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犯上—— by半里知途
半里知途  发于:2024年04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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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有人问。
江棋笑了笑:“刚巧抓了个叛变的,此人觉得投靠那位更有前途,想着去通风报信呢。”
说着又摇头:“可惜没报成,被逮住了,就拉过来给诸位瞧瞧。”
见众人的目光都定在那人身上,江棋又笑,抬了下手,押解着的侍卫就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颅削了下来。
掉下来的脑袋滴溜溜滚了几圈,恰好滚到周寻的脚前,江棋目光追过去,带着玩味。
周寻佁然不动。
“江某清楚,咱明儿要做的是掉脑袋的事儿,定会有人心里打怵,江某想着好歹我与诸位兄弟一场,就算注定不同路也不必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于是再问一问,有人要临时退出吗?”
轻飘飘的声音落在众人头顶,几人互相看了看,面色不一,却始终没有开口的,不知是怕了还是真心跟随。
江棋支着脑袋看着,他突然有点好奇颜喻若在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惜,对方刚入夜就被皇帝叫走了,只派人送来一位从暗卫营里选出的箭手,他试过对方的箭术,的确没什么问题。
如今,宫中禁军约有三分之二是自己的人,至于宫外,林痕手上倒是有不少兵,可惜大多由世家的空架子组成,哪能和他手下的这些从北疆厮杀出来的老兵相提并论。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陆升。
此人手中倒是握着重权,可惜自林修溯失势以来,北疆防守薄弱,匈奴趁着朝廷内乱时几番挑衅,林痕没有办法,两月前就已命顾升赶往北疆戍守了。
江棋盘算完,确定没什么大的纰漏,目光再一次转向周寻。
“此人是我从江阳带来的,跟了江某近十年,可惜人心叵测,实在是惋惜,他原本负责城外相关事宜,此事一出,城外便无人看守了。”
之前的出声的人想了想,道:“这次计划我们胜券在握,城外基本无事,他死了,再从下面提拔一个不就行了。”
此人说得不无道理,明日午时前后,新帝会按朝制登上鼓楼,接受万民朝拜,他们会在那时动作,争取让林痕一击毙命。
既如此,那京城之外便是无足轻重的地方。
江棋不置可否,他看向周寻,问:“我欲将此重任交给周副将。”
闻言,在场之人面色变了又变,有人出声:“这怕是不妥吧,周副将最熟悉宫中情势,等林痕毙命,周副将该带着我们进宫啊。”
江棋却像是没听见此人的话,只看着周寻:“你觉得呢?”
周寻不卑不亢,平静道:“卑职全听将军安排。”
江棋闻言便笑,抚掌道:“好,此事便这么定了。”
之后,一群人又商讨了明日要处理的事宜,结束之时,已是凌晨。
众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散场之后自然有人来接,周寻站在府门等了许久,始终没能等到前来接头的人,他心下一紧,意识到那边定是出了差错。
眼下自己又被调离叛军中心,局势怕是对他们越发不利,他正想着怎么才能把消息送进宫去,就敏锐地察觉到暗中盯着自己的眼睛。
周寻神色越发凝重,额头不断有冷汗渗出,可自己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被怀疑警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今情势不明,他不能让对方抓到把柄。
于是阴沉着脸离开了。
相对于此处的暗流涌动,皇宫之中就显得很是岁月静好了。
颜喻是傍晚的时候被请进宫里来的,彼时下的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远没有冰雹这般恐怖。
进了宫之后林痕也不做什么,只是让他陪着吃了顿清淡的晚饭,然后上床睡觉。
可他心里装着事,怎么能睡得着,更何况冰雹打着屋檐的噼啪声还不间断地响着,像是钉在头顶的催命符。
颜喻睁着眼睛,屏住呼吸,在嘈杂的雨声中分辨出林痕的呼吸声,很平稳,也很轻。
但他何其了解林痕,纵使对方装得再像,他也能分辨出林痕到底是不是在装睡。
