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帝的身体其实已经不适合长途跋涉,但他坚持亲自前往,说这般才有归顺的诚意,能亲见大夏皇帝,他也才安心。大不了就是死在大夏的国土上罢了,反正姜国都臣属于夏了,倒也不算落叶归不了根。
此番人多,姜帝的身体又经不起太过颠簸,所以回馥城的前进速度没着急,直至七月中旬,馥城夏日正盛,众人才得见馥城城门。
而这期间,大夏先是经历了春耕,不少地方都已经用上了改良农具、尝试种红薯土豆。
万书阁、印刷馆、天下学堂和纺织局的第一处分部建立、运转发展得很是顺利,此后第二处、第三处和第四处三个新分部同时在另外三个新城池创立推衍,随着章程越来越成熟,推及与施行效率也不断提高。
万事欣欣向荣。
姜国人抵达这日,以兰微霜为首,大夏的文武百官都在城门外五里往来亭处等候。
吸取去年中暑的教训,兰微霜这个月初就搬到了避暑行宫。行宫在馥南山,距离馥城南边的城门近,也是自西南回来的一行人要进城的方向,兰微霜便想着来接一接谢淮清。
谢淮清离开国都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未来其实并不清楚。
虽然自兰微霜那封私人信件送到谢淮清手里起,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一直有信件交流,但终究不如见面。
兰微霜寻思了下,觉得以谢淮清的性情,若是今日回馥城没见到他来接,大抵会挺失落。虽然不至于跟他较真地闹,但嘴上肯定有一堆话等着他,还是收敛一下犯懒的劲头,来接一接吧。
他也挺想早一点见到谢淮清的。
谢淮清去年十二月初便离开了国都,如今七月了才回来,大半年都没见了。
而兰微霜决定出城接人这事儿,文武百官们非常支持、甚至感动,纷纷感慨陛下如今越发通文达礼了,居然不用礼部和其他朝臣建议,就想到了要出城接姜帝等人的事!
虽是归顺臣属,虽然此前姜国主动攻打大夏西南边镇还输得惨烈,但人家病重年老的皇帝都亲自来了,还带来了整个姜国皇室,这般有诚意,他们大夏的陛下去接一接,也算礼尚往来。
兰微霜:“……”
文武百官们这般解读,显得他这皇帝稍微有点只知风月。
他就说他天然适合做昏君的。
谢淮清看到往来亭下的兰微霜,微微一怔,旋即眉眼间泛起真切的笑意来。
近到前了,谢淮清下马,含笑作揖道:“陛下。”
兰微霜也弯了弯唇。
虽然兰微霜如今住在避暑行宫,但姜国人来了,还是先带到大夏皇宫里正经摆了场接风宴。
姜帝很急,比兰微霜这边的大夏都急,接风宴上惯例来说是不谈正事的,但姜帝直接拿出了归顺的协定,是此前大夏使臣已经和姜国两边商量好了的版本,姜帝已经盖了印,就等着兰微霜这边拿玉玺了。
姜帝就差直说他时日无多、希望尽早将事情敲定下来、赶紧出兵攻打金国了。
金国如今也着急,觉得这姜帝多半是病重得脑子出问题了,大概是觉得反正死了之后姜国也不是他的了、所以趁着还没死就拉上整个姜国陪葬,给他们金国添麻烦。
若是换成十年五年前,金国倒也不至于不敢迎战,但前两年向大夏投降那一仗的惨痛损失如今都还没补得回来,又接连给大夏输送去了两次战马,去年冬日国内也是受损严重、幸好后来有大夏的物资帮扶才止了些损……总而言之,金国如今并不想打仗。
所以从消息传出来开始,姜帝一行人抵达馥城这期间,金国那边不断来官方书信、还又派出过一次使臣到访,一字一句皆是希望大夏不要接受姜国的归顺,为此各种给姜国泼脏水挑拨。
兰微霜没见金国使臣,只是让负责接待的朝臣提醒对方记得还金国欠大夏的债,又大度表示,若是金国不想打仗、愿意也直接归顺大夏,那大夏可以尝试在金姜两国之间调停。
姜帝虽对金国有执念,但这执念是对金国皇室的,并非定要狠狠打一仗才能歇,能看到金国也“亡国”、成了别国的附属,再只要金国皇室愿意让他出气、消解他的执念,也就差不多了。
金国使臣一脸苦相地走了,迄今没有新动静。
