎是立刻打开那封信,信里除了提起刘腾必然会要他性命外,还补充了一句,看在他是元宏唯一一个拿出手的儿子份上,可以让他来襄阳躲躲,别留着等死。
看完信,元怿不由得苦笑一声,挥手让管事退下。
他捏着信,莫名就想起了小时候,那时还在平城,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骄傲恣意,拿着汤勺,一把将兄长打倒在地的模样。
少年时光,他看着那人和父亲、叔父他们谈笑风生,看着他名传天下,偶尔看在父亲的面上,给他们上一节课。
更看着他在洛阳点燃大火,挟持着皇兄登临天际……
先生,先生居然还记得,记得那个曾经跟在父皇身边,不敢和他多说一句的少年皇子么?
回想着那少年最后离开的模样,从亲临涉险,到太极殿之战,再到皇帝皇帝牵马执绳,直到最后乘风而去。
元怿心中居然隐隐有些感动,想起当初出使南国时,先生对他并未多言,原来,他居然还念着自己么?
先前,他还准备搜集一些忠烈之士的故事,然后撰写一本《显忠录》,来向世人表现自己的忠诚,但是,君泽先生都已经肯定了他的忠诚,那自己的忠诚,还需要怀疑么?!
他又看了那封信,反复阅读后,将它贴身藏在胸口,然后感慨一叹,他当然知道自己很危险,但又岂能置江山于不顾,必然要与刘腾和元叉正面相抗才行!
他心中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立刻起身去见任城王元澄。
他本还想维持着表面功夫,但君泽先生说得对,与其任人宰割,看他们祸乱江山,不如拼死一搏!
于是半月之后,洛阳传来巨变,刘腾和元叉关闭永巷,囚禁胡太后,想要命人拿下元怿,但元怿却在关键时候,联合任城王元澄,带领早就对刘腾等人不满的禁军士兵攻击中门,救出了太后。
而刘腾元叉看到事情有变,急忙挟持了小皇帝元诩逃出洛阳去往金墉城,又声称元怿谋反,传檄天下,令人前来平乱。
一时间,朝廷分裂成两派,汉人世家领头人物崔光一时间拿不下主意,他心里是想支持刘腾元叉等人,但如今在洛阳的是元澄等人,一个不好,便又是当年如崔浩一样的灭族之乱。
于是,他们考虑支持元怿继位,毕竟元叉和刘腾没有鲜卑军队支持,怕是难以长久。
元怿当然也没有继位,他正派兵包围金墉城,要救出小皇帝,拨乱反正。
而这时,消息已经飞快传往天下,正在河北处理民变的尔朱荣收到了刘腾的求援,几乎是立刻就带大军前来救驾。
他这些年和刘腾元叉走得最近,两人也收了他最多的贿赂,为他们做了不少事情,抢掠世族大户的事情,也都是他们出面收拾,还和元怿起了不少冲突。
只要他能及时到达洛阳,以他的兵力,必然能左右整个局势,到时,元怿和皇帝的性命,都将被他捏在手中。
这难道不是老天都在助他么?
