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店里突然闯进来个给小女儿买礼物的男性人鱼,不到一分钟就选定唯一那只分笼饲养的雄性海獭后,祝无畔心里有了个答案。
他现在和店里其他的海獭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眼睛大了点,皮毛白了点。
但同样逃不掉,成为别人掌心里玩物的命运……
这样看来,变成人类的那一刻居然才是他真正的转机!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胸口闷闷的,连带呼吸都有点不顺。
“这个小书包是什么,宠物背的吗?”
正准备付钱的男性人鱼指了指货柜上的东西,因为略带羞赫的尾音成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位客人眼光真好!”
“这个小书包海獭也是能背的,而且拉开拉链还能储物,您刚刚给小家伙置办了好些家当呢,带一个小书包装上正正好~”
男性人鱼点头,挑了个海星形状的,痛快付款。
容渚眉头轻微挑起,不置可否。
转眼却见自家海獭也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快黏到背包上了,人鱼眼神闪烁。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浑圆小巧的毛脑袋,
“喜欢?”
海獭回过身,小爪子指向货柜的方向,目光灼灼地回应他。
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全是疯狂暗示。
容渚和他对视,“可是你又不像人家,既没有玩具也没有家当。”
祝无畔:……
狗东西肯定是故意的!
店老板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不想买就直说。
看着吃瘪的海獭,容渚眉间出现浅浅的笑意,随即大手一挥,
“店里所有的玩具,还有全部款式的书包都要了,”
“不要羡慕别人,”
“一周七天,我要你天天背的都不重样。”
这种为别人一掷千金的感觉,他隐约觉得有点熟悉。
不同的是,他作为人类的时候都是刷卡给别人买上一整排新款限量版,现在成了海獭了,倒变成了被送包的一方。
送的还是一整货柜以海洋小动物为原型的卡通小书包。
宠物专享款。
四舍五入也算个限量了,这么一想,祝无畔心中又莫名升起一股自豪感。
殊不知路过的人鱼小孩上一秒还抱着对街买的奢牌新书包沾沾自喜,下一秒就被直接按货柜买走的宠溺模式惊到再也没法子移开眼。
差点羡慕哭了。
“爸——我也要一个星期每天都背新书包!” 辛淼淼撒开辛涛的手,冲到宠物店门口的,一尾巴坐下。
他爸只要敢说一个不字,他今儿个就不打算走了。
祝无畔被熊孩子一顿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容渚默默瞧了他一眼,“这回高兴了?”
祝无畔别过头:…。。
高兴个屁。
“你看隔壁小孩度羡慕哭了。”
祝无畔诧异抬头:真的假的?
对上容渚难掩笑意的眼眸深处。
祝无畔:……
堂堂一条人鱼,戏弄海獭很好玩是吧?
店门口的辛淼淼瘪嘴一瞧,发现这堆书包的新主人竟然连鱼都算不上,只是一团浑身长满白毛的玩意儿,这回直接动真章了,扯开嗓子鬼哭狼嚎。
容渚垂眸。
跟熊孩子的哭声相比,海獭在家里偶尔砸一砸贝壳甚至算得上赏心悦目。
辛涛寻着哭闹声紧赶慢赶进到店里,本想着速战速决给小祖宗买完包走人,一推开门就撞见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容家少爷吗?”
一开口就怪声怪气。
又是冤家路窄?小海獭望着来人直皱眉。
容渚还是一副淡定自如的表情,对并不算友好的招呼充耳未闻。
完全被忽视掉的辛涛顿了顿身形,不怒反笑,“几天前容宅大厅匆匆一别,没想外面盛传因为分尾失败销声匿迹的容家少爷,还有闲情逛宠物店。”
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辛涛继续着独角戏。
眼睛却转向了祝无畔这里,作惊讶状,“感情这个小畜生还活着呀!”
“啧啧,二少爷还真是口不饶人心地善。”
祝无畔主动略过小畜生三个字,砸吧着嘴沉思,今天的剧情怎么这么熟悉。
联想到之前说出这番话的那条鱼,嗯……这条还比不上那条。
海獭眼神里的可怜很难被忽视。
辛涛:……
还在门口的辛淼淼一听原来店里买东西的一鱼一獭居然还是认识的,拍拍屁股来到跟前。
白色海獭水汪汪的圆眼睛看过来,给幼小的人鱼一阵可爱暴击。
可爱!想rua!