比如现在。
颜喻又忍了一会儿,等实在耐不住这分外沉重的安静后,坐了起来。
林痕的呼吸声一顿,再装不下去,也跟着坐了起来。
殿中点着小灯,让眼前不至于漆黑一片,颜喻沉吟片刻,道:“时候也不算多早,起吧。”
“好。”林痕说,他指节敲了敲床沿,杨喜闻声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进来,忙活着掌灯伺候。
颜喻的朝服留在颜府,只好先穿便服,他也因此比林痕先穿戴完毕。
颜喻坐在床沿,看林痕背对着他,张开双臂,让两个小太监伺候着,往身上一件件叠加衣物。
林痕个子高,又常年保持着晨练的习惯,肌肉也是实打实的,眼看他从里到外已经套了三层衣物,可随着手臂的动作,浮动的肩胛线和贲张的肌肉轮廓依旧很明显。
颜喻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床沿,看得入神。
眼下时间还早,也就不急着穿那厚重无比的外袍,林痕坐下,有宫女拿着木梳挪到他身后,要伺候他束发。
颜喻目光一直无声地追着林痕,现在却被宫女的身形挡了彻底,他犹豫片刻,起身走过去,把木梳要到了自己手中。
杨喜一直守在一旁,见状,极有眼力见地把宫人都带了出去。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离,不过几息,偌大的殿中有只剩下一坐一立的两人。
林痕微微仰头,和颜喻冷冷的眸子的对视,朝人笑了下。
颜喻被这抹笑容晃了下眼。
近来林痕不再吝啬笑容,他本是冷冰冰的长相,弯起眼角时,有种严冬之下冰雪化水的温柔。
颜喻和他对视着,手心越攥越紧,直到梳齿硌出尖锐的痛意,他才回神,对林痕道:“转过去吧。”
林痕听话地转过去,坐正身子,一副任颜喻摆弄的模样。
这一幕很像四年前,两人还没有误会也不必面临抉择的最单纯的时候。
颜喻抿了抿唇,从林痕脑后分出一缕黑发,梳齿穿进去,慢慢地往下,直至发尾。
颜喻不太会梳头发,他连自己的头发都不怎么梳,遑论旁人的了。
也正因为如此,他怕弄疼林痕,于是每一步都做得极小心谨慎,林痕感受着颜喻手指穿过他发丝时微痒的触感,满足的笑意漾到眼底。
颜喻不会梳复杂的发式,也不想让旁人进来帮忙,于是尝试着,把林痕的头发揽进手心,用相对来说最简单的方式为林痕束发。
颜喻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这一步,他目光在桌案上逡巡,扫过一排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发簪,正想选出个来固定头发,林痕就把手抬了起来。
“用这支吧。”林痕说,他摊开手,露出静静躺在手心的木簪。
看清簪身的一瞬间,颜喻瞳孔猛地一缩。
虽是统共只见了一次,还是在四年前,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枚簪子。
正是四年前,他一笔笔绘出图样,托容迟找师傅雕的那枚。

第75章 “你可后悔了?”
颜喻定定地看着躺在林痕手心的木簪,久远的记忆翻涌出海面,带着他重新走过那年的心境。
关于生辰礼物,他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头绪,因为林痕基本不对外表露喜好,即使是对着他。
可自己已经许下承诺,总不好一直拖着。
那几天,他格外注意林痕,发现对方在他的照拂下,已是吃穿无忧。
他又注意到林痕束发的簪子,簪子是很常见的东西,也是基本不会被注意到的东西,他能保林痕温饱,却不会在意这样的小物件。
林痕也是,明明手中握着不少钱财,可还是用着最最简陋的簪子,簪子朴素到普通,和华贵的衣物简直格格不入。
他打算送对方一只簪子,东西不贵重,胜在精巧,不会让林痕有什么负担。
确定之后,他又在样式中犯了难。
是花草,还是祥云,亦或者是什么高贵的象征物,每样都可以,可又都差些意思,思来想去,他最终定了白鹤这个意象。
高洁,长寿。
暂不论高洁与否,光是长寿,就是他给出的最大的祝愿了,那时他病重,行动不便,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得让人扶着,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生命可贵。
他将自己渴望却得不到的,放进祝愿里,送予林痕。
无需大富大贵,无需权势滔天,平安长寿就好。
只可惜他不能亲自雕刻出来。
颜喻久久没有动作,林痕感知到,从镜子里面看他,问:“怎么了?”
