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见浒却只觉得这些人聒噪,扰了他赏景的雅兴。
“能怎么办,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望风而逃。”他随意说道。
众人面色铁青,已不是第一回了,乌见浒摆出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看戏一般,全不在意势态发展如何。每每让他拿主意,他便推脱让众人自己做决定,镇日栖身于这方小院中,几不出门,谁都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事到如今,他们便是生出后悔也无用,东大陆人步步紧逼,他们早已骑虎难下。
“乌宗主,这与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吧,”有人咬牙不忿道,“当日我们商议共举大事时,你可是口口声声承诺能拿下整片东大陆宗门,随我们瓜分……”
“是我轻敌了,”乌见浒轻描淡写,“小觑了东大陆人,小觑了元巳仙宗。”
“你当时怎么不说?”
“当时没想到。”
“你——!”
他如此混不吝的语气,如同无赖,委实叫人恼火。
乌见浒却懒得理他们——这些人便是贪心不足,在这边大肆烧杀抢掠,分明该捞的好处早就捞够了,却舍不得这东边大陆的繁华,欲壑难填、弥足深陷。
一如他所料。
“那我等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乌见浒仍是那三个字:“随你们。”
一行人匆匆来,又气冲冲离去,院子里终于清净下来。
乌见浒依旧坐于庭中赏这萧瑟冬景,逐渐静下心。
至日暮时分,才有他的侍从来报,说方才自他这里回去后,临沧宗与徽山派两派宗主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后头带着两方势力起了冲突,正闹得不可开交。
乌见浒拔开葫芦嘴,往嘴里倒酒,嗤笑:“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起内讧,我看他们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般着急。”
侍从禀道:“据闻是临沧宗主动挑衅,留宗坐镇的少宗主突然带人夜袭了徽山派重镇,徽山派毫无防备,一夜之间丢失了下辖几座城池,临沧宗的人已快打到他们山门口了。消息传回,这边才闹起来的,徽山派的人现在闹着要临沧宗给个说法,不然便与他们不死不休。”
乌见浒漫不经心地听:“消息当真吗?”
“千真万确,”侍从肯定道,“临沧宗那位少宗主还扬言,不夺徽山派山门绝不回撤,便是宗主传令他也不听。”
乌见浒全无惊讶,南方盟各宗各派间生出猜疑嫌隙不是一两日了,迟早会有这一日。
最初是临沧宗的长老段荣不知何故,怀疑自己儿子被人捣碎丹田那事也有本宗之人参与,疑心到他们宗主少宗主身上,愤而带着临沧宗大批精英弟子脱离宗门,入了从前便与临沧宗龃龉不睦的徽山派,之后便再无消停。
临沧宗与徽山派本是南地除灏澜剑宗外最大的两家宗门,各自有众多附属小宗门,又与别宗别派有着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从小摩擦上升到如今动真格的,若无人调停,南地迅速就要乱起来。
乌见浒作为唯一能从中调停之人却无这个打算,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他忽然问:“当初段荣是因何怀疑,他们宗主少宗主也有份参与他儿子那事?”
“段荣的儿子与临沧宗少宗主从前都想娶桑小姐,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少给对方使绊子,说是他们做的,也非全无可能。不过段荣既能做到脱离宗门这一步,总不会是一时冲动,想必是拿到了什么确凿证据。”侍从猜测道。
能有什么确凿证据,乌见浒想起那夜夜色下容兆狡黠的眼、主动送上的吻,继续送酒进嘴里。
若有所谓证据,也必是出自容兆之手。
平昌山间大营。
容兆是在三日前到的这里,此处距离商洛城不足百里,一旦商洛城拿下,南方盟再不足为惧。
夜幕垂下,营帐中安静下来后,苍奇单独来求见他。
容兆正在看刚收到的传信,说的也是南地之事,他收到的信中却还添了许多细节。
传信给他的人是桑秋雪,这位女修比容兆想象中更厉害,接近段荣夫人,挑拨段荣与临沧宗宗主关系的是她,与临沧宗少宗主虚与委蛇、诱以美色,鼓动对方进攻徽山派的也是她。她趁着自己丈夫来了东边,周旋于南地各种饮宴应酬场合,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南方盟今日内乱,她一人功不可没。
当然容兆也派了个帮手给她,许多桑秋雪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便由池睢替她去做,又有容兆早先安插在南地各处的探子暗中协助,已足够搅动南地风云。
先前一战中,桑常柏斩于容兆剑下,桑秋雪在信中却只字未提这桩,只道会借着回千星岛奔丧之名来一趟商洛城,在他们与南方盟清算时,相助一臂之力。
至于这女修所求,便是事后容兆助她脱离灏澜剑宗、拿到千星岛岛主之位。
这是他们当初约定好的交易。
苍奇进来,容兆将手中信纸按下,问:“还有事?”