洛阳城中,如今一片混乱。
按理,刘腾和元叉虽然挟持了小皇帝,但他们这股政权的合法性是非常低的。
毕竟小皇帝没有亲政,那么,在“皇帝下落不明”时,作为执掌大权的胡太后,是有权利重新在宗族中挑选一位,立为新皇帝的,比如——比如元怿本人,他是先皇的亲弟弟,如果小皇帝没了,那么,他就是第一顺位。
但是,问题也就在这里,元怿并不是一个贪恋权位的人,胡太后也尝到过权力的甜头,当然不愿意立一位正值盛年的皇帝,更别说如今在金墉城里,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于是,一时间,洛阳朝廷里,居然没有一位皇帝撑着场子,反而是刘腾在挟持皇帝时,带走了玉玺等物,反而可以名正言顺地邀请四方势力勤王。
朝廷之中,如崔光等汉人势力本身也不是很愿意支持元怿,但碍于他们没有武力,还是提供了财力和表面上支持——他们本来的打算,也是谁赢就支持谁。
于是,元怿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洛阳的鲜卑势力,但他们的要求就更让元怿为难,他们这些鲜卑旧贵想回到平城,回到原本那个以鲜卑势力为贵的北魏王朝。
这题太超纲了,元怿不得不求助于年长且有计谋的任城王元澄。
元澄当然是支持元怿的,但他的身体大不如往日,他也看出来,如今局面一个不慎,对元氏宗族而言,便是大难,于是他果断出手,将胡太后先行软禁,然后以太后诏书,派兵围困金墉城,同时派人暗会元叉,表示你也是元氏宗族,何必与那刘腾同流合污,你家眷父母都在京城中,你又是太后的的妹夫,只要向元怿道歉认错,把罪行都丢给刘腾,这事便算揭过去了。
元叉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人,这次的大乱将他吓破了胆,于是纠结之后,果断就想背刺了刘腾,想要带小皇帝离开金墉城,但他行事不密,却刘腾察觉,不但没能带走小皇帝,还被大怒的刘腾直接杀死,尸体丢弃在宫墙中,无人收敛。
就在刘腾绝望之季,尔朱荣带兵马赶到了。
这并没有引起洛阳势力的多大的戒备,毕竟尔朱荣这些年虽然官运亨通,但各地到底只是一个杂胡的胡酋,这样的人物,实在上不了台面,平时干的,也都是脏活累活。
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尔朱荣那不足一万的骑兵,几乎是瞬间,就把围困金墉城的两万多的禁军杀得大败,不但解了金墉城之围,还反把不远处的洛阳给包围了。
这可瞬间把洛阳的元澄、元怿等人整不会了。
好在,周围州郡的兵马们也看出不对来,金墉城如今是被一个太监和胡酋控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要听洛阳的,毕竟那个小皇帝才四岁,能有个什么诏令?
于是,为了立下救驾之功,各地的兵马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向洛阳。
其中第一支就是潼关的守将,他带五千守军,中间又集合了司州兵马,三万余人浩浩荡荡地过了三门峡,直扑洛阳。
结果尔朱荣趁着他还没有结下军阵,便一波大军冲上去,这位守将在苦战数个时辰后,带着几十个亲卫逃亡了。
随后来的便是从北方来、守卫代郡、恒州的宗王,他们的兵马超过五万,沿着邺城从大运河而来,但是没有用,尔朱荣一收到消息,亲自带着兵马,趁着对方做饭时,一波轻骑冲杀过去,把人家的锅都踩烂了,宗王大败,兵马四散。
但这时,从东边青州过来的兵马也将要到了荥阳,离洛阳只有两百余里,尔朱荣带着的刘腾和小皇帝,行军三日便与这只部队正面撞上,双方先是争夺了一座位于索河上的桥梁,随后尔朱荣假意不敌,退桥而走,青州兵马便追了过来,结果一头扎进了尔朱荣布好的军阵,被杀得人头滚滚。
接着来的便是从六镇之外,千里行军而来的怀荒、御夷两镇兵马,这一队是抵御柔然,镇守东部诸夷的强兵,他们是穿过了居庸关,从大运河自北而下,来得虽晚,但在他们眼中,尔朱荣就是一个大大的功绩。
毕竟,在经过四场大战后,尔朱荣手下的将士早已经疲惫不堪,减员严重,这样的兵马都拿不下,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事情发展也正如他们所料,在盟津城的河桥一战,尔朱荣的骑兵对阵怀荒的骑兵,确实不敌,只能逃亡。
然后,怀荒的兵马们,便遇到了尔朱荣的火枪队。
这一仗,火器和他们打出了一百比一的交换比,如果不是尔朱荣手上火药实在有限,将他们全歼了,也不是问题。
至此,尔朱荣在五十四日中,接连五场大战,偷袭两次,三次正面奔袭,大小二十余战,皆为大胜,将原本胜券在握的洛阳势力打得丢盔弃甲,惊掉了天下人的眼珠子。
元澄和元怿看着这样的战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这时,被幽禁的胡太后找到了机会,联络上尔朱荣,她用手里仅有的人手,在夜里私开城门,洛阳城便在这里应外合之下陷落。
入城之后,尔朱荣放任士兵掠劫都城,同时请出了胡太后执政,将元怿等人拿下,洛阳城中汉臣,崔光等人,也立刻随着风化奔向了尔朱荣麾下。
至此,尔朱荣便执掌了洛阳大权,而都城剧变前前后后,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这怎么和董卓一样,十八路诸侯就这么一队一队的送么?”
