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by半里知途
半里知途  发于:2024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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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舒案都交代了,醒来后要多走动才有助于恢复。
他是听话了,可林痕呢?
嘴上说着陪他在院子里来回走走,可等真的开始了,他又变成另一般模样,不待他走几步,就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生怕他累着。
要不是清楚林痕的好心,颜喻都快要怀疑林痕其实是不想让他康复了,毕竟只要不康复就一直有理由抱着贴着。
颜喻自知不是不能理解,说到底,林痕还是有点患得患失。
就像是在苦痛中挣扎不已的人突然迎来荣华富贵,第一反应往往不是好好享受,而是害怕,怕美梦维持不久,下一瞬就会全然破碎。
找出症结所在之后,颜喻有心帮林痕克服这些恐惧,让他不再怀疑自己已经回来,会好好陪着他的真相。
他能想到的方法便是纵容。
林痕不想分开。
好,他就陪着人同吃同睡,就连上朝,他也会坐在临时安置的屏风后守着,期望以实际行动告诉林痕,自己一直都在。
林痕晚上时长难以入睡,即使睡着也会陷进梦魇。
好,那他就在睡前说些宽慰的话,即使睡着也保持敏锐,尽量做到林痕在陷进梦魇时即使把人唤醒,然后把人揽到自己怀里,像哄小孩那样轻拍着脊背哄人重新入睡。
颜喻打心底觉得这样做已经很足够了,林痕总该好上那么一点,不会再像个迷失的孩子般,整天患得患失的。
可事实恰恰相反,林痕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
比如——
前日舒案重新给他把了脉,又换了药方,新的汤药有助眠的功效,颜喻吃完晚饭就喝了一碗,没等到林痕处理完公务,就先回去睡了。
半夜被林痕痛苦的梦呓惊醒了一次,他有些迷楞地把人抱紧,轻声哄着林痕入睡之后,自己也没坚持多久,又囫囵睡了过去。
睡得多了,醒得自然也比从前早了不少。
这天,颜喻睁开眼睛,见外面的天还是黑蒙蒙的,莫说星辰,就连半圆的月亮都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后,吝啬至极地洒下微不足道的雅光。
意识到现在还是凌晨,颜喻有些意外。
正想闭上眼睛试图再睡会儿时,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稍稍低头,看向窝在自己颈窝的,林痕的脑袋。
只在这一瞬,他感受到,自己目光挪过去时,扑在自己脖颈上的气息顿了那么一下。
不算明显,但还是让他感受到了。
他皱了皱眉,还不等想清楚怎么回事,那个脑袋就自发往里拱了拱,搭在他腰上的手也紧了些许。
这是林痕睡着时惯有的反应,他四五年前就知道,但是!
颜喻黑下脸,也狠了心,直接弯起被林痕枕着的手臂,在对方后脑勺抓了把头发,把人往床外侧拉。
林痕吃痛,脑袋被拽出颈窝,他皱了皱眉,还挺像睡眠被打扰时的不耐样子。
颜喻眯了眯眼,冷声道:“别装了。”
颜喻拧着的眉头像是被钉子钉住,硬生生僵在那,又挣扎了一会儿,见实在躲不过去了,才慢吞吞睁开眼睛。
纵使房中只点了一盏小灯,颜喻还是看出来了,对方满眼清明,哪像是刚被叫醒的样子。
意识到林痕在装睡,而且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颜喻的脸更黑了,本就没多少的睡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松开手,索性坐了起来。
顺便拍开了还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林痕自知理亏,跟着坐起来后就保持着沉默。
颜喻转头看他,见他埋着头,一副我知道我错了,我认罪的可怜样子。
可见,这人就是明知故犯。
颜喻气得更甚,连呼吸都重了两分,林痕感知到,这才可怜巴巴地开口:“颜喻……你别生气。”
颜喻再一次打掉对方想给他顺气的手,冷声质问:“为什么装睡?”
