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by寒鸦/梅八叉
寒鸦/梅八叉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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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上辈子最后一次与夏泽笙的照面。
按照之前安排的出差行程,他去了澳门。见完客户,在金沙赌场偶遇输得精光的秦勇,求他借钱。
也就是在那一天下午,他踏上了钻星号海钓。
钻星号被人为破坏,驶入了风暴区,最终被海浪拍得粉碎,而他也葬身海底。
他说到这里,看向夏泽笙。
他隐去了许多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细节,留下了许多公开化的情报,于是这段话是那么的无限贴近事实,又像是被人虚构出来的故事。
夏泽笙红着眼痴痴地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眸:“……那是什么感觉?”
“什么?”
“落入海中……下沉的时候……”
秦禹苍沉默了片刻,开口低声道:“开始很恐惧,肺被海水灌满,充满刺痛,身体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地痉挛,已经休克,却还清楚的知道自己在下沉,眼睛一点点地看着海平面离自己远去,感知被无限的放大,周围变得黑暗而寒冷。可是很快身体温暖了起来,海水厚重,海流像是托住了躯体的天鹅绒,只觉得很舒服。在那一刻,我很轻松,人生至此可以停下脚步,所有的重担和怨恨都可以放下,没有了后顾之忧,很安心。”
“这样吗?不是很难受对吗?”夏泽笙轻声说。
“是的。你不用为此难过。”秦禹苍说,“人生路的最后,像是一场平静的永眠,没有痛苦。”
夏泽笙不知道何时已盈满泪,哽咽着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没有成功。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垂首而坐,浑身颤抖着,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最终,他磕磕绊绊地说,再要开口已泣不成声。
秦禹苍发现自己之前秉持的那些想法,在这一刻,已经动摇。
对夏泽笙……真的只是怜悯和愧疚吗?
秦禹苍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夏泽笙的面容,在这时终于和那个被自己机缘巧合救助过的怯生生的少年重合。
摩天轮即将回到它最初的起点。
人生也要重新开始自己的循环。
时间会把所有悼念的人都推向前方。
终究要重新往前走去。
他是如此。
夏泽笙亦是如此。
“夏夏。”他叫夏泽笙的小名。
夏泽笙恍惚看他。
“我唯一后悔的,便是那日出门时,应该慢一些,尝一尝你给我做的汤,然后和你认认真真道别。”秦禹苍道,“和我说再见吧。我想……你一定想要和我好好道别。”
他话音未落,夏泽笙的泪再次落下。
过了好一会儿,在昏暗的光中,夏泽笙贴过来,用湿润的嘴唇,吻了吻他。
“再见,秦骥。”

回去的路上,夏泽笙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连两三天情绪波动太大,又整夜没有休息,如今一放松下来,上了出租车,很快睡过去。
刚才借由夏泽笙的提问,他说了好多事。
他没有说的是在海底合上眼的下一秒,他在秦禹苍体内醒来,挣扎着从放满水的浴缸里坐起来,呛了好几口水。
手腕上的刀伤还在鲜血淋漓。
他操控着这具不太熟悉的身体,给自己进行了包扎。
失血过度的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克服了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是查看了日期,发现距离他死亡不过几分钟。接着上网搜索了相关钻星号和秦骥的消息。
网上并没有秦骥死亡的新闻报道。
于是他做了第二件事,从云盘下载了秦骥所有资料。
除此之外,他还做了第三件事。
他亲手书写了两份材料,用信封仔细封存后,写上秦禹苍的地址,然后投递入了邮筒,并一直等到邮差取走这两封信后,才回到秦禹苍的住所。
大概三天,他在楼下的信箱收到带着邮戳的两封信。邮戳时间为2021年1月22日,早于秦骥的死亡时间。
他向来不是那种没有准备的人,多年的身居高位,让他习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内。
可是……
他看了一眼靠在他身侧入眠的夏泽笙。
夏泽笙像是投入湖心的一颗石子,起初只起了涟漪,然而这涟漪开始扩散,很快便让整个湖面动荡。
他原本打定主意走自己的路,与原来这些人和事,还有过去的秦骥彻底切割。
却因为夏泽笙,事情逐渐脱离掌控。
这改变是好是坏?
