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听雨被蔺阡忍炙热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视线不由得闪躲。
而蔺阡忍方才问的问题,也让年听雨的大脑有些发白。
年听雨从来都没想过,蔺阡忍会在某一天问他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蔺阡忍作为皇帝最不在乎的东西应该就是情感。
因为人一旦有了情感的牵绊,就会拥有弱点。
而这个道理蔺阡忍不可能不动。
且别说蔺阡忍当皇帝的时候不能有牵绊和弱点,他现在这种身份更加不能被情感牵绊住。
不然,别说他能不能实现自己最后的目标,这条命怕是都要时刻面临危险。
年听雨的长久沉默和视线闪躲,在蔺阡忍看来就是冷血、无情和心虚,他霎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开始倒流,一股脑的全都冲上了天灵盖,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来。
蔺阡忍的呼吸变的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滚烫。
他的手绕到了年听雨的颈后,轻而易举的掌握住了年听雨那节莹白纤细的脖颈,掌心处还能感受到他突出来颈骨。
蔺阡忍的手指用力,将字从牙缝间出来:“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年听雨感觉自己若是回答的不对,蔺阡忍下一刻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年听雨刚刚垂落下来的手一点点握了起来。
他虽然格外的爱惜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在这种事上对蔺阡忍有任何的隐瞒和欺骗,不然这不仅是对蔺阡忍的不公,也是对他的不公。
在他看来,感情的交付和不留余地的交心是这个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那这件事开玩笑,但也同样不会将这两样东西轻易交出去。
他不在躲避蔺阡忍的视线,仰头和他对视,视死如归的说:“在我心里陛下就只是陛下,仅此而已。”
“好——”
“好——”
“年听雨,你真是好极了!”
蔺阡忍的眼白一片血红,他的手劲也越来越大,恨不得立刻拧断眼前这个人的脖子!
可蔺阡忍终归没舍得下手。
他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将年听雨从腿上抱了下去,稳稳的放在了马车的横座上。
不管怎样,蔺阡忍都无法在这个空间继续呆下去了,同时也不想看见年听雨这个惯会玩弄人心薄情郎!
于是蔺阡忍掀开马车的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年听雨捂住发疼的后颈从缝隙处凝望蔺阡忍的背影。
只见蔺阡忍跳下马车后,二话不说就劫了十七的马,然后他抬手挥了一下马鞭,整个人便疾驰了除去。
速度太快,蔺阡忍半散的墨发被冷冽的寒风扬了起来,而他身上的大氅也随之飞舞。
等蔺阡忍的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年听雨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似乎是想要抓住蔺阡忍的衣角解释些什么。
回神,年听雨将自己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他本想将手平稳的放在身侧,可最终却捂在了心口上。
因为,年听雨发现,蔺阡忍冲下马车那一刻,他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意识到这件事,危机感瞬间席卷了年听雨。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还没有拔除年战西,也没有查出狼牙的领导者是谁。
所以他绝对不能动心,也绝对不能让自己有弱点。
哪怕最后真的查出来了,他也必须时刻保持理智!
年听雨将那破土而出的重新埋了起来,眼神一片清明与坚定。
在这两件事实现之前,他必须要刀枪不入、水火不容,做一个无坚不摧、无人可挡的人!
