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南星转过头看着他,定定地又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什么意思?”
“你希望我和明烨,谁是第七名?”
到现在顾夜宁也不明白卫南星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很不“卫南星”风格的问题,对方一向是妥帖的、冷静的,在票数方面极少携裹私人情绪。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总归应当不是卫南星期待里的答案吧,否则也不会有后来渐行渐远的那些故事。
一些模糊的对话,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被第二轮投票当天的那场大雪掩盖了。
“他是《星》2未播就出圈的混血贵公子,是十六岁就出演谍战片,为了主角壮烈牺牲的男孩“诺尔”,也是专业科班出身,却执着追求偶像梦的追梦少年。”
“让我们恭喜和风传媒的训练生——谢逅!第七名!”
谢逅站了起来。
练习生们纷纷跟着起身鼓掌,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依旧从每个角落冒了出来:
“谢逅第七?”
“第五掉第七啊!”
“何止,刚开始他是第三!”
“但是第二期节目还没播,他完全没出场吧……”
“明烨和卫南星的初舞台也没播呢。”
练习生们惊讶地窃窃私语,有一眼没一眼地往谢逅的方向看。谢逅本人并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周围的练习生过来和他拥抱,他就回抱一下,不热情,也说不上敷衍,只是因为谢逅的名次下滑,没人敢在这个时候露出灿烂的笑容。
顾夜宁看见前排的卫南星绕出去拥抱谢逅,也跟了过去。
此时的上位圈,祝贺的动作已经无关发自内心与否,是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无法省略的步骤,等谢逅从座位里出来,站在台阶上,就被迅速包围了,每个人像是轮班似的和谢逅拥抱,谢逅挨个抱了一圈,再直起身的时候,眼镜都在鼻梁上歪斜了。
因为这画面隐约传来的笑声,冲破了因为名次下降而凝滞的气氛。
谢逅扶了扶眼镜,跨步上台。
他接过了话筒。
顾夜宁抬起头,他注意到自己的脸出现在了其中一个屏幕中,不得不绷紧了面皮,剩下的六个练习生在此时一点点细微的神色变化,都很容易被大做文章。
画面里的谢逅握着话筒,袖口下滑,今天他没戴那些昂贵的表,手腕上空空如也。在两百名练习生里,他可能是为数不多戴了领带夹,用皮鞋替换了统一发放的白球鞋的。
“我十六岁时,出于无聊,参演了一部谍战片,饰演了一个因为掩护主角,被枪杀死去的混血少年“诺尔”。十七岁时,考取了帝戏表演系。再过不到两个月,是我的二十一岁生日,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从帝戏毕业。”
谢逅说。
“大二那年班级汇报演出,是一出爱情悲剧,要我担任男主角,我拒绝了。”
贺天心小声问:“他在说什么呢?自己的生平?”
管风弦纠正他:“生平一般指的是一个人从出生到逝世的整个人生经历,不是你这么用的。”
贺天心:“……对不起。”
吃了高中毕业没文化的亏。
“——班主任老师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想演爱情剧,因为“我是个没有爱情的人,所以演不出来”。”谢逅继续说。
前排的练习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谢逅这张因为戴了眼镜愈发禁欲无情的脸,说出这样的话丝毫不违和。
“班主任对我说,你这样不行,没有经历,就该去揣摩,去学习,而不是拒绝出演,更别提你这样的态度,你不热爱,无法做个好演员。”谢逅顿了顿,又继续说,“我说,不演爱情不就好了,大不了每个角色都为了主角或理想英勇献身,这世界上千万种感情和命运,不是非要演绎这一种。”
“那时候的我被训斥了“不热爱”。”
谢逅说,“刚宣布参加选秀的时候,外界有许多的声音,无非是说我作为演员和科班的学生,来参加这个节目是为了镀金和人气积累,让未来的路更顺畅。”
镜头贼坏地给到了坐在第十六名位置上的陆航,在演员与偶像的分岔路口,陆航与谢逅的处境非常类似。
顾夜宁知道陆航的选择是“演员”,在选秀出道后不久,他就进组拍戏去了,随后并没怎么跟团活动。
谢逅说:“但经历过一些人尽皆知的爆料风波之后,现在的我明白了,唱跳偶像就是更适合我的路——毕竟我是个“没有爱情”的人,而这一行恰好也需要没有爱情的我。”
这次许多练习生是真的抑制不住大笑起来。
本来以为谢逅是在真挚地诉说自己的梦想,没想到他这一番话在巧妙地表达了自己“选择了偶像路”的同时,还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毕竟今天凌晨,还有大批“有爱情也要前途”的练习生们辗转反侧,被来回声讨。
谢逅才不管台下台上的人有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变了脸色,或者大笑出声,他转过身将话筒还给了祝漾,整理了一下外套领口,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拾阶而上,台上好几个隐约被他阴阳到的练习生们扯出笑来迎接他,他挨个拥抱过去,随即在自己七位的座椅上坐下。
贺天心说:“你看过他那部谍战片吗?”
