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选择,所以总是抱着幻想罢了。
颜喻一遍遍说服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脑子太乱了,心也在乱七八糟地跳着,按不住,只能任其在狭窄升温的胸腔里面乱撞。
于是,他又一次决定逃避,就像犹豫良久还是没能对刘伯道出实情那样。
他不想承认,可自己的确怯懦至极。
林痕想牵着他往外走,颜喻却使了相反的力道,没有动。
颜喻看着疑惑的林痕,道:“做吧。”
林痕一愣,攥着颜喻的手心紧了紧,拒绝了:“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欲你为难。”
颜喻盯着林痕,说:“我有这个意思。”
随后便封了林痕的唇,让对方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痕没有抱他去床上,而是带着他躺倒在柔软的兔绒里。
朝服不能弄脏,林痕就极其有耐心地一件件剥下,他把那柄剑捡起来,放在叠好的朝服上。
颜喻看着他慢慢收拾,眸色在对方拿起那把折射着寒光的剑刃时暗了暗,转瞬又恢复如常。
这次林痕没折腾,格外柔情,颜喻睁着迷蒙的眼,看窗外还在飘扬的雪,天地由白转黑,他没撑多久就睡了过去。
林痕亲了亲颜喻汗湿的额角,把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披着外袍出了殿。
后半夜,先前那个副将再次进宫,回禀说已按林痕的吩咐处理好吴名身边的人,只要林痕想,他们可以今晚就取了吴名的项上人头。
林痕坐在屋檐下,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不等雪花融成水,就被他搓没了。
对于副将的回禀,他一点也不意外,或者说,这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是江棋自己按捺不住,逼他把计划提前。
他的确感念四年前,江棋的救命之恩,可再往前推,迫使他被颜喻丢弃的前因,不也是江棋吗?
对,他知道,他与颜喻的距离大如天堑,隔阂始终存在,就算没有江棋,之后也会在别的地方爆发,然后不可收拾。
可这都不能否定,江棋提前引来了结果,以至于他与颜喻皆是措手不及,只能狼狈地分离,再不相见。
四年前,江棋用一场火,把颜喻逼到世人指摘唾骂的谷地。
那他当然要把这场火补上,送他们到本该到的结局去。
江棋不该逃出来的。
既然逃出来了,那他也不介意再送江棋一次。
“可要今晚动手?”副将问。
林痕摇头:“再等等。”
等这场他和颜喻都心照不宣的戏落幕了,再说。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颜府中的人一个赛一个忙碌,江因却无事一身轻,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
今天是他不做皇帝的第一个生辰,也是舅舅不用忙活宫宴的第一个大年三十,也就是说,舅舅能在他生辰的这天,陪他一整天。
江因在院子里疯了一头的热汗,他刚把脑袋凑到颜喻跟前,让颜喻给他擦汗,就看见容迟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大步过来。
“呀,容叔叔,你是不是哭了呀?”江因天真地问。
容迟没心思纠正他的称呼,而是怒瞪着一双眼睛,死死锁定颜喻,对他道:“是啊,刚哭了,现在需要颜喻的安慰,小稚儿先把舅舅让给我一会儿好不好?”
江因为难了一会儿,点点玉文盐头答应了。
颜喻揉了揉江因的脑袋,轻声道:“去看刘伯伯做了什么好吃的。”
“好。”
江因蹦蹦跳跳走了。
容迟刚进门的时候颜喻就看见他了,但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是偏头躲过了对方的视线。
容迟见状更气,他往右挪了一步,堵在颜喻面前,狠声质问:“这么重要的决定,你不事先和我商量也就罢了,就算决定了也不告诉我是吗?你难道真想我都站在你坟前了,才后知后觉你早就做了决定?”
“对不起,”颜喻垂下脑袋,他还是不敢看容迟,只说,“还没想好怎么说。”
“好好好,我就该庆幸!”容迟语气又恨又狠,“要不是我从舒案那知道了,怕是到时候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颜喻没应声。
他沉默许久,又问:“你和他见面了?”