祭祀的队伍回到盛京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如果不是遇见了刺客,其实可以再早些。
被几个侍卫合力搬下马车后,年听雨扫了文武百官一眼,并没有想到什么可以交代的事,便直接遣散了文武百官,叫铃兰推自己回兰安宫。
等回到兰安宫,年听雨才发现赢夙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大抵能猜到赢夙为何会跟着他,毕竟蔺阡忍跳下马车的样子人人都能看见。
但年听雨不想应付赢夙。
他说:“天快黑了,指挥使大人若是有要事就直接说,没有的话就早点回府邸吧。孤现在乏的很,实在没心情和指挥使大人聊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
赢夙没想到他是这样看待有关于蔺阡忍的事的。
赢夙莫名的有些生气,叫铃兰下去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呵斥的意味。
铃兰并没有动。
因为她们影卫只听年听雨的话、以及被年听雨认可之人的话,其余人的一概不理。
年听雨看出来了,赢夙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聊聊这件事。
而这件事是私事,没必要把影卫牵扯进来。
年听雨转头看了一眼铃兰:“下去吧,我和指挥使大人聊聊。”
闻言,铃兰方才下去,还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等屋内只剩下赢夙和年听雨两个人,赢夙十分不客气的坐到了年听雨对面,神色不善:“我并不想打探君上的私事,但这件事牵扯到了陛下,我不得不问。还望君上可以如实相告。”
蔺阡忍跳下马车的神色赢夙尽收眼底,那架势看起来恨不得一口气捶死十个王八蛋,显然是气的不清。
作为蔺阡忍最信任的人、作为蔺阡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作为蔺阡忍的侍卫。
赢夙实在无法坐视不理,他必须把事情问一问清楚。
万一年听雨做了什么过分之举才把蔺阡忍气成这样,那就别怪他带着翎羽卫和禁军造反了。
当初他既然有办法让年听雨稳稳的大权在握,那他今日自然也有办法将年听雨拉下来。
年听雨如何能不知道赢夙的想法。
理智告诉年听雨,他不能失去赢夙的支持,应该把事情告诉他。
可他的情绪却告诉他,他讨厌被人威胁,他什么也不想说。
理智和情绪交锋对决。
沉默片刻后,情绪胜利了。
哪怕年听雨那会儿才在马车上暗自在心里说,要时刻保持理智。
在情绪的主导下,年听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件事嘛......指挥使大人与其来问我,不若直接去问陛下,免得指挥使大人到时候质疑我是不是在说谎。”
年听雨和他的交流从未如此敷衍过,赢夙敏锐的感受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甚至发现年听雨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
倘若只有蔺阡忍一个人心情不好,那事情就好说了,大概率是年听雨的过错无疑。
可如今两个人心情都不好,估计是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赢夙皱了皱眉,深知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不若去找蔺阡忍。
蔺阡忍不像年听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么找人干架,要么拉着他说话。
眼下蔺阡忍没过来找他,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捅破恢复,心头尚有顾及罢了。
一旦恢复到之前的关系,他相信,以蔺阡忍那性子,必然拉着他从黑天说到白天,再从白天说到黑夜,直到把心里的火说没了为止。
赢夙今日来见年听雨除了询问蔺阡忍的事, 还想知晓另外一件事。
所以,打定了去找蔺阡忍的主意以后,赢夙并没有动, 依旧坐在那里看着年听雨。
年听雨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赢夙,希望他快点走, 于是年听雨用赶人的语气问:“指挥使大人这样看着我, 莫不是还有其他的事要问?若是有指挥使大人但问无妨,若是没有, 就劳烦指挥使大人可怜可怜人, 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
年听雨既然问起,赢夙也没有必要再斟酌什么。
“臣并非想问什么,只是十分好奇一件事, 还希望君上可以替臣解惑。”赢夙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直白道:“臣想知道,为何君上身边的掌事宫女铃兰会武?”
今日铃兰在刺客中的闪躲看似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但每一次她都能躲过最致命的那一击。
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是命好, 可反复出现好几次, 那就绝非是巧合的事了。
注意到这一点以后,赢夙便暗中观察起铃兰,发现她不仅躲得妙, 竟然还能逮着机会拌人一脚, 属实阴损的很。
一般的习武之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赢夙这种三四岁就开始习武、跟在蔺阡忍身边、给蔺阡忍当护卫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铃兰是有武功底子的人。
虽然他看不出来铃兰那奇怪的步法是什么流派、师承和人, 但他能看出铃兰的武功底子绝对不差, 面对今天那批刺客,一个打十个绝对不成问题。
这点倒是年听雨疏忽了, 他没料到赢夙在对付刺客之余竟然还能注意到铃兰的一举一动。
他养影卫的事在别人那里或许需要做隐瞒,但却没有必要在赢夙这里隐瞒什么。
因为对于赢夙而言,凡事被蔺阡忍认可的事,那便也是他认可的事。
年听雨坦言道:“出于自保,我养了一批只有二十人的影卫。铃兰是影卫的老大,时刻跟在我身边。至于其他的人,我只留了两个在宫里,剩下的都在宫外。”
赢夙警惕起来:“那两个人是谁?”