顾夜宁说:“看过。”
在住院期间看过谢逅粉丝制作的cut。
人在真正生病的时候,那些庸人自扰的烦恼大部分都会暂时消除,在胃痛到呕吐,因为没吃饭而最终只能突出苦涩的胆汁和发酸的胃液之后,他也的确体会到了健康的重要。
——谢逅在那部剧里,饰演一个跟随丈夫从伦敦来到中国的外国女人生下的混血儿,在主旋律电影中性情至纯至善,父母双亡后,中途因主角而死,他的死亡算是主角前进道路上的重要转折点。明明戏份不多,但因为外貌实在出众,狠狠吸了一圈粉,被誉为“最帅炮灰”。
在那之后哪怕没怎么出演过电影电视剧,也还是不断有粉丝因为对片中的他惊鸿一瞥入坑。
“好看吗?我回去也找找。”
顾夜宁说:“我觉得和谢逅在某种程度上,有点相似。”
管风弦明显是看过这部谍战片的,在顾夜宁这样说之后,冲他投来困惑的眼神。
谢逅的发言太过于有个性,拉踩痕迹也有些重,不知道正式播出的时候节目组会怎么处理,但在录制过程中不能暂停,接下来要发表的是第六位的排名情况。
因为谢逅从第五名落至第七名,卫南星和明烨的位次再次上升。
此时的屏幕上,显示出了第四,第五与第六的票数情况,原本出道组中位圈的票数差明显,但在票数截止前,居然彼此的差距被缩小到了只差几万票。
“如大家所见,这三位练习生的票数非常接近,在投票结束之前,有过一番激烈的互相超车的较量,或许再早一些,或者晚一些截止,这里的排名又会发生变化。”
此时场外的导演示意节目暂停录制,似乎是祝漾方觉得她目前的妆容和发型状态不佳,需要做些调整,恰好练习生之中也有不少人需要临时补妆,毕竟都是这个年纪的年轻男生,油脂分泌旺盛的状况时有发生,镜头扫过台下,不少人已经油光满面,画面算不上好看。
麦被临时关闭了,化妆师在人群中穿梭着,为需要的练习生们补妆,其余的人放心地凑在一起,嗡然声阵阵。
“一般这么说,会出现比较可怕的排名,所以需要提前“挽尊”。”贺天心和顾夜宁、管风弦嘀咕,他毕竟是在公司的带领下做过第一季赛程分析的,说起来头头是道,“你们知道上一次这么解释排名状况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回事?”
“第一季,第三轮排名发表,原本的第二名,掉到了第十名。”
顾夜宁:“……”
管风弦:“……”
他们知道这件事,也正是如此,那一轮的投票排名被外界质疑,有说公司故意操作虐粉,想为第二名的练习生搏一搏决赛夜的第一,也有说因为第三轮的2pick,一名观众只能投两位练习生,第二名大众好感度高但死忠不够。
“但是这一轮……每个观众能投九个人,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吧?”
贺天心说:“我也不清楚,但是隐约不太对劲,又或者是这一轮谁家的公司发力了?毕竟有时候观众会形成固定印象嘛,你一直在五六位徘徊,那你就是中位圈的命,稳在那个位置就好了。但如果你拿过第一第二,哪怕是节目初期,那么下次再拿到第一第二也不意外。”
管风弦说:“投票结果隐藏前我是第四名,按这个说法,或许第六名是我?”