“现在该谈这个问题吗!”容迟拉了个凳子坐在他面前,无奈地问,“你如今是什么打算,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活一日算一日,没什么打算,”颜喻终于抬起头,对上容迟发红的眼睛,顿了顿,道,“稚儿想去江南玩,我还没带他去过,到时候,你带他去逛一逛吧。”
容迟点头:“好。”
颜喻又道:“刘伯那边,我还没有说,他年纪大了,怕是不能接受,你帮我好好劝劝。”
容迟还是点头。
颜喻又想了想:“没什么了。”
容迟还想问你和林痕怎么办,犹豫许久,还是相信颜喻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开口。
他还有很多话想对颜喻说,想想又还是算了,都是些矫情话,说了也是给颜喻增加负担,便烂在肚子里吧。
两人第一次相对无言,沉默良久,还是江因回来将沉默打破。
“容叔叔你还伤心吗?”江因脑袋探到容迟胸前,抬着头问。
“不伤心了,”容迟抹了把脸,板起脸要求,“说了多少遍了,我不老,要叫我容哥哥。”
江因撇嘴,又格外硬气地吼了声“容叔叔”,成功把人气笑了。
好不容易有个轻松惬意的大年三十,几人欢欢喜喜吃完午饭,当即决定跟着刘通往厨房走,准备一块包晚上要吃的饺子。
刘通听完脸上笑呵呵的,实际心里颇为嫌弃这几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十分怀疑晚上将要吃的到底是饺子,还是菜汤。
奈何几位实在兴致勃勃,他劝不动,只能妥协。
厨房里一众下人在忙前忙后,可施展的空间太少,于是刘通就让人搬了个大方桌到宽敞的院子里,好在今天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算太冷。
四人搬来凳子围着方桌的四边坐下,刘通正要为几张懵懂又好奇的脸讲解饺子到底要如何包,就又有一位客人来访。
“你们这是打算做什么?”林痕不请自来,扫了桌面一眼,问。
不等人回答,江因就撇嘴不高兴起来,他急忙转头看向颜喻,想让舅舅把人赶走,可没料到,自己的舅舅朝对方弯了下眼睛,道:“准备和刘伯学包饺子。”
江因嘴更歪了,他又求助地看向容迟,容迟的表情有点僵硬,但只和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江因闷哼一声,气愤地垂下脑袋,狠狠蹂躏面团。
颜喻注意力全在林痕身上,几天不见,林痕脸上的疲倦重了些,但看着精神还算不错,他想了想,问:“要一起试试吗?”
“好啊。”林痕颇感兴趣地点头。
视线围着桌子游走一圈,每一面都正好有人,似乎没有他的位置。
刘通见状,正要起身给皇帝挪位置,颜喻就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一半长凳,说:“坐这。”
林痕从善如流,自然地走过去,挨着颜喻坐下了。
四方桌并不算大,凳子也不够长,多个林痕还是有些拥挤,两人肩挨着肩,腿挨着腿,贴得格外紧。
但都没说什么。
容迟忍不住瞥了两人一眼,亲密得让他牙疼,一想到颜喻的状况,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一抽一抽的疼痛犹如尖刺,扎在他身上,容迟暗暗叹了口气,决定尊重两位有情人,不多管闲事。
一切就绪,刘通自己擀了张面皮托在手心,又用木勺挖了点肉馅放上去,一边慢慢包一边细细讲解,一遍下去,除江因外都露出了然的目光。
刘通又讲了两遍,这下连江因都自信得连连点头。
他勉强放下心来,用熟练的技术一次性擀了四张面皮,分发下去,又耐心嘱咐:“刚开始不熟练很正常,但一定要确保把皮包紧了,一点缝隙都不能留。”
几人早已蠢蠢欲动,以江因带头,忙不迭地对师父点头。
刘通还是不放心,还想说几句,可几人已经开始忙活,不理他了。
他坐在一边看几人包饺子,越看表情越狰狞。
“哎呀哎呀,小稚儿呐,你看这馅儿都从这边掉出来啦!”
“哎呦我的容少爷诶,这,就是这,看到没?一放锅里这油都会从这儿淌出来。”
训完两个,刘通又看颜喻因为加了太多面粉而捏不上的面缘,犹豫着问:“少爷,你们包的饺子都谁吃啊?”
颜喻尴尬地笑了笑,道:“刘伯放心,一定有你的一碗。”
刘通要哭不哭,终于在几个丑不拉几的饺子里看见个像样的,几乎喜极而泣,激动道:“陛下包得不错啊,是不是学过?”