“明明洛阳那边人多粮丰,又是城高兵足,怎么会让尔朱荣这么轻易就拿下了?”
襄阳城,崔曜被这段时间,尔朱荣的战绩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倒是萧君泽老神在在,没有一点显出意外的模样。
“主上,您是早知道尔朱荣有这实力么?”崔曜忍不住问道。
“当然,”萧君泽笑笑,“这只是他的正常发挥而已。”
论军事素养的,在南北朝中,尔朱荣绝对是那种坐二望一的人物,历史上,他一个人就平定了六镇之乱,是北魏王朝最后定海神针,后世的高欢、宇文泰等有点名声的将领,都是从他手下出来的。
这些人几乎都吸取了尔朱荣的一部分统兵之能,才能在后世把南北朝最后的几十年,打得那么精彩。
而北魏这些年早就堕落了,当年能打的鲜卑氏族,被中原的繁华迷得睁不开眼睛,又怎么会是尔朱荣的对手。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崔曜恭敬地问道,“先前,尔朱荣想我帮助他攻打洛阳,但是,你并没有同意。”
不但没有同意,反而暗示他,若是输了,襄阳会是他的退路,他可以带着小皇帝,退到襄阳来。
尔朱荣当时的回信是,若真事不可为,他会带着兵马回到襄阳。
“当然是,给他一点刺激,”萧君泽微笑道,“我会写信给他,问他愿不愿意迁都襄阳,到时,我会让他与明月有着相同的位置。”
斛律明月在一边听着,忍不住笑:“主上,尔朱荣如今执掌了洛阳大权,又有胡太后支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让他取代我就罢了,还要让我与他齐平,岂不是让他误会?”
萧君泽摆摆手,正色道:“就这样说,他这些年潜伏得很好,但放任兵马屠杀,却是万万不该,所以,才会抵扣他一份功劳,只要他将来继续遵守洛阳军令,他自然会执掌到该有权柄。”
斛律明月皱眉道:“这种话……是不是把咱们的敌意表现得太明显了,有几分刁难的意思了。”
“这只是让他知道,襄阳不是他的归属而已,”萧君泽轻叹息道,“如今,他的野心已然膨胀,这信送过去,他不会想再提起卧底这事,咱们就算提起,他也不会再认了。”
“那我们将来攻打北朝,他岂不是会成为咱们的大敌?”斛律明月有些担心地道,“他对襄阳极为熟悉,以他的天赋,肯定能给咱们带来巨大的麻烦。”
“不会的,放心吧,”萧君泽淡定道,“尔朱荣的行军打仗的天赋极为优秀,但人心谋算,不是他的特长,洛阳,会是一个教会他,做事不能用蛮勇的地方。”
这个凶残强大的名将,并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物,若没有配套的政治素养,那么,他们最终的墓地,不会是真刀明枪的战场,而是暗流汹涌的朝堂。
他的行事作风,天然就和汉臣们,不兼容啊。
洛阳城。
从胡太后宫中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尔朱荣披上斗篷,他的弟弟立刻走了过来:“兄长,有襄阳的书信。”
“快给我。”尔朱荣立刻来了精神。
尔朱天光已经合出书信,递给兄长。
尔朱荣借着宫灯的光芒,缓缓打开书信,信不长,他将信看了又看,终是发出了一声长叹。
“怎么了兄长?”尔朱天光担心地道,“是襄阳那边,要为难咱们么?”