贺天心表情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是没可能,还说不定是我。”
化妆师来到他们三人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们的脸,然后凑近为顾夜宁补了点口红。
对话暂歇。
顾夜宁仔细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第零轮的投票结果,但并没有特别出乎意料的排名出现,加上许多人和记忆里的位置不同,他根本无从判断。
事实证明,贺天心的猜测有一部分是准确的。只不过在他的一番发言后,已经做好了上台准备的管风弦没得到在这个位次站起来的资格,出现了谁也没料到的排名——
“……这位训练生,外貌“清纯”是他的代名词,他是音乐世家的后代,从小接受熏陶,拥有出众的天赋与才华,并精通钢琴与小提琴。”
“第六名,让我们祝贺云上娱乐的训练生黎昼!”
“谁?你说谁?”
“黎昼?!啊?黎昼?”
“黎昼第六?”
“祝漾女神报错了吗?”
“不是,你们看屏幕,这不是黎昼的票数变化都出来了,从隐藏前的第三落到第六哇。”
前排的练习生们脑袋转来转去,一会儿看黎昼,一会儿去关注卫南星和明烨的表情,抽空还要看管风弦,忙碌不已。坐在最后一排,能够将所有人的震惊收入眼底,但顾夜宁还是在听到黎昼的名字时大吃一惊。
要知道,第一期节目,黎昼的舞台已经全部播放完毕,和他同公司的陈思燃因此排名升入了出道组,黎昼就算位次不升,一路往下掉到第六也相当离谱。
贺天心比他还震惊,顾夜宁站起来鼓掌的时候,他还坐在位置上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需要起身。
反而是当事人黎昼,正隔着走廊,面色平静地欠身和身边的练习生们一一拥抱,像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果。他这副淡定的姿态倒是和刚才第五掉到第七的谢逅有些相似,顾夜宁甚至不敢确定,如果自己遇到类似的情况,能不能做到在镜头前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分毫一样。
上一季有个从第六掉到第十的练习生,在排名发布的时候抱怨了一句“位次掉的有点多啊”,被骂上了热搜,最终连决赛夜都没进,可见观众的雷点总是无从揣测。
顾夜宁走过去的时候,黎昼张开手臂,将他轻轻抱住。
在这个时候好像说不出“恭喜”的话,未免有点像是冷嘲热讽,但说句“怎么会这样”又好像表现出了明显的偏向性,暗指卫南星、明烨甚至管风弦名不符实,他憋了半天,在黎昼松开他的时候,勉强说了一句“加油”。
贺天心和管风弦也分别对黎昼说了同样的话,三个人并排站在座位上,控制着目瞪口呆的表情,盯着黎昼一路往下,行至舞台上,拿起了话筒,随后站在刚才谢逅的位置上。
“我不理解……”前排的一个练习生喃喃地说,迅速被他的同伴扯着袖子制止了。
但确实是没人理解。
黎昼拍了拍话筒,确认有声之后,才平静地对着镜头半鞠了个躬。
“能在这一次投票里拿到这个位次,我已经很满意了。”他张嘴就说。
黎昼是众所周知的不会撒谎。
但此时他说“很满意了”,相信的人寥寥,连顾夜宁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也是,“他在说客气话”。
回忆起来,上辈子的出道组C位就是黎昼,虽然因为舞蹈实力不出色而被外界吐槽着“没有C的气场”,或者“名不符实”,但纵观整个选秀,他的排名从未掉出过前三,更别提一路落到第六。虽然因为蝴蝶效应,他短暂落到过第四,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仍旧是毋庸置疑的九人出道组“上位圈”。
第零轮虽然一直被说是在开播没多久就截止的“印象分”投票,但黎昼这样的脸原本就有突出的优势。东亚文化里脱离不开的对“清纯”的向往,在选秀里从女性转移到了男性,男女老少也都很难对这种没有攻击性,但又柔雅漂亮的脸产生敌意,更别提黎昼本身的身家背景,是上好的“入股”对象。
“说实话,来参加这次的选秀节目,对我来说已经是出乎意料的挑战了。”黎昼没去看台上台下练习生们的表情,目光直视前方,他大概并不是太习惯在这种环境下被这么多人注视,耳根隐约泛红,声音却平稳,“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已经被安排好了,就连升学的目标,也是从我出生开始就定下的,唯独这次参加选秀,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所以站在这里,不管是怎样的位次,对于我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
“在投票隐藏之前,我的票数在第三名,现在落到了第六,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可能会被觉得有点假,但一方面,这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还有许多机会证明自己,另一方面——就像祝漾老师说的那样,我们的票数其实也差的不多。”
他回头看了一眼祝漾,祝漾对他报以微笑。
“谢谢大家。”
黎昼的发言言简意赅,但一气呵成,台风稳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高中生该有,他简单地低头致谢后,就转身递交话筒。
祝漾提醒他:“有没有想要感谢的人,或者是事呢?”