林痕点头,他看了眼颜喻手上合不拢的饺子,手指沾了水,顺着面缘涂了一圈,道:“这样就好捏了,试试。”
颜喻瞥了眼林痕手上堪称完美的饺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他低低地嗯了声,捏上了边。
终于成功包上一个,颜喻小心放下,拿起第二张面皮。
刚坐正身子,林痕就靠了过来,贴着他耳朵说:“我还记得我娘第一次教我包的时候,气得差点抽了扫帚揍我,忍下了,但当晚我们喝的是面皮韭菜鸡蛋汤。”
脑中浮现一锅大杂烩的精彩画面,颜喻心情可算好些了,但还是板着脸,扭过头来看林痕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脸:“你说这些干什么?”
林痕抿着唇,笑意便漫到了眼角,他说:“夸子逸厉害,第一次包饺子,竟然包得那么好看。”
子逸……
颜喻眸光被这两个字吹乱了。
这几天,林痕像是魔怔了,总是这样唤他。
这是他父亲为他起的字,说是从他一出生就想好了,希望他一生安逸。
可惜父亲不知道,他的愿望落空了,碎得可谓是彻底。
颜喻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没有流露出怅惘,他不再看林痕近在咫尺的脸,低下头重新和面皮肉馅斗争。
对于颜喻急于隐藏的不自然,林痕自然捕捉到了,他分外珍惜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脆弱的颜喻,他想将其捧在心尖上,永远都不分离。
为此,他已经后悔那天做出的决定了,他有了一个更疯狂的念头。
若是将计就计,将颜喻彻底困住呢?
他的确不怕死,可死亡一旦和失去颜喻挂钩,他就开始恐惧了。
他要找一个,不会失去颜喻的方法,比如用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珍奇之物造个牢笼,把颜喻彻底困在属于自己领地里,永远不放手。
可这样的话颜喻一定会恨死他的,毕竟他要借着权力实施计划,那样就不能把皇位还给江因。
四年前,江因只是受了点伤,颜喻就对他赶尽杀绝。
如今他若是做得更过分,颜喻怕是要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吧。
所以,要不要做呢?
理智和贪欲在这几日堪称甜蜜的相处中逐渐倾斜,贪欲在上,凭着拥有颜喻的念头一骑绝尘。
林痕闭了闭眼,目光在颜喻垂下的脖颈处留恋反复,那里很脆弱,是个栓套锁链的好地方。
不过他一定会给锁链围上一层绒布,因为太过锋利会把薄薄的皮肉磨伤。
林痕想象着,颜喻那时肯定会投来痛恨的目光,薄唇也会吐出他不想听的话,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拥有颜喻了,总该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人只要贪心一点点就好了,再多了不行的。
林痕如此想着,他觉得自己得先给颜喻道个歉。
他蹭颜喻的肩膀,等人从与饺子皮的苦恼斗争中回神看他,他就真诚地说:“对不起。”
颜喻以为他是注意到了自己的伤心,把原因揽到了自己身上,于是才可怜巴巴地道歉。
他摇头,宽宏大量地说:“没事儿。”
林痕闻言就开心地笑了。
他心情好得很,准备认真包饺子,可他刚拿起面皮,就被颜喻一手挥下。
颜喻冷着表情,指使他:“刘伯去别处忙活了,你去替他,擀面皮。”
林痕猜出颜喻好胜的小心思,没拆穿,伸手去够擀面杖,可手刚伸出去,手背就被拍出一个带着面粉的白印。
颜喻指着刘通原先的位置,道:“坐到那边去擀。”
“哦。”
林痕蔫蔫地应下,这回真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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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的,很贴心~
第73章 “生辰快乐”
反正最后也不是只有饺子可吃,少煮点也不用担心饿着,刘通从几人忙活半天才完成的杰作中挑捡出看得过去的,交给下人,让他们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煮上。
太阳懒洋洋地移到西天际,洒下温暖的橙红色彩,这才到傍晚,就已经隐隐有爆竹声传来。
容迟站起来,瞥了颜喻一眼,随后夸张地伸了个懒腰,他戳了戳江因的肩膀:“小稚儿,哥哥要出去玩,你想不想去?”