秦禹仓思索许久,竟没有答案。
周末过去,迎来的是新的繁忙的一周。
夏泽笙在周一早晨回了香港。
秦禹仓公司的事情也变得繁忙。
软件相关产品设计在千玉集团过会,就算他们做得再好,甲方总会提出各种刁钻的意见,让人捉摸不透。
夏泽笙在忙碌之余,有时候会对着微信里秦禹仓的名字出神。回忆认识的这段时间,秦禹仓对他的帮助巨大,虽然因为协议而结婚。
婚后的关系也呈现出一种亲密的姿态。
假扮秦骥后,这种状态忽然发生了改变。
周五本计划回广州,和秦禹仓电话联系不上,微信过去,一直到下午快要下班之前,才得到回复。
【忙的话就不用回广州。】
【我周末加班。】
也许是他的错觉。
很简短的两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漠然,秦禹仓好像忽然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离开广州已经半个月,中途没有回去过,童昊倒是两边跑,话里话外都是秦禹仓那边满翻了天,吃住都在千玉总公司,蒋一鸿平时看着大大咧咧,一到具体事物严谨又吹毛求疵,好像有强迫症。
公司累垮了几个。现在软件过会后的连夜修改全靠秦禹仓和梁丘鹤顶着,别说休息,经常一整天饭也顾不得吃一口。
当夏泽笙问及秦禹仓什么时候忙完,童昊略诧异:“蒋一鸿那边估计马上结束了,不过他明天飞莫斯科见投资人。你不知道吗?他没和你说?”
他没有说。
夏泽笙看着微信上那个聊天窗口。
两个人的聊天不过寥寥几条。
完全符合这段婚姻开端的缘由。
可是秦禹仓所做的,已经超过了他应该给予的,多得多得多。
人不可能没有触动。
他想起了除夕夜里,秦禹仓那个电话。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秦禹仓在电话那头对他说,而这两个月来,他一一实现了这份承诺。
……是否他那时身陷泥淖、自顾不暇,以至于误解秦禹仓的意思。
夏泽笙又思考了一秒,拨通了秦禹仓的电话。电话铃响了一阵子,没有人接听。然后他又打了一次,这次电话那头是忙音。
秦禹仓可能并不想接听他的电话。
他刚产生这个念头,电话就响了,是秦禹仓。
“喂?”秦禹仓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是阿笙?有事吗?”
夏泽笙犹豫了一下,回答:“没什么事……就是很久不联系了,想问问你在广州怎么样。”
秦禹仓叹了口气:“加了好几多天班,整个人都臭了。”
夏泽笙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梁丘鹤比我加班更多,比我臭。”秦禹仓的声音因为他的笑声缓和了一些,“我们最近吃住在千玉集团的楼里,他们公司的人见到我们都绕道走。梁丘鹤说我们这方案今天能过,大概是他们再忍不了我们这么邋遢。”
夏泽笙笑得更大声了一些。
他的笑声,让这个本来略有点紧绷的通话变得柔软,秦禹仓听着这个笑声好一阵子,把电话换了个耳朵贴着,问:“你呢,进展怎么样了。”
“我明天能结束在香港的行程,已经买好了回去的票,大概是下午五点到家。”夏泽笙说,“你的衣服放在那里,等我明天回家给你洗。”
“明天啊。”秦禹仓说,“明天我不在家。童昊跟你讲了吧,我要去趟欧洲,先飞莫斯科。”
“他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得一阵子。”秦禹仓道,“前两天在莫斯科,接下来我有私人行程,先去慕尼黑,然后赫尔辛基。可能要一个月。”
秦禹仓顿了顿又补充道:“也可能三个月。说不好。”
夏泽笙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久,可是他很快便忍下了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过问秦禹仓的行踪。
最后他只能说:“好,你一路平安。”
“九霄的问题上,和臻美达成协议只是第一步。”秦禹仓换了个话题,“九霄已经是很多年的老企业了,后面的改革一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加工厂绝对是一个难点。你记住一句话,你想拯救加工厂,就没有办法救每一个人。”
夏泽笙有些困惑:“……我记住了。”
“另外,遗嘱的问题,如今已经三月底。秦家一定会继续纠缠。如果遇到困难给我电话。”
“好。”
秦禹仓看了看时间:“那就这样。你早点下班回酒店休息。”
“你也是。”
挂了电话,秦禹仓叹了口气。
等回到会议室,蒋一鸿本来正在跟梁丘鹤和蔼可亲地聊天,见他来了,开心说:“方案我很满意!非常好……对了,什么电话,看到来电显示就跑出去接了,小情人啊?”
