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津:……
老板可能是白天精神压力太大了,夜晚发一下疯。
疯癫程度和自己方才的碎碎念半斤八两。
可以理解。
沈问津一只手撑着洗手台,垂着眼看着铺了瓷砖的地板。睫毛遮住了瞳眸,在眼下留下了一重浅淡的阴影。
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
小小蹭到了浴室门口,喵地叫了一声。
沈问津很轻地眨了下眼,把手缩回袖子,摇摇晃晃朝门口走。走到门口时脚步一滞,又道:
“三点了,你早点睡呗。”
老板没说话。
须臾,抬起手来,幅度很小地挥了挥。
沈问津起了个大早,跑上街给费列莱买生日礼物,最后提了瓶香水回来。
大家都是自己人,没太多讲究。费列莱当着人面拆了礼物,两只手虔诚地托着香水,像是托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笑道:“谢谢哥,哥不愧是明星,这方面蛮知道的,这香水还挺好闻。”
“你送他这个也不怕糟蹋。”木子杵在角落,冲费列莱努了努嘴,“这人平常可不注重打扮,衣服裤子都长一个样,永远的t恤牛仔裤。”
“他将来难道不要谈恋爱的?”沈问津揣着兜说,“谈了就用上了嘛。”
费列莱因着是寿星,被准许在家放一天的假,六点准时去公司参与直播就行。
当他做了一下午造型,于五点五十五急匆匆赶到公司门口时,对上了露娜两眼探究而兴奋的眼神。
“莱哥你这么帅不要命啦?”小姑娘两眼放光,赶忙推着他往里,“快去吧,大家伙儿就等你呢。”
木子临时有事缺了席,剩余四人已经一字排开了,留了一个最中间的位置给他们的寿星。
向之和小新坐一边,齐客和沈问津坐另一边,八只眼睛齐齐盯着那顶着一头酷炫卷毛、穿着一身新潮衣服、容光焕发地朝他们晃来的竹竿,下边的四张嘴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不,是三张。齐客的嘴只微微张了张,没出气,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发不了声的哑巴。
“我超,可以啊莱哥。”小新乐颠颠,“今儿这么帅。嚯,还喷了香水。可惜网线传不了气味,观众闻不着。”
“没事儿,我特地喷给津哥闻的。”费列莱扯了下领子,拍着沈问津的肩道,“是真好闻,津哥品味是真高。”
费列莱看着挺瘦,劲是真不小,每一巴掌都结结实实,拍得沈问津的肩往下沉了沉。
沈问津呲牙咧嘴了一瞬,三秒后自觉做好表情管理,抬起头笑道:
“那当然了,我最喜欢的一款呢。就是哥你这‘特意喷给我闻’的话听起来怪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
“你这就是乱讲。明明是爸爸因为儿子孝顺而开心。”
“你滚。”沈问津笑骂。
沈问津怼完人,看着费列莱雄赳赳气昂昂地坐上了最中间的座儿,余光自然而然地飘到了身边的男人身上。
——然后他发现齐客的表情很怪。
眉心微微蹙着,嘴角微微垂着,但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前些日子吃饭时,忽地撇下碗就走的状态。
——这人又闹别扭了。
沈问津很有经验地放手没管,却发现齐客这次别扭闹的时间更短。
短到上一秒还拉着脸,下一秒对上自己探究的目光时,眉眼又恢复了平日里不含任何情绪的状态。
在一旁充助理的摄影老度扯着嗓子喊了声“半分钟后开播”,沈问津于是没去深究他们老板的反常,在椅子上坐直了些,整理了会儿着装,熟练地挂上了营业式的微笑。
直播甫一开始,蹲点的观众们便一窝蜂朝里涌,弹幕疯狂得近乎能把屏幕埋了。
沈问津朝上头瞥了一眼,看见了满屏的“莱哥生日快乐”和“啊啊啊齐哥”,接着就是大片大片的礼物消息。
费列莱一面一迭声道谢,一面觑着眼找弹幕中的有用信息,将其拎出来并给予回应。
“今儿上海天气怎么样……今儿上海艳阳天,谢谢老天爷给我面子。”
“齐哥正式回归了么……对,回来了,激动死我了。”
“木子今年送了你什么……他啊,他送了我一箱螃蟹,说让我吃胖些。不过估计最终有一半会物归原主,另一半我们剩下五个人分。”
“津渡送你礼物了吗……送了,送的香水,我今儿就用上了,超爱,津哥大气。”
“嗑了嗑了……什么玩意儿,嗑药呢。”
他还想读,便听见旁边的老板忽地轻轻咳了一声。
那声儿不大,但室内除了费列莱的声音,一派寂静,那一声咳就有些明显而突兀了。
大家转头看去,向之问:“咋了齐哥,嗓子不舒服吗?”