“睡不着。”
回得还挺快。
“说谎!”颜喻沉声下结论,见林痕又把头低下去了,他又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痕梗着脖子,当回了闷葫芦。
啧,还是这样,颜喻可太熟悉他这熊样子了,以前就是,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装死,即使憋红了脸也不说话,就想着拖。
他还以为这人当了皇帝就好了呢,现在看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颜喻被他气出一肚子气,想发作又顾忌着林痕的不太好的精神状态,他皱眉想了想,手按在林痕后颈,把林痕脑袋往自己近前压。
林痕不敢抗拒只得顺从,可看着颜喻近在咫尺的锋利眼睛,呼吸没出息地滞了一瞬。
颜喻这几天恢复得很好,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不是以前病态的苍白,也不是被药效催着才有的潮红。
还记着自己惹人生气了,林痕匆忙躲开颜喻的目光,却又看到对方明显恢复色泽的薄唇。
想亲上去,但是不敢。
踌躇着犹豫着,他就见那唇凉凉地勾了一下,挽起很小的弧度,然后又冷硬地收回。
林痕闭了闭眼,有点受不住了,生出更强烈的逃避的念头。
颜喻偏偏不遂他愿,突然逼近,盯着他的眼睛,问:“睡不着是吗?”
林痕盯着颜喻眼中的自己,愣愣点头。
“好。”
颜喻慢慢点头,按在林痕后颈的手顺着弧度往前移,触到颤动不已的喉结,点了点,随即,在林痕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一把把人按回枕头。
颜喻坐到林痕腰腹之上,垂眸,懒洋洋打量林痕摔懵了的表情,道:“那就不睡,做些别的事。”
暗示意味很明显,林痕又变成了结巴:“颜喻你,你……我……”
颜喻挑眉,冷声道:“不做就好好解释为什么要装睡。”
林痕又闭上嘴,似乎在挣扎,但很快,他手就扶到颜喻腰侧,稍一用力就把两人的位置颠倒了个。
颜喻一头黑发铺散在枕面,他仰面看着呼吸粗重起来的林痕,眸色厉了厉,转瞬就下了某些决定。
林痕紧张极了,他没看到颜喻的表情,而是俯身,试探着亲上颜喻的嘴角。
没带多少有关情与欲的色彩,很郑重,很珍惜,颜喻却觉得不够,他抬手按住林痕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做起旁的事,时间就比失眠时流逝得快多了。
很快,东方天际泛起晨曦,带着些微微凉意的日光透过窗隙,洒在一醒一睡两个身影上。
林痕翻身下床,给颜喻小心掖好被子,又郑重在颜喻嘴角落下一吻,这才精神不错地去上朝。
朝堂已经重回正轨,如今天下太平,也没什么大事。
林痕坐在上首,撑着脑袋听下面的大臣在一些小事上争论不休,觉得没意思,目光在偌大的殿堂转了一圈,落在空荡了许久的位置上。
他想,颜喻该回来了。
下了朝,林痕快步回到寝殿,却没在床榻上见到人,他快速在寝殿巡视一圈,确定颜喻是真的不在,便问杨喜人去哪了。
对方被问得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悲苦道:“陛下,颜大人执意回府,奴才实在劝不住啊。”
林痕闻言心猛地一沉,清楚颜喻还是生气了,他抬脚欲往外赶,却被杨喜拽住袖子。
杨喜的脸皱巴的像风干了的葡萄,沟壑纵横的,林痕瞧得心烦,焦急道:“松手。”
“陛下啊,颜大人走时还吩咐,不让您去找他,还给了时限,说是至少半个月。”
林痕茫然片刻,精神变得萎靡。
杨喜守着他,等他好些了,又道:“大人还说,他把金乌抱走了,陛下您好自为之罢。”
林痕连肩膀都塌了下来。
杨喜躬着腰,见林痕没有责备的打算,这才松了口气,他瞧着皇帝这落魄样,心道皇帝也有这么一天啊,颜大人走了,还特地把猫抱走,就是不要他。
奈何他胆子小,格外珍惜脖子上长的那个圆脑袋,不敢说出来。
但挡不住他津津有味地盘算啊,杨喜想着,看来以后还是得好生供着颜大人呐。
另一边,颜喻刚跨进府门,就被刘通抓住了,刘通哆嗦着目光打量他,又是询问又是责备,激动到几乎语无伦次。
他好说歹说连连保证以后不会再欺瞒,才勉强把红了眼的老人哄住。
等回了自己卧房,放开金乌让其满屋子撒欢,他才又琢磨起林痕的事。
不说他也看得清楚,林痕这人就是越宠越娇,尤其是在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情况下,他越纵容,林痕就心里就越害怕。
害怕至极也不舍得打扰他,于是就选择折磨自己。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铁了心地把人扔下,让人好好静一静,等他自己想明白。
颜喻深觉自己的做法不错,也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可眼看半月已过,林痕还是不来找他。
颜喻坐在院中晒太阳,视线落在玩得欢快的金乌和江因身上,思绪却越飘越远。
他越想越不对劲,林痕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见他,难道物极必反,林痕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想不通。
难道是自己的心思太重了?