苍奇禀道:“刚收到消息,萧檀在襄山山脚下被扣住了,人已经在押过来的路上。”
容兆点点头,吩咐:“将他看好了。”
这个萧檀倒是比南方盟其他那些人出息点,没有龟缩在一城之中,这半年他带着手下仅存的一支队伍四处游击,占下一座城池,被攻破又逃离再去别处,一直到今日才被抓获。
“他本也可以逃走,”苍奇说着传信中所言,竟也动容,“他身边那头狼妖留下帮他拖延时机,他已经带人走了,我们的人拿下了那头狼妖,后头他又主动回来自投罗网了。”
容兆的眸光动了动,语气不明的:“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傻子,少见。”
苍奇将他这个神情看在眼中,敛下心神,小声问:“大师兄,为何先前众人提议拿下商洛城后趁势一路南下,直捣南盟腹地,你不同意?如今南地人自己先乱了起来,桑常柏也已死,千星岛四分五裂,已无力再封锁我们南下的道路,何妨一试?”
桑常柏死了,千星岛这个威胁确实没了,容兆却摇头:“入了南地,便是南方盟的地盘,形势调转,哪有那么好打。我们也需要休养生息,重建宗门,那些人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而已,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当年两地打了百年都没打出个结果,如今也一样,没必要将精力浪费再这上头。”
苍奇轻抿唇角,自然也知道,他只是不甘心。
容兆道:“不必想这些,南地如今已然乱了,看他们内斗内耗便成,何必我们亲自动手,不过倒是可以推波助澜,让他们乱得更彻底一些。”
“如何推波助澜?”
“你且看着吧,”他没有细说,“很快便会见分晓。”
容兆不说,苍奇只得作罢,告退时犹豫又问:“大师兄,若那日在淮南城对上的人不是桑常柏,你还会像对他下手那般,毫不犹豫吗?”
容兆抬眼,目露些许疑惑:“不是桑常柏是何人?你想说什么?”
对上他仿佛能直视人心的眼,苍奇目光停住,将那个差一点便脱口而出的名字咽下。
他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艰声道:“没什么,大师兄你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人走后容兆垂眼看向自己手腕,其实方才那一瞬,他也在问自己,如果对上的人是乌见浒,他会如何做。
真要是能你死我活倒也好了,或许契印解除,才能彻底解脱。
可惜他与那个人纠缠至今,终究难分胜负。
入夜以后乌见浒仍在庭中喝酒,夜里起了风,刮在脸上寒意刺骨。他在半醉半醒间又想起去岁冬日的幻境里,他与容兆围炉夜话,恍惚已在上辈子。
那时容兆问他愿不愿一直困在幻境里,他没有说出容兆想听的答案。若现在容兆再问一次,他很想说“愿意”,很想。
妖法捏出梦里人的模样,在他眼前生动笑着——短暂的虚妄,片刻又随风消逝。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将容兆手里那枚神玉弄到手,便可从此踏上康庄大道,他却在此虚度时日,不愿思、不愿想,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
牵肠挂肚的滋味,他或许到今日才真正尝到。
其实并非虚情假意,他从前说的每一句思念都发自肺腑,那时却总能得到回应,所以忽略了,那本就不是易得之事。
是容兆说的“做人不能太贪婪,既要又要”,他真正是个卑劣之人,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放不下。
乌见浒趁夜色出城,御风而行,夜半时抵平昌山间大营。
他知道容兆在这里,说好了不去烦他,便不入营,不惊动任何人,只驻足在远方山崖边遥望。