“指挥使大人见过的。”年听雨道:“一个扮做我宫里的侍卫,叫十七。一个扮做我宫里打杂的小太监,叫小九。”
这两个人赢夙确实见过,甚至那个叫十七的人,还是他当初亲自从禁军队伍中挑选出来,派到年听雨身边做侍卫的。
他当初之所以选十七,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武功好,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好年听雨这个高危人物。
但赢夙没料到,这人竟然是年听雨培养出来的影卫!
细细想来,他九成九是中了年听雨的算计。
那时他才和年听雨站到一条战线上,算是盟友。
而年听雨将禁军的临时领导权交与他以后,他进一步看到了年听雨的诚意,便回馈给年听雨一个承诺——他会从禁军中挑出一批最精锐的士兵,派到兰安宫当侍卫。
于是,年听雨便借着这个机会,把十七塞到了禁军的队伍当中。
然后由他这个指挥使,亲手把他年听雨的人送进兰安宫,从而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当然,最开始的让渡兵权,也打消了他疑虑,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年听雨竟然胆大包天到——敢私自养人!
赢夙的身份特殊可以在宫里佩刀。
他的手摸上斜挎在腰间的刀柄,轻轻摩挲了起来,而后神色不善的问:“君上就不怕有朝一日此事暴露,惹得文武百官对您口诛笔伐吗?更甚者,您是不是不想再继续遵守当初与臣立下的承诺,打算自己坐上那个皇位?亦或者您从来就没打算遵守承诺,一直在寻找机会伺机而动!”
“哗——”
话音落下,赢夙拔出了腰间的刀,架在了年听雨的脖子上,也不再顾及什么君臣之礼,冷声道:“年听雨,你应该知道,我当初之所以选择支持你,是建立在你不会谋权篡位这个基础上。可你若是有二心,那就别怪我造反了。我当初是怎么把你捧上去的,那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把你拉下来,送你直接去见衡王。”
感受着脖颈间的凉意,年听雨不怒反笑,他将脖子往刀上靠了靠:“行啊,指挥使大人有本事这就杀了我,看看大乾没了我坐镇,还会不会继续保持现在这幅海晏河清的模样。看看老一辈年家军得知我的死讯后,会不会杀回盛京讨个说法。”
不得不承认,年听雨掌权这三年,大乾确实很安定。
哪怕夷狄人蠢蠢欲动也从来没有攻进来过。
因为守关的那批人是老一辈的年家军,他们忠诚于年战北,自然也忠诚于年战北的唯一的血脉。
且不说年战北当年战死的真相是否真的存在蹊跷,他今日但凡敢取了年听雨的性命,那么谁也无法保证老一辈的年家军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赢夙握紧了刀,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场联盟中的主导者,毕竟他的手里握有重兵,也有文武百官的信任。
但他错了,这场联盟的主导者从始至终都是年听雨。
年听雨虽然不得文武百官的拥戴,在他面前也时常表现出一副处于弱势地位的神色,但时至今日他才忽然意识到,年听雨早已将大乾的命门牢牢的握在了手中,叫他不能动他,也不敢动他。
赢夙不甘心就这样被控制,他从怀中摸出解药:“年听雨,你别忘了,当初你为了拉拢我,可是服下了烈毒的,我随时可以把解药毁了,然后等着你毒发身亡。到时候,年家军就算怒火冲天也无话可说,因为你的死是你自找的。”
“我当年确实当着指挥使大人的面服下了烈毒没错,”年听雨有将脖子往刀锋上贴了贴,他感受到了肌肤被割破的刺痛感,畅快道:“但我好像一直没告诉指挥使大人,铃兰是一个毒师,而我当年当着指挥使大人的面,服下的那颗毒药,就是铃兰做的。所以指挥使大人可以猜猜,我是什么时候解得毒。”
赢夙本以为年听雨养的影卫只是普通的影卫,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身怀绝技。
一股被拿捏的无力感涌上了赢夙的心头,他真的恨不得一刀砍死眼前这个精于算计的人。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
眼看着年听雨脖子上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赢夙一把撤了刀,只能怒不可遏的瞪着他。
年听雨本来不想气人的,可赢夙偏偏要问他这件事,然后又不好好说话,非要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那可真不怪他生气了。