颜喻琢磨着,决定自己也去散散心,去哪呢,去找容迟吧。
傍晚,天色刚刚擦黑,颜喻就去了凭栏阁,他本打算直接上去找人,却被人强硬拦住,说需要通报。
颜喻不解挑眉,但还是应了,目送对方爬上楼,不一会儿,他就见有人下来。
看清对方面容时,颜喻一惊,眼瞅着对方走近,颜喻正想打声招呼,就见舒案衣衫不整,脖子一侧还顶着个清晰的牙印。
“……”
他知道为什么需要通报了。
愣住的间隙,舒案错身而过,简单朝他点了下头,径直走了。
意识到自己这是坏人好事了,颜喻有些窘迫,他不如容迟那般厚脸皮,下意识想回去,可这事坏都坏了,走了更尴尬,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楼上走。
楼上的容迟更衣衫不整,领口敞着,还未及整理,露出更多的痕迹。
颜喻尴尬地咳了声,接过容迟端过来的茶水,犹豫地问:“你和他,和好了?”
容迟合上衣领,又喝水润了润喉,坦然地看向他:“没啊。”
颜喻还想说什么,却被容迟打断:“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咋说,说正经的,去江南的事,稚儿和你说了吗?”
颜喻正了正神色,点头:“说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容迟想了想,道:“就这几天的吧,带着稚儿好好逛一逛。”
颜喻正要点头,容迟又笑了,他眼睛弯起来很好看,像一汪闪着波光的湖水:“我现在有很多很多的钱,只差自由了,这一去,可能就不回来了。”
颜喻愣了愣,又笑开:“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走走吗,挺好的。”
容迟垂下头,把玩着瓷盏:“对啊,十多年前的念想,也该实现了。”
“颜喻,谢谢你,”容迟突然道,“要不是你,我现在或许还在泥潭里挣扎呢。”
知遇之人不需要多,一辈子遇见一个就足够了。
颜喻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惯常不喜欢这般煽情的环节,正准备说些祝愿的话,房门就突然被敲响,有人通报:“主子,陛下来了,现在就在楼下。”
颜喻有些意外。
容迟则不,他捧着自己的脸,佯装担忧道:“你说我是不是得先把自己的脸护好?不然到时你家陛下再一拳砸过来,你又是个帮亲不帮理的,我破了相都不知道找谁哭去。”

还不等颜喻想通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帮亲不帮理的人,林痕就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不太好,很显然,熟悉的情景总是能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容迟饶有趣味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了然一笑,起身走了。
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颜喻还坐在凳子上,抬着眼看向林痕,看出对方的心境比脸上的表情还要更糟糕一点。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是林痕先开了口:“对不起。”
颜喻不无意外,问:“因为什么?”
林痕垂着头,局促地站在原地,他其实有好多缘由可说,却又觉得没有一个是颜喻想听的,不说也罢。
再者,他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颜喻叹了口气,换了个问题:“你是从宫里过来的?”
