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权力斗争并未影响百姓的生活,他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也迎来了春节。
在百姓的配合下,葭州的鱼鳞图册赶在年前重绘完成,陆颐和苏化彦还要被派去的钦差也都一同回京述职。
赵钰先前的主线任务正是完成棉花的试点,任务奖励是改良后的优质麦种,如今已然将奖励拿到手。许是察觉到赵钰的心思,系统特意给了不少麦种,只是相对于大乾庞大的人口和土地来说还是太少了。
拿到麦种的当晚,赵钰躺在床上揽住柳安的肩膀,和他一同查看被系统吹得天上地下独此一份的麦种。种子被赵钰分出两把装在锦囊中,被柳安解开一个小口,将一小把麦种倒在被子上。
柳安时常往来于田间地头,对麦子也极为熟悉。他抓起一把种子查看后有些惊喜的看向赵钰道:“你先时说这种子好我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看这饱满的麦种,便是没有你说的不容易生病、抗寒等好处,也值了。”
赵钰看他这样高兴,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道:“我还以为你信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嗯?”
柳安眯着眼笑,撒娇般说道:“都说眼见为实,我又没有看见,怎么会相信呢?”
说着依偎在赵钰身边,闭目思忖道:“先前咱们说要用麦种引诱百姓主动上报田产,只是肉眼看这麦种并无太多特殊之处,反倒不如咱们种上一年再说。”
赵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想了想便道:“今年种下的棉花极多,库中还有不少棉花种。不如先慢慢展开,用棉花种引诱他们也可。”
有些事是不能急的,前朝祖皇帝下令绘制鱼鳞图册历时多年都未曾将天下土地纳入其中,可见其艰难。赵钰也没想过一两年内就完成,少说也要十年。
而且绘制鱼鳞图册也不需要一上来便确认各家的田产,而是要先将大框架打好,才慢慢往里填充各处的归属。
柳安想到这个又有些难受,轻声道:“陆大人的官职是该动一动了,九死一生从葭州回来,也辛苦陆大人了。”
他难受倒不是因为陆颐,而是跟着陆颐一同回来的舅父。舅父作为赵钰自小亲近的长辈,他嘴里说出的话可比长公主殿下有分量多了。
赵钰摸了摸柳安的头顶,想到完成十个主线任务需要的时间也有些无奈。每年种地的时间都是基本固定的 ,前期的不少任务都与种子有关,他再如何也没办法加速农作物的生长。
柳安也知赵钰对自己的好,打起精神后便轻声商议起为葭州绘制鱼鳞图册事件的余波。
远在曲阜的孔家也有些坐不住了,他们身为孔圣人的后代受到的尊崇已然远超他们本身的能力。仗着皇帝的恩宠与天下读书人的宽容敬爱,他们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甚至整个曲阜的土地几乎都被他们买下了。
也正是孔家,锲而不舍的派刺客到葭州去,就为了斩杀主持重绘的陆颐,好让一切都回到他们所认为的正轨上。
孔承青作为这一代的衍圣公,每日关注着葭州的进度也是心急如焚。可偏偏派去的人都是废物,连陆颐那个女人的边儿都摸不到。
许是夫妻都爱夜话,衍圣公夫妻二人拥着厚厚的棉花被也有些发愁。
孔承青道:“陛下派过来的那些人该怎么办,总觉得那个陶明在查我们。近些日子连去书库的时间都比往日少,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陶明的动作当然不会太大,只是这里到底是孔家,孔承青才是孔家的主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孔夫人明面上只管后宅的事,可实则家里大小事也都要靠她撑着,对陶明的动向自然也很是关注。
当几百双眼睛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陶明便是再小心也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孔夫人低声道:“不如想办法将他们都送回京城,我看这一年抄出的书也不少了,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她心中其实很是不满,因为孤本的价值才是最大的。丈夫松口让他们能在书库抄书,每抄一本孤本都相当于白花花的银两流出去。