黎昼摇了摇头:“要感谢的很多,但我想留到下一轮再说。”
虽然言语谦逊,但这句话还是隐约透出了点自信的意味,他走向座位的时候,身后的掌声比刚才响亮了许多,练习生们在他的发言里终于终止了对结果震惊导致的窃窃私语,能够专心将注意力继续交给排名发布的录制了。
但这次,有了前车之鉴,谁也不敢确定最终的投票结果如何,按照黎昼和谢逅暴跌的状况来看,哪怕第一第二名落到第四第五名,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
但这样的惊喜,显然事不过三。
明烨几万票力压卫南星拿到了第四,卫南星暂列第五,而管风弦恰到好处地上升了一位,结束了在之前和黎昼三四名互相纠缠的局面,稳稳将第三名收入囊中。
虽然出现了让人大跌眼球的排名变动,但最终的第一名,依旧会在顾夜宁和贺天心之间产生。
在管风弦上台后,顾夜宁和贺天心周围的位置几乎都空了。
除去前排的两个练习生,镜头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像是中空的小岛,把他们单独放置在此,等待着一位宣布的结果。
顾夜宁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膝盖上,迎着镜头坐直了身体,面前的四块大屏幕,一面给了正跟随着台词本渲染着紧张气氛的祝漾,另外三块,一面是他,一面是贺天心,还有一面一分为二,把他们两人一同呈现其上。
贺天心从嘴角对他说:“只是第零轮,搞得太正式了有点吓人。”
顾夜宁缓慢地点了个头,表示自己也这么想。
“很难想象在决赛夜的时候会有多紧张。”贺天心继续和他说悄悄话。
顾夜宁又点了点头。他想用眼神示意贺天心先别说了,因为虽然对方自以为很隐蔽,但画面上,把他们俩单独说小话的模样毫发无遗地展现出来,无论是练习生还是台下的导演与各位工作人员也看得一清二楚。
幸亏祝漾的台词并不长,加上她口条好,没过多久,就正式宣布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一位候选人名单:
“京皇娱乐的顾夜宁,以及风华娱乐的贺天心,请两位到舞台上来。”
大屏幕统统变成了他和贺天心一分为二的画面。
四个顾夜宁和四个贺天心相互对视,随即一起站起身。
练习生们蜂拥而至,将他们二人包围,顾夜宁混在人群里胡乱地拥抱着各位熟悉,或者不怎么熟悉,甚至名字还没有记牢对不上脸的练习生们,耳边不断传来“恭喜”或是“你们真棒”的夸赞,录影棚的灯光打得太亮,他很快就感觉晕乎乎的了。
半晌他从人群中脱身,发现贺天心还在其中没有脱身,正笑眯眯伸着胳膊开始拥抱第二轮,不得不折返回去,把他从中带了出来。
两个人一同走上台阶,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于固定位置站好。
这是顾夜宁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上。
不知道是刚才人潮的包围实在太拥堵了,还是情绪紧绷之下导致的生理变化,他隐约感觉自己出汗了,但这次与站在舞台上不同,他的手指在身侧收紧又松开,努力遏制住身体细微的颤抖。
“夜宁很紧张吗?”祝漾的声音,顾夜宁侧过头看了一眼,她离他并不远,但声音却好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到耳畔。
他握紧了话筒:“很紧张。”
今天他的妆容一如既往的并不浓,加深了的眉尾和薄薄一层大地色眼影,在画面里堪比素颜,但脸实在太小,加之瞳孔浓且大,怼脸镜头下惊艳感几乎冲出屏幕,让人无法直视。