依稀可见营中灯火,山野上下无数帐子,辨不清哪一顶是属于容兆的,只能远远看着,猜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已然睡了,还是正入定打坐。
但不会有答案。
天幕低垂,夜色浓沉,澹月寡淡缀于天边,不见星子。
乌见浒仰头看了片刻,想起在北域他们一起看过的飞星宿光,可惜这里不是北域,飞星宿光也可遇不可求。
他抬手,送出灵力,驱散了山间浓雾、天际积云。
星月终于显出原貌,洒落更多辉芒。
山间值夜的修士抬头,见此异象,不觉生疑,试探之后却未觉出异状,便也作罢,只当起风变了天。
容兆才自梦中醒来,睡得并不安稳,浮浮沉沉,总是梦到一些人和一些事,俱是不那么叫人愉快的。
又或说,所谓的愉快,都不过镜花水月,到最后他总是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他的仇报了,执念了了,但天恩祭那夜许下的愿,却未必能有实现的那一日。
起身他随手拿起发带绑了发,才松手又散开,试了两次依然如此。
发带换回来后容兆时常觉得不适,分明是从前用惯了的,这发带却像认了别的主,总是绑不住他的发,时不时地便会自他发间滑落。
他不由心烦,扔下发带眼不见为净,去桌边倒了杯茶。
握住茶杯时目光却一顿,窗外进来的月华淌过桌沿,温柔倾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那样的温柔便淌进他掌心间。
却也如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容兆垂目盯着许久,忽而自嘲一笑,搁了茶杯,回去榻边。
躺下他重新阖眼,屏除了杂念,放任自己再梦一场。
美梦也好,噩梦也罢,反正总会醒的。
商洛城上,围城战已进行到第三日夜里,城池上方辉光如炙、火焰接霄,将整片夜空映得亮如白昼。
四处雷鸣惊爆声不断,雷霆万钧,一遍遍猛烈冲击着护城法阵,无数修士陷于其中斗法,疾风骤浪排山倒海倾泄而下,于八方爆裂炸开,不断掀起烈焰滔天。
整整三日三夜,愈演愈烈。
乌见浒出现在城楼之上时,整座城池上方都已陷入乱斗中。
随时有人殒命,眼前是无处不在辨不清方向的刺目灵光与炙火,耳畔响彻阵阵惊雷,他在这样的混乱间,一眼锁定今夜终于出现在阵前的那个人——
前方风火燎天里,容兆执剑以一敌三,对上的皆是南方盟中修为在他之上的长老。炽焰灼烧进容兆眼里,烧得他的双目一片赤红,有如嗜血,沉在他眼里的,却是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的坚定。正面迎击而上时,似他整个人都被裹夹在那样绝强震荡的剑意中,强势绞散那些直冲他而去的攻击。
他的身后是熯天炽地的烈焰,如他自火中来。乌见浒只是看着,却在余光瞥见硝烟弥漫中忽然闪现的身影时,眼神一冷,出了手。
点墨出鞘,剑意将容兆身后的偷袭之人利落斩下——也是南方盟里某位小宗门的宗主,只闻得一声凄厉哀嚎,那人已浑身是血自半空坠下。
容兆冷冷一瞥,迎着那三位南盟长老的惊愕目光再次出手,剑似龙吟,一剑惊天,如同能刺破苍穹的剑罡碾出,将猝不及防的三人重重撞开。
天光熹微时,在围攻商洛城数日后,众东大陆修士终于如潮水一般退去。
商洛城的护城法阵轻易不能下,他们本也不指望在短时间内破城,能重创南方盟的锐气,便已足够。
商洛城中却已然乱了,临沧宗与徽山派内斗未休,各宗各派都有自己的心思,乌见浒阵前倒戈对自己人下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面对一双双愤怒讨要说法的眼睛,他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失手了”,不多解释。
人心溃散,如一盘散沙,再聚不起来。
东大陆人依旧屯兵在商洛城四方,呈包夹之势,叫城中人无路可逃。退也只是暂时的,或许休整不了两日,他们又会卷土重来。