孔承青叹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瞧他们不把书抄完是不会走的。陆陆续续添了这么多人,恐怕还要几年才能抄完。”
值得庆幸的事一些市面上有的书那些人便没有耗费精力抄写,不然时间又要拖长。
孔夫人见孔承青这样软心中颇有些不满,她这样风风火火的人最烦这样凡事犹豫墨迹的,每次见丈夫这般都要生一场闷气。
她耐着性子道:“迟则生变,趁着过年的风将人送回去,总比他日真被人寻到了证据惩治我们。这些人就是变数,咱们家不能出一点漏洞。”
若真要找借口如何就找不到了,总也要想法子把这些人送走才是。他们孔家自己人也就算了,这些人里可有不少朝廷的探子,偏生丈夫又自觉没人能查到实质性的东西,迟迟不肯得罪人。
她也是嫁入孔家才知道名满天下的孔家内里竟是如此模样,但当她真正管家时孩子都生了三个,再也下不来孔家的贼船,便只能认了。
孔承青察觉到夫人的不满却也不能说什么,心中却还拿不定主意。毕竟当初他同意朝廷派人过来抄书后陛下可是直接宣扬到全天下,不少读书人都对此赞不绝口。
这会儿出尔反尔赶人走,就算无法动摇孔家的地位,那些读书人心里也会犯嘀咕。
待到孔家的老底被翻出来后,孔承青才恍然该听夫人的话早日决断,犹豫只会坏事。可当他明白这个道理时为时已晚,从前总能替他打理家事、处理内外往来的夫人已经被灌下毒酒,自己也即将被处以极刑。
第195章
今年棉花已经卖到天下各地, 不少家境略好些的都用上了棉花被,因此冻死冻伤的倒比往年少些。而且今年虽说和往年一样冷,但好歹没有雪灾,百姓们也能勉强度日。
因为没有什么天灾人祸, 这个年赵钰过得也很是轻松, 每日里只同柳安在温暖舒适的殿内看密折就行。当然,还要顺道安排接下来几年朝廷的动作。
托系统任务的福, 虽说赵钰短时间内无法解决这么多任务, 但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是极为清晰的。头一个就是将几种高产的作物推广出去, 也别管番薯吃多了不雅、爪哇薯吃多了烧心,先以填饱肚子为第一要务。
而且这两种又不挑地方, 地肥长得多,地贫长得少,反正糊弄肚子是够了。至于棉花,虽说确实不易生病, 但一株棉花产的籽也不多, 要推广开还要费几年功夫。
有朝廷主动推广,百姓们也不会太过排斥, 也能知道世上原来还有这几种不常见的东西。
当初赵钰初登基时大肆修路, 间接促进了各地商贸往来,确实让不少百姓们见了不少世面。只是一旦跨州甚至跨府, 百姓们又是一问三不知。
这也导致如今棉花和番薯等的名声都已经打出去了,可还有为数不少的百姓根本不知情。好在有了民闻司后这些也能得到改善, 赵钰也命各地都在当地开设民闻司, 想来不久后就能见到成效。
而且赵钰也并未禁止民间商人办报纸, 只是所有事关朝政的言论都不得在其上发表, 以及发表的言论不得弄虚作假。若百姓们想谈论朝政, 可以在朝廷所办的各地乾报上发表。
乾报的内容则可以自由选择,但碍于其身份的严肃性,大多都是当地的政事军事,还有小部分就留给当地的积善之家专门做表彰。而且乾报还要特意腾出一部分板块教人习字,从字形字音讲起,只要有人肯教认识两个字也不是难事。
赵钰也并不担心主管乾报的人会阴奉阳违,毕竟这东西发出来就像书一样能留给后人,上面也明确写下主办人的姓名籍贯。即便不为父老乡亲着想,也要为自己的身后名想想。
在民间允许办报后,不少商人都嗅到了其中的商机,明了朝廷的态度后就紧锣密鼓的办起报纸。他们做商人的拿捏起分寸也恰到好处,在不清楚朝廷底线的情况下登报的大多是家长里短的八卦小事。
这也正对了平民百姓的胃口,他们每日去听报就是图个轻松,若这些讨乐子用的报纸也满纸的之乎者也,这报纸便不听也罢。
况且报纸上的内容一旦查明有弄虚作假都要受罚,不少百姓也是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听报。这会儿认字的人其实并不多,但两三条街也总能找出一个来。
都是街坊邻居,认字的被人嘱托也不会推拒,左右他念一遍报纸自有记忆力好的人记住。先来的人聚成一个圈给后来的说,很快新一期的报纸内容就能传开了。
报纸的繁荣自然也有周直的功劳,他的性子稳重老成,能将这些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而且一有拿不定的主意便寻柳安等人,从不敢自专。也因此让不少看不惯他空降的人心头的气稍缓,同僚间关系也和缓许多。
而开年后工部的几个匠人忽然被赐封官职的事也引起百官的主意,不少民间的匠人听说此事也是大受鼓舞。原先虽说也有赏银的事,但赏银再多如何能比上得到官身呢?