“好啊好啊!”江因欢喜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容迟看颜喻,见对方点头应允,就牵着江因的手离开了。
除夕夜将至,下人皆是忙得脚不沾地,刘通更甚,这才刚挑完饺子,就被贴春联的给着急忙慌叫了过去。
一时间,颜喻与林痕成了整个府中最无所事事的人。
“可要也出去转一转?”林痕拨了下颜喻的手心。
颜喻抬头,看了眼耀眼的夕阳,想了想,问:“去哪?”
“就随便走一走。”
颜喻点头应了,林痕就执着他的手出府,他选了和容迟相反的反向,和颜喻并肩慢慢地走。
这边渐渐远离京城中心,没走多久就迎来一个岔路口,因为是随便走走,颜喻就将选择权交给林痕。
林痕握着颜喻的手,转头看他,有卷着烟火气的风吹过,撩起颜喻耳边的发丝。
林痕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听见左手边传来玩闹的动静,独属于儿童的稚嫩嘹亮的说笑声极有穿透力,它们随风过来,萦绕耳边。
新年嘛,就该热闹一点。
林痕牵着颜喻拐进左边的路口。
稍显破败的胡同里,有两个孩童蹦蹦跳跳聚在一起,小女孩手里那着一根燃着的香,男孩斜挎着一个发皱的布包,手里握着爆竹。
男孩举着爆竹,让小女孩点燃,有滋啦的火光出现,就立马扔出去,捂住耳朵好奇地看。
“嘭!”
火光闪过,小孩就聚在一起笑。
林痕下意识去看颜喻,果然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抹好奇,他笑了下,问:“想不想试一试?”
颜喻矜持地望了林痕一眼,拒绝道:“我小时候玩过的。”
林痕笑意不减:“知道啊,可那是小时候,过去了那么久,不想重温一下吗?”
颜喻其实被说动一些了,只是他还端着,不说话。
正想再拒绝一次,林痕就已经松开他的手,走到两个小孩的身边,蹲下身问:“你们还有多少爆竹,我和那位朋友想和你们一起玩。”
男孩有些犹豫,还有点害怕,看在两人都很好看,不像是坏人的份上,翻开布包给林痕看。
颜喻走过去,问翻布包掏出爆竹往林痕手里塞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凑过来,说:“他叫豆子,我叫小安。”
颜喻点点头,又问:“娘亲呢?”
“娘亲和爹爹正在做饭。”豆子回答道。
小安见林痕手里的爆竹够多了,就把自己的香掰成两段,引燃,其中一段交给颜喻。
林痕和颜喻对视一眼,便学着小孩的样子,一个点一个扔。
爆竹小小一个,并没有多大威力,颜喻不害怕,点完爆竹就看向两个一惊一乍的小娃娃。
他们活泼又富有朝气的样子,可比爆竹有趣多了。
偏林痕不知怎的,扔了鞭炮就来帮他捂耳朵。
颜喻一连听了好几个哑炮,不耐烦地挥退林痕还想伸过来的手,于是爆竹炸开的声响不受阻隔地传进了耳朵,震得人心尖发颤。
放着放着有些无聊,颜喻就和小安聊了起来,小孩戒备心轻,没多大会儿话就被颜喻套出了家底。
姐弟俩的家庭很普通,父母两人一耕一织,没有赚大钱,但家里吃喝不愁,时不时还能下馆子吃些好的。
更难得的是,父母亲邻之间关系融洽,虽然摩擦难以避免,但大多数时候都能互相理解,不会有太大的争吵。
“生活本就是柴米油盐,他们活成了许多人向往的样子。”安静倾听的林痕突然道。
颜喻点头,起起落落经历多了,他总是格外向往这种稳定的生活,不需要大富大贵,也不用手握权柄掌人生死,平平安安过下去就已足够。
虽然自己注定与之无缘,但他还是希望身边人能够好好的。
颜喻转头,望进林痕深邃的眼眸里,无声地送出祝愿。
林痕也在看他,眼中映着灯笼投下的朦胧的光,他说:“我也期望,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安安稳稳,有人相伴的日子。
颜喻静静地看着他,没出声。
寒冬的天总是黑得格外快,明明不久前还是挂着夕阳的黄昏,现在就变成雾蒙蒙的黑了。
临走时,林痕摘下腰间的双环玉佩,交给小安。
小安觉得贵重,不敢收,林痕执意塞到她手里,说是买爆竹的钱。
之后,两人踩着茫茫的夜色往回走,林痕在黑暗中摸索,准确地握住他。