林痕闻言急忙摇头:“我去了颜府,没见到你,才来的这儿,没有派人监视你。”
这急切的语气堪称惶恐,颜喻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
林痕的目光不错地追着他,像只小心翼翼的狼崽。
颜喻被他看得心软,都已经走过他的位置了,又转回来,牵起林痕的手。
林痕的掌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却不如以往干燥,像是紧张出了手汗。
怕他嫌弃,林痕缩了缩手,颜喻没松,牵着他下楼。
袖摆宽大,很好的隐藏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即使穿过人来人往的长廊,也没引来多少探究的目光。
凭栏阁檐边点了不少的灯,暖黄的灯光洒下来,为并肩而立的人镀上一层暖意。
颜喻领着林痕,拐进了街巷里的小道。
静谧的夜色中回响着两人的脚步声,林痕珍惜地听着,轻轻拉了下颜喻,等人回头,问:“颜喻,你还在生气吗?”
颜喻反问:“你这样问,是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林痕想了想,试探着道:“是因为我装睡,骗你了。”
“仅仅如此吗?”颜喻追问。
林痕局促摇头。
颜喻叹了口气,他捏了下林痕的虎口,认真道:“你是骗我了,但我更生气的是你为了迁就我而委屈自己。”
林痕惊讶地看向他,下意识否定:“我没有……”
颜喻不欲与他争辩,问:“梅花酿,还有吗?”
“有,”林痕点头,朝身后吩咐道,“去找杨喜,让他把那坛梅花酿送到颜府。”
暗卫低声应是,很快离去。
两人踩着静谧的小巷继续往回走,早春的晚风还带着些许料峭的寒意,但两人都不觉得冷,或许是因为紧握的手能互相传递温暖吧。
回到颜府,挥退众人,两人抱着酒来到后院的小亭。
坐下,恰好能看到不远处的小池塘,水中的锦鲤自在地游动着,漂亮的鱼尾在水面甩出粼粼的波纹。
颜喻看得入迷,林痕却不看景,就静静地盯着他。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林痕突然道。
颜喻抽神转头,问:“现在醒了吗?”
林痕摇头:“不想醒。”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颜喻心想,又道:“那就会一直惶恐,很痛苦。”
他捧住林痕的脸,额头抵上对方的,温柔道:“感受到了吗,我就在你身边,不靠梦也能触摸到我。”
林痕眸光颤了颤,指尖碰了碰颜喻的睫毛,没说话。
颜喻不打算再逼他,毕竟他也时常恍惚,过往的苦难和挣扎都太多太多了,以至于让他觉得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要想彻底走出这份惶恐,只能用足够长久的时间去感受,去慢慢相信,直到不再怀疑。
万幸,他和林痕还有很多时间。
他拍了下林痕的脑袋,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给林痕:“第一件事,就是补回缺失的共饮。”
等林痕拿起杯子,颜喻执杯去碰,杯沿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鱼儿好似被惊动,倏地游远了。
颜喻将酒一饮而尽,林痕照做。
经年发酵的酒液带着它独有的醇香,微微凉的触感自喉咙滑进腹中,越沉浸,越醉人。
月牙悄悄换了地儿,藏在亭角后,林痕看过去,目光有些散,月亮也便跟着变得毛茸茸的。
他笑了下,看向正在浅酌的颜喻,突然问:“你可以回朝了吗?”
“回朝?”颜喻讶异,不知林痕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问题。
林痕点头:“想在朝中看到你。”
林痕的真诚不是作伪,颜喻也端正了神色,严肃道:“你有想过,我若入了朝,你我之间会发生什么吗?”
林痕攥着酒杯,郑重点头:“我知道的。”
君君臣臣,其间夹杂着多少权势与利益,就算他们都视之如无物,但也谁都不能保证二人的政见会永远一致。
一旦产生分歧,哪怕只是在朝堂之上的,也多多少少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隐患其实可以避免,只要他们只其有一人步上政坛就好了。
可是,他不愿让颜喻为了他舍弃什么,更何况,颜喻读书十多载,本该在政局上大放光彩。
林痕放下杯子,掌心覆在颜喻手背上,触感微凉,让他安心至极。
他说:“我都知道,可只要往下走,就一定会出现矛盾,我不能因为害怕可能会发生的事,就先杜绝了这条路的可行性,这对你不公平。”
林痕紧了紧掌心,握住颜喻的手:“再说了,情况也可能不会如所想的那么糟。”
颜喻深深地看着林痕,明白对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说什么,点头应了。
反正人这一辈子,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因噎废食本就不可取。
到这时候,林痕才露出真心实意地笑来:“终于能再次看到你了。”
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比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还要亮,眸光跳跃,欣喜快要溢出来。
颜喻看着他像是被擦洗过的晶亮眸子,也跟着笑:“就这么高兴?”