一朝为官,整个家族都变得金贵起来,可比银钱好多了。
平民百姓哪怕看九品小官都觉贵不可言,更别说那个制造出水泥的匠人除了官位还得了正四品的封爵,一时间可是风头无两。只是水泥在造出一条路后便闲置下来,未曾被用在别的地方,让不少匠人心里犯嘀咕。
赵钰虽说很是看重匠人送上的水泥方子,可水泥这样的东西谁也没见过。爪哇薯和番薯好歹都是国外传来的吃食,大乾百姓虽然吃不惯却也不会太惧怕。
水泥却是全然陌生的东西,尽管已经用它修了一条路,可他们实际上对水泥仍是一无所知。因此,即便水泥看上去千好万好赵钰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让工部的人的加长观测时间。
为了帮助工部的人观测水泥在凝集时的变化,还特意让玻璃厂拨了一批玻璃容器给工部。这些可捅了马蜂窝,玻璃在外人看来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更别提做工这样自然流畅的玻璃瓶。
匠人们用得小心翼翼,而别的部门知道赵钰给工部拨玻璃容器后也都又羡又妒,撺掇着上司去找赵钰也要一些。
因而赵钰过年开笔后,流水般的折子就送上来,明里暗里的要赵钰公平些。毕竟他们就算用不上,换成各类名贵的玻璃制品也更好看。
柳安随手打开堆放的折子,蘸着墨模仿赵钰的笔迹批复,一边笑道:“玄泽,这些日子我们批复的这类折子可有不少,都暗暗要求将衙门所用的一些细小东西换成更洁净剔透的玻璃。”
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采买放在各衙门的东西,小至笔墨纸砚、笔架、笔洗,大至桌椅板凳。其他的东西不好说,但笔洗和笔架却是都能换成玻璃制品。
赵钰有些无奈,将户部的折子放到一旁去,笑道:“已经让贾琏加紧做了一批玻璃的笔架笔洗,待数目够了就送去。他们都提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置之不理。”
要他说,这些玻璃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不如瓷器等有内涵。只是手下的臣子们喜欢,普遍又认为玻璃贵重,赵钰便也依了他们。
他还特意定了几架高大的西洋镜,就放在各个衙门的门口,出来进去都能正衣冠。
柳安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你太过宽和,这才纵得他们这样。换成祖皇帝在时,他们只怕半句都不敢多说。”
两人说话间,忽而有暗卫前来禀报,便停住话题。
暗卫单膝跪地道:“禀陛下,曲阜来信。”
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心下明白恐怕是那边的卫所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了。孔家的地位太过特殊,每每孔家人犯错时总有读书人要为孔家说话,仿佛不为孔家人说话就不配读圣贤书一样。
因为这微妙的地位,只要不是实打实的证据根本无法问罪孔家,他们有无数种办法帮着孔家脱罪。
柳安上前取过信件并未急着查看,温声对暗卫道:“你先下去吧,这边有其他人看着呢。”
暗卫离开时一如来时悄无声息,柳安检查发现信件密封完整后才用刀片刮开封蜡,赵钰起身和他站在一处看信。
“嘶!”柳安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倒吸一口凉气,“玄泽,你快来看。”
赵钰面色有些沉,他虽知曲阜县几乎所有百姓都成了孔家的佃户,但没想到孔家的吃相竟然这样难看。
在大乾,土地甚至比百姓自己的命还要重要,除非实在活不下去绝不会卖地。孔家能以一己之力侵吞全县的土地,不可谓不狠绝。
自大乾开国以来,孔家衍圣公的爵位便被提到一品。而曲阜此地因为有孔家在,历代曲阜县令也是由孔家人担任。他们世代在此经营,又被天下读书人尊崇,说句富可敌国也毫不夸张。
若是孔家生生拿钱砸人买下整个曲阜的土地还好说,但孔家管家哄骗不识字的百姓,让他们签下卖身契和卖田的契书就太过了。
这天下姓赵,还不姓孔呢!
