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兆—— by白芥子
白芥子  发于:2024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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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见浒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莞尔,倒酒进嘴里。
后头奚彦这小子当真喝醉了,一直嘀嘀咕咕,心有不甘。
回程等车时他们又碰到灏澜剑宗一行人,醉鬼侧头瞧见前边不远处的身影,张嘴便叫:“乌宗主!”
乌见浒回头,先看向的却是他身旁的容兆,再瞥向奚彦:“奚少宗主有事?”
“乌宗主,你那道侣是什么样的人啊?”
大庭广众下,直白问起他人私隐,这小子也不嫌臊得慌。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俱又好奇,纷纷竖起耳朵,只见暮色下那人笑容散漫却也倨傲:“自然是,我看得上的人。”
容兆先一步上车,带上车门。
奚彦一愣,回神下意识朝后看去,方才那一瞬,他似乎听到了大师兄的一声轻笑,仿如错觉。
翌日,大比正式开启。
这是仙盟最热闹的盛事,各大小宗门考核展示弟子实力,也有众多散修参与其中,以求得那些大宗门的青睐,博一个入门机会。
容兆这次未亲身参与,每日会去比试场转一圈,看个几轮便离开,少与人打交道。
晌午他走上崖边栈道,下方比试场上正热闹,上百试台上同时上演鏖战,快则一两刻钟决出胜负,慢的或能打个一整日依旧胶着。
容兆目光落向其中一个试台,不动声色地观望——
年轻的剑修才上场,便被对手释出的灵力攻击震得后退数丈,却见他不慌不乱,长剑持稳在手,剑尖一路碾地溅起火花,将对方灵力一并碾下,停下的瞬间他长剑一挑,飞身而上,反守为攻。
“一直盯着那剑修,云泽少君难不成看上他了?”
乌见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容兆没有回头,这人上前来与他并肩,也向下瞧了瞧,台上那与人激战正酣的剑修,正是那夜在江上,出手助容兆救人的那位散修。
他微挑起眉:“看着倒是有些本事,可惜运气不太好,碰上的对手修为境界比他高不少。”
容兆自然知道,他已经连着看了三日这散修与人比试,确实是难得一见天赋颇高的剑修,无门无派全靠自己摸索,能凝炼出剑意实属难得。
乌见浒侧身倚着栈边扶栏,见容兆看得认真,问他:“真看上了?打算将人招入门?”
容兆不答,乌见浒“啧”了声。
这一场比试看着没这么快能结束,容兆分出点心神,偏头意味不明地瞥向身边人:“乌宗主不与其他那些宗主长老们在下方观战席坐镇,来这里做什么?”
“你呢?”乌见浒盯着他愈显秾艳昳丽的脸,连睨着自己时的眼神都似骄矜,叫人格外心痒,“为何一个人躲这里?”
“清净。”容兆的视线落回下方。
乌见浒认同道:“一样。”
半个时辰过去,台上缠斗得愈显激烈,那散修剑道了得,于修为境界上的确差了对手不少,饶是这样,一来一回间,竟也不落下风。
“不过这么斗下去,终究是修为高者耗得住,他最后必然要输。”乌见浒随口评说。
容兆未出声,只见那人又一次释剑,并不凌厉逼人,更如春风化雨,密密绵绵的剑意随剑风扫出,攻击性不强,迷惑性却十足。
对手果然掉以轻心,没有第一时间做出防范,趁势而上,反落入其中,待到被那无处不在的剑意包裹、绞入,发现自己上当,已然晚了。
那人眼神一凛,剑势陡然变了,煦风转为疾电,瞬间刺开了对方防御,修为比他高出两个境界的对手猝不及防,被随之而来的强悍剑意击中要害,震飞出去。
这下便连乌见浒也稍觉意外:“挺有意思,他还会这一手。”
“本事不错。”容兆道。
乌见浒看他一眼,笑笑不再多言。
说话间,莫华真人和萧如奉一齐出现在下方观战席,好巧不巧,奚彦和萧檀抽中了今日同台比试,再有半刻便要上场。
前头三日奚彦一路顺风顺水赢得轻松,不但莫华真人满意,这小子自己也自信心高涨,今日的对手虽是萧氏大皇子,但这位天资差灵根杂,修行多年修为不过尔尔,并未叫奚彦放在眼里。
萧如奉是不想来的,就怕萧檀一会儿输得太难看,让自己颜面扫地,又不好不给莫华真人面子,他二人坐在一块,互相恭维,一个志得意满,一个心有不快却不能表露。
“你小师弟看着信心十足,你师尊似乎也认定了他这场必赢,”乌见浒的视线扫过下方众人,语气莫名,“倒也不怕大意轻敌。”
容兆的目光转向他:“大意轻敌?连萧如奉自己都不看好他儿子,乌宗主难不成觉得这位萧大皇子有特别过人之处?”