夜还没彻底黑下去,就已经有烟花迫不及待地升到空中,炸出绚烂。
狭小的巷子也被照得亮堂了些。
颜喻抬头看,等烟火的光线如流星般消逝,眼底的碎光闪烁着熄灭,归于黯然,他才低下头。
林痕在这个时候开口:“你从没有提过,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颜喻闻言愣了愣,道:“没想过。”
没想过吗?林痕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他想,颜喻总有喜欢的生活方式,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他为之准备的那种。
几息前炸开的烟火像是一个信号,很快,就有重重烟花盛开在深蓝的天际,脚下的路明了又暗,暗了又亮,颜喻没再说话,踩着砰砰的声响继续往前走。
饺子适时下了锅,不一会儿,就连同热腾腾的饭菜摆在了餐桌上。
白乎乎的热气盘旋在半空,迷蒙了几人的眉眼,各异的神色被掩盖殆尽。
氛围也被鲜香的菜肴美化得其乐融融。
颜喻和容迟拉着刘通坐下,江因一手一根筷子,眨巴着期待的眼睛看向林痕。
刚玩了一圈,他已经将生气讨厌忘了干净,现在饥肠辘辘的,只想让在场最有权势的人发出开饭的号令。
林痕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在江因热烈地注视下,慢悠悠拿起筷子,给颜喻夹了块清蒸鱼肉,以示开饭。
颜喻很给面子地道谢,慢吞吞塞进嘴里,林痕满意地看着颜喻吃下自己夹的菜,收回目光,碰上目光已经从期待转为怨愤的江因。
献殷勤的先机被人抢了去,江因气得呼吸都重了。
林痕只当没看见,又给颜喻夹了块牛肉。
颜喻也吃了下去。
一顿饭吃了好久,江因肚子很快就鼓了起来,放下筷子前,又被刘通塞了个他自己捏的,刚放进水里就露了大半的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
容迟看着江因龇牙咧嘴的样子,笑得肚子痛。
颜喻留恋地望着一桌的亲朋,嘴角抿出淡淡的笑。
林痕见颜喻笑,只当对方高兴,他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一餐吃罢,容迟被江因拉着溜达消食,刘通抱着一捧早早包好的红包,喜气洋洋给下人分发。
林痕踌躇着不想离开,可又没什么理由留下,他磨蹭着,期待地看向安静的颜喻。
目光太炽烈,颜喻想忽略都难,他想了想,道:“可否教我做碗长寿面?”
颜喻要为江因的生辰亲自下厨,却从没有一次好好陪他过过生辰,林痕吃味,但好歹有了多留一会儿的理由,还是点头应下。
关于长寿面,以前的确兴过一段时间的单根面,就是一碗中只有一根很长很长的面,让过寿者一口吃尽,中间不能咬断,以求长寿。
如今的长寿面,和普通的面条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往里倾注了美好祝愿罢了。
提及面条,林痕又回想起当年。
那场雨下得很大,颜喻勉为其难在他的小破屋留宿,他为颜喻做了一顿饭,就是清汤面条。
时过境迁,如今回忆起来,多了不少苦涩。
林痕很有耐心,他从和面开始,一步步耐心教颜喻该如何做。
等颜喻终于握稳刀,一下一下尽全力切出等宽的面时,林痕坐到灶堂前,开始添水烧火。
烫菜、煎蛋、下面、捞出,颜喻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林痕守在一旁,看他因全神贯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峰,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虽然这碗面不是做给他的。
等面终于稳妥地躺在碗中,颜喻长长舒了口气,他用筷子小心拨出一根,想自己先尝尝味道,随即又想到什么,在林痕不解的注视中,若无其事地松开了筷子。
林痕以为颜喻怕先尝会坏了寓意,没在意,问颜喻:“下人都被刘管家遣散了,我去帮你叫江因吧?”