再加上年听雨今日的心情本就不好,不把人气死就算是仁慈了。
刀撤走之后,年听雨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难免沾染上鲜红的血渍。
他盯着那血渍看了一会儿,用舌尖轻轻的碰了一下,腥甜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年听雨不太喜欢这个味道,他轻轻呸了一小口,然后将指尖上的血渍碾成一片。
等口中那股味道消失殆尽,年听雨不咸不淡的看了赢夙一眼,好像才想起屋里还有这么个人一样。
看着赢夙一副快要气死的模样,年听雨的眉眼弯沉了月牙状。
他伸手弹了一下赢夙的钢刀,在清脆声中缓缓开口:“指挥使大人何必如此生气呢,你若是好好跟我说话,不这么舞刀弄剑的,我也段不会说那些气人的话。”
赢夙咬牙看他:“你——”
“嘘!”年听雨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温声道:“指挥使大人不若先听我把话说完,再生气也不迟。”
以防年听雨在弹他的刀,赢夙抱着刀把头扭到了一边,摆明了不想听他扯淡,但又不得不听。
见赢夙一副不能那他怎么样、只能干受气的神情,年听雨的心情格外畅快,他一边笑一边说:“我知道指挥使大人担心我会用影卫谋划些什么,或者对陛下不利。但指挥使大人完全不必担忧这个,因为陛下早就知道我养影卫的事了,而我也让陛下成为了影卫的主子,如此一来影卫不仅属于我,也属于陛下,指挥使大人何必担忧呢。”
闻言,赢夙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但还是黑的能滴出墨来。
“你刚刚怎么不说?”赢夙道:“就非得说那些让人误会、又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我也想说啊,”年听雨无辜的摊了摊手:“可是指挥使大人的脾气太暴躁了,一言不合就用刀子架我的脖子,我凭什么要顺从的解释。”
到头来都是他的错了。
赢夙头一回在年听雨身上吃这么大的闷亏,他将刀重重的插回了刀鞘,一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受气了。
看着赢夙离开的背影,年听雨扬起手挥了挥:“指挥使大人慢走,不送了啊。”
赢夙碰的一下甩上了门,火气是越来越大了。
感受到这股火气,年听雨莫名想到了蔺阡忍,因为蔺阡忍下午也是这样扭头就走的。
思及如此,年听雨原本缓和一点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也不知道蔺阡忍这会儿在哪里。
推门进来的铃兰看见年听雨的脖子被割破了,她来不及行礼问安、也来不及问刚刚的事,立即找来药箱替年听雨包扎。
包扎好,铃兰重重的合上了药箱,摸出了那把被她藏在小腿上的匕首:“我去杀了那个人,以免他日后威胁到您的性命。”
说完,铃兰转身就要走。
“站住!”年听雨厉声叫住了铃兰:“回来。”
铃兰愤懑:“君上,那个人他——”
刚刚的大声说话有些扯到伤口,年听雨捂住了脖子,放轻语调:“铃兰,这件事的因果缘由很复杂,我不想解释太多。你只需明白,他不敢杀我即可。”
闻言,铃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缓缓放松了握着匕首的手指:“铃兰明白了。”
年听雨怕铃兰私下里行动,叮嘱道:“铃兰,你不许私下里去暗杀他。一来我还用得上这个人,二来你打不过他,我不希望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死在这种毫无意义上的事,明白了吗。”
何福生是经过层层筛选才进宫的,但铃兰是他陪蔺阡忍私服出宫之时,救下来的人祭。
将人救下来后,他可怜铃兰的身世,便向蔺阡忍请了特许,让铃兰跳了许多入宫需要做的检查,直接将人弄进了兰安宫。
所以光从来历这一点看,铃兰就和何福生不一样。
铃兰虽有自己的主意,但因为他救了铃兰的命,所以铃兰对他的忠诚度远远高于何福生,对他的话也是绝对的服从。
事实也确实如此,听见年听雨这么说,铃兰收起所有的不情愿,将匕首收了起来:“铃兰知道了,铃兰绝不私自行动,但君上若是发话,铃兰死也不怕。”
年听雨皱了皱眉:“少把死挂着嘴边,我救你回来就不是让你去送死的,而是让你可以继续活下去,明白了吗。”
铃兰抿了一下唇,点头:“铃兰明白了,但铃兰还是愿意为君上赴汤蹈火。”
“......”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铃兰这么轴呢?!