如今姜国皇帝已至,亲手递上归顺协定,兰微霜也没让他等,当即命九思取来了玉玺,也盖了国印。
姜帝看着他落印,悬着的心安定不少。
紧接着,兰微霜就吩咐下去,说接风宴结束后便将此前已经起草好的书文发去金国,催要金国还上去年冬日自大夏借去的物资。
闻言,姜帝更加安心。
接风宴结束后,姜国宗亲们被送往驿馆住下,至于姜帝本人和他的皇子皇女们,驿馆规格合适的院落没有这么多,而且皇子皇女不提,至少不能让姜帝也去住驿馆这种地方,显得不够重视。
但让他们住在大夏的皇宫里,也不合适,金国来访那次的任凭山和任凭水住的天涯楼性质不同,皇宫不是用来待客的,尤其是兰微霜这个主人都不在。
最后索性安排姜帝和姜国的皇子皇女们,和兰微霜一起回了避暑行宫暂住。
正好天热避暑,说来也有待客之道,反正行宫极大、很住得开,而且去年刚整体或重建或修葺过一番,入住方便,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对此,大夏朝臣们纷纷再度感慨,他们陛下果然是天定之子!此前看似随性的举动,倒为如今省了不少事,安排起来不慌不忙很是轻松。
姜国皇室在避暑行宫安顿下来后,一同过来的其他朝臣就准备离开了,兰微霜自然也要回自己在避暑行宫居住的宫殿。
朝臣们行礼告退,结果一抬头发现谢大将军跟着陛下一块儿走了,没打算马上离开行宫的样子。
对此,大臣们心想,大概是陛下有什么事要额外单独交代谢淮清吧!
兰微霜在避暑行宫居住的地方殿名为荷风。
到了荷风殿后,九思和其他宫人一如既往老老实实在殿外站定,看着谢淮清自在地跟进了殿中。
兰微霜走在前面,步入殿内后想要回头去看谢淮清,还没来得及,就被谢淮清自身后抱住了。
“陛下……”谢淮清微微垂首,肆意妄为地将唇贴在了兰微霜颈侧,轻轻蹭了蹭。
兰微霜顿了下,不禁轻笑:“谢将军,蛊惑圣心呢?”
闻言,谢淮清抱得更紧了些,声音落在兰微霜耳侧:“陛下,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原本不是要赶臣走吗?”
兰微霜挑了下眉:“当时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回北境,朕只是答应了你、之后不许你再改主意而已,怎么就成了朕要赶你走了?”
“就是陛下要赶臣走,臣后来都说不走了,陛下不是不答应吗。”谢淮清笑着说,“在西南接到陛下的信时,臣反复看了好些遍好些天,就怕是臣日思夜想出了癔症、领会错了陛下的意思,后来书信往来也不敢问,担心不在陛下身边,问多了反倒让陛下又改了主意。”
闻言,兰微霜心绪复杂。
他垂眼看向谢淮清搂在他腰间的手,抬起自己的手轻轻覆上去,旋即便被谢淮清手腕一动、反而握住了。
“陛下……”谢淮清又亲了亲兰微霜的颈侧。
兰微霜对他道:“不会再变了,你不用担心。”
谢淮清怔了片刻,然后笑说:“好。”
兰微霜不禁心下更软。
兰微霜一心软,当晚就由着谢淮清为所欲为地“犯上作乱”了。
分开了大半年,谢淮清比当初第一次那晚还放肆,直接把兰微霜做得铁石心肠、发誓再也不对谢淮清心软了——这家伙根本不会委屈他自己,用不着心疼!
不过放肆归放肆,这回谢淮清注意的细节也比上回多。而且大抵是上次在冬日,此番在夏日没那么容易着凉,做完后兰微霜除了乏倦之外,没有发烧或是其他生病的迹象。
就是累,累得翌日早膳都没吃,午膳时间也昏昏欲睡。
用膳后散步消食,走了一刻钟,兰微霜就直接在路过的水亭下长榻上午歇了。
谢淮清坐在他身侧,持着扇不紧不慢地给兰微霜扇风,嘴里说着:“臣的罪过。”
兰微霜阖着眼,懒洋洋道:“但毫无悔过之心。”
“陛下,难得吃上珍馐的人,难免狼吞虎咽了些,若是天天都能吃上,自然就渐渐知道克制了。”谢淮清有条不紊地说。
兰微霜睁开眼,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回:“谢将军的意思是,吃多了就腻了?”