活该它一周七天每天一个新书包,不重样!
辛淼淼眼角刚刚挤出来的几滴马尿还没干透,就笑着钻到祝无畔跟前。
祝无畔:???
猝不及防被小人鱼一巴掌扯住海獭的爪子,一只手揪住海獭的胡须。
——用力一扯。
祝无畔突然吃痛,叫出了声。
“哈哈哈,原来会叫呀!”
辛淼淼望着他爸的方向,一脸满意,“长得可爱叫得也好听,我不要新书包了我就要它!”
祝无畔差点被他拽掉几根胡须,撒开腿就往容渚背后躲。
小阎王是吧,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殊不知他刚刚发出叫声的一瞬间,容渚早已变了脸色。
有人却还在踩雷,“小孩子嘛,活泼好动一点很正常,要不然死气沉沉的可就不好啦。”
祝无畔捂着还在发烫的半边脸,整个呆住。
你管那叫活泼好动?
辣手摧獭好不好!
上天下海,熊孩子果然是整个自然界的公敌。
人鱼幼崽听不见祝无畔无声的吐槽,他见海獭躲起来了,瞬间泄出哭声,顺带整条鱼坐到地上撒泼打滚。
“我就要它!我就要它!”
动静太大,货柜里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滚落一地。
辛涛哪里舍得看到心肝宝贝这副伤心模样,踌躇了片刻正准备开口向容渚讨要,却直接被对方的目光扼住了咽喉。
紧紧一眨眼的功夫,眼睁睁看着容渚不知道什么时候抡起个拳头大小的磨牙骨头。
一把塞进哭闹的熊孩子嘴里。
世界瞬间安静。
“容渚你!!”
看着宝贝儿子被口中突如其来的异物咽得眼眶一红,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淌,辛涛双目骤然变红,逐渐变得面目狰狞。
却撞见上一双更加阴骛狠厉的眼睛。
他的一腔怒火在这一刻仿佛遭遇一记重拳,所有气焰瞬间消失。
直到感觉到自己尾巴不自觉发软,辛涛才回过神来:即便分尾失败了,眼前这个也是如假包换的容家人。
他,惹不起。
但容渚身后那个……
连滚带爬搂过自己的儿子,辛涛充血的眼睛直勾勾望向人鱼身后的位置,他还没来得及掩饰内心恶毒的想法只听见头顶传来那人带着酷寒的冷哼。
“我的海獭向来都是关在家里圈养的,”
被猜中心思的辛涛呼吸一凛,下一瞬不知道容渚什么时候突然贴近他眼前,一双眸子幽深得吓人。
“你儿子总有落单的时候。”
“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不仅是辛涛,连带辛淼淼也跟着听出言外之意。
最可怕的是,人鱼一字一句,声声入耳,丝毫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父子双双脸色煞白。
特别是惊恐过度的人鱼幼崽,直到被他爸打横抱着游出了店,都没敢正眼看过容渚的方向。
店长早就躲在杂物间里,大气都不敢出。
等场面彻底恢复平静,祝无畔才颤颤微微探出一颗头。
刚才人鱼的一番话听着是在为自己出气,但他还是捏出了一爪子汗。
容渚起身准备揽过他仔细查看伤势,却被海獭轻轻一个错身。
像是在躲。
容渚沉默了片刻,伸出的手臂顿了顿,一字一顿道,
“你在怕我?”
祝无畔不敢看他,容渚今天狠厉果决的处事方式让他在心里关于系统对其潜在危险指数S级的判定结果再加一分认同。
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人鱼再次确认,“你……在怕我?”
不知道为什么祝无畔听出了容渚低沉声音里的一丝颤抖。
时间仿佛停摆了一瞬。
海獭那颗小小的心脏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疼,但是心脏连带胸口都隐隐发麻。
他不再被刚才人鱼骇人的表现钉在原地,悄悄游到他掌边。
主动献上头顶,轻轻蹭了一下。
“嘤——”
海獭的答案显而易见。
人鱼眼底的皑皑冰霜终于有了冰雪消融的痕迹……
回家的一路上,祝无畔明显感觉到容渚心情明媚不少。
修长的手指甚至在车窗弦上敲起轻快的节奏。
进家门后容渚却望着堆了满地的玩具和书包的地面沉默了一会儿。
海獭仰脸看他:又怎么了?