他的话里分明存了试探的意思,乌见浒却不接这茬:“云泽少君有否提醒过那位奚少宗主,他的对手会用蛊?”
“有何必要?”容兆看去,那俩已飞身上台,各自摆出进攻姿势防备对方,“反正,他也不敢在比试台上堂而皇之地下蛊。”
乌见浒却道:“那倒也未必,蛊术不能用,惑术呢?”
话音落下,下方俩人同时动了,灵力对撞,手中灵器一齐甩出。
他二人用的皆是鞭子,奚彦是软鞭,萧檀手里的则是一条九节鞭,品级不相上下,裹着灵力纠缠在一起时,气势倒是不差。
但奚彦是双系灵根,萧檀却只是三系杂灵根,修为等同时,灵力强弱高低立现。
却见萧檀不慌不乱,在奚彦接连不断的灵力攻击下来回闪避,虽无还手之力倒也不显狼狈。
奚彦只想速战速决,招式劲疾迅猛、猎猎带风,他到底年轻气盛,见迟迟未能得手到后面便有些急躁,出手间逐渐乱了章法,被萧檀寻得机会跃身而起,避开落下的攻击径直落至了他身后。
不待奚彦反应,萧檀手中多出一柄玉箫,箫声顿起。
那箫声时而悠扬,时而急促,绵绵不断。
奚彦像被定在了原地,先是不断甩头,之后便开始胡乱释出攻击,竟都冲着他自己去了。
观战席上莫华真人陡然变了脸色,几乎坐不住,萧如奉紧绷的脸上却渐露出了笑意。
“你小师弟中惑术生出幻象了。”乌见浒提醒身边人,看热闹一般。
容兆神色不动,盯着台上的动静——
确实是惑术,蛊惑相生,但蛊为邪术,惑术却不是,习惑术者未必懂蛊术,习蛊术者却必精通惑术,而萧檀,显然是个中高手。
奚彦眉心额带上的玉石灼热滚烫,正不断闪现亮光。
乌见浒忽然道:“今早出门时,碰到奚少宗主,与他闲聊了几句,他说这条额带是前几日云泽少君你送他的,是件不错的灵器。”
“乌宗主想说什么?”容兆淡定道。
乌见浒轻弯唇角,盯着他的眼睛:“濯清神识,使人耳聪目明,确是样好东西。”
容兆没吭声。
“然一旦中了惑术,神识越清湛者越易深陷其中,”乌见浒的声音稍顿,又继续,“抽签结果是一早就出了的,你早知奚少宗主会对上那位萧大皇子,也心知萧檀必定精通惑术,却有意送了这样东西给奚少宗主。”
容兆漠然移开眼。
下方“轰”一声响,奚彦已被己身灵力攻击掀下试台,这场萧檀赢了。
乌见浒对胜负毫无兴趣,只看着面前人:“云泽少君,你小师弟怎么得罪你了?以他的修为和资质,瞧着也不像最后能拿到什么好名次的,用得着这么整他?”
容兆的目光落回来,停了一瞬,似笑非笑:“你猜。”
又是这句,这便是认了。
乌见浒盯着他眼底那一抹亮色,有种自己也中了惑术的错觉,是容兆给他下的惑术。
“很不待见你小师弟?”