秦禹仓自然不会正面回答,笑笑:“蒋总,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就先撤了。”
“要不要我让司机送你。我听说你车被扣了?”
因为秦禹仓之前在市区半夜超速,连闯过好几次红绿灯,驾照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不止如此,那天去金钟公墓找夏泽笙,一时情急,只能把车放在路边。等从金钟公墓出来,途观已经被拖走。
他也没时间去取车。
最近都是打车来去,很不方便。
“不用了,丘鹤有车。”他拍拍梁丘鹤的肩膀。
梁丘鹤一脸懵懂地的看他,然后反应过来:“哦对对对,我有车,我开车了!”
“那就不送了,你们好好休息最近。”
从千玉集团出来下楼,外面下了小雨,半天没打到车,叫车软件显示还有62人排队。
秦禹仓决定从欧洲回来就换车。
两个人在雨地站了会儿,梁丘鹤问秦禹仓:“仓哥,怎么突然去欧洲。”
“一些公干。”秦禹仓含糊道。
“可是我记得一直都是童昊跑这些。”梁丘鹤嘀咕。
……跑到国外去谈合作明明是童昊的事,自己非要抢过来……
逃避吗?
不,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理顺自己的想法。
秦禹仓下意识否定了“逃避”这个字眼。

九霄最近也显得有些人心惶惶。
秦勇突然的“荣退”,名下所有九霄股票转移。秦飞鹏的情况略好一点,他手里还保留着0.5%的九霄股票,作为“终身荣誉董事”依旧拥有着他之前那间办公室。
只是“董事长办公室”的牌子被取了下来,挂到了楼上两间办公室打通的更大的那间办公室。
装修刚刚结束。
里面除了办公桌椅,其他摆件都还没有布置。
只是对于夏泽笙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一抵达办公室,便通知各位负责具体事物的高管们过来开会,将九霄和臻美之间达成的条款细则讲了个清楚。
可是当他清楚地说完了具体合资细节后,现场竟然沉默,高管面面相觑,仿佛有些为难。
“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沟通。”夏泽笙开口,主动打破沉默。
高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形态魁梧的高个子咳嗽一声,开口问:“夏先生,合资方案有没有上过董事会,和董事们沟通过吗?”
夏泽笙认识他。
他叫唐双虎。
是整个线下销售业务的常务CEO。合资后对线下销售的布局影响非常大,他对于合资方案谨慎也在意料之中。
在座高管,拥有公司股份的100%,进入董事会的有三分之一,这个唐双虎就是董事会成员。这会儿问有没有上过董事会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合资议题最开始的时候就在董事会上通过,委托夏董事长全权推进。相关决策会议纪要唐总那里想必也有一份。”童昊开口。
唐双虎瞥了一眼童昊:“年轻人,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我在问夏泽笙。”
童昊挑了挑眉,没有发作,但是也沉默了下去。
他并不持有九霄的股份,只是作为夏泽笙的顾问参与到这件事里。
夏泽笙开口:“我拥有董事会的全权授权,如果唐总对此有异议,建议上董事会沟通。”
唐双虎这才点点头。
“那很好嘛,很好。”唐双虎道,“只是我们早就翻看过相关合资事宜,不太明白的是,既然使用九霄品牌,为什么有这么多关键岗位的负责人,要用臻美的人?”