林痕释怀地点头,回:“因为是执念。”
“执念?”颜喻不解。
林痕慢慢敛了笑意,抿起唇,变成有些委屈的神情:“我说的一见钟情,你从没信过。”
一见钟情……
颜喻不解地皱眉,他在西宫荒地与林痕的那次初见,和朝堂之事并无多少关系。
再说了,对一位第一次见面就想杀了自己的人谈一见钟情,实在是荒谬至极。
他摇摇头,把林痕的杯子拉过来,道:“都开始说胡话了,别再喝了,省得醉了还得想办法把你弄回去。”
林痕目光追着颜喻的手指,更失落了,他喃喃道:“还没想起来吗?”
林痕的落寞太扎心了,颜喻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我在刚入京的时候,见过你,”林痕手臂抬到胸前比划了下,“也是,那时候我就那么高,还被挤在了最后面,你看不到我也很正常。”
林痕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太阳亮得刺眼,却一点都不暖和。
那是他到京城的第一天,身上还穿着打了补丁的破布袄,布袄是两年前母亲为他做的,对那时的他已经算小了,所以他的手腕露在外面,生了很厚的冻疮。
领路的太监没给他们收拾整顿的时间,很快就带着他们去见皇帝,准确来说,是去见正在哄皇帝玩儿的颜相。
他是这一群公子里面最矮的一个,又因为无权无势被挤到了队伍的末尾,只能透过人群的间隙远远地看。
他想看看只用一声命令,就能让他们这么多人背井离乡的颜相,到底长什么样。
可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那时的颜喻还穿着古板严肃的朝服,应该刚下朝不久。
在林痕的印象中,朝堂之中的官员应该都是上了年纪,胡子一大把,满脸皱褶的。
可是颜喻却与他的想象全然相反。
老气的朝服非但没能压住他的生气,反而成了反面陪衬,将他的面容衬得更加明艳热烈。
仔细算来,那时的颜喻应该刚及冠不久,眉眼昳丽,鲜活,被阳光描摹着,像是一幅色彩艳丽的画。
颜喻听见太监禀报,视线淡淡地扫过来。
那时的他还远没有三年后再见时那般不动声色,目光中的倦怠和不耐很明显,投向自己身处的方向时,让他控制不住地为之心跳。
可惜颜喻并没看见他。
只是一眼,颜喻的目光就被江因给唤了回去,他目光也追过去,不知道江因说了什么,颜喻就笑了,
眼角的倦怠一扫而空,变成愈发昳丽的色彩,他就远远地看着,心跳更快了。
不过,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是觉得,颜喻这人比他十多年来遇见的所有人都更好看,更温柔。
“是吗?”颜喻已经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虽然依旧没能找到林痕的影子,但他可以想象,他笑了笑,打趣道,“你那时不过将将十五岁,就知道什么是钟情了?”
林痕不满颜喻地轻视,怒视回去,强调道:“十五岁已经不小了。”
虽然连他自己都是在若干年后,才追溯到这个心动的源头。
颜喻无奈,只好连声道:“是,是。”
林痕这才满意稍许。
他把酒杯抓回来,斟满,自顾自和颜喻碰杯,仰头饮尽。
颜喻知道他的这股气来自何处,不就是说他酒量小嘛。
他笑着摇了摇头,将震动之余,还泛着余波的酒端起来,饮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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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还有一章~

第81章 完结章 “那就慢慢想好了”
回朝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人还是为之准备了挺长一段时间。
期间,容迟收拾好行囊,来告别,也带走了江因。
没过多久,舒案也要离开了。
相熟的人都已迈进新的生活,颜喻既心酸又感慨。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种从过去剥离,迎来焕然新生的感觉。
这天,林痕陪他爬上城楼,远眺京城之外的广袤天地,举目眺望,无数生命昂扬着,热烈着。
林痕靠过来,从背后把他环抱住,轻声问:“你想不想也出去走一走?”