“是啊,烦人得很,”容兆回视他的眼,“不自量力,总是惦记我的东西,和,我的人。”
乌见浒悠悠笑起来:“容兆,你还真是——坏透了。”

晌午,容兆正阖目小憩,妖仆进来禀报,仙盟长老们传他去议论事殿问话。
容兆觑开眼,妖仆小声道:“应是问那夜江上花船起火之事,宗主也在。”
容兆“嗯”了声,没有立刻动。
妖仆便又说起外头来的消息:“这几日萧如奉春风得意,宗主则多有不快,得知少宗主的那条额带是公子您所赠,还特地问过少宗主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不过也没问出什么。”
奚彦那小子这一场输得颇狼狈,之后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很快便在大比中淘汰,连擂台赛都没撑到,离莫华真人的期望相去甚远。
倒是萧檀,虽灵根杂弱修为不济,却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惑术,一路过关斩将,很是让萧如奉在人前涨了脸。
容兆心不在焉地听,他师尊对他生出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一条额带证明不了什么。
他本是好意,是奚彦自己不走运,碰上了会惑术的对手,怎能怪他。
这点事情不必容兆放在心上,但仙盟众长老想见他,却不能不去,起火之事尚未查明,总不会轻易揭过去。
待妖仆说完,他随意一掸衣袖,起身:“走吧。”
问天峰山腰处的殿宇,是仙盟众宗主长老们的议事之所,容兆进门时,众人已在此等候他多时。
乌见浒身为灏澜剑宗的宗主自然也在,抱臂倚在一旁,一派闲适,在一众神情凝重的长老中间,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落过来,流连在容兆身上。
容兆未理他,上前一步,拱手先行了一礼:“见过众位长老。”
莫华真人示意他:“那夜江上发生的事情,你再详致与大伙说一遍吧,尤其你进去火中救人时,有无发现什么异状,仔细想想。”
那夜的事情疑点颇多,更像是人祸,巡卫所失职不假,但究竟是何人所为总得查清楚。
容兆却不配合,三言两语说完,问便是不知道、不清楚、只顾着救人旁的都未注意。
“将人救出后我便走了,并未察觉到不对,当时江上烟熏火燎,本也看不清什么。”
众长老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有人问:“你进去救人时江上花船才起火不久,怎会半点异状都未察觉?”
“那位女修当时昏迷在船舱中,情形不妙,我着急将她带出来,没顾上别的,当时江岸行人众多,倒不如问问他们有否看到什么不寻常之事,”容兆说着,抬眼望向前方过于悠哉的乌见浒,“乌宗主当时便也在场,他应该看得更清楚些。”
被祸水东引的乌见浒微微扬眉,萧如奉问他:“乌宗主?你当时真的在场?先前怎未听你提起过?”
“你们几时问过我?”乌见浒张嘴便道。
众人:“……”
容兆出来时已近傍晚,之后的议事不需要他参与,他又一问三不知,留下来也无意义。
殿外有不少巡卫所的兵卫,这段时日大比,陇川郡城里城外都加强了戍卫,及至山脚才清净下来。
上车前容兆忽然停步,望向旁边隐有响动的密林,目光一顿,吩咐侍从:“过去看看。”
他上车等了片刻,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在林中抓到个鬼祟之徒,听闻车上之人是云泽少君,坚持要见他。
“寻个隐蔽处,把人带来。”容兆吩咐。
往前行了一段,至无人山道废弃的驿亭前停车,来人被带至他跟前。
容兆未下车,隔着帘子打量车外之人——相貌还不错的年轻男修,修为瞧着却一般,战战兢兢的模样,神色间又隐有些孤注一掷。
“车中可是云泽少君?”那人小心翼翼地问。
半晌,容兆开口:“你是何人?”
“我、我想见仙盟众长老,不知云泽少君可否帮忙引荐?”
“原因?”
对方有些犹豫:“……您若是肯带我去见仙盟长老们,自会知道原因。”
“那便算了,”容兆吩咐自己人,“鬼祟之徒,料理了吧。”
那人一惊,慌忙道:“别!别!我说,我是灏澜剑宗乌老宗主的人,我来这里,是想向仙盟长老们告发那位新任乌宗主弑父夺位,血洗玄极殿!”
容兆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车外之人咬咬牙索性直说了:“那夜少宗主带人闯入玄极殿,宗主还在闭关,正要到突破的关键时刻,少宗主将玄极殿上下屠了个干净,强行冲开了宗主洞府的结界,宗主在进境之时被打断,力有不逮,死在了少宗主的剑下!
“门中那些长老不知内情,他本就是少宗主,慑于他的威势,最后便让他得逞如愿登上了宗主之位!
“我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又不知宗门内那些人谁可信谁不可信,故而来这里,只愿当众揭发那位少宗主的恶行,给乌老宗主讨个公道!”