“唐总,臻美在这个行业内是什么样的存在,您比我清楚。与他合资,谈判中一定存在各方面的博弈。实际上目前得到的方案已经对我们非常有利,有超过60%的高管位依旧使用九霄的高管不动。关键岗位的核心人员也都沿用九霄的构架和编制。臻美还承诺尽量对于离开相关岗位的管理层提供全球范围内的同等级职位。这已经是——”
“已经是什么?”唐双虎打断他的话,“已经是你委曲求全,下跪恳求后能给的最好的条件?”
夏泽笙停下了解释。
“你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后面有其他人站起来指责他,“可是你拿出去的岗位都是很关键的岗位。比如说市场、营销,还有唐总手里的线下销售业务。明明就是九霄大换血,合资了我们还能说得上话吗?你这跟割地求和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唐总涵养好,要我早就骂你了。”
不少人附和。
“对,就是这样!”
“没错!”
“你就是站在臻美那边的。”
后面吵吵嚷嚷了半天,直到唐双虎抬手,那些人才慢慢收声。唐双虎笑了笑:“就是这样的情况,夏先生了解了没有?合资董事会同意了,没有关系。但是核心管理层不同意,后面的合资,也没有办法执行吧?”
这么一闹,沟通会自然开不下去。
等众人都走了出去,夏泽笙合上电脑,抬头,便看见还有一位高管没离开。这个人他也认识,叫做束东贤,原本是某跨国大公司的人力资源负责人,被秦骥看重,介绍到九霄做HRVP,那几年九霄的内部构架得到了不少的提升。后来秦骥出事,束东贤跟秦勇不合,踢出董事会,被调去管行政,在九霄无所事事了这么两三年,竟然也没有离职。
“你这个事情不好办。”束东贤说。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今天跟你闹的这帮人,以唐双虎为首,是九霄的老人了,和秦勇关系也不差。你的改革方案触及了唐双虎的利益底线,是要让他大出血。你觉得他能同意?”束东贤认识秦骥,对夏泽笙也多少算是有点认识,“九霄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机构臃肿,任人唯亲。当初秦骥请我过来就是想改革九霄,秦骥都放弃了,你指望合资能解决问题吗?行不通的。”
“束先生为什么这么讲?”夏泽笙问他。
“我知道你希望通过这次合资救活九霄,从而保住九霄的每一个员工……尤其是加工厂的。你太天真了。”束东贤说,“你只要认识清楚什么是生意,就不会做出这么天真的事。”
他站起来,很礼貌地说了一句:“告辞。”
夏泽笙看他走到门口,忽然开口问:“束总,我想问一下,你当初在九霄被架空,扔到现在的闲职上,没有离职的原因是什么?”
束东贤回头看他,笑了笑:“因为九霄足够烂,很好混。能躺平,为什么要出去卷?”
回家的路上,夏泽笙累得睡着了。
到楼下,童昊才把他叫醒,等他下了出租车,童昊对他说:“好好休息一下,这两天还需要去一趟加工厂。”
“好,你也是。”夏泽笙犹豫了一下,问童昊,“这几天,你和禹仓联系过没有?”
童昊摇头:“没有。不过如果你有事找他,可以直接给他电话。他有叮嘱过。”
“嗯……我没有什么事。”夏泽笙顿了顿,强调道,“暂时没有。”
他这两周在香港一直和臻美那边谈判,每一分钟都高度集中,在童昊的配合下,自认为取得了相对有利的形势。
然而现实告诉他,九霄的人并不买账。
一时间疲惫的感觉涌上来,让人摇摇欲坠。
等到他进入屋子后,关上门。
空荡的房间空空荡荡,让这种疲惫感被无限放大。
换了鞋子,他便在客厅靠近落地窗的角落靠墙坐下,那个摆着花的小茶几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玻璃花瓶里一无所有。
他离开广州的两个周,想必之前的花早已枯萎,被秦禹仓扔进了垃圾桶。
他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累得什么也不肯干,思维也逐渐停摆。过了好一会儿,才好过一点。这时候手机响了。
他坐在那里好一会儿,累得什么也不肯干,思维也逐渐停摆。过了好一会儿,才好过一点。这时候手机响了。
竟是沈英珍。
接通电话后,沈英珍并没有花时间在打招呼上,他们相处很久,已经有些熟稔,问:“我下周回广州,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我……”夏泽笙刚犹豫了一下,沈英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因为九霄那些人随随便便就让你心情这么低迷?”