柳安蹙眉道:“孔家不可不罚,只是儒生的情绪也要考虑,你看...”
他自然是倾向于削爵夺官的,只是自孔家被尊崇以来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他们若是这样做未免落人口舌。幸而如今赵钰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倒也不担心发生大乱子。
赵钰冷笑一声,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的孔家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孔家人了。若孔夫子泉下有知,只怕还要唾弃自己的后辈。况且儒家内部各家学说混杂,时人偏爱断章取义,也早已走样了。”
柳安默默无言,心中已然盘算起那几百个进士到底够用不够。若实在不够,自己也能想办法让他们彻底闭嘴,正巧他手上还握着不少人的把柄。
百姓总是距离这些很遥远,不知孔家底细的百姓只觉不愧是传承千年的大家族,底蕴深厚。而更多的百姓却连孔家还存在着都不清楚,他们每日一睁眼就想着如何干活如何填饱肚子。
刚从葭州回来得以升任户部主事的陆颐都没来得及多歇几天,就被赵钰派去了曲阜,与她同行的则是负责保护她的苏化彦。他们二人一同在葭州共处将近一年,已然决定订婚,只等闲暇时便可完婚。
孔家似乎也察觉到风雨欲来之势,原本紧紧握在手中一刻也不敢放松的土地忽然开始向外卖。可已经被孔家奴役几代的佃户们并不肯相信孔家的诚意,仍是麻木的在原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劳作。
赵钰并未给孔家反悔的机会,要知道,葭州的事处理了整整一年,已经给足了他们时间。
一夜之间,似乎所有民闻司名下的报坊开始大肆刊登孔家竭力想要遮掩的丑事,不仅包括孔家兼并土地,还有孔家人逼迫寡妇守寡不成后将寡妇沉塘、曲阜县令逼迫良家女为妾等等。从大事到小事,记载了几乎整版报纸。
百姓们并不识字,他们也并不知道距离他们成千上百里的曲阜还有一个孔家。但他们都知道,读书人们最爱说的就是孔孟,张口闭口孔孟之道。
可最应当继承孔夫子德行的后人却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受到历代君王的尊崇,这对百姓们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
原本还在纠结孔家事发后如何为孔家脱罪或是让孔家人被从轻处置的人也都被打蒙了,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谈论孔家的事迹。
当然,他们心中纠结并不是因为他们尊孔重道,而是这显然是一次再次集结儒生力量反抗皇帝的大好时机。若他们儒生能再次压着皇帝从轻处置孔家,这便彰显着儒生地位的再一次上升,也能抚平他们因为朝堂变动产生的不安。
内阁首辅曾被看作是丞相,他能作为臣子的代表与皇权对抗。只是如今内阁的地位已经开始缓慢下降,臣子们又将重新回归群龙无首的境地,不免有些急切。
作者有话说: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出自《孟子》
第196章
孔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只是碍于朝廷并未有针对孔家的大动作,读书人以及在朝为官者都并未急着跳出来。而孔家千年来的清名毁于一旦,各地官员凡是姓孔者都心中愤恨,恨不得将泄露这般重要事情的人大卸八块。
孔家在外为各地父母官者都想暂且将乾报停发, 只可惜当初创办时赵钰便特意将民闻司与各地的军、政分离开, 因此他们也管不到乾报头上。
各地又都设有龙威卫的卫所,专门负责稽查官员, 让有心伸手之人不敢擅专。有些人胆大妄为想裁撤乾报关于孔家的内容, 则直接被连姓名带籍贯登上乾报。
这下孔家的事彻底没人敢伸手,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孔家的丑闻散布天下。这些都是孔家人做出的事,众人都无可辩驳, 便想着要在定罪问罪时下功夫。
王治仪与不少朝中官员联系,在赵钰押解孔家主脉入京的圣旨下达后直接截留圣旨,带着内阁学士、翰林院学士以及礼部尚书等一干人求见。
赵钰早知这道圣旨会被内阁拦下,因此早在两日前暗中打发了柳安率兵前去曲阜, 顺带保护已经前去的陆颐和苏化彦。
不论内阁做出什么反应, 孔家主支的人都必然会被带入京城。届时人就在眼前,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绝不会有一处遗漏。
赵钰见喜春一边回话, 一边面上全是愤然之色,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让下面人沏前年的陈茶来,准他们进来。”
喜春为赵钰不值, 养在朝廷的官竟然都向着旁人, 甚至还要截留圣旨。虽说内阁本就有这个权力, 却也没见谁真敢这样干啊。
若是孔夫子本人过来, 那崇敬一二也就罢了。这一群仗着先祖威名胡作非为的孔家人, 哪里像是孔圣人的后代了?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退出宣政殿后便淡淡道:“陛下宣各位大人入殿,请吧。”
打头儿的王治仪见喜春这般作态,心中暗骂不愧是个阉人,惯会见风使舵。想着便抖抖袖子,带着人大步踏入宣政殿。喜春碍于赵钰的吩咐未曾关上殿门,任由往来洒扫的内侍偷听。
赵钰早命人收了桌案上成堆的折子,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请安便佯装不知情,问道:“如今正是上衙时间,诸位卿家不在衙门处理政事,来寻朕做什么?”