抱着手思忖片刻后,人鱼煞有其事地要和他约法三章。
祝无畔:……
他已经对容渚坚信自己能听得懂人鱼说话这件事免疫了,故作乖巧地蹲在人鱼尾巴旁,一心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海獭的目光直勾勾汇聚在小书包上,至于容渚说的是些什么…。。
并不重要。
“第一,自己的东西自己负责,所有玩具按颜色、大小分类摆设。”
祝无畔歪着脑袋,思考怎么才能把衣物折成合适的大小,刚好能塞进书包。
“第二,每次最多只能拿三件出来玩,不能丢得满地都是。”
习惯性搓了搓脸,祝无畔觉得以防万一至少得多装几书包衣物做备选。
“第三——”
容渚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继续道,“有了这么多玩具之后就不要再胡乱收集一些……你不该肖想的东西。”
祝无畔拍了下脑门,对了,容渚说小书包他需要一天换一个,这么算起来早上在衣柜里倒腾半天还是‘借’少了。
又冷不丁回神,容渚刚刚在说什么?
他漏掉了上半句,心想,什么叫不该肖想的东西?
你们人鱼身上是有什么香饽饽值得自己一只海獭肖想的吗?
祝无畔挺起胸脯,目光炯炯地望向对方。
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像是在无声地讨伐,说话要讲证据,空口白牙就开始污蔑,海獭也是需要尊严的!
人鱼:……
海獭的目光过于坦荡,看样子已经完全忽略掉自己‘借’衣服壮举已然暴露的可能性。
容渚语塞。
抿紧了唇线,反倒是自己先败下阵来,略微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
祝无畔怂了怂肩:毛病。
往后一两天,祝无畔就这么每时每刻背着他的小书包不停地在容渚眼前晃。
有时候甚至上午背的是小海马,下午又换成了小海螺。
廉周刚进门,看到的就是一副白色海獭背着个浅绿色章鱼小书包,听见响动后木然抬头,睁着双圆眼睛看自己的样子。
傻啦吧唧的。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努力憋笑,指着祝无畔的方向问容渚,“就这?”
语气之轻佻。
换来一鱼一獭齐刷刷的皱眉。
“哈哈,这就是最近两天圈子里疯传的容家少爷养的凶残海獭?直接把辛家小祖宗吓得尿裤子那只?”
容渚:……
祝无畔:……
内心疯狂吐槽,
不信谣不传谣,恐吓人家的正主是你身边鱼模狗样的这位。
另外只是吓哭,没有吓尿。
资深八卦人事祝无畔挑眉,你们人鱼圈的瓜到底保不保真?
凑近看清楚白色小家伙身后竟然还背着小书包,廉周更是直不起腰,“容渚!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喜欢打扮小动物的癖好。”
容渚面不改色。
“他自己要背的。”
廉周甚至从他的语气里听出点莫名其妙的自豪来。
又瞥见海獭也若有其事地点头。
廉周:……
很好,别的小幼崽都是背着书包去上学,感情你家海獭上辈子是文曲星,在家都得背书包是吧。
“容渚,你变了。”
扶了下眼镜,廉周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试过眼前的一鱼一獭,总结,
“变得有股爹味儿。”
容渚肉眼可见地一滞。
祝无畔则是睥睨地横了他一眼。
帮谁认爹呢?
“靠!”廉周接连后退两步。
不可思议地想要求证,“你们家小海獭还挺有个性,我刚刚没看错吧?容渚你说它是不是在鄙视我。”
容渚懒得理他,只是伸手摸了摸海獭脑袋顶的几搓软毛,“礼貌还是要有的。”
言语里不带半点训诫,几乎算得上是宠溺。
廉周觉得自己快要被眼前的魔幻场面颠覆,眼前这条一脸慈悲的鱼是谁,他该认识吗?
甚至觉得自己的出现,有点多余。
缓了口气,他终于想起自己到访的目的。
“辛涛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明天就是容家小叔生日会,他们辛家掐着点儿随处造谣你——”
“造谣我什么?”