年听雨气的伤口都炸了,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你闭嘴,过来给孤重新包扎!”
“是。”
赢夙离开兰安宫后,将那瓶毫无用处的解药砸了出去。
看着那被砸了个粉碎的瓷瓶,他又狠狠的踩过滚落出来的药丸。
就这样,赢夙踩着一地的怒火出了宫,去老地方找蔺阡忍。
蔺阡忍还是太子的时候,可以用切磋的名义跟尚且不叫翎羽卫的专属侍卫干架。
但他当上了皇帝以后,总是有大臣说他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就连他和翎羽卫的人切磋干架,都有无数人蹦出来谏言——叫他珍惜龙体,不要如此随性行事。
后来实在是听烦了,蔺阡忍就不在跟人干架了,每每出现有火没处撒的情况,他就会偷溜出宫,去那个存续了好几个王朝的地下斗兽场,跟野兽干架。
其实他和蔺阡忍都知道,地下斗兽场这种地方不应该存在,但他们同样知道某些东西既然可以长久的存在,那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达官贵人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刺激,而某些急需用钱的人则是过来赚快钱,但对于蔺阡忍而言这个地方就是纯纯的发泄之地。
进入地下斗兽场的人可以自主选择是否隐藏身份,赢夙的身份太敏感,他自取了墙上挂着的面具带在了脸上,然后轻车熟路的往标榜最凶残的那个场子走去。
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在这里了,他太了解蔺阡忍了。
这人的火气一旦上来,不打个痛快、或者不说个痛快是很难消散的。
走到对应的场子,震天的叫喊声几乎要把房顶掀起来。
赢夙皱了一下眉,挤进了人群,看见熟悉的身影。
虽然蔺阡忍带着面具,但他出招的方式赢夙实在是太熟悉。
每一位进场的斗兽者都可以自己选武器,但武器仅限于匕首、铁链、和斧子这三样。
大多数人都会选匕首或者斧子,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去选铁链。
而蔺阡忍就是这极少数之一。
他将铁链缠在了胳膊上,最终包裹住自己的拳头,硬生生把肉拳变成了铁拳。
在野兽飞扑过来那一刹那,蔺阡忍一拳挥了出去,打在了野兽的嘴边,直接将野兽露出来的獠牙打成了两半,
野兽不服,它疼痛的嗷叫了一声,便弓起了身子准备伺机而动。
换做别人,野兽或许可以找到机会,可是它对面那个人是蔺阡忍。
只见蔺阡忍转了转手腕,一步一步逼近野兽,紧接着他冲向了墙体,侧身蹬了墙一脚,借力翻到了野兽的背上。
野兽猛烈的挣扎起来,想将那个骑在他背上的人甩下去,但蔺阡忍一把抓住它颈后的皮毛,一拳就将野兽砸晕了过去。
这是他今晚砸晕的第五只野兽,但他的心情依旧非常的暴躁,他转头看向场地外的老板:“再来。”
老板已经麻木了,而且也真的不能再来了。
他这个场子自打被先帝整顿过一次以后,允许圈养的野兽数量整整缩小了十倍。
比如以前能养一百只,现在只能养十只了。
眼瞅了此人砸晕过去一只又一只,再让他继续砸下去,他这场子明天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老板求饶道:“这位壮士,您收收手吧。您看这样行吗,我把场子今日赚取的利润分给您七成,您就放过我这些可怜的大宝贝吧。”
蔺阡忍不稀罕他那点钱:“我一分不要,再来一只。”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老板的脸黑了下去:“我好说歹说壮士都不愿意收手,那我只能把您请出去了。”
蔺阡忍正愁没人干架,但老板还没来得及叫人,他就看见赢夙走了过来。
不知道赢夙在老板耳边说了什么,老板就将赢夙放了进来。
看见赢夙,蔺阡忍不由的猜测,是不是年听雨担心他这么晚没回兰安宫,然后把他的身份告诉给了赢夙,叫赢夙出来找他回去的。
当赢夙靠近他,喊了他的名字以后,蔺阡忍忍不住欣喜。
可当蔺阡忍得知赢夙并非是得了年听雨的授意才来的,他又没来由的不爽。
觉得年听雨当真是冷血又无情!