夏泽笙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沈英珍在电话那头轻笑了起来:“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很精明的。让人不愉快。”
夏泽笙沉默片刻道:“确实如此。你会怎么做?”
“这个位置上,自然要所有人听我的话。谁唱反调,仗着自己是元老以为自己可以左右老板的意见,谁就应该走人。”沈英珍叹息一声,又问他:“你记得你当初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为了救加工厂。”
“唐双虎拒绝合资,也就是拒绝你救活加工厂。”沈英珍说,“阿笙,我经历过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走到现在的地位。他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后面的人自然不想让你好过。你担心他走了,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替他的位置。可是这样的人不是更应该让他滚蛋吗?你才是老板。”
夏泽笙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谢谢你,沈总,我会好好思考。”
“那么晚安。我下周去广州,到时候约你一起吃饭。”
“好的。再见。”
夏泽笙把手机放在旁边地板上。
他非常清楚沈英珍会这么说,童昊也是持同样的意见。可是……
过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他给秦禹苍发了一条信息:【你在忙吗?】
他以为会很久得不到回复,但是几乎不到半分钟,秦禹苍的国际长途便打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秦禹苍问。
他的语气很严肃,不知为何,夏泽笙听出了很多的担忧。
夏泽笙连忙道:“没什么大事,只是九霄……”
“那群老人家为难你了?”
夏泽笙听见秦禹苍用“老人家”三个字形容那群人,有些好笑:“你现在有空?”
“是的。”秦禹苍道,让他听清楚电话那头的车水马龙声,“莫斯科刚好中午,我从客户公司出来,准备回酒店。有些时间听你说话。”
“我……”夏泽笙开口要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思考了一会儿,将今天在九霄的遭遇,和唐双虎与束东贤的对话和盘托出。
秦禹苍道:“我觉得束东贤说得没错。”
“你也觉得我天真。”
“只是不适合这个生意场。”秦禹苍在那边轻声说。
确实如此。
秦禹苍心里也这么想。
太天真的人待不长,最后注定落荒而逃。
可是……这个想法似乎也不一定对。
只不过大家都这么以为,所以总觉得这样就是对的。
不符合规则的,被叫做天真,可是这个规则又是谁制定的呢?
“可是天真也没什么不好。”秦禹苍说,“你想怎么办?”
“唐双虎这样的人,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说明他本人有做出过很卓绝的贡献和足够的个人魅力,如果只是让他走人。那么是否太简单粗暴了?”夏泽笙问,“也许能说服他。如果说生意是利益交换,那如果找到与唐双虎的利益共同点,是不是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电话那头的秦禹苍轻笑了一声,夏泽笙听见他打开打火机的声音,他能想象,秦禹苍正在寒冷的莫斯科街头点燃了一支香烟。
“也不是不可以。”秦禹苍说,“有问题找束东贤。他能帮你。”
“好,我知道了。”
秦禹苍又补充道:“有事找我。随时。”
“……嗯。”
“那我先挂了,再见。”
“再见。禹苍。”
电话那边秦禹苍挂断了。
夏泽笙看了一眼手机日期,距离秦禹苍离开已经快要一周。然后他抬头看了看空旷的家里。
——应该抽空去买家具了。

他本应该进入餐厅,却陡然停下来,在餐厅门口站定。
身后有人差点撞上他,不耐烦地开口用俄文说了几句话,有些难听,秦禹苍瞥了他一眼。比起刚才和夏泽笙电话时的温和,这会儿他的面色阴沉,眼神显得凌厉,后面那个人一怔,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先生,先生……”门童的声音传来。
秦禹苍回神。
“先生,您进门吗?”门童拉着门问他。
“不,我还有些事情。”秦禹苍说完,转身离开酒店大门,往街边走了一些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接着拨通了钟文彬的电话。
“喂,我是钟文彬。”钟文彬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是秦禹苍吧?找我什么事?”