王治仪唰的一下跪下,双手高举圣旨道:“陛下,臣等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钰顿了一下,缓缓道:“孔家兼并土地、逼良为妾、谋财害命罪证确凿,不过将他们押解回京,为何要收回成命?”
王治仪早在来之前便打好腹稿,情真意切道:“陛下,孔圣乃至圣先师,历朝历代无不崇敬。如今朝中大小官员多为儒生,若将其子孙押解问罪,岂不令我等无立足之地?望陛下念先师立教治世之功,免其提解,入京后命三司议罪奏闻,从宽处置。”
他自觉身为内阁首辅就当出头,说完后便重重的磕头,身后跪着的一群人也连忙跟上。
赵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示意刘康将圣旨取回,冷冷道:“朝中多为儒生?那你怎么不说凡是入朝为官者皆为天子门生?你们为孔家后人跪地求朕,那朕又有何立足之地?”
要他说,还是发的养廉银太多,让他们吃得太饱了才敢来管这事。孔家的所侵吞土地之多株连九族都不为过,如今不过是问罪主脉就让这些自诩为读书人的人这般卖力,若真的判下来他们难不成还要替孔家去死不成?
赵钰冷笑,他支开柳安就是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残酷的一面,这会儿正好杀鸡儆猴。这些天禁军等都加派一倍,就是为了今日。
他见王治仪还要争辩,便疾言厉色道:“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又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不成孔家已然凌驾于天子之上?”
这话惹得预备争辩的王治仪一惊,忙道不敢。当然,他心里是如何认为的还有待商榷。
人都说南张北孔,这都是千年的世家,声名赫赫富贵千年。而皇家就悬了,好些的能有六、七百年,差些的甚至不到百年,相较而言自然是孔家更尊贵些。
但这话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不然岂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赵钰三两句压下王治仪,后面的礼部尚书谢桂昌却道:“禀陛下,孔家自然在天子之下,可历代帝王治国治世无不用儒,孔家对天下乃至于陛下都有大恩,实在不宜...严惩。不若免其押解桎梏,使其体面入京,严查后也只惩祸首,不问余犯。”
谢桂昌的儿子谢齐志是赵钰身边的第二得意人,谢桂昌原也不想蹚浑水。只是谁让他身在礼部,作为名义上的六部之首,他若是不来只怕以后就没人服他了。
谢桂昌并未要求别的,毕竟皇帝如果铁了心要问罪孔家是没有人能拦住的。而且他相信陛下也不至于会把孔家真的连根拔起,无他,孔家太过特殊了。
赵钰却不曾顺势答应,而是道:“治国确实少不了儒家,可也没见少了法家墨家道家。为人处世的道理不少,可能否学成全看自己。孔家倒是宣圣后代,也没见他们谨遵先祖教诲。若真因他们是宣圣血脉就从宽处置,日后还有谁会信儒尊孔。”
见赵钰果然是打定主意严惩,唬得一干人等连声劝谏。谢桂昌被赵钰顶了一句后便不再出言,悄悄缩到一旁观察事态。
赵钰被缠的不耐烦后便呵斥道:“圣旨已下,若无逾越本就该即刻执行。王治仪,你作为内阁首辅蓄意截留圣旨,到底所图为何。”
殿内正在争着劝谏的一干人都哑然无声,王治仪心头一跳,忙道:“臣不敢,只是兹事体大不得不如此。天下读书人皆以孔为尊,只怕宫中传出这样的消息会使得天下动荡。臣实在无不臣之心,陛下明鉴!”