颜喻回神,见林痕手心又往上抬了抬,并没有去拿簪子:“这簪子太素了,配不上帝王冠冕,换一个吧。”
颜喻没有说错,这簪子虽是用上好的紫光檀雕刻而成,却依旧比不上金银玉石,平常戴戴也就罢了,哪有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带的。
虽然届时无人敢直视帝王面容,更无人敢指摘,但颜喻还是不赞同。
林痕显然不接受颜喻的提议,他固执地说:“不换,就这个。”
见颜喻不应,他刚刚还算平静的表情瞬间转阴,眼睛死死盯着镜中的颜喻,问:“你是不是后悔送我了?”
颜喻闻言收回落在簪子上的目光,透着镜子与林痕对视,没多久就妥协了。
他拿过簪子,一边慢慢穿透林痕挽起的发丝,一边回答:“我若是后悔了,你又怎么会拿到它。”
闻言,林痕便不犟了。
东边的天际泛起一条橙白的线,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颜喻隔着窗纸望去,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他不再停留,回了府里。
刘通仔细帮他换上朝服,又拿出当初和朝服一块送来的那把圈折着的软剑,问颜喻该如何处理。
光滑锋利的剑身折射着房中昏黄的光,倒是比初见时多了点熹微的暖意,颜喻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带上了。
乘着马车来到宫门,颜喻同几个相熟的同僚问好。
好在天公还算仁慈,停了雨,吝啬地洒下第一抹晨曦。
他们踩着晨曦步入宫门。
青砖铺就得宫道长得似乎没有尽头,颜喻往前看,看到巍峨的宫墙,以及长久的静默在风雨中的金黄的瓦片,还有勾起的檐角。
濒临永别,他看着周身的万物,胸腔中涌出浓重的不舍。
可世事流转,又怎会在意他舍得与否。
朝臣就位,时辰刚刚好。
钟鼓和着遥远的风裹挟而来,掠过再难平静的心头,传向皇宫甚至京城的每个角落。
鸣鞭三响,万臣肃穆。
林痕被杨喜以及数位宫人簇拥着,一步步拾阶而上。
颜喻垂着头,林痕经过身边时,他只能看到对方的黑金龙袍,黑色庄严,金线游走其上,描绘出蜿蜒的巨龙。
待委地的袍尾渐渐移出视线,颜喻听见了杨喜喊出的“跪”,他立于百臣之首,率身后的朝臣跪下,三呼了万岁。
回音荡于天地,久久不散。
颜喻只觉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动,一下一下传递着难以压抑的振奋与骄傲。
他看林痕走到那位置上,是钦佩的。
颜喻如此想着,心声还没有断绝,他就感觉有一道尖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神色一凛,往侧后方望去。
江棋藏在武官的队伍里,一双阴毒的眼睛看过来,落了两瞬又轻飘飘移走,如蛇蝎般附在林痕身上。
颜喻皱了皱眉,他暗暗算了下时间,只希望他等的人能快些来。
江棋似乎只是疯魔一下,扫了林痕两眼就收了目光。
颜喻却不敢放松,振奋被不安冲刷得所剩无几,他不得不分心注意着江棋的动作。
如此一来,流程走得格外煎熬。
终于捱到奉册宝一步,颜喻上前跪于玉阶前,接过太监手中放着册书与宝玺的瑶盘。
他终于抬头,视线投到上首时,发现林痕正沉沉地望着自己。
深沉的眸子定在十二玉旒后,让颜喻看不太分明对方眼中的情绪。
好在颜喻并不介意,因为他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林痕眼睛里装着多么浓重的色彩和情感。
辉煌的金殿中,灯火也被镀上华贵的色彩,颜喻垂下眼睛,将瑶盘举起。
“臣——”
“啊!”
话音刚出,身后就传来混乱的叫喊声,颜喻猛地转头,看见阴沉天色下,有乌泱泱的人群冲过来,他们握着武器,利刃上还挂着未及凝固的血。
大殿之中也是有侍卫的,但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有谋逆者冲进来,一点反应都没有。
顷刻间,或惊或乱的朝臣全部被控制了起来,除了他。
颜喻阴沉地看着晃悠出武官队伍的江棋,怒意快要溢出来:“你耍我?”
