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马甲掉了—— by秋沉水
秋沉水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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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好像还挺多人嗑齐哥和月优的CP的。之前齐哥露脸的时候就有好多人在嗑了,毕竟俊男美女,确实挺养眼。”
“后来齐哥不露脸,但月优来的几回他也都在旁边看,偶尔会说话,有声音,所以这对CP也没没落,大家还给起了个名字,叫‘汽油CP’,谐音‘齐优’嘛。”
“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喜音上搜一搜。搜‘汽油CP’或者‘齐优’,就能跳出一大堆视频。有些是真剪的好,跟真的一样,都给我看感动了。”
沈问津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偶尔“嗯”几下,声音轻到下一秒就消失在了转角。
不远处水声哗啦啦响,间或夹杂着几声恣意的玩笑。他朝齐客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轻轻嘟囔了句:“还没洗好啊,真够慢的。”
“谁说不是呢。”向之笑道,“洗完澡还要吹毛,不知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呢。”
沈问津不说话了,掏出手机,欲点上喜音的手指一顿,改了道儿,切进了微博。
常洛小号的日常很吵闹,最新一条是个吐槽。
“我超,拍戏拍到一半下雨。”他说,“小姐少爷们拍拍屁股走了,留我们冒雨收拾整理,淋了俩小时,回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沈问津看着微博抿了下唇,不知怎的,忽觉得自己被这条微博传染了,心情似乎也不怎么样。
他敲敲屏幕,在底下留了条言:
问津-:注意身体。
常洛秒回:哥你被鬼上身了?这不是你的口吻!
沈问津想回点什么,删了打打了删,编辑出来的话都有些怪。
指尖凝滞,连带着大脑一起放空。他支着长腿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了眼客厅里孜孜不倦走着的时钟,这才意识到——
自己这会儿似乎有些不太会说话了。
可能是因为秋天容易犯懒吧。他想。
懒得措辞,懒得说话,懒得左右逢源,也懒得去思考一些事情。
不太用去理论,过会儿就能好的。
待齐客折腾完小小,时针已然指向了十二点半。
大家伙儿看着月优重新架好相机,脸上的笑容情真意切得像是得到了阿拉丁神灯。
“咱们开始吧!”她说,“昨天突然迸出想录这么一支舞的想法,连夜策划安排,所以联系你们也联系得比较急,所幸你们有空。”
“有空!”木子说,“随时来呗。”
月优笑着点点头,继续说:“我联系了好多博主,打算大家一起把这支舞分了。给你们挑的那段舞算是比较简单的一段,考虑到你们人多嘛,学起来效率可能就没那么高。”
“好嘞。”向之笑道,“谢谢优姐照顾。”
“所以还是先得确认一个老问题……”月优朝齐客看去,“齐哥出镜么?”
月优已经做好了得到否定答案的准备。
六人十二只眼睛一齐盯着齐客,见这人垂眸想了会儿,说“嗯”。
月优“噢”了下,转头想说“那我们开始吧”,三秒后忽地理解了齐客的意思,又把头猛地一扭:“你出镜?!”
“嗯。”
“我超,你居然出镜!”月优握着拳高举双臂,喊了好几声“妈”,笑道,“那我这次来对了!”
这兴奋过头的姑娘先给大家伙儿看了要跳的那段舞的视频。
是一支宅舞,分成了两段。月优给松下客挑的是第一段主歌的前两句,十五秒光景。
换句话说,给他们挑了个开头。
“开头挺重要的,但是舞比较简单。”月优笑道,“我把这段留给你们,看我对你们多好。”
很捧场的“好”“谢谢优姐”伴着鼓掌声响彻了客厅。
事实证明,给松下客团队挑最简单的舞段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里头除了沈问津,其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名副其实的舞蹈白痴,一个简单的抬手踢腿动作都要教十分钟的那种。
一小时后,月优实在撑不住了。
“哥哥们。”她满头大汗地坐上了沙发,揉了揉眉心,问,“你们从前咋做广播体操的?”
“就……随手胡棱胡棱。”小新不好意思地嘿了两下。
月优:……
“体育老师听了哭晕在厕所。”她说。
齐客暗处蜷着的手指松开了,上前给月优添了杯水,说:“你先歇会儿。”
“没事。”月优摇摇头,“再歇你们就学不会了。我晚上还要去岐真家录,时间耽搁不太起。”
“嗯。所以你歇着,让津渡教。”齐客沉声道。
“啊?”
“我看他已经会了