齐客在镜头下倒不装哑巴了,摇摇头说“没事”,转而冲着屏幕说:“别刷礼物了。”
费列莱瞬间领悟,忙接话道:“对,有这钱吃顿好的,咱也不差钱,别刷了。”
“对,别刷了!”小新拍桌愤起,扯着嗓子低低吼了一声,“再刷直接拉黑一百年,移除粉籍!”
众人被这一嗓子嚎得瞪大了眼,转头瞥他。向之忙道:“新哥不至于。”
小新弱弱低下头去,说:“顺……顺着他的话说一嘴嘛。”
弹幕上飘过一大片“哈哈哈哈哈哈”“不刷了不刷了”“新哥撤回了一条愤怒”“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沈问津探着脑袋凑热闹,听费列莱继续读弹幕:
“保留节目啥时候上……”
费列莱一歪脑袋请示齐客,见老板微微点头,当即大手一挥,说:
“这会儿就上!度哥,把卡片拿来。”
松下客生日保留节目通常有俩,一是“谁是卧底”,二是“真心话大冒险”。
老度在这会儿充当了裁判的角色,给五人发牌。
“这轮没有白板。”老度把牌分发完毕,道,“只有一张卧底牌。”
费列莱拿到了牌,冲着镜头笑道:“这轮我们先不透露平民词和卧底词,大家和我们一起猜猜谁是卧底,怎么样?”
沈问津瞄了一眼手里的牌,又反扣到桌上。
牌面是“月优”。
陈述的顺序从左到右,小新先开场。
“一位博主。”他说。
剩余四人都点着头,向之接着说:“是个小姐姐。”
大家又是一阵点头,费列莱道:“舞蹈区的。”
目前几位的叙述倒是和自己的牌都对得上。沈问津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想。
下一位陈述者轮到了齐客。沈问津没看人,只是盯着反扣在桌子上的牌,便听身边人维持着高冷人设,惜字如金地往外蹦:
“三个字的。”
……三个字?
“月优”只有俩字!
沈问津一惊,忙瞥向齐客。却见大伙儿都扭着头往老板身上看,小新的眼神没憋住,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沈问津遂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问题没出在自己这边,大概率老板就是卧底。
但……第一轮就找出卧底,是不是进度有些太快了。
度明兢兢业业地扮演铁面无私的裁判,没漏什么表情上的破绽出来,毫无波澜地问齐客:“你发言结束了吗?”
齐客摇摇头,继续说:“英文字母也算字。”
众人都“嘶”了一声,片刻后,像是啄米的鸡群,齐齐点着头。
——月优在喜音上的全名是“月优o”。
齐客说的没毛病。
沈问津心里再次泛起了嘀咕。
他攒底出场,赌了一把,道:“和我们合作过。”
见众人又是齐齐点头,沈问津垂下眼,心道运气不错,没赌输,自己这张估计就是平民词。
老度宣布第一轮投票开始,费列莱迫不及待地开始扒逻辑。
“我觉得大家的信息给得都挺多的,反而是新哥说得最少。正常牌和卧底牌的性质肯定是一样的,一张是博主,剩下的肯定都是博主。”他下了结论,“我投新哥。”
“跟一个。”向之道。
“诶你们这有点说不过去了吧,费列莱你这么急,是不是想把自己摘出去?”小新拍桌而起,一扭脖说,“我投莱哥!”