“不是,”尔朱荣看着天上的明月,遗憾道,“他啊,还是不喜欢我。”
尔朱天光面露疑惑。
尔朱荣却是没有再回答。
他记得在襄阳时,那人看他的眼眸,明明那么美,却像是看透他的心魂的利刃,没有藏下一点秘密。
那人不喜欢他的行事作风,那人对每一个生灵平等看待,那人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厌恶混乱,在这个残忍的世间厌恶杀戮。
所以,那人总是压制他,偏袒那个远不如他的贺欢。
“但是,终有一日,我会擒住你,”他话语里带着一点笑意,一点期盼,“我会按着你头颅,让你亲眼看到,我怎么杀死斛律明月,还有那个,你喜欢的贺欢。”
到时,你就知道,我的选择,才是对的。
第268章 暂时回不来了
如萧君泽所料,尔朱荣对他的书信冷处理,不理会,也不回应,仿佛从未发生过这事。
同时,宦官刘腾重新回到了胡太后身边,两人抱头痛哭一番后,随后便开始了对朝廷的清洗。
首当其中的,便是元怿元澄等人。
但是,尔朱荣却是杀了元澄,对元怿却是囚禁起来,剥夺其爵,原因是元怿身上搜到了君泽刺史的亲笔信。
尔朱荣觉得既然这是君泽看重的人,所以,元怿会是很好的一个筹码,这种想法,也得到刘腾的肯定。
然后,尔朱荣便在刘腾口中知道了一个更重要,且更劲爆的消息。
“什么,你说什么?”尔朱荣惊得眼珠都要掉了,“你说,君刺史是就是南国之主,萧昭泽??”
刘腾点点头。
尔朱荣更惊了:“那我为何不知,这几年,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这,毕竟是朝廷不光彩之事,平时大家都三缄其口,您自然也不知。”刘腾委婉地道。
开玩笑,先前尔朱荣只是一个被权贵各种轻视的契胡人,又怎么可能和他多说,再说了,先帝元恪曾经被他挟持,视之为耻,这事自然也成了禁忌,洛阳的权贵们,没事不会提起,否则传到皇帝耳中,少不了被一番收拾。
尔朱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以为自己二十多岁的年纪,执掌洛阳朝廷,位极人臣,已经是天下少有了人物,但一想到那位在经营襄阳之余,还去南朝继位称帝,更敢只身北上,全身而退,瞬间便觉得头皮发麻。
他是怎么做到的啊??
尔朱荣瞬间失去了所有轻视之心,把襄阳那位的戒备调到最高,叹息一声后,让人好好看着元怿一家,便考虑了另外一件事。
这次洛阳之变,朝中无论汉臣还是胡臣,都没有人出来给刘腾、胡太后说一句好话,这也该到了清算时日了。
再者,尔朱荣这次带领的亲兵征战三月,死伤惨重,所以占据洛阳后,对一些世家大族进行了不太礼貌的抢掠,但这些臣子,居然有人敢在朝廷中指责他。
同时,他的属下与亲卫,也需要朝廷的官职来进行大赏。尤其是这些年投奔他手下胡人军主们。
但这些朝臣们,却没有多少愿意自己下位,对于尔朱荣安插亲信的举动,更是有意无间的阻挡,或者是给这些新上任的兵头们留下许多麻烦,让他们收拾不了局势,从而尽显丑态。
在这些条件的共同作用下,刘腾拟出了一份名单,名单上有一百余位被他们视为阻碍的官吏,准备举办一场大朝会,趁机一次将名单上这些人杀死,剩下的被杀鸡儆猴后,也会乖乖听从他们调遣。
于是,在九月时,胡太后以拔乱反正之名,宴请百官庆祝,洛阳大小官吏三千余人几乎全数到场,但他们将将坐下,还没等到太后入席,遇到的,却是不是美酒,而是屠刀。
但让尔朱荣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手下亲卫都是胡人,这些年在洛阳没少受世家权贵的轻蔑与白眼。
这场本来有名目的屠杀,很快便收不住手,慌乱中逃窜的官吏相互混杂、踩踏、反抗,本能地激怒了这些嗜血杀戮成性的兵卒,他们不照名单了,而是见人便杀。
等尔朱荣发现不对而喝止时,这三千余官吏只剩下了一千三百余人,其中还有数百人重伤,一些年纪大的官员,更是惊惧病重,没有多久,便一命呜呼。
但事至此,必须要有人承担骂名,尔朱荣没想到一件简单的杀鸡儆猴会闹出这样的麻烦,一边和刘腾继续安插亲信,一边亲自去向胡太后和小皇帝磕头请罪,承认这次是他的错误。
之后,至少在洛阳城中,无人敢追究尔朱荣的错处。
襄阳城,崔曜收到洛阳的消息时,已经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这种事情,尔朱荣怎么做得出来呢?”
他是没长脑子么,还是觉得只需要杀不需要埋啊!