颜喻摇头:“不必。”
颜喻把碗小心端出灶房,放在房前支棱着的石桌上,他本来想端到前院去的,可他太笨拙了,揉面时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快要来不及了。
他取了筷子,架在碗沿,对林痕道:“稚儿不喜欢吃面,他的生辰礼物我也送过了,今天履行很久以前许下的承诺,给你补个生辰。”
“……给我?”林痕不敢相信地喃喃。
颜喻点头,说来惭愧,他与林痕相识已有六年,却从没有认真为对方过过一场生辰。
他答应过的,总该做到。
“就是没有生辰礼物。”颜喻道,不想给随意的,费心思的也来不及了,所幸就不送了。
林痕没有心思想礼物,他颤着眸子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这是他教颜喻做出来的,所以知道这位从不曾接触锅灶的少爷是如何笨拙又小心翼翼地做过每一步。
“谢谢……”林痕道。
颜喻没有点头,而是说:“尝尝吧,味道可能不怎么样。”
林痕点头,有些无措地拉出凳子,坐下,用筷子挑起面。
恰在这一瞬间,新年真正到来,漫天的烟火几乎同时炸开,开出一朵朵绚烂的花。
颜喻看着林痕把面条送进口中后,又抬头,看天际此起彼伏的光彩,盛大,耀眼,金黄的光线重重叠叠,迎接着新的一年。
真好,颜喻心想。
颜喻看烟花时,林痕始终埋着头,他每次只挑几根面条,珍惜地咀嚼,咽下。
他想无限拉长这个瞬间。
其实这碗面并不能算好吃,有些淡,青菜也没有入味,但他不在意。
“生辰快乐。”
颜喻说,这是第二声,第一声声音有些小,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但林痕听到了。
他的眼眶因这几个字泛起湿意,视野中莹白的面条开始出现重影,然后有水珠掉进碗里,好在他埋着头,颜喻看不到。
筷子碰到碗沿,发出轻微的闷响,林痕从迷蒙的视野中看到自己颤抖着的,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腹,他知道自己在战栗。
因为他为自己疯狂的私心找到了借口。
是颜喻的纵容。
你看,颜喻总是这样,嘴上说着比任何人都狠绝的话,行动上却总是温柔纵容。
从前纵容他固执任性,如今纵容他死皮赖脸。
颜喻总是这么容易心软。
林痕抬头,看颜喻被漫天的光影刻画得明暗相间的面容。
看不透,只觉得缱绻又温柔。
他想,对于这样一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人,他只想抓到,攥进手心,不会放手,永远都不会。
所以,接下来要做的事,他也绝不会后悔。
驭艳微 年初八。
入夜不久,就有淅淅沥沥的雨滴往下落,落着落着,寒凉的水珠已然变成了冰棱子,砸在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尖锐声响。
被风吹到的墙角的爆竹残骸被冰凌溅起,又深陷进泥里,不过多久,就被裹上一层脏污。
至此,新春的喜气被寒气驱赶着,消散殆尽。
江棋独身站在屋檐下,冷沉着盯着地上滚落的冰棱,盯着盯着,就咧嘴笑了起来。
明天便是登基大典了,今夜这冰雹下的,对要登基的新皇来说,实在是不合时宜。
对他却不然。
“大人,”黑暗中有声音传来,被冰雹砸得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听清了,“人已经到齐了,正在密室等您。”
江棋点点头,临转身时接了块冰珠,毫不留情地碾碎后,又把碎块扔进雨幕。
密室位于府邸的后院,藏匿在一排再普通不过的房屋中,江棋推开门,转动墙面的机关,还未走进,候在里面的人就齐齐转头看过来。
密室很简陋,正面是主座,下首两排再简单不过的梨花木椅,每两把椅子中间都有一个齐高的桌案,其上没置茶水。
江棋迈步走进,室中只点了几盏小小的油灯,光线不强,但足以他看清在座的或紧张或兴奋的脸。
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在跟了自己三年的副将周寻的脸上停留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不是都商定好了吗?为何又突然召我等前来?”有人突然出声,质问道。
江棋循声看过去,对方是林修溯的旧部,手里握着五千的步兵,为人惯常狂傲,之前若不是自己暗度陈仓将他救出,此人怕是早就去见了阎王。
江棋心中鄙夷,面上还是客客气气,他说:“诸位辛苦,江某今晚召诸位前来,是想再重新确定一遍明日的部署。”
语音刚落,就有人被拖上来,对方已经被折了手脚堵上了嘴,即使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快要喷火了,却也只能呜呜哼叫,喊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