而看着眼前这个绝佳的对打之人,蔺阡忍脱了手臂上的铁链,松了松手腕:“打一架再走。”
赢夙才在年听雨那里受了气,心里也憋着火,他卸了身上刀,扬起拳头就对着蔺阡忍的脸砸了过去。
赢夙是隆安帝微服私访之时从民间捡回来的孤儿,见他年纪和蔺阡忍相仿,就将他当作蔺阡忍的贴身侍卫养在了宫里。
于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和蔺阡忍同吃同住,甚至连习武的师傅拜的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不仅了解蔺阡忍的习惯脾性,也了解蔺阡忍的招数。
当然,反过来也是一样。
看见他挥出去的拳头,蔺阡忍一个侧身便躲开了。
擦过赢夙身边之时,蔺阡忍向小时候那样道:“阿兄的招式还是一样的老套。”
说完,他就拽住赢夙的胳膊,送给他一个过肩摔。
赢夙也不是吃素的,他眼疾手快的撑住地,一个旋身就站了起来,拍了拍手道:“你的招数同样老套!”
“是吗。”蔺阡忍把自己搁民间学过来的损招用了出来,处处往赢夙的要害上踹,但又留了几分力,免得把人踹死了。
挨了几脚后,赢夙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冲声骂道:“操了,年听雨处处算计我,你竟然也耍阴招。”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来两种人!
见赢夙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蔺阡忍收了攻势,皱眉走到他面前,蹲下:“我收着力了,不至于吧。”
蔺阡忍蹲下那一刻,赢夙忽然对着蔺阡忍的头撞了出去,用最原始的肉搏跟蔺阡忍扭打了起来:“你试试疼不疼!陛下!”
这里不是皇宫, 没有身份的约束,也没有规矩的制约。
蔺阡忍和赢夙对彼此的称呼喊的乱七八糟,打架的方式也十分的不入流。
两人秉持着怎么尽兴怎么来、怎么阴损怎么打的原则过招, 算是彻底释放天性了。
而那些原本过来围观斗兽的人,露出一副许久未曾见过这种场景的激动模样, 扒着栏杆喊的震天响。
老板逮准时机给周边的侍从使眼色, 示意他赶快去组织押注的事。
能来消遣的人大多都有钱,纷纷开始下注, 赌双方谁会赢。
可谁也没料到, 两人竟然点到为止,以平局结束了这场互斗。
围观的人没看过瘾不说,老板也含泪把收到的押注钱如数退了回去, 一份利也没吃着。
不过这场互斗虽然以平局结束,但两人露出来的那半张脸都挂了彩,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离开斗兽场, 蔺阡忍登堂入室, 去了赢夙的府邸。
一进去, 他就轻车熟路的,把赢夙珍藏的百年佳酿给摸了出来。
看着蔺阡忍毫不见外的动作,赢夙终于忍不住了:“陛下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价值千金的佳酿说拿就拿, 一点也不问一下我这个主人的意见。”
蔺阡忍自顾自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赢夙面前,轻嗤一声:“少摆架子, 这酒还是我给你的, 不然你兜里那点钱能买的起这个。”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赢夙拿起酒杯轻轻摇了一下, 便仰头喝了下去,而后他又将杯子推到蔺阡忍面前,不客气道:“辛苦陛下再帮我倒一杯。”
蔺阡忍瞧出了赢夙的不对劲,一边倒酒一边道:“我挺好奇的,到底是哪个高人把咱们指挥使大人气成这副模样,在今晚又是动手又是喝酒的。”
赢夙其实一直都很守规矩,以往找赢夙打打架,赢夙处处都让着他,从未像今日这般野蛮。
喝酒就更加不可能了,不然赢夙也不会把他当年赏下来的酒留存到今日。
赢夙拿过再度斟满了酒的酒杯,一饮而尽,冷哼道:“陛下明知故问,我见了谁你比谁都清楚,谁把我气成这样你心里也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