他唇上的伤口结痂没多久,虽然涂了口红,但那一小块的颜色明显与周边不同,张嘴说话的时候,让人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落在他的嘴唇上。也幸亏他嘴唇上的伤口,冲淡了这种毫不讲理的艳丽感,颇有点生活化的活人味儿。
“哇……”
隐约从人群里传出的赞叹声。一人起头,大家都忍不住开口,于是此起彼伏的,到处都是“好漂亮”,“好美”,“好帅”的溢美之词。
“美女!”盛繁在他背后大声喊道。
笑声四起,连祝漾也跟着笑出了声。
顾夜宁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公然泥塑,猛一回身在后排找到了正冲着自己比大拇指的盛繁,怒目而视。
他的怒视其实并没有威慑性,但盛繁回忆起初舞台“蛇蝎美女”的画面,连忙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然后双手合十,冲顾夜宁讨饶似的拜了拜。顾夜宁目光上移,恰好看到在更高的位置上,正从各个位次俯视自己的出道组练习生们。
虽然他们现在都是俯视他的姿态,但顾夜宁知道自己会走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坐下。
那瞬间翻涌而上的情绪有些奇妙,他转过头,贺天心正笑着看他。
“天心紧张吗?”祝漾又问。
“不紧张。”贺天心说,“但是如果夜宁紧张的话,我的手可以给夜宁牵牵。”
顾夜宁:“……”
他不习惯贺天心突然的叠字,鸡皮疙瘩霍地冒了出来,不得不蹭了蹭手臂,在笑声里看见贺天心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手指绚烂地在眼皮下活动着,大有他不伸手拉住,就不停下的趋势。
顾夜宁把手递了过去,贺天心抓住了他的手掌。
对方的掌心温热潮湿,似乎是出汗了。
“夜宁有什么想说的吗?”祝漾问他。
顾夜宁拿起话筒。
第一名和第二名,在站在台上,被宣布名次的时候,几乎人人都会手拉手,他以往不太明白,在拉住手的瞬间,好像擅自懂了点什么——这舞台太大了,万众瞩目,站在台上的时候,哪怕曾经历大场面的人都难免感觉有些头晕目眩,需要拉住什么,来彼此支撑,哪怕是竞争对手。
更何况现在站在他旁边的人是贺天心。
他虽然紧张,但意识到贺天心并非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全然无所谓,只不过是隐藏得好之后,情绪反而得到了缓解。
“我突然想到,以前进鬼屋的时候,我其实挺害怕的,但是如果有比我更害怕的人一起进去,我反而会变得冷静。”他慢慢地说,“就比如说现在贺天心嘴里说着不紧张,但手心湿漉漉的都出汗了,我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贺天心:“……”
贺天心:“喂夜宁!不要随便拆穿我!”
他报复般捏了一把顾夜宁的手。
顾夜宁也用力回捏了一把。
短暂的插科打诨,接下来就是宣布第一名的时候,最终结果就在祝漾手中的那张薄薄的卡片上。
台下的导演冲着祝漾比了个手势,是让她直接宣布结果的意思。虽然这只是第零轮,虽然刚才的情绪已经随着时间稍稍缓和,但顾夜宁的心脏还是随着那个动作猛地提起。
贺天心的手,似乎比刚才握得更用力了些。
“排名第一的训练生,在第零轮的投票中,获得了8,724,690票。”他们听见祝漾这样说。
这个数字相当惊人,虽然粉丝必定会想尽办法地为自己喜欢的练习生投票甚至刷票,也总有些做手脚的漏洞,但投票规则毕竟比上一季更为严苛,甚至比刚才宣布的第三名管风弦多出了两百多万票。
“获得这样票数的练习生,他就是——”
“来自京皇娱乐的训练生,顾夜宁!”
“好耶!”
“宁哥好牛!!”