钟文彬虽然没有问他要过联系方式,但是钟文彬这样的人神通广大,要谁的联系方式找不到,倒也不算奇怪。
“夏泽笙在九霄遇到了阻力。”秦禹苍很干脆地表明了来意,“唐双虎的话语权太大。”
“你的意思是……”
“唐双虎年龄也不算小,四十五岁,不必要一定留在九霄。”秦禹苍说。
他撒谎了,就在刚才,在跟夏泽笙的电话里。
心慈手软的人绝不应该出现在生意场上,天真听起来更像是一剂毒药。束东贤是对的,他只是不想跟沈英珍持一个论调,这样的话,总让人觉得不爽。
而无端地,他觉得如若按照真实的论调,便会让夏泽笙失望……他不想让夏泽笙失望——无论是对于现实,抑或者对于他这个人。
钟文彬道:“夏泽笙什么意见?”
秦禹巷道:“他搞不定唐双虎。”
“我以为九霄的董事长是夏泽笙。相关人事决策都应该由夏泽笙来决定。”钟文彬嗤笑,“你这样瞒着他越俎代庖……不怕他对你生气吗?”
“……”秦禹苍皱着眉头捏紧了电话。
这个钟文彬这么多年了嘴还是这么贱,每次都戳到人痛处。
“空降的BOSS和地头蛇,本就很难水火相容。又何况是唐双虎呢?”他对钟文彬道。
“确实。唐双虎没那么好沟通。”钟文彬道,“他什么情况,想必你做空九霄的时候就很清楚。”
“是的。”
秦飞鹏招入公司,与秦勇关系良好,从销售一路干到了如今的VP,进入董事会。在九霄盘根错节,算得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核心人物。
夏泽笙也很难完美地处理唐双虎这样的人。
靠感化?
还是靠真诚?
唐双虎这种人又怎么会被人轻易地说服,除非有巨大的利益诱惑。
“我知道骐骥集团北美分部缺一个实干型的人主持大局。”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钟文彬问:“秦禹苍,谁给你指点迷津,让你把算盘打到骐骥的头上。”
“钟总,没有人。”
钟文彬又紧接着问:“是不是秦骥?!”
秦禹苍刚要开口,钟文彬在电话那头已经有些激动,对他道:“你让秦骥接电话,你让他——”
“钟文彬。”秦禹苍喊了他的名字,叹了口气,“秦骥死在了公海上。”
钟文彬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最终哑着声音开口道:“我知道了。唐双虎的事情很简单,利益足够大就可以。”
“多谢。”
“你拿着秦骥的密钥,这些事情我本就应该替你办妥。”钟文彬顿了顿,“就算秦骥死了也一样。”
“还是要感谢钟总。”
这次钟文彬话也不想多说,挂断了电话。
虽然已经三月底,莫斯科依然比广州寒冷很多倍。秦禹苍打完电话,手机电量已经下降了50%,他看了一眼时间,回到了刚才那家餐厅。
早在国内的时候,童昊就替他约好了一位重要的投资方在这里见面。
包厢也是很早就预订好的。
等他抵达的时候,之前约的客人因为等候了太久,已经离开,给他留了一张字条,意思是改日再联系。
情况比他预料得好一点……
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从未曾在这种商务聚餐时迟到过,尤其今天的投资方是那么重要的人。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失控了。他其实已经到了……完全可以等到聚餐后,再给钟文彬这个电话。
但接到夏泽笙的电话后,唐双虎的问题像是横在了心上。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便无法专心地和投资方畅聊。
不,不……不是唐双虎。
是夏泽笙。
从离开广州后,他就一直想起夏泽笙。
在驶离地平线的飞机上想起他。
在飞机降落在莫斯科机场后,迎着零下的温度走出机场大门的那一刻,想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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