“嚯,我好歹是寿星,给我点面子好吧。”
“你都直接武断是我了,你最可疑。”
老度转向了齐客,便听老板淡淡道:“新。”
小新怒目圆睁:“齐哥你不信我?!费列莱这么急着跳出来,他肯定有问题。”
齐客别开脸,充耳不闻地装哑巴。
此时小新身上已有了三票。
老度转向了沈问津,见那漂亮的青年靠上了椅背,一只手撑着扶手,一只手摩挲着桌上的牌。
手指修长而白皙,慢条斯理在光滑的牌面上挪动着的时候,手背的皮肤薄到近乎透明。
很赏心悦目。
可以搞点节目效果。沈问津想。
“其实我投谁已经无所谓了,对吧,新哥铁定出局。”他道。
“既然如此。”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继续说,“我投个感情票吧。”
“哦?投谁?”
“老板。”
全场一片哗然,除了被点名的当事人面上波澜不惊。
费列莱扭过头看热闹,嘻嘻笑道:“咋啦,老板得罪你啦?”
“没。”沈问津歪在椅子里,拖着嗓子说,“只是作为打工人,单纯想挑战一下老板的权威。”
“嚯,你小子胆大。”费列莱拍着手道。
第一轮,小新淘汰。
卧底仍旧存在,游戏继续。
向之:“十二月份生日。”
费列莱:“粉丝数在五百万上下。”
齐客:“上一支视频昨天发的。”
沈问津:“很漂亮。”
沈问津话音刚落,就被逮着狠狠吐槽了一通。
“很漂亮是什么东西?”费列莱问,“舞蹈区还有不漂亮的?我必投你。”
“别呀莱哥。”沈问津笑道,“你看我上一轮说的,和我们合作过,难道不真?”
“我不管,我就投你。”费列莱嘟嘟囔囔,“你白天才送我香水,这会儿又说别的女人漂亮,渣男,我就当为民除害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沈问津瞪大了眼。
剩余几人听得开心,不满足于杵在一旁吃瓜,一齐参与进了话题,试图把水再搅混一些。
“你俩这么搞是吧。”向之点着头,笑道,“你俩这么搞,当天晚上同人视频就剪出来了,第二天cp超话就建起来了。”
“哦豁,向哥很懂哦。”小新跟着凑热闹,“怎么说,向哥经历过?”
“向哥好像挺热爱嗑cp,上次还和我说老板……”
沈问津话至一半,下意识往旁边瞟了眼——
齐客盯着自己看,像是对自己的话题很感兴趣似的。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仔细一看……
唇角有些不甚明显的下撇。
像是很想拉脸,但顾念着镜头以及自己的职业素养,不得不状若无事地听自己继续说下去。
沈问津的后半截话就这么被咽回了肚子。
“好了,不扯了,快投票。让我来看看观众有什么建议……”费列莱伸着脖子去看屏幕,“向哥到底说啥了……嗑了嗑了……莱哥是真爱津渡……都啥乱七八糟的,一点有信息的都没有,这届观众不行啊。”
第22章
费列莱没从弹幕里扒拉出什么所以然,也找不出剩下几人的破绽,索性坚持原判,选定了沈问津这个倒霉蛋。
沈问津:……
沈问津于是反选了费列莱。
向之叛逆一回,指了齐客。
齐客睨了向之一眼,反选了向之。
好兄弟就要整整齐齐,谁也别放过谁,于是四人各背了一票。
老度:……
老度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很无奈:“你们要不再商量下呢?不然就得再来一轮陈述了。”
“那我改一下。”沈问津举手说,“我选齐哥。”
“我超齐哥是铁平民啊。”费列莱嚷嚷道,“他那第一轮陈述还不够真?”