“……”谢淮清轻咳一声,“陛下莫要曲解臣,臣嘴笨,又多愁善感,一不小心就要患得患失、顾影自怜,届时陛下又要心疼了。”
兰微霜顿了顿:“……”
他就说不用心疼谢淮清。
兰微霜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午睡,不和这“笨嘴拙舌”的谢大将军辩了。
谢淮清看着他的睡颜,轻声失笑。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就出兵讨伐金国一事的计划,叫上了丞相谢照古一起,想要找兰微霜禀报。
来到避暑行宫后,还未及荷风殿,他们就已经看到了水亭下的兰微霜和谢淮清。
只有他们陛下和谢大将军在,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等宫人侍卫都没有跟着一起,不过有谢大将军在,倒也的确不用担心陛下的安危。
陛下似乎在歇息,谢大将军在侧给他打扇——对于这一幕,谢照古和两个尚书很淡定,下意识以为是兰微霜出于敲打或是什么意图故意叫来了谢淮清伺候。
然而紧接着,三人就看到谢淮清朝兰微霜靠近,竟是在他们陛下的脸上亲了一下!
亲了一下!
虽然一触即分,他们陛下似乎睡熟了根本没有反应,而谢淮清紧跟着也坐了回去、一派无事发生过的模样,但是……
谢淮清他乘人不备,乘到陛下身上了!
如此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甚至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身为谢淮清的亲爹,谢照古想得更多——就算陛下现在没发现,周围也必然有陛下的眼线,等陛下醒了之后自然会知道谢淮清的“野心”,届时等着谢家满门的……
谢照古一个没看路,差点摔一跤,幸好两边的尚书大人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看着丞相如此反应,不禁同情。然而他们也很同情自己,怎么偏偏就叫他们看见了!这下可太难办了!
毕竟如今伐金的仗还需要谢淮清去领兵,虽然大夏不是没有其他将领可用,可都不如谢淮清合适,而且战事在前突然换将是大忌,突然惩处镇北大将军更是动摇军心、惹人非议之举,刚刚归顺的姜国说不定都会不老实起来。
眼下并不是惩处谢淮清这个大将军的好时机,可若是不惩处,陛下多危险!而且任由谢淮清继续领兵伐金的话,他的野心怕是会被养得更大!
谢照古和两个尚书面带愁容地看着水亭方向,他们距离亭子并不远了,此时踌躇不前、很是难做。更不巧的是,水亭下的谢淮清似是听到了动静,回过头看过来了!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提了口气。
又见谢淮清起身,遥遥对他们作了一揖,很是懂礼数的样子,似乎全然不觉刚才所为会被看见、有何不妥。
谢照古心想,这个贼胆包天的逆子!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更加愁苦——定国公、谢大将军,谢淮清他这是在威胁吧!明晃晃的威胁啊!
必是觉得他们纵然看到了,也不敢跟陛下告状!甚至是觉得即便陛下知道了,他谢淮清也不畏惧!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们陛下是个明君,肯定不会再随心所欲、不顾后果地砍脑袋,纵然能杀谢淮清,也不会杀。
明君难为啊!
第44章
谢照古和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大人步履艰难地来到水亭前, 三个人都表情复杂地看着里面春风和气的谢淮清。
“淮清,你……”谢照古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尤其是这会儿还当着另外两个同僚的面, 水亭里也还有正在休憩的陛下。
于是话在舌头上绕了几番, 最终谢照古只能放轻了声音说:“你可知陛下何时能醒?”
谢淮清还在缓缓打扇,闻言反问道:“几位大人很急吗?”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互相看一眼,觉得这谢大将军当真是太过嚣张了!这话问得, 竟像是他谢淮清能做陛下的主似的!
谢照古也皱着眉:“淮清, 你这般问, 太僭越了。”
谢淮清从容地颔首:“确实不该。所以, 几位大人急吗?”