容渚垂下眼眸。
廉周被他看得憋了许久才挤出下半句,“造谣你——分尾失败后精神紊乱,带着条凶残恶宠,逢人就咬。”
祝无畔歪着头,眼珠子亮了亮,觉得他这句话饱含歧义。
逢人就咬?
自己还是容渚?
“廉周。”人鱼直呼人全名,声音比起之前变得低沉。
祝无畔和廉周齐齐回神,一道默默观察起容渚的脸色。
却听对方用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口吻问道,“你的联邦医生执照究竟是怎么考下来的?”
说话都颠三倒四。
愣了片刻,廉周才回味过来,容渚是在阴阳自己。
欺人更甚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顺带一旁的那个白色小东西也开始在地板上扭动、打滚。
要是个人那不得直接用笑声掀翻房顶?
廉周:……
他今天就不该踏进这个房门。
直到在饭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稀有海鲜,廉周鼓囊囊的腮帮子才有了松动的痕迹,得知事情前因后果之后不动声色地眼眸一压。
辛家父子,胆子不小。
但是失势的容渚对那只海獭的保护欲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辛家在西海虽然算不上大家族,好歹和容家有交情,也算得上有头有脸。
明目张胆得罪人,放在平日里绝不是容渚的风格。
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到一旁砸贝壳的祝无畔身上。
容渚捕捉到他的视线,“没吃饱?”
卖力砸贝壳的海獭耳间一竖,飞快地将开好的扇贝肉嗦进嘴里。
全然没有要和别人分享的意思。
廉周数不清今天自己究竟无语了多少次。
尴尬地望着一桌残羹剩菜转移话题,“呃……今天怎么有兴致点外卖?之前家里的佣人呢?”
佣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海獭擦了把爪子,好奇地翻过身,坐等答案。
容渚缓缓抬起眼皮,直视好友,“你说呢?”
自己不久前失去吟唱能力便注定分尾结果已成定局,连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辛家人都敢当街和他叫嚣,更何况几个早已经在容家大宅修炼成精的墙头草呢?
反应过来,廉周即刻话锋一转,“哈哈哈哈,吃外卖也不错,简单方便还能支持联邦服务业全面发展。”
转折之生硬,语句之牵强。
祝无畔:…。。
当事者自己也察觉气氛不妙,又开始天南海北地扯些有的没的。
一人一獭看傻子似地听他从医院里最新研发的仿真鱼尾技术说到病人给他送的锦旗错字满篇,自说自话,越来越兴奋。
最后喝了假酒一样调侃起容渚,指着祝无畔,大言不惭地问人鱼为什么不给他的海獭儿子找个妈。
第N次喜当儿子的祝无畔忍无可忍。
从一堆宠物玩具里挑出个橡皮鸭子,啪叽扔到人鱼身上。
廉周喜出望外,“看!容渚,连它也赞同我的提议!”
却见橡皮鸭子被对方一把握住,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叫声。
容渚残酷地说出真相,“他是在嫌你吵。”
“——和这只鸭子一样。”
廉周:……
直愣愣转头,迎上海獭明晃晃的鄙视。
容渚他再了解不过,拽炸天也就算了,连带养的海獭也……
几乎是用上媲美旗鱼的速度,飞快离开这个修罗场一样的鬼地方。
难以想象容渚会有这样性格的朋友,祝无畔担忧地用眼神望向容渚。
他没事吧?
却见容渚轻皱眉头坐在桌边,仿若一尊雕像。
祝无畔以为自己刚刚反应过头,气走廉周惹得容渚不高兴了。
人鱼抬手,朝他招了招。
海獭心里有些紧张,离得更近。
容渚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通讯螺掏出来,极其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里透露着淡淡的迷茫,“没有佣人的确很不方便。”
祝无畔:?
接不上他的脑回路。
“你说,我明天去赴会的话自己知道怎么点外卖吗?”