“玄极殿上下屠了个干净,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容兆冷淡问。
那男修一噎,嚅嗫一阵硬着头皮道:“我是老宗主的……近侍,这两年才跟的老宗主,之前少宗主一直在外历练,没见过我,那夜出事时我躲在后殿里,老宗主偏宠我,曾告诉过我他寝殿里有一条能径直出山的密道,我便是从那里出来的。”
“你说乌见浒杀了你们老宗主,”容兆道,“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对方迟疑不决,容兆却无多少耐性:“若无凭无据,闹到仙盟长老面前,你诬陷一宗宗主,想清楚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我有!我有证据!”车外之人红着双目道,“老宗主陨落前,曾趁乱送了一枚玉简传音给我,里头是老宗主的最后之言。”
他双手递上玉简,车旁妖仆接过递进车里。
容兆拿到手中以灵力随意一抹,打斗乱声中响起声嘶力竭的怒斥:“你这畜生,你弑父夺位,你不得好死、必遭天谴!”
确实是乌曹的声音。
听罢容兆暗忖片刻,神识里忽然响起传音:“喝酒,去吗?”
他心思转了个弯,问:“乌宗主的正事做完了吗就想着喝酒?”
“能有什么正事,”乌见浒浑不在意,“听这些人倚老卖老说些废话,不如去喝酒。”
容兆这次痛快答应了:“去哪里?”
乌见浒笑了声,报了间酒楼名:“一会儿见。”
断开传音,容兆重新将玉简封印,收了起来。
“还请云泽少君帮我,带我去揭穿恶人!”车外之人恳求他。
容兆无动于衷,手指随意一点,便有他的侍从上前,迅速将人制住。
他不带起伏的声音吩咐:“送去望川阁,让他们好生把人看着。”
戌时,容兆踱步上酒肆二楼,推门之前抬起的手停住。
里间传出声音:“来了为何不进来。”
容兆推开雅间门,便见那人坐于窗边桌前、灯火葳蕤下,正在倒酒。
他走上前,居高临下看去,乌见浒伸手示意:“坐吧。”
容兆坐下,接过乌见浒递来的酒杯,盯着他的眼,将酒倒进嘴里。
乌见浒嘴角噙着笑:“云泽少君可真不好请,这么多日了,今夜终于肯赏脸赴约。”
容兆捏着空了的酒杯在指间,问他:“你从来这般?”
“哪般?”
“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容兆说得直接,先前之事,他意外又不意外,弑父夺宗主位,虽听着惊世骇俗,若是乌见浒做出来的,似乎又没那么叫人费解。
乌见浒坠在他漆深眼眸里,暗暗可惜这双眼睛这般漂亮,却少了些温情。
他也倒了口酒进嘴里,懒洋洋地道:“那得看你指的是什么。”
“请我喝酒呢?”
乌见浒想了想,答:“那就是兴之所至吧。”
“乌见浒,”容兆略不悦道,“我最讨厌轻狂之人。”
乌见浒看着他,眼中笑意收敛:“所以呢,云泽少君要我如何待你?”
沉默对视须臾,容兆开口:“乌见浒,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想做什么?”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想做什么,”乌见浒也问他,“云泽少君会告诉我?”
他们都不会。
静了静,容兆起身欲走,乌见浒伸手一攥,将人拉向自己。
他微仰起头,捏紧容兆手腕:“才来就走?”
容兆蹙眉,对上他沉下的眼,愈觉不快。
僵持片刻,容兆上前一步,跨坐乌见浒身上,将人推向椅背欺了过去:“乌见浒,你不要得寸进尺。”
“容兆,现在是你在得寸进尺。”乌见浒提醒他,不待容兆说,继续道,“想请你喝杯酒都这般艰难,你还真是一点不惦念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容兆嗤声:“风流成性之人,有何脸面说这种话?”
“风流成性?”乌见浒像听到了极其新鲜的词,咀嚼了一番,不能苟同,“与人去乐坊喝个酒、听个曲便是风流成性?容兆,你这拈酸吃醋的劲够大的啊,这都几日了还记着呢?”