赵钰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告饶的王治仪察觉到赵钰眼神的变化骤然闭嘴,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忽然,喜春面色愤怒的入殿,悄悄附在赵钰耳边说了什么。
最新传来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出皇帝即将严惩孔家的消息,几乎全京城的读书人都聚集在皇宫城门外静坐示威。而且临近的几个府也已经传来消息,不少读书人都抵制乾报,也已开始聚集在衙门外示威。
喜春愤愤的想,果然负心多是读书人,孔家的腌臜事都传成这样了还要维护孔家,可见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钰早有预料,面不改色对喜春道:“不急,先放着吧。”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们手上没兵没人,要示威就示威吧。他就不信这些读书人没有邻里家人,到时候传出消息掩面而羞的就是这群自以为正义的人。
下面的人都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来之前也是跟不少读书人联系过的。尤其礼部尚书谢桂昌,这些日子给他府上递帖子的可不少。
谢桂昌只觉得牙疼,柳安虽然已经离京,但人家带回来的兵马可还有一部分在城外驻扎。此事若是巧合便罢,若是陛下早就算计好的,该是何等的心机。
幸好他有个好儿子,就算被罢官也不担心皇帝怪罪,但这些人可就悬了。
内阁辅臣王常鸣也在殿上,猜到那群读书人做了什么后心里也是暗骂一群蠢货。就连他们今日过来阻拦,他也知道这是必定失败的结局。
但凡与民间多接触一二就知道陛下的声望有多强,这群读书人现在在这儿威胁陛下,回家后只怕亲朋好友都不愿意他们好过。百姓们对吃饱穿暖的渴望有多强,就有多拥戴陛下。
读书人便是再多,难不成还能多过普通百姓不成?
他冷眼看着那群人又开始一口一个大道理的劝陛下,无聊间和礼部尚书同样透着无聊的眼神对上。两人很快便垂下头,随即找了两句话劝谏。
赵钰不耐烦和他们打交道,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将他们都赶出去,随后才将自己身边隐匿的龙威卫唤出来。这样那样一通吩咐,听得龙威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女子书院。
女学仍是像往常一样,隔壁国子监都险些闹翻天,这边还是不紧不慢的。倒有几个嘴里不干不净的学子,嘟囔着果然女子无情,能眼睁睁看着孔子后人受苦。
这几日学院的氛围也不如先前那般轻松,众人心里都像压着块儿石板。
待下学后,林黛玉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问道:“宝姐姐,听说国子监的人都出去在皇宫门外静坐示威,我瞧着怕不大好。”
宝钗下学后向来喜欢看些文章,闻言叹了口气将文章放在一旁。温声道:“我看这反倒是好。读书的头一件就是明理明德,他们却都把书糟蹋了,能吃个教训也好。”
林黛玉默默无言,她今年不过才八岁,比宝钗小了三岁,有些事倒不如宝钗看得透彻。黛玉又问道:“那乾报上说孔家人依势仗贵无恶不作,是头等的下流,怎么孔圣人的后代反倒不如常人。”
宝钗见四下无人方答道:“纵然是圣人后代,千年过去学不到先祖的丁点也正常。你当为何孔家能一直延绵至今,除了满朝皆为儒生外,这孔家最是令人不齿的。前朝时天下未定,异族人入主中原,其行径残忍万分。”
“可孔家还是凑过去迎接,不消一兵一卒就臣服于异族,岂不是头一等可耻之人。但祖皇帝定天下后,他们又凑过来俯首称臣,偏偏天下初定正是需要儒生的时候,祖皇帝这才接受了。”
林黛玉听闻此言,眉宇间的愁绪一散,轻嘶了一口气道:“还有此事?”
宝钗忙拉住她,正要说什么时忽然间史湘云跨步进来,笑道:“好哇,宝姐姐和林妹妹说什么悄悄话,也说与我听听?”
宝钗一笑,见身后三春一个不落的进来,说道:“你呀,哪有什么悄悄话好说。”说完又招呼三春,道:“快坐,站着做什么。”
探春手里拿着乾报,愤愤道:“我们看了乾报上跟孔家有关的文章,真真是令人不齿。从前我只觉上面的叔伯荒唐,现在可是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