祝无畔:……
心道,廉周终究还是被抛弃了。
海獭不能说话,也不会打字,容渚研究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提前一天预定好他明天三餐的吃食。
确认第二天就能够独享整幢别墅的祝无畔早早上了楼,准备美美睡上一觉迎接彻底自由的未来。
最重要的是书房里那台光脑,能让他获悉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
一旦他变回人类,即刻提桶跑路。
系统任务什么的统统让开。
夜深了,容渚在客厅沉默地挂断了通讯螺。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闪了一下。
刹那间,人鱼垂下的睫毛几乎淹没掉眼球,在吊灯再次闪烁的一瞬,眼皮骤地抬起。
海水里,一股诡异的精神波动横冲直撞。
容渚深邃的目光追溯到二楼——精神波动泄出的地方,整条鱼几乎是瞬间出现在浴室门前。
盥洗盆里,一团白光经过爆闪后渐渐明灭。
人鱼的眸色已经几近森然,他自认对这只来历不明的小东西包容至极,连真正意义上的动怒也没有一次。
看着眼前的景象,容渚绷紧了下颌,甚至压抑着怒气。
他的海獭,变成了人。
海水里弥漫着一股可怖的压抑。
如果说人类这个词对于普通人鱼最多只算存在于传说里的禁忌,对容渚来说却是贯穿了整个漫长幼年时期的疮疤。
人鱼的平均寿命是三百岁,一百岁成年,有一天尚在幼崽期的容渚被告知一个惊天的噩耗。
——他那个本来就与众不同的母亲,被十恶不赦的人类引诱,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淌过暗河,永久地背叛了海洋。
背叛了她的族人还有……血脉。
容氏一族为了挽留在联邦最后的颜面,对外宣容渚的母亲沈漾因为精神异常久病成疾,不幸去世,只有最近的血亲才知道其中真相。
如果不是因为基因测序结果显示容渚确为容家所出,他怕是早已经被放逐到海角深渊,永生不见天日。
月光在人鱼脸上留下惨败的光影,容渚的脸色呈现几乎病态的青白。
疮疤被挖开,他露出那副隐在骨子里最阴冷狠戾的模样,看向祝无畔的视线,俨然和看死物一样。
容泊之前话在脑海中回响,“不枉我特地去精神抚慰中心千挑万选,挑了一只在暗河流域出生的幼崽。”
……又是暗河。
容渚看向祝无畔的眼眶已经隐隐现出猩红,大力捏紧的拳头上青筋迸出,像是随时都会朝着盥洗池的方向砸下。
想到自己失去吟唱之力的始末,容渚绝对有理由怀疑容泊和之前设计引诱他去到暗河的是同一拨人。
自己如了他们愿还不够,又送了这么个变得和人类一样拥有双腿玩意儿,算什么?
周遭安静得可怕,只有人类起伏的胸脯带来的清浅呼吸声。
一呼一吸
传到容渚的耳边,只此一瞬,人鱼心中的天平有了隐隐动摇的迹象。
如果说人类只能生存在陆地上,那他为什么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
那根将他无形间束缚住的绳索仿佛松掉了一头,一种诡异又大胆的侥幸在容渚心中初现。
琥珀色的眼睛睁开,祝无畔觉得全身都有点轻飘飘的。
寻着月光看去,是容渚那张死沉的脸。
祝无畔:!!
这家伙怎么在梦里还阴魂不散,板着一副脸又有谁招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变成海獭的原因,祝无畔自从来到海底世界就很少做梦,特别是现在这种,细节真实得让他有些后怕。
这个梦里萦绕着的莫名其妙的紧迫感,甚至让他错过了开口一瞬间对方骤然颤动的瞳孔。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
仗着自己的梦里面自己做主,祝无畔生出些有恃无恐,开口却被自己的声音镇住。
又嫩又脆,活像谁家那小鸟喳喳叫。
祝无畔:这个梦有毒!