容兆却不吃他这一套,垂下的视线缓缓逡巡,自上而下地扫过他眉眼——藏了几分讥诮的轻佻,掩不住天性里的寡情凉薄,一如自己自那幻境里时就生出的直觉。
他贴上去,呼吸交错,沉了嗓音:“乌见浒,你比幻境里的那个,远远不如。”
乌见浒抚上他面颊,轻擦过鬓边:“你也一样。”
花非花、雾非雾,如梦一场、怅然若失的那个,并不只有容兆。
各自藏了三千心思,诸多防备和算计,谈何夫妻情分、亲密无间。
贴得这般近,有如耳鬓厮磨,却是假象。
愈是靠近便愈清醒知道,眼前之人终非梦里人。
容兆忽觉意兴索然,自乌见浒身上起来,后退开。
“酒不喝了,我回去了。”
乌见浒没再留他,一句话未说,看着他离开,冷然阖目。

转眼半月,大比日益激烈,秋日寒凉也挡不住如火如荼之势。
容兆缓步行走在山林间,林中云雾弥漫、溪水潺潺,逐渐将那些喧嚣阻隔在外。
他在一处水榭间停步,抬眸望向前方奔涌而下的山瀑,略微失神。
少顷,身后妖仆上来,小声禀道:“公子,人请来了。”
容兆敛回心神,回身看去,年轻剑修被人带进来,抱拳与他行礼:“见过寻云泽少君,在下池睢,早闻云泽少君侠名,久仰了。”
容兆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打量来人。
这人年岁不大,看着却颇为稳重,身上有剑修者独有的傲气,倒不惹人厌。
“那夜在江上幸有你出手助我,多谢。”容兆道。
“应当的,云泽少君也是为救人,我却没做什么,”对方谦逊道,“那夜能亲眼得见云泽少君的风姿,便也值了。”
“我见你虽是散修,却剑意凝炼,实属难得,之前可有拜师?”容兆问。
“不曾,”池睢解释道,“少时机缘巧合偶得两本剑谱,靠着自行摸索,才有今日。”
容兆略感意外,双系灵根天赋并非绝佳,能靠自行摸索练出剑意,想来离不了聪颖勤奋,这样的人更难得。
“你有否想过入宗门?”他便也不拐弯抹角。
剑修神色犹豫:“我习惯了独自修炼,不受拘束,若是拜了师,免不得有诸多规矩束缚,怕不适应。”
“自行摸索起步时确实不难,但越往后若无人指点迷津,怕越是困难,”容兆提醒他,“再厉害的散修,也无可能靠自己得道升天。”
“我自然知道,只是……”
容兆未多说,抬手以灵力在虚空拂出一句剑诀,示意对方:“可能参悟?”
池睢望去,目光停住——
【万斛珠玑、惊风掠雨,深柳一溪、翠于青烟。】
如此意象化的剑诀,轻易不可解,他屏息凝眸深思,竟如入定一般,果真是个剑痴。
容兆耐着性子等,榭外飞瀑坠入山溪,如滚珠落玉,是静谧山林间唯一的声响。
两刻钟后,池睢遽然睁眼,执剑飞身而出。
剑意倾泻,挑起水瀑四溅,搅动风起云涌,一时溪泉翻滚、浪奔不止,皆罩于其下,几息过后,剑势由急转缓,向四遭漫溢,更似翠柳拂风,自那凌厉剑意里带出几许绕指柔情,破阵于无形。
最后一缕剑意收敛,山瀑、溪泉归于平静,又是先前模样,溪间飘了几朵落花,昭示方才那一幕并非幻象。
池睢落地回来,容兆赞许道:“两刻钟便能参悟这句剑诀,你确实了得。”
“云泽少君谬赞,”对方稍一迟疑,问,“不知这句剑诀,是出自何剑法?”
容兆不答,只问他:“你觉得这句剑诀如何?”
池睢想了想,道:“初看平平无奇,细思别有玄妙之处,若是能多些时间思量,或能有更多感触。”
容兆肯定道:“你在剑道上的确颇有天分。”
他没有说这句剑诀出自上炁剑法,虽是第一层里最简单的一句,但寻常剑修能在两刻钟内有所参悟,已是难得。
至于当日在那幻境里,他与那人却只用了半日,就已突破了这剑法第一层。
那时那人也曾以长剑挑开飞瀑,隔着漫天水雾,以剑气挽花,赠予他。
“这套剑法应当十分精妙,只观这一句剑诀,便知非同寻常。”池睢赞叹不已。
容兆思绪回来,直言道:“你若愿入元巳仙宗,我自会告诉你这是何剑法。”
见池睢仍有犹豫,他又道:“入了本宗并非定要拜师,门内弟子众多,若无师门,皆为宗主记名弟子,可同享宗门资源,也无那些过多拘束。”
便是他自己,因他那位师尊非是剑修,虽为他师尊,实际却没教过他什么。
对方显而易见被他说动,却又不解问:“为何是我?擂台赛尚未开始,我最后能拿到什么名次也说不准,元巳仙宗若想收徒,定有无数人求之不得。”
容兆不想多解释:“我方才说了,你在剑道上颇有天分,没必要等到擂台赛之后。”
池睢稍稍定下心:“云泽少君说的,可做得准?”