沈问津张口想反驳,组织了一下语言,却发现自己并说不出所以然。
细想想,让他作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是——
齐客第一轮发言的状态有些反常。
在他的《齐客使用手册》里,这人不是个会卖关子的性子。换句话说,“三个字”和“英文字母也算一个字”并不会被拆成两段话讲。
他拆了这两句话,更像是想通过这么做来验证些什么。
——当然并不排除这人是在做节目效果的可能,所以这并不能被当成判断依据。
于是沈问津最终只说:“直觉。”
“好好好,不愧是三年同桌,这俩字说得这么有底气。”费列莱笑道,“那我听你的,你要错了你负全责。”
于是俩人倒戈,统统把票投给齐客,齐客背负了三票,遗憾出局。
五双眼睛一齐盯着老度,目光火热得险些把摄影蒸熟。老度不负所望,即刻振臂高呼,宣布游戏结束。
现场和弹幕登时都沸腾了。
“妈呀,你咋这么牛。”费列莱撑着桌子,转头冲沈问津道,“还真让你蒙着了。”
这小卷毛偏头凑过去看齐客牌上写的什么,“卧槽”一声,把牌举起来冲着镜头,笑着说:
“家人们,破案了,原来是蔓姐。”
——牌上写着三个字:翠蔓儿。
“这么说……齐哥倒是也没撒谎……”费列莱嘟嘟囔囔,“蔓姐名字确实是三个字,昨天好像……确实也发了视频吧。”
沈问津大大咧咧地坐着,半个身子撑上了扶手,脸上挂着“我说什么来着”六个字,看得费列莱直笑,操着一口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京腔说:
“AUV,瞧您这得瑟劲儿。”
他转而又叹:“高中同桌就是不一样哈,你俩也算是心有灵犀。”
“可别。”沈问津笑道,“害得某人输了游戏的心有灵犀,老板可不想要。”
他放完话,余光瞥到了当事人身上——
齐客静静盯着自己看,那双眼黑得有些不同寻常。
沈问津不知怎的,忽觉一阵心虚。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指捻了下,便听当事人开口了。
“我怎么不知道……”齐客卡了下壳,似乎在措辞,片刻后道,“你这么了解我?”
声音放得很轻,低低缓缓,在安静的室内像是贴着耳畔吐出来的。
沈问津几乎能感受到字与字之间藏着的,温热的气息。
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须臾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反驳说:“怎么就了解了?”
齐客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两手松松垮垮叠着,慢慢摩挲着指节。
初秋的夜里淌过一阵风,吹得外头树叶哗哗响。
沈问津扭过头去,看见窗户只开了细细的一条缝,漏不进半点风,不由得拽了把衣领,心内暗自嘀咕说:
“难怪有些热。”
他靠回椅背上,又嘟囔了句:
“都说了是直觉。”
声音放响了,盖过了窗外的白噪声。
“行。”齐客输了游戏,心情似乎却挺好,甚至有心思逗人,“直觉挺准,不如预测一下下一轮谁赢?”
沈问津:……
“谁是卧底”游戏又进行了三轮,期间读读弹幕,聊聊天,一小时后,进入下一个环节——真心话大冒险。
此次真心话大冒险的内容由观众发弹幕决定,松下客成员进行截屏,从截屏中挑选出一条弹幕,完成其中的内容。
费列莱拨动转盘,指针好巧不巧指到了自己。
“哟,寿星给我们打个样。”小新在一旁幸灾乐祸道。
“你别在这儿看我笑话。”费列莱一声轻哼,说,“下一个就轮到你。”
说罢,他又冲着弹幕道:“我选……真心话。”
弹幕眼花缭乱,他倒数五秒截了屏,待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后,眼周肌肉随即颤动了好一阵。
“家人们你们这都是什么问题啊!”他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冲向直播用的手机的镜头,向观众展示了弹幕内容:
[你认为老板和津渡谁更帅一点,必须选一个]
[莱哥是不是喜欢津渡(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也算喜欢)]
[下个视频啥时候发!!!两周没更新了!!!]
[说出老板的三个缺点]
“家人们,按照规则,我得选个问题。”费列莱有些头疼地抓了下那头卷毛,说,“第四个问题回答完我工作就没了,就要露宿街头了,我铁定选不了。第一个问题他俩都比我帅,在我眼里比我帅的都长一个样,我真选不出来。第二个问题好怪,不想回答,我回答第三个问题吧。”
“催更催到这儿来了?下个视频还没给齐哥审核呢。假如审核通过,这周六中午十二点不见不散。”
第二轮游戏开始,指针在众人聚精会神的目光中开始转动,最终停在了齐客那端。
“哟,是老板啊。”费列莱吹了声口哨,转头冲着镜头咧嘴道,“兄弟们,你们千万别看他帅就手下留情啊,提点好问题。”
齐客也选了真心话。
弹幕快得飞起,齐客随意截了张屏,将屏幕展示给观众们看:
[好奇齐哥的性取向]
[齐哥有没有谈过恋爱,如果有,谈过几段,并评价一下前任]
[中肯地评价一下每一位松下客成员]
[你认为津渡和你谁帅]
齐客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上下一打量,张口就来:“津渡帅。”
观众:???