江棋笑得真心实意,他道:“怎么会呢,颜相,不过是我昨晚临时发现了叛徒,所以紧急改变了计划,没来得及通知你罢了。”
颜喻已经站了起来,他还捧着瑶盘,上面的玉玺和册书是帝王权力的象征,江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显然并不着急将东西夺到自己手中。
他示意颜喻往上看。
林痕已经被从龙椅上拽了下来,后颈上架了两把锋利的剑,有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不知道这血是剑身上原本就有的,还是林痕的。
他看过去时,林痕也在看他,神情还算镇静,只是面前垂落的玉旒晃晃荡荡,碰撞出清脆却刺耳的声响。
颜喻看着林痕,扣着瑶盘的指腹用力到发白,他的心在不受控制地抽痛。
他没料到江棋出尔反尔,他原本,是想让这个大典顺利走到最后的。
江棋还在笑,招手让侍卫把林痕压到近前,他看着放大在面前的,林痕恐慌的神情,心中很是畅快。
皇位空出来了,他就自己走上去,拍拍沾了腥臭的血的战袍,大马金刀地坐下,俯视下首一群敢怒不敢言的喽啰。
那些老臣一一个的都涨红着脸,有几个年轻的已经愤怒到脸红脖子粗了,他毫不怀疑,对方若是没被他的亲兵押着,现在应该已经冲上来把他撕了。
有必要吗?江棋百无聊赖地想。
他和林痕都是反臣,都是大逆不道之徒,那林痕能做的事,他为什么不能做?
更何况,他身体里还留着江家的血。
哦,对了,江家的血。
江棋猛地转头,盯向让他这一辈子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罪魁祸首。
他向来记仇,最喜欢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应该让人往林痕身上泼油,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火把这人烧成灰。
唯有如此,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江棋手臂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欣赏林痕的颓败的姿态,可惜,林痕根本不看他,只瞪着一双受伤又难受的眼睛看着颜喻的背影。
他猜,林痕是想让颜喻转过来,施舍给他一点眼神的。
江棋手指点着下巴,突然发现一个能让自己更痛快的法子。
“颜卿。”
江棋这样喊道。
颜喻抬头,他就仔仔细细欣赏颜喻那双足以让人倾醉的桃花眼,美得锋利,只这一眼,就好像已经望穿人的灵魂。
还真是摄人心魄。
怪不得能让林痕那个一丝良心都没有的畜生惦记这么多年。
“何事?”颜喻平静反问,纵使江棋口中吐出的两字让他恶心至极。
“快意之事数不胜数,究其根本不过两件。”江棋竖起两根手指。
“一是功成名就,二是报仇雪恨,我占一,至于这第二件,让于颜卿可好?”江棋兴致勃勃地问。
颜喻眯了眯眼,投去难辨分明的神色,江棋等了又等,眼看耐心散尽,才等到颜喻一句极为轻快的回答:“好啊。”
此言一出,最先反应的是林痕,他面色悲怆,不顾疼痛地挣扎着,弄得后颈血肉模糊。
江棋见状更加痛快,他深信自己做出了更好的选择,扬手吩咐道:“听见没,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把东西接过来,把剑递给颜大人啊。”
“不用。”颜喻冷漠拒绝,他扫了眼吓得止不住哆嗦的杨喜,对方会意,蹒跚着跑过来,接过贵重的瑶盘。
江棋面色转黑,刚要发作,就见颜喻从朝服的腰封中抽出一把软剑,剑身折射着寒光,流畅又锋利,显然是刚擦过不久。
颜喻转身,剑架在了林痕脖子上,仅是擦过皮肉,就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你曾说过,要是真到这一步,宁愿死在我的剑下,”颜喻看着他最喜爱的那双眼睛,现在很安静,黑漆漆的,散发着一种将死的灰败,他的心更痛了,但还是说了下去,“如今,你可后悔说出那番话了?”