城中气氛愈发紧绷,当日夜里,便又出了事。
乌见浒正入定,听人匆匆来禀报,徽山派宗主的两名亲传弟子趁夜色偷摸去正南门,想给城外之人开城门,被一直盯着他们的临沧宗人当场抓获,直接斩杀了,徽山派宗主已带人打上了临沧宗的驿馆,今夜是真正要不死不休了。
乌见浒闻言,散漫抬眼,望了望窗外,城南边火光冲天,不比昨夜消停。
“徽山派的人像是想赶回去救宗门,急着要向东大陆人投诚,临沧宗人料到如此,特地盯着他们的。”侍从道。
“随他们打吧,不用管。”乌见浒无所谓道。
话毕,他眼神一顿,视线快速扫过窗外浓稠夜色:“院子外头有人,去抓了。”
侍从立刻领命。
乌见浒没放在心上,不定又是哪冒出来的宵小之徒。
一刻钟后,侍从来回报,他们抓住的人自称是元巳仙宗先前派驻在仙盟的仙使,特地来投靠灏澜剑宗,想以元巳仙宗那位新任宗主的秘密,换一个灏澜剑宗的入门机会。
“仙使?”乌见浒眉梢微扬。
“是,他是如此说的。”侍从道。
想到什么,乌见浒吩咐:“把人带进来。”
来人正是瞿志,满脸谄媚,上前便一揖到底:“小的瞿志,见过乌宗主。”
“说吧,你有元巳仙宗新任宗主什么秘密,要特地来与我说。”乌见浒淡漠开口。
“……乌宗主若是愿意让小的入灏澜剑宗为您效劳,小的自然知无不言。”对方拿乔道。
乌见浒的嗓音愈冷淡:“那得看你能说出什么,若是没有我想听的东西,你今夜故意来消遣我,少不得要付出代价。”
“不是,我真的有,”瞿志咽了咽唾沫,意识到面前这位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不敢再提条件,硬着头皮直言道,“元巳仙宗那位新宗主,他会用邪术!”
乌见浒目光一顿,眼里终于生出丝异色:“邪术?”
“千真万确,”瞿志咬牙切齿道,“他在我身上就用过,邪气入体,每时每刻都侵蚀着我的神魂,我只要稍有异心不顺着他,便觉脏腑滚烫,随时有丹田爆体之相。”
乌见浒垂目盯上他:“依你这么说,你今日将他的秘密告到我这,早该丹田自爆、死无全尸了。”
瞿志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嘲弄,不忿解释道:“是我命不该绝,先前萧氏那位大皇子举事时,将东大陆各宗门派驻在仙盟的仙使都杀了,我假意投靠萧氏,才得保命,后头宗门派人来救萧督守,我还出了大力,他们却留不得我。所幸我早料到这一日,做足了准备,虽被他们捏碎了丹田,却假死蒙混过去。或许是老天开眼,因丹田已碎,我体内邪气也散了,终于不再受他控制,今日才有机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口!”
乌见浒:“你丹田碎了?”
瞿志愤恨道:“侥幸才保住性命。”
“那便是个废人了,”乌见浒偏头,眼里盛了更多轻视,“元巳仙宗留不得你也不奇怪,像你这样,为求保命便背叛宗门投靠他人,谁能留得你。”
“我没有!”瞿志焦急试图争辩,“我那时当真只是假意投靠萧氏,后头元巳仙宗想救出萧督守,我也出力了,若我真有背叛之心,那时便已然爆体而亡了!”
“你那时背叛的是元巳仙宗,并非云泽少君,既未说出云泽少君之事,体内邪气自然不会有反应。”乌见浒几句话戳穿他。
瞿志面色变了几变:“乌宗主这么说,便是信了我的话,那位云泽少君他当真会用邪术!他将来才必成仙盟祸害!”
乌见浒垂下的眼中看不清神色,嗤声道:“那又如何?”
瞿志试图撺掇他:“只要将这事传出去,元巳仙宗内必要再生出乱子,如此他们便没精力再来对付南方盟……”
“我为何要担心他来对付南方盟?”乌见浒缓缓问。
瞿志急道:“如今他们的人就在商洛城外,若是商洛城被攻破,南方盟先前的盘算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与你又何干?”乌见浒截断他的话,凉道,“我方才说了,你这种两面三刀、一再背主之人,谁能留得你?”