他们身后的盛繁一蹦三尺高,率先跳了起来,紧接着上位圈的练习生们纷纷起立鼓掌,齐继更是高高举起了双手,在顾夜宁和贺天心对面的中下位圈练习生们,也紧随其后。
“我们的贺天心,以7,285,290票获得第二名,同样恭喜贺天心!”
“那么首先让顾夜宁来说一下自己的感想——”
祝漾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台上的两个练习生转向彼此,然后率先抱在了一起。
她把接下来的话暂时咽了下去,放下话筒也微笑着鼓起掌来。
顾夜宁其实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和贺天心拥抱一个,他的想法里,这都是他们发表完排名感言后才会做的事。在排名公布的瞬间,确定自己是第一位的时候,贺天心就松开了他的手,虽然知道对方只是为了向他鼓掌祝贺,但那一瞬间好像微妙的,慌张了一下。
《星光熠熠》第一季的C位在出道采访的时候提起过,说获得C位的瞬间,喜不自禁是必然的,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好像又有些莫名的对于站在身边第二名的抱歉的情绪。网友们对森晚整理此的评价是“圣父”,或者“没有一骑绝尘到觉得自己的C位理所应当,没有和第二名拉开想当然的差距”,以及“装模作样”,于是他在热搜上不出意外地被骂了。
可在刚才那个瞬间,顾夜宁好像能理解这种情绪。
原本并肩站立的时候,是以“共同等待”的姿态,但在二人的竞争中获得胜利的时候,他和贺天心从相识那天起“朋友”的立场,发生了细微的转变。而贺天心如果真的像嘴上说的那么不在乎,不紧张,顾夜宁反而不至于生出这种想法。
这种感觉在大学选修的心理学课程里讨论过,应当可以算是一种……变形的约拿情结?
但是下一瞬贺天心就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了他。
“恭喜你啊夜宁。”
好像在以此告诉顾夜宁,自己对这次输赢的结果并不介意,或者说,没有他想象中介意。
高一下学期分科的时候选择了理科,其实母亲是不同意的。
她的电话打到了班主任老师那里,当卫南星被从座位上叫起来,说着“有人找”的时候,已经隐约预料到不妙。
他从一排排座位中穿过,一路来到走廊。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他,伴随着你推我搡的笑音,高中生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呼之欲出的青涩“喜欢”扑面而来,但卫南星对此置若罔闻。
“南星,为什么不选文科?不是早就和妈妈约定好,要去西城大的金融系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竭力掩饰着情绪的激动,历来平稳的声线因控制不当被拉扯得细长,卫南星开了免提,因此整间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妈,你听我——”
“南星,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她尖叫着质问他。
后来在那场选秀里,他因为表现出色,获得了不被镜头记录,能够私下与家人通话三分钟的特权。
他播出的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从开始的温柔亲昵,到最终的无端谩骂。
“南星!他的风评很差!网上很多很多人都在骂他!”
“南星!你离他远一点!”
尖锐地刺入耳膜。在合宿基地长久的睡眠不足,和没顶的压力之下,他的大脑内嗡然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必须将后背抵在墙壁,方能抑制住那瞬间心头升起的燥郁之气。
“妈,我……”
“南星!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这样的句式,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唯独在这一次,那个瞬间,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挂掉电话离开房间,大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南星?怎么了?”
顾夜宁恰好经过,在身后喊住了他。
卫南星缓慢地回过头,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睛。眼尾狭长的线条优美地斜飞上去,深浓的瞳孔映着自己狼狈的影子。
顾夜宁长得太漂亮了,乍一看就是不讲情理,不讨长辈喜欢的类型,让人误解他,只需要一段添油加醋的构陷就能完成。但认真和他对视,才会发现他的眼神纯净柔软,自带一股执拗的青涩,又或者是恰到好处的无畏。
他的目光缓慢下移,顾夜宁的一侧裤腿上卷,露出了受伤的膝盖,伤疤掉落后新生的嫩肉是干净的粉红色。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五根手指,有两根都缠绕着创可贴,是之前竭力练习地板舞擦伤的证明。
他喉咙泛干,各种情绪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痛意嚣张蛮横,转瞬就溢满胸腔。一股湍急的作呕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弯下腰,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