急不急的,反正兰微霜被吵醒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都挺轻、顾忌着兰微霜还睡着, 但毕竟是有人在说话, 兰微霜午睡也睡得不沉。
睁开眼, 瞧见谢照古、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在, 兰微霜愣了下。
这三人连忙行礼、说明来意, 把伐金的筹划仔细说了说。
兰微霜带着倦意颔首:“就按你们的筹划行事便是。”
如此,谢照古和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今日的来意也算完成了, 可以离去了,但三人忍不住看了看格外泰然的谢淮清, 都有些迟疑该不该由他们告诉兰微霜刚才谢淮清的举动。
陛下不一定需要他们说——陛下不可能这么安心地和谢淮清独自待在此处,周围必有暗中盯梢,陛下之后会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这会儿直言挑明了, 就是逼着陛下马上要有个明面的态度,或许会让陛下不喜和为难。
但若是他们当真只字不提、若无其事, 回头陛下知道了,是否又会觉得他们不够忠心呢?
于是户部尚书委婉地“好奇”:“今日来求见陛下,未曾想这般巧,谢大将军竟也在,谢大将军是一早过来的?”
兰微霜有点意外,没看出户部尚书还有这唠嗑的“闲情逸致”,面完圣居然不再谨慎小心地马上退下了。
而谢淮清只带着温和的笑,并不回答。
兰微霜感觉着这里面像是有事,不过没急着问,随意地回道:“此前朕让谢将军做一个月的贴身侍卫,还未期满他便离了馥城,如今回来了,自然要继续任职到期满,这段日子谢将军便住在行宫了,有问题?”
几个大人心想,这问题大了啊陛下!
没想到陛下还惦记着贴身侍卫的事,如今拿出来继续敲打谢大将军,但陛下您以为是敲打,实际却是亲自引狼入室啊!
这谢大将军,心怀不轨!
“陛下……谢大将军此番刚从西南回来,舟车劳顿,休整一番,不日又要出发前往北境,这贴身侍卫一事……不若再推迟推迟,这段日子容谢大将军回国公府去歇息一阵吧?”兵部尚书紧接着开口。
反正他们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这会儿说点话,回头陛下知晓了谢淮清所为,自然就明白他们如今这样说是事出有因。
谢照古也艰难开口:“陛下,犬子他回馥城后,还未回府过……”
眼下,听着这三位大臣的话,兰微霜是当真有点困惑了,最后索性只往外挥了挥手:“朕自有主意,退下吧。”
谢照古、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倒并未再多言,行礼退下了。
等他们走了,兰微霜才看向但笑不语的谢淮清,不解道:“他们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你,还担心起你被磋磨了?一副要解救你于水火困境的模样。”
谢淮清重新坐下来,叹道:“他们可不是担心臣,是防着臣呢。”
兰微霜挑了下眉:“你干什么了?”
谢淮清侧身,用扇子指向水亭外的不远处,接着回过头对兰微霜解释说:“方才陛下睡着了,臣偷亲了陛下,不巧几位大人过来,看见了。”
兰微霜:“……”
真是不巧啊。
“你故意的。”兰微霜又看了眼谢淮清指的方向,然后笃定道。
谢淮清满脸正经:“陛下冤枉臣。”
兰微霜好整以暇:“这么近,以你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谢淮清便一副被捉贼拿赃了的反应,不再“狡辩”,诚恳道:“是,陛下圣明,臣的确是故意的。但几位大人的反应,出乎了臣的意料。”
兰微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说?”
谢淮清叹气:“臣寻思着凡事需主动争取,例如这名分。”
兰微霜眨了下眼。
“所以方才故意让几位大人瞧见臣的举动,想让他们猜到臣与陛下的关系,没想到几位大人会是这反应,光天化日之下、臣与陛下二人独处、臣敢亲陛下,他们不觉得是臣与陛下有私,似乎只觉臣有狼子野心、陛下是引狼入室……臣也挺纳闷的。”谢淮清忍俊不禁。
兰微霜也笑了笑,然后对谢淮清勾了勾手,谢淮清靠近了些,接着就被兰微霜搂住了脖颈。
谢淮清怔了下,旋即笑看着兰微霜。
“可以叫我名字。”兰微霜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不论宫里宫外,人前人后。”
“……好。”谢淮清喉间微动。
兰微霜接着道:“不过这狼子野心的罪名你怕是还得再担一担,好在只有三个朝臣知道,他们大抵也不会乱说。眼下都忙着收姜伐金的事,朝中没什么精力关注你我,此时公开,反倒显得潦草了。等战事结束……”
兰微霜眼里含笑:“你来做我的皇后,吓全天下一跳,可好?”