颜喻被林痕的声音敲得心头一颤,他没有转头,只是轻轻拍了下林痕的手背,没有正面回答:“我也没有好好逛过。”
说来惭愧,他光是丞相就当了近十年,却基本没怎么随着心意做过事。
他更多时候,是被推着往前走的。
林痕下巴搭在他的肩膀,脸贴向他的脖颈,温柔道:“现在可以想了,会实现的。”
颜喻转过脸,看林痕比春日还要温润的眼睛,笑了笑,心里却没怎么当回事。
他们身居高位,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哪能真的随心所欲啊。
林痕笑着吻了吻他的唇角,淡笑不语。
归朝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一,这时的太阳已经毒辣起来,无情地炙烤着青石砖路。
颜喻步上石阶前,眯着眼瞧了下太阳。
他如今,又在走向一条新的道路,前路艰险未知,还好,他有勇气面对。
就像以前无数次站在风口浪尖那样。
钟声遥遥传来,绵延不绝地荡在心口,颜喻垂下眼睛,等视野中的黑蒙渐渐散去,就坚定地步入殿中。
恢宏的金殿见证着朝代帝王的更替,也见证着他与林痕新故事的到来。
相印兜兜转转,又落回自己手中,颜喻感受着手心所承载的重量,抬头。
和林痕对视了一眼。
又很快错开。
这是他与林痕约定好的,朝堂之上,只论君臣。
虽说情难自抑,估计很难做到,但他们都愿去施行。
在场的朝臣已经听到了不少的风声,并没表现出多大的反应。
至于他们心底在想些什么,颜喻不欲顾忌。
反正时间还长,慢慢周旋便是。
朝局的动荡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如被激起的水波样慢慢平息。
距回朝已有三月,炎夏消散,初秋的气息慢慢浮了上来。
这天早朝,颜喻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折子,跪在大殿中,他请皇帝下令,彻查十多年前的颜家一案。
如他所料,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颜家一案毕竟是老皇帝亲自盖棺定论的,如今突然提起,还试图翻案,便是赤裸裸地蔑视皇权。
批判忘恩负义的言论一波又一波压下来,颜喻始终挺着脊梁,他忍着,在林痕出声压制之前,俯首磕向地面。
“臣愿以丞相之位做担保,只求陛下答应彻查当年一案。”
颜喻掷地有声地说完,抬头看向龙椅上的林痕,毫无意外,他看到了担忧,看到了心痛,也感知到了只有他才能理解的埋怨。
林痕也该埋怨。
因为这事林痕曾向他提过,但被他一口回绝了,林痕没办法,只得压下心思。
如今,他又什么都不与他商量的,亲自提了出来。
颜喻相信林痕可以理解的,他若真图史书中给颜家定论的那寥寥几笔,那他早在十年前掌控权柄的时候,就已经强势地为颜家的翻案了。
可是他没有。
他不想让他的亲人死后还不得安宁,被说他们的清白是靠着他的威压强势渲染出来的。
同样,他也不想林痕为他颜家的名声背上本就没有必要的骂名。
这件事,只能由他来提。
林痕理会了他的意思,没说什么,而是将问题全都抛给朝臣。
一群官员吵得不可开交,颜喻却重重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吵了足足有五日才下了定论,由朝臣票拟决定,允了颜喻的请求。
因为是十多年前的案子,处理起来难度很大,耗了足足半年,颜家才重获了清白。
彻底洗清冤屈的那天,颜喻跪在祠堂,向一众亲老转达这件喜事。
刘通守在一旁,哭得像个孩子。
又是一年过去,春光如期造访,林痕牵着颜喻走在郊外散发着青草香的小径上,告知了他准备做的事。
微服私访,下江南。
颜喻踩着脚下新鲜的泥土,问:“什么时候有的打算?”
林痕捏了捏他的手心,回:“很久以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颜喻被袭来的春风吹出了然的笑容,选择不再追问。
又是一番忙碌的准备,启程时,已是谷雨时节。
马车悠悠晃晃,载着两人走在宽敞的官道上,碧水蓝天时时变换,见证了他们走走停停时的无边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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