瞿志一愕,抬眸间对上他杀意毕露的眼,终于慌了:“不是,我——”
乌见浒不再与他多言废话,抬起的手缠着灵力随意一拧,拧断了瞿志的脖子。
“扔出去喂狗。”
他冷声吩咐,眼中只余厌恶。
待屋中重新安静下来,乌见浒又阖眼,心绪却难宁,这么久以来的疑问——容兆那些特别的本事究竟因何而来,今夜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但若非逼不得已,容兆那样的人,又怎会选择这条路。
眼前又浮起昨夜的火光中,容兆瞥过来时寒似霜的目光——
那般漂亮的眼睛,轻易勾了人神魂。
他的眼里却没有任何人,睥睨众生。
平昌山间大营内,容兆此刻正率众议事。
此次围攻商洛城,众多东大陆宗门参与,今夜一众宗主长老齐聚于他帐中,皆以他为首。
他直接说出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情,要以萧如奉这位仙盟督守的名义,重开仙盟大会。
此言一出,却是叫人意外。
“云泽少君,我们已经打到这里了,只待攻破商洛城,便能大获全胜,这个时候难道要与南方盟那些人和谈吗?”有人不满问。
“商洛城没有那么好破,”容兆道,“如若强攻,三年五载都未必有结果,虽然我们耗得起,但没有必要。”
“和谈岂不便宜了他们?!”道理谁都懂,说起来却未免意不平。
“自然不是和谈,”容兆微微摇头,“说清算更合适,南方盟做的这些事情,也该付出代价了,怎能便宜他们,他们吞进去的东西,必得千百倍吐出来。”
更有人担忧道:“我们说开仙盟大会,他们会同意?”
“会同意的,他们内部已然乱起来,再僵持对他们更没好处。”容兆说得笃定。
“我看最该清算的人,便是灏澜剑宗那位!所有事情皆由他挑起,自从他登上灏澜剑宗宗主位,挑动南地那些人的狼子野心,才使我等陷入今日境地,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一长老悲愤唾骂,众多人附和。
容兆容色如常,平静嗓音道:“灏澜剑宗宗主所做种种,自然要与他一一清算,只待揭穿他所作所为,将南盟分化,再构不成威胁,之后之事,便皆由我们说了算。”
“当真?”便有人犹豫问他,“云泽少君,不是我等不信你,只是实在奇怪,为何昨夜一片混乱中,灏澜剑宗那位会出手助你?”
容兆从容道:“我也不知,那位向来狡猾,焉知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也无妨,无论他打什么主意,都不用理会,待仙盟大会后,他自会成为众矢之的。”
众人议论纷纷,又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也不再问了。
容兆虽是他们这些宗主长老中资历最浅的一个,但这大半年,他是如何援助四方、力挽狂澜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无元巳仙宗相助,他们必不能这么快收回失地,驱逐南地人。元巳仙宗本就是东大陆宗门之首,如今他们更是愿意以容兆马首是瞻。
待众人离去,帐中只剩元巳仙宗几位长老,却有人道:“宗主,昨夜灏澜剑宗那位为何出手帮你,你当真不知?”
容兆视线落向问话的长老,停住不动。
他不出声,半晌,才在众人迟疑目光中开口:“你在质疑我?”
那长老面色微变:“宗主,我们也只是想问清楚而已。”
“所以你确是在质疑我。”容兆道。
一旁的戚长老帮着打圆场:“宗主,许长老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思?”容兆问得不客气,“我方才已经说了,我也不知,你们不信?”