“自然做得。”容兆道。
收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入宗门做记名弟子,这点小事,他甚至不用知会莫华真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要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池睢终于下定决心,拱手道:“承蒙云泽少君看重,在下不胜荣幸,日后入得仙宗,定当勤学苦修,不辱宗门。”
容兆颔首:“好。”
待人离开,他在原地驻足片刻,传音出去:“来了不打算出来吗?”
水榭外不远的高大乔木上,乌见浒侧身倚坐树冠,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低眼看过来。
目光交汇,皆是冷而沉的眼眸。
乌见浒跃身而下,并未上前。
“云泽少君好兴致。”他的嗓音冷淡,更似讥讽。
容兆平静问:“乌宗主为何在这?”
“路过。”乌见浒道。
这便是连借口也不屑找了,容兆抬眸,定定看他——
这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轻狂傲慢、玩世不恭的,这样冷着脸敛眉沉目时,却是他本来面貌。
“你要招那个剑修入门?”乌见浒直言问。
“你既然都听到了,”容兆道,“何必多此一问。”
“招入门,然后呢?”乌见浒语气强硬地追问。
不待容兆蹙眉,他寒声道:“你打算将上炁剑法教给他,容兆,我同意了吗,你敢这么做?”
容兆听着他质问之言,容色如常:“需要你同意吗?”
“上炁剑法,是你我一起拿到的,”乌见浒提醒他,“归属我们俩人,你无权擅自教与他人。”
“你也管不了。”容兆无意与他争辩这些,自己决意要做之事,没人能阻拦。
“你指望靠他助你突破剑法第十层?”乌见浒嘲弄起来,“就凭他?”
容兆:“总得试试。”
上炁剑法是双人合修剑法,这大半年他尝试过无数次,深知以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再进一步,欲突破那剑法第十层必得靠他人辅助。
池睢有多少能耐、能做到哪一步,他确实保证不了,但不试一试,总归不甘心。
“你就一定要这样?”乌见浒的眼中不掩失望,“当初我问你是否合作,你说不了,如今你宁愿信任一个外人,也不肯选择我?”
“外人,”容兆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问他,“乌见浒,你又要与我说夫妻情分那一套?”
不等乌见浒说,他目露讽刺:“不觉可笑吗?你我之间,说得上几分夫妻情分?若言信任,你才是最不可信之人。”
乌见浒神情愈沉:“我不可信?”
“不然呢?”容兆没有犹豫。
在那幻境之中,他全心全意信任依赖他的道侣,但假的便是假的,出了幻境,情爱便是最不值钱之物,更遑论虚情假意。
“乌见浒,”容兆微扬下颌,“你与那位萧氏大皇子在合谋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一宗宗主之位不够满足你?”
“我能图谋什么?”乌见浒全无心虚,“便是有,与我们之间的事又有何干系?”
“你怕是忘了,我是元巳仙宗之人,”容兆一字一字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乌见浒直视他的双眼,容兆在人前从来如此,大义凛然、不露辞色,见识过他最真实的另一面,却只想用力撕开他这道貌岸然的虚伪表象。
片刻,乌见浒倏尔笑了:“元巳仙宗?容兆,你在元巳仙宗是什么尴尬地位,你心中有数,你那师尊知道你这么一心向宗门吗?”
容兆不为所动:“那又如何?我终究是元巳仙宗人,你才是外人。”
乌见浒意识到,这句才是他的肺腑之言——容兆视元巳仙宗为囊中物,其他有意染指之人,皆是与他为敌。
“我说我帮你,你不信?”
“是帮我还是借我的名义打元巳仙宗的主意?”容兆一句话揭穿他,“乌见浒,你当我是傻子?便是上炁剑法,自你回去继任宗主之位,这几个月你以收徒为名考察过多少你门中弟子,又新招揽了多少修士入门,需要我明说?怎么只许你做得,我却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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