看着兰微霜的笑颜,谢淮清只觉心间有万般情丝缠裹。
他莞尔,再次道:“好。”
“不过,只怕不是吓一跳那么简单。届时大抵有人会觉得是我功高震主、封无可封,正好一时半会儿该是也没有战事了,用不上我,陛下封我为后是有意折辱。又或是刚才那三位大人嘴不严、消息传了出去,便是我对陛下心怀不轨、拥兵自重,陛下你为了安抚我,不得不忍辱负重、舍身为国……还是后面这种传言比较有意思,微霜觉得呢?”
兰微霜失笑,又好整以暇地说:“就不能是帝后情投意合、喜结良缘吗?”
谢淮清轻叹:“那不符合旁观之人的预期,不过届时微霜多与我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天长地久的,想必能让旁人都看清你我情谊甚笃的。”
说罢,谢淮清垂首,吻住了兰微霜。
水亭之下便是湖,湖中有鱼戏莲叶。鱼儿在莲叶间跳跃数次,玩乏了便沉入水中游远了。
谢淮清才放开了兰微霜。
兰微霜靠在他肩头调整呼吸。
过了会儿,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兰微霜又补充道:“伐金的战事,你平安回来就好,不要想太多。”
谢淮清轻抚着他的背:“嗯,我知道。”
谢淮清继续在荷风殿住下来,一日三餐、起居日常都和兰微霜一起。
九思第一次听到谢淮清直接叫兰微霜名字时,都没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他们陛下的名字,回过神后差点以为自己聋了,然后四肢一软,手上端的菜和他本人一起跌到了地上。
不过谢淮清也就只在九思这样的“知情人”面前叫一叫,其他人前时候,还是规矩叫陛下、自称臣的。
这日有宫人来禀,说是同住在行宫的姜国皇室成员里,有几个皇子皇女吵起来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过去了一趟,到的时候姜国皇室已经消停了。
姜帝老态龙钟地致歉:“陛下莫怪,朕的这些儿女们,都太心浮气躁了,偏生又没个可放心委以重任的,空有心气……”
“这些时日,想必陛下也看得出来,朕与儿女们个个都感情疏离,但若是说半点感情没有,倒也太绝情了。此前朕欲归顺大夏,先把儿女们送到了大夏边陲交由谢大将军,一是为了表达诚意、想让大夏安心,二来也是为了在姜国朝中行事顺利……”
毕竟若是皇室血脉还在姜国国都、有能往上推的人,心浮气躁想要“清君侧”的必然不会只有一个朝廷重臣。
“三来,也是朕想釜底抽薪地断了和亲生子女间兵戎相见的可能。”姜帝道,“到底是人老了,若是年轻时,朕可不会觉得杀个把野心勃勃的子女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陛下对老十印象如何?他虽也有不少毛病,但大抵算个能守成的,有点胆子但不够大,有点城府但不够深,好骄奢但本性尚可,对兄弟姊妹感情不深但等闲并非不能容人。此番姜国臣属于大夏正巧是由他穿针引线的,待朕死后,由他继任姜国皇位,陛下可否能安心?”