众人面露难堪,他们是想拿捏容兆这个新任宗主,却并非与他明面对立,尤其在现在外患未除时。
容兆岂不知他们心思,懒得搭理而已。
“诸位若无事,也可以回去了。”
把人都打发走,他才坐下,得以清净片刻。
闭上眼,却不由心中烦躁。
昨夜那一剑,他根本不需要乌见浒出手相助,自能应付,那个人总是这样,永远自以为是——
他不需要,再也不需要。
不两日,仙盟大会的请帖送至南方盟各宗门,时间定在十日后,商洛城正南门外。
仙盟大会每五年一届,商讨仙盟诸事,轮流在四方大陆上举办,商洛城这里原就是仙盟大会的召开地,时间本该在去岁,却因南方盟生事仙盟形同虚设,故而作罢。
如今以萧如奉这个仙盟督守之名,重开仙盟大会,无论南地众人怎么想的,却也名正言顺。
商洛城里临沧宗与徽山派依旧闹得不可开交,其他宗门人各自在驿馆中闭门不出,不想蹚这摊浑水。
但仙盟大会的请帖送到手中,却不能不理。
“徽山派肯定是愿意的,他们现在只想尽快脱身好回去南地,其他宗门都在观望,只等宗主您这边先做决定。”
乌见浒听着侍从禀报,翻看手中请帖——并非出自萧如奉之手,烫金的字体如铁画银钩,隐隐浮动灵光,这是容兆亲手写的,他一眼便认出。
指腹摩挲上去,似还能触碰到那人留下的些微气息。
见他凝着目光不作声,侍从低声提醒:“宗主,这个时候突然重开仙盟大会,怕不是他们别有所图,须得谨慎些得好。”
“他派人送来请帖,还说了什么?”乌见浒问。
侍从道:“……没有。”
乌见浒垂眼,盯着那寥寥几句话。
良久,他终于道:“他亲自邀请,我怎能不去,回复他们,灏澜剑宗会去。”
“可——”
侍从还想劝,被乌见浒打断:“鸿门宴也罢,去便去了。”
容兆相邀,鸿门宴又何妨,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去得。
十日后,商洛城正南门。
城门未开,南方盟众人自城楼飞身而下。前方广场上,萧如奉率众已在此等候多时。
两相对垒、泾渭分明,从一开始便是剑拔弩张之势。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有东地长老脾气暴躁者,一见到他们出现便按捺不住,霍然释出攻击。
刺目灵光伴随爆裂声响,于南盟众身前轰然炸开。如此下马威,当下叫这些人变了脸色,不快至极,碍于眼下形式却不好发作。
得逞的那个还想出手,被容兆以剑拦住:“可以了。”
南方盟这边,以乌见浒为首,他先开口:“今次仙盟大会,特地召集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他问的人或许是萧如奉,眼神看向的方向却是容兆。
霜飞雾重,遥遥相望,唯见那人眼中冷意。
乌见浒心下一叹,又道:“忘了说,还未恭喜云泽少君登上元巳仙宗宗主位。”
容兆无甚反应,他身旁长老皱眉道:“行了,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萧督守,开始吧。”
萧如奉尴尬低咳一声,他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自被萧檀软禁,他尚有内伤未愈,后被元巳仙宗人救出,又不得不受他们摆布。如今众目睽睽下,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今日召集诸位来此,我愿先与诸位谢罪,是我教子无方,养出萧檀这么个心比天高的蠢笨孽子,他受人蒙蔽,与虎谋皮,酿出滔天祸事,我亦罪不可赦,他今已被俘,要杀要剐,任凭诸位处置。”
南盟众面色愈发不好看,只觉得萧如奉这话在指桑骂槐,东大陆这边,一众人却也并不满意。
有不忿声音道:“随便一句受人蒙蔽就能将他做的事情揭过去吗?他到底做过什么,受谁蒙蔽,与谁谋皮,总得说清楚吧?我等宗门蒙此大难,死伤无数,连根基都快断了,便是把你儿子一人活剐了,又有何用?”
旁的人纷纷附和——
“就是,说到底南方盟这些人才是罪魁祸首,萧督守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地赔罪,该他们出来说几句才是!”
“还说什么说,我看今日根本就无甚好议的,就该叫这些人也尝一尝同样的滋味,要被活剐的也不只萧檀一个,面前这些还占着商洛城的恶徒全都逃不过!”
“说什么呢你!”
有南地人忍不住反驳:“当日若非你们欺人太甚,灭我等南地宗门天恩祭天火,一再打压我们南地宗门,也不会有今日,真要说起来,也是你们咎由自取!”
另边也寸步不让:“谁知道天恩祭上出的事,是不是你们做戏有意为之!”
眼见着两方又要动手,容兆出言,打断了众人火药味十足的互呛:“先将萧檀带上来,他做了什么,自然要他亲口来说。”
“……是,是该带上来让他当众说。”萧如奉其实十分不情愿,怕将自己也牵扯进去,但容兆开了口,他却不能阻止。
萧檀被押上来,披头散发、神色麻木,跪地垂首时,不置一言。
萧如奉见势只能道:“孽子,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交代!”
却见萧檀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望向在场众人,哂然:“我做了什么,父亲不是最清楚?当初不是你令我习蛊术,以噬魂蛊在各宗各派间安插内线,后又贪心不足,受了灏澜剑宗宗主蛊惑,要与他共举大事,才有了之后这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