血丝渗进描了金线的黑绸中,隐了踪迹,颜喻不忍地偏头,躲开那双渗着痛苦的眼睛,只盯着沾了血的脖颈看。
可还是有东西闯进了余光,是林痕翕动了几次,最终只是道出一句“不后悔”的唇。
颜喻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高台之上的江棋冷哼一声,道:“他怎么会后悔?四年前都鬼门关走一遭,差点死在你手里了,四年后还像只狗一样往你身边凑,卑贱到如此地步,倒也真让人钦佩。”
“四年前?”颜喻眉头皱紧,不解地看向林痕,却只看到对方埋下脸后的发顶。
林痕在躲避他的视线。
颜喻的心也因此急速下坠。
许是他话音中的疑惑太过明显,江棋才大发善心地提醒他:“颜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四年前,折损那么多暗卫都不能把小男宠的人头取下来的事都能忘,呵,林痕啊林痕,你还真是可笑至——呃……”
江棋话还没说话,就挤出一声极为痛苦的闷哼。
在场之人神经早已如绷紧的弦,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们惊惶逃窜,更遑论——
江棋被不知从何处破空而来的箭一箭穿喉,直挺挺滚下台阶。
人滚下来了还没有死透,一双眼睛如铜铃般瞪着,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一口又一口血沫。
绷紧到随时都有可能断的神经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颜喻看着已然无命可活的江棋,手一软,软剑哐当砸在地上。
心脏突然如刀搅般剧痛,似乎要被生剜出来,颜喻手脚不受控制地发软,眼前的天地旋转坍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往下倒。
林痕见状立刻挣脱钳制,用脚把软剑踢到手里,反手解决架着他的侍卫,朝还在兢兢业业演着被俘戏码的亲兵冷呵道:“动手!”
随即,他一步跨到颜喻身边,接住了倒下的人。
局势如海浪翻涌,不消片刻,新的浪潮就已席卷开来,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反军,在江棋死不瞑目的目光中,次第倒下,成了亡魂。
从百余步外射杀江棋的陆升终于赶到,他看着一地的狼藉,刚要请罪,让皇帝饶恕自己的救驾来迟,就被林痕冷极了的视线扫过来。
“都退下!”
陆升一怔,他看了眼林痕怀中,情况堪忧的颜喻,犹豫片刻,还是问:“陛下,可要现在去请太医?”
“不必……”这是终于从剧痛中回神的颜喻说的。
林痕心痛地看了眼他,没反对,摆手让人都滚出去。
他看着颜喻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又探了下他冰凉的额头,关切道:“我抱你去偏殿休息。”
颜喻抓着林痕的袖角,摇头,虚弱地问:“你先告诉我,我何时派人去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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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哈,宝子们不要等~
? ??? ?

被他亲自赶走的。
颜喻站在空荡的庭院中,寒风卷过来,冻得他的心脏都缩了起来,颜喻很慢地垂下头,看还没有恢复血色的手臂。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失态的一天,失态到狼狈。
心口的伤痛还在反复磋磨着他的清醒,颜喻颓败地放下手。
他不想承认,可自己就是恨林痕的。
那人在长乐河边,捧出玉佩给他看时,那么郑重,那么真挚,就好像要把全部身心捧给他。
他是欣喜的。
身处高位这么多年,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谄媚献忠心的人,他们的目标很是一致,要好处要权势要财富,他看得清楚,也懒得深究,只觉得厌倦至极。
好不容易有一个真诚的人,满眼满心只有他,这样的认知让他欣喜,也让他珍惜。
可谁知道,这竟是演出来的。
上一刻还捧着玉佩向他告白,下一刻就能把东西送出去换好处。
直到玉佩辗转许久用另一种方式交到自己手中,他才明白,原来从始至终,自己都愚蠢地可笑。
他累了。
懒得回看,也惧怕回看,他不敢去想,两年的亲密相处里,林痕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待在他身边,那点点滴滴里面,又究竟有几分是真。
喜爱骤变为痛恨,他不打算履行承诺,给林痕一个好结局了。
他已经让暗卫算着时间,在林痕进北疆之前,夺其性命。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之后,时间就变得愈发难熬,他以为过了好久,可等别庄的小厮惊慌地跪在他面前时,据林痕离开那日,才过了三天。
金乌快不行了。
那个小厮禀报,他说金乌不知为什么,从被送到别庄开始,就不吃不喝,一点精神也无。