兰微霜抬了抬眼。
姜国此番归顺,是以臣属的形式,姜国从此是大夏的附属国,一应内政皆需听命于大夏安排、不可擅作主张,如今大夏的人已经入了姜国朝堂对接。
但既是附属国,“国”还在,自然姜国皇室、国君之位都还在,如今的姜帝死后,得有人继承。
姜国皇室眼下全在馥城,是因为姜帝先把人送到了大夏西南边镇,此番要来谈归顺之事,顺带捎上了,但待尘埃落定,姜国皇室还是要回姜国的。
兰微霜对姜国皇室不甚了解,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回道:“不急于安排此事,姜帝先养好身体。”
姜帝也没再继续说,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陛下关怀。
回荷风殿的路上,兰微霜与谢淮清闲聊,悠悠道:“姜黎元此前,大抵也在赌姜国归顺大夏后,他能继任姜国国君这个可能。”
若是没有归顺,那姜黎元就是个被别国俘虏赎回去的皇子,如此奇耻大辱,又无旁的功绩,但凡姜国还有别的能登基的皇子,姜黎元就不可能走正统方式登上皇位。
但如今姜国成为了大夏的附属国,被大夏俘虏过的经历便谈不上把柄了,姜黎元更是借机在姜帝面前狠秀了一把存在感,也在兰微霜这个大夏皇帝面前露过脸,此时姜帝想要立储,选择姜黎元的可能性很大,而大夏这边对姜黎元自然也比对其他皇子皇女熟悉。
而且,姜国归顺的事是如今的姜帝干的,姜黎元若是能顺利登基,在朝堂上也能推脱得挺干净,不怕朝臣们不满——
倒不是说他可能会反水得罪大夏,毕竟这成了附属国可不只是一纸协定的事,大夏的人入驻了姜国、接管了事务,不是届时姜国皇帝再来一句“不干了”便能脱离的。
只是这样一来,如今的姜帝干了活担了姜国老臣的骂名,新帝只需做做样子,说“先帝遗志不敢违抗”便是了,而且不用再担心如今姜帝在位时和金国的旧怨、主动攻打对大夏的得罪。
虽只是个附属国的皇帝,但终究是皇帝,而且受大夏约束的同时,也有大夏的庇护嘛。
若是姜黎元有过这盘算,倒也的确是个“人才”。
大夏连发三封国书,催促金国还债未果,此外金国也没有其他沟通言语,于是这年八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后,由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领兵,大夏伐金。
出发之前,谢淮清在荷风殿收拾私人行装,兰微霜见他放了个略扁的木盒在包袱里,不禁好奇:“这装的是什么?”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拿给了他看。
兰微霜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纸,展开来,上书“朕心甚悦”四个字,是兰微霜的字迹。
去年也是在避暑行宫,谢淮清跟兰微霜要的。
兰微霜看着时隔一年的字,怔了怔,然后抬眸笑道:“再写四个字给你?”
谢淮清饶有兴致:“那当然好,哪四个字?”
兰微霜把“朕心甚悦”放回盒子里,然后起身,使唤谢淮清道:“磨墨!”
谢淮清便放下还未收拾好的行装,含笑给兰微霜磨墨,看着兰微霜落笔写下——
朕心悦卿。
第45章
兰微霜本来打算送一送谢淮清的, 但托这四个字的福,谢淮清静默片刻后按着兰微霜发疯,以至于送行没送成。
谢淮清走的时候兰微霜睡得正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醒了之后, 兰微霜在枕边看到了谢淮清留下的字条, 让他等他回来, 今年一定在一起完整过个年。
兰微霜将字条收了起来,和此前与谢淮清的往来书信放在一起。
北境与金国的仗打得如火如荼,时间转瞬而过。
又到了新一年秋收的时候。
去年下发、推广的改良农具今年大多地方都用上了, 年初随着红薯、土豆的种块与培植方法一起分发的, 还有御田里同期钻研出更利于生长的、有关常见作物的种植建议。
相比去年秋收, 今年大夏全境范围内的产量都激增。
兰微霜在天气转凉的时候搬回了皇宫, 至于姜国皇帝和皇子皇女们,一块儿迁到皇家的温泉山庄继续住了。
避暑行宫虽然还能住, 但天冷了难免更冻人, 姜帝的身体吃不消, 皇子皇女们自然得一块儿迁。
因为姜帝的格外配合, 大夏接管姜国事务、入驻姜国朝堂的过程非常顺利, 如今便是姜帝亲自回去,想要改变臣属大夏之事都极为难了, 所以若是姜帝愿意,大可放宽心请辞、回姜国去。
但姜帝不愿意, 他就想在馥城等着夏金之战的结果,觉得待在馥城消息更便捷。不过他愿意继续留下,倒也不影响大夏这边什么, 人家连太医都是带着一块儿来的, 大夏这边招待着也不麻烦。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下旬,今年馥城都比去年冷, 还未到十二月便下起了雪,更北边的金国也终于熬不住了——虽然都在北边打,但后方稳固、物资充足的夏军和实在缺粮草、挨饿受冻的金军打的根本不是同一场仗!
金国迎战,本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寻思着万一就打赢了呢。但结果两个多月以来接连败退,金国最骁勇善战的两个皇子在此过程中一死一重伤,重伤的那个成了大夏抓回去的俘虏、于金国而言下场不明。
如今天寒地冻,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他们那边,心头那口气早就被冻没了饿死了,最终时隔两年,金国再次对大夏举了降旗。
不过这次的投降,就和两年前那次不可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