都不犹豫一下的吗?
弹幕开始嚷嚷“不要敷衍”,齐客冲着屏幕沉默半刻,随后开始一截一截地往外蹦词:
“保密。”
“嗷嗷待哺。”
“没谈过。”
旁边的费列莱已经笑成了傻子,推着齐客说“嗷嗷待哺是什么”,又转头冲镜头摆摆手:“齐哥不是敷衍,他话少,被你们激得四个问题都回答了……哦,保密不算,那是三个问题,也算是有诚意了。”
弹幕飘过一片“放他一马”“哈哈哈哈哈嗷嗷待哺,男妈妈是吧”“齐哥母胎solo?!”
沈问津也是一愣。
在他印象里,齐客是谈过恋爱的。
高中那会儿,他和齐客知名度挺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同学结伴凑到班级后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瞅。
人堆里有个清清瘦瘦的小学妹,沈问津印象蛮深。因为人小妹妹长得眉清目秀,眉眼有几分古典韵味,而且总会在齐客出门接水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叫上一声“哥哥”。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令沈问津诧异的是,齐客竟然会回应——
齐客会点点头,说:“小然。”
或者更神奇,会说:“今天怎么样。”
再多的,沈问津也听不着了。小学妹和齐客一块儿走去水房,边走边聊些什么,音量很轻,像是刻意背着人似的。
久而久之,周边人都逐渐发现了端倪。
周景汀是头一个闲不住的,撺掇着沈问津去问齐客他俩啥关系,沈问津心道“这人是个哑巴,要是会回答这种问题自己就去吃屎”,于是把球踢给了周景汀,说:“你也知道我俩不太对付,他肯定不会回答。你想知道,你去问呗。”
周景汀于是兴兴头头蹲在桌子旁边,沈问津一面漫不经心地写着作业,一面竖起一只耳朵。待齐客接水回来,周景汀便问:
“齐哥,方才那小学妹,和你是什么关系呀。”
如沈问津所料,齐客并没有回答。周景汀却不气馁,认为这人嫌做简答题麻烦,干脆改成了判断题,问:
“是你女朋友不?”
齐客仍旧不出声。
沈问津刚想说“人家不愿意说就算了吧”,便见和齐客瞪了半天眼的周景汀从地上起来,点点头说:“懂了。”
沈问津:?
“齐哥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周景汀拍拍哑巴的肩,“齐哥你别不好意思承认,谈个恋爱多大点事儿啊,我都谈过六七个了。”
沈问津:……
他想反驳说“齐客就是不想说话”,再一想,当事人都不吭声,他似乎也没什么立场发言。
况且……
周景汀其实说得挺真的——
光凭齐客在那小姑娘面前不装哑巴,甚至还会主动说话这点,就足以证明他俩关系不一般。
签字笔在指尖转了两三圈,啪地掉在了木质桌面上,发出一声算不上清脆的响声,激得沈问津恍然回了神。
他转过脑袋,被斜斜射进窗帘缝里的阳光刺了一下眼,才发现自己在神游。
而且情绪似乎……不怎么样。
他想了会儿,从心底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刨出了原因——
齐客明明是可以说话的,但偏偏在自己面前装哑巴。
换作谁,摊上这么一个同桌,都不会开心吧。
这会儿,他或许是在观众面前有所保留吧。沈问津想。
他一只手拽着扶手,另一只手懒懒撑着脑袋,沉默着把过去的事情抛下了,看着齐客去转桌上的转盘。
老板劲儿使大了,转盘的指针咕噜噜抡了三圈,最终锁定了沈问津。
沈问津依旧选了真心话。
“哥你选点别的呗。”费列莱拖着嗓子说,“咱们仨连着真心话,多没意思。”
“下次一定。”沈问津晃了晃手机,笑道,“你说晚了,我屏都截完了。”
截屏上的问题分别是:
[津渡来松下客的契机是什么?]