他这么一杀,这天下人怎么可能心服于他?
萧君泽倒不意外,或者说,尔朱荣进入洛阳后,他就预料到了:“尔朱荣手下兵马,除了自家秀容部外,多是鲜卑军户,这些年,早就被朝廷权贵压榨得不成样子,怨气堆积日久,这次不过是一次小小爆发罢了。”
崔曜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您的意思是说,还有更大的爆发?”
萧君泽点头道:“六镇才是真正的爆发之地,这场矛盾总要有个结局,否则,我直接挥兵一统北朝便是,又何必这样的迂回?”
崔曜思考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思虑不周全:“还请主上解惑。”
“这些年,鲜卑高层腐化,北方汉人势力扩大,但这些世族门阀,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拉拢底层胡人,”萧君叹息道,“相反,他们在国法规则之中,对胡人各种压制,甚至连鲜卑上层,也觉得他们原本的同胞们粗卑不堪,三十多年前,胡人还是能鄙视汉人的上等人,三十年后,却倒转过来,你觉得他们能接受么?”
崔曜眉头拧起:“那这便生死之战了,这不得杀光那些鲜卑胡儿,总不能再回到我汉儿当两脚羊的时日!”
斛律明月皱眉道:“喂,我也是胡儿。”
崔曜道:“你是敕勒族,又不是鲜卑人,凑什么热闹?”
萧君泽摇头:“好了,鲜卑人与汉人门阀必然有一场大战,我们需要的,是等上一段时日,再去收拾河山,如今掺和进去说和,只会两边不讨好。”
他当然也可以支持汉人门阀,打压诸胡,建立盛世,但汉人门阀也会自然而然地掺合进他的权利底盘,以他们在北方汉人心中的影响力,必然会给他改革带来无穷阻力,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等他们被打到势微之后,再去收拾。
毕竟,他襄阳的班底,也是命啊。
崔曜和斛律明月都表示主上英明。
萧君泽抱起一边的三狗,捏了捏孩子,来解压:“哪里英明了,不过是看着狼烟四起,想要明哲保身,坐收渔利罢了。”
斛律明月傲然道:“主上,这哪里算是明哲保身,难道咱们打过去,就会死更少的人么,那些乡豪门阀,又哪个会让咱们的官员下乡,咱们法令,又有哪个他们会听,还不是要一个个的敲过去,还有鲜卑军户,他们早已有自己的规矩,唯有血火,才能把我们的规矩推行过去。”
萧君泽有些惊讶:“明月,你这话说得十分稳妥,倒让我惊讶了。”
斛律明月嘴角浮起笑意:“那当然,这些年,雍州所有的改进,都是我拿着刀枪,去做的。可不像崔大人嘴那么好用。”
崔曜幽幽道:“你觉得我这好用,不如你我换个位置?”
斛律明月淡定道:“换就换,我正好把我的军费再追加一倍。”
“好了,多大的人了,还斗嘴呢,”萧君泽笑着摆了摆手,正色道,“一个王朝覆灭,受他庇护恩惠的人,会爆发最后的力量,我们没必要硬接,还是先说说,贺欢那边消息吧。”
三狗立刻竖起耳朵:“是阿娘的消息吗?”
大哥和二哥哥说了,贺欢就是娘亲。
“对啊,”萧君泽亲了狗子一口,“等过上几个月,你就能见到娘亲了。”
三狗眼睛亮闪闪的:“好,我要把这好消息告诉哥哥。”
这时,有咕咕声传来,崔曜起身离开,片刻后归来,拿着书信轻笑道:“这,主上,你怕是要失望了,我看贺将军,至少年前,是回不来了。”
北魏北方边境,武川镇。
这里是漠南,阴山之北,天苍野茫,但却不见成群牛羊。
只有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帐篷。
贺欢忍不住擦了额头的汗水。
先前,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杀镇将,攻占沃野镇,改元真王,率众南下,攻打怀朔。
六镇大乱,大量镇民来投奔贺欢,甚至很多都想拥他为王。
“已经有十余万镇民过来了,听说怀荒、御夷那几镇,也在赶来的路上了,”宇文家主小声道,“有些人的家眷都还没到,正在飞快赶来。”
贺欢感觉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筹集粮草了,走,立刻就回襄阳!”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