他不认命,又清了清嗓子,“杵着干嘛,警告你,小爷我可不是吓大的。”
清脆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人鱼的嘴唇如同刀锋般抿在一起。
容渚的眼底尽是未散尽的寒意。
祝无畔:……
虽然不想,但不得不承认人鱼对于所有海洋生物的血脉压制,就算在梦里自己也是怵他的。
祝无畔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张开双臂向前迎去。
像之前几次一样,一把抱住了人鱼的大尾巴。
容渚尾部所有的神经触电般瞬间绷紧,被人类猝不及防的举动惊得愣了片刻,神情明暗变换,终究没舍得将他一把甩开。
尾巴上挂着的小东西还象征性摸了摸鳞片,像是在安抚他。
嘴巴里倒是不知死活地嘟囔,“你们人鱼究竟都是些什么品种,怎么脾气这么坏。”
“白天里阴晴不定就算了,晚上还到梦里来折腾。”
不知名品种。坏脾气的人鱼:……
祝无畔挑眉,他觉得梦里的鱼尾巴稍微有点滑。
他得时不时哼哧哼哧往上窜两下才能停留在鱼尾上最趁手的位置,抬眼一看,心道不妙。
容渚眉宇间的怒意更甚,隐约还多了几分讥讽。
心里顿时就堵了口气,祝无畔学着人鱼的样子皱眉,“活爹是吧?”
“有够难哄的。”
嘴里嫌弃着,却是把脸蛋贴近人鱼带着凉意的尾巴。
轻轻蹭了蹭。
和海獭繁密柔软的绒毛不同,人类的皮肤是柔软细腻的触觉,缓慢轻贴上鱼尾的瞬间,像是晨露在花瓣上滚动。
祝无畔明显感觉到紧贴的人鱼肌肉骤然紧缩,颤了一下。
心中舒了口气,总算哄好了。
怎知人鱼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不悦地皱眉,甚至直接侧过脸,只留下一道紧绷的下颌线。
祝无畔:……
他彻底绷不住了,“不就是借了你几件衣服,至于么?”
容渚的视线再次回到他脸上,这次是不容置否的探究。
瞧这情形,祝无畔眼睛微睁,“你其实什么都知道?”
“知道什么?”
容渚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
做了亏心事的某人咽了咽口水,内心不禁唾弃自己在梦里都不敢直视人鱼的眼睛。
支支吾吾半天总算出了声,“我,我不是故意要去衣柜里面偷你衣服的……”
偷瞥了眼对方,人鱼用下巴示意他继续,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变……变成人形…。。所以准备几件衣服未雨绸缪。”
人鱼沉思了片刻,目光触及到堆放在浴室角落的一堆花花绿绿,“所以你买书包——”
“也是为了变成人类提前做的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这两个字由容渚说出口,有种诡异的压迫感,像是要把每个字符拆开嚼碎。
祝无畔来不及多想,小鸡啄米般乖乖点头。
人鱼却再没有任何声音。
额头上已经沾满细汗,祝无畔心虚得整个人定住。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回可算是遭报应了,就连睡着了在梦里都能被怨种债主给审上一回!
祝无畔:救大命!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而且,为什么梦里的容渚油盐不进?
现实世界里他明明很好哄啊。
海獭好可怜,海獭想不通……
海水里的氧气也仿佛变得更加稀薄,祝无畔本来就不算太清醒的脑子被搅弄得彻底有些晕眩。
晕糊糊地,脑海里搜刮着各种类似于小动物讨好主人的片段。
……突然想起什么,他倏地涨红了脸颊。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吓人。
抱着一种复杂而羞赫的微妙心情,祝无畔将目光汇聚于人鱼低垂的指尖。
神不知鬼不觉地凑上前去。
舔了一口。
眼见容渚的指尖跳了一下,祝无畔不知道被哪里来的信心壮了胆,有恃无恐地爬到人鱼身前。
睁着双清亮亮的眼睛,摇动着早已不存在的尾巴,歪头看他。
更像是在邀宠,
这回总不生气了吧?我们人类世界的铲屎官最吃这一套啦!
容渚彻底愣住。
祝无畔贴得更近,几乎是冲着他的耳鳍问道,“所以,能原谅我了吗?”
人鱼的全身的肌肉绷得更紧。
刚刚被舔过的指尖甚至有些发烫。
祝无畔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依然不依不饶地问着。
容渚的视线匆忙转向盥洗台上方的镜子,幽深的眸子里像是掀起又一阵风暴。
“下去。”
人鱼的嗓音比往常更加喑哑。
甚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
祝无畔不知所措地抬眼看他,却顺着对方的视线聚焦在镜子上。
海水里炸开他的一声尖叫——
祝无畔指着镜子里面贴在人鱼身上的白头发小孩,一脸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