[感情经历如何?]
[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前三个问题还算正常而欢乐——虽然沈问津不知道问出“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这种问题的人和嚷嚷着今年必结婚结果女朋友都没影儿的周景汀相比哪个更疯——但第四条——
[做演员做不下去了就来松下客,你不觉得你和松下客的整体氛围格格不入吗。。]
显出了些攻击性。
发言者的昵称更不友好——
“津渡什么时候能死啊”
待看清这句话的时候,整间办公室蓦地冷了下来。
小新愣住了,脸憋得通红,像是被气到了。向之也是一愣,忙朝沈问津的方向看来。
费列莱瞪着屏幕,手指在上边点了两下,说:
“看你主页,每一期视频都转发,也是松下客的老观众了。对松下客有什么意见与质疑都是正常的,你提出来,我们会虚心接受并整改,但你的id算人身攻击了吧。”
齐客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上了桌,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辨。
他的脸挂得越来越厉害了,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将要说点什么。
……这人看上去太生气了。沈问津想。
估计说不出太好听的话。
但直播几十万人在线,所言所行不得有失。
况且……这算是自己的真心话环节,还是得由自己给它画上个句号。
沈问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了下,借着桌子的遮掩,在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摁住了齐客的腿。
手掌下的肢体结实紧致,像是被惊到了,轻轻一颤。
肢体的主人睨他一眼,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沈问津觉得那个眼神有点怪。
他没深究,冲着镜头说:“我选第四个问题。”
——自媒体艺人也算是公众人物,给对自己有质疑的观众们一个合理的交代,也算是作为公众人物的义务。
况且……这条弹幕其实也是沈问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可否认,”沈问津一摊手说,“我来松下客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养家糊口。”
“翻翻我几天前的微博,就知道我那个时候失业了,还莫名其妙上了一小会儿热搜,大概是那个时候被你们齐哥看着了,于是这人联系我,问我来不来松下客。”
“哦对,我和齐客是高中同学,还是同桌。他可能是觉得老同桌混得有点惨,看不下去,于是想拉一把。他人还怪好的。”
沈问津垂着眼,纤长的食指在岩质桌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把。余光感受到齐客盯着自己看,他没管,理了下思路,继续一句一句地往下说:
“所以,如果你问我为什么要来,我肯定不能虚伪地说,一点功利心都没有。但钱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想为观众带去一些情绪价值,不管是开怀大笑还是有所动容,于创作者而言都是特别有意义的。”
“这是我作为松下客成员,第三次在大家面前露脸——哦除去微博那张照片的话——我也一直在提升自己与松下客的适配度,寻在自己在团队中的定位。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尽我所能让大家满意。毕竟是在看视频与直播的你们给了我舞台,假如没有你们,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屏幕前的青年声音清朗,吐字清晰,以一种近乎于绝对真诚的姿态,立起了一个不惮于谈论逐利却又时刻不忘本心的形象。
“但是——”沈问津眨了下眼,唇角忽地翘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你的id实在是太令人难受了……请你改掉,好吗?”
大家都知道他在对谁说。
沈问津并不指望着这句话能得到回应。
能用这种昵称的人,估计内心已然恨透了自己。
许是因为外边套了层壳子的缘故,谁也不认识谁,便可以明火执仗,肆意发泄着三次生活中碰上的不如意。
他见得多了。
他没头没尾地想着,正准备伸手拨动转盘进行下一环节,忽听齐客说:“没改。”
声音很冷,像是被冻住了的沙砾。
沈问津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齐客是在说那人没有改掉昵称。
他想说“多大点事儿,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的,没必要计较”,老板却已经再一次开口了。
“那就拉黑吧。”齐客说。
费列莱似乎早早等着这句话,嘟囔着“我们不接受毫无理由的人身攻击与诅咒”,点开那人的主页,移除粉丝拉黑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