他们本以为饿几天就好了,可是不然,金乌又生了很严重的病,不仅不吃东西,还开始呕绿色的水,他们怕刘管家送去的猫真的不行了,就冒着被罚的风险前来禀报。
颜喻本打算让金乌自生自灭的。
可等到夜晚躺到床上,他刚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许多画面,有金乌小小一只被林痕从草堆里提溜出来的画面,有它翻着肚皮躺在宣纸上向他讨摸撒娇的画面,还有金乌要被送走时,一声一声叫得凄厉又痛苦的画面。
他满头冷汗地睁开眼睛,看窗外多年如一日的月亮,沉默许久,还是披着月色赶去了别庄。
那是他名下的一座宅子,离京城并不算多远,但他几乎从不会进入。
金乌已然奄奄一息,被安置在侧院的一间屋子里,它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窝在皱巴巴的布毯上。
颜喻进门,它就撑着脑袋看过来,虚弱地喵了一声。
纵使几乎用尽了力气,发出的声音还是微弱至极,转瞬就消散在了如墨的夜色里。
好在颜喻听见了。
颜喻站在门口,凭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已经算不上熟悉的金乌。
不过几天时间,原本还圆滚滚的一只猫已然瘦成了皮包骨,灰黑的毛发暗淡着,就连向来明亮的眼瞳都失去了色彩。
颜喻的心又开始抽痛了,他蜷着手指,犹豫许久,还是走了过去。
金乌勉着气力探近脑袋,依偎着他的手背。
它不会说话,所有的依赖只能借着眼睛流露,颜喻揉了揉它的脑袋,很突兀的,他又想起了林痕。
少年心性坚毅,不会因为牢狱里的酷刑而屈打成招,纵使已是伤痕累累,还是坚持着站得笔直。
金乌是从荒草垛里捡来的,林痕也差不多。
他们何其相像,又何其不同。
颜喻让人将菜肉做成糊状送过来,他轻轻推到金乌面前,说了句“吃吧,好起来我就不丢你了”。
金乌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慢慢眨了下眼睛,伸出舌尖舔了下食糜。
下人见状很是惊喜,说第一次见这只猫愿意吃东西,颜喻闻言很淡地笑了下。
如几天前一样,他还是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心软了。
仅仅是对金乌吗?他不知道,可他还是收回命令,真正放过了林痕。
他想,或许林痕本就野心昭彰、不愿臣服,是自己硬把人逼成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所以招到反噬也是必然。
或许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错。
要妥协也不难,自己把所有的错处都认了便是。
命令下发之后,他才真真正正睡了第一场好觉,金乌也奇迹般地渐渐恢复。
他没有带金乌回去,却时常去别庄看它。
这自欺欺人的把式,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怜。
直到,金乌毫无征兆地被人接走,他才停止那一番矛盾的行动。
只是心再一次空了大半,那里空置着,好像再也填不满了。
“是这样,竟是这样……”林痕抱紧颜喻,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过了头的庆幸与狂喜把他整个人都托举起来,让他止不住战栗,也止不住眼眶里渐渐浮起的热意。
他将吻郑重地印在颜喻渗出了冷汗的额头,抱紧,再抱紧,想要把人揉进血肉。
“都过去了,过去了……不重要了。”林痕这样说,他无措地动了动双手,想捧住颜喻的脸,想看颜喻的眼睛,想碰一碰对方长而颤的睫毛。
“嗯,”颜喻低低地应了声,道,“是啊,都不重要了。”
他疲累地闭了下眼睛,平静得过分,视线扫过满地的狼藉,又问:“你既已计划好,又为何拖着不行动?”
林痕闻言僵了下,他思考了好久,才慢慢道:“不算是计划好,安排他们其实是准备对付你的。”
“对付我?”颜喻不解。
林痕点头,说:“我一开始就在江棋身边安插了眼线,所以知,知道江棋和你合谋,也正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送你那柄剑——我抢了江因的位置,我清楚你肯定是要杀我的,毕竟,毕竟在我看来,当年我只是惹得江因受了点小伤,你就把我扔了,还派人杀我……”
“我!咳,咳咳……”
“对,我现在都知道了,对不起,”林痕一下一下顺着颜喻的脊背,下巴贴着颜喻的发顶,认真道,“我现在都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想你。”
“所以你安排这些人是准备杀我的?”颜喻挣开手臂,冷着眼看向林痕。
“怎么会,我只是后悔了,”林痕苦笑,“我……只是后悔了,我不怕死,却害怕失去你,所以我想着,反正我们回不到从前了,所幸干脆把你困住,绑在身边,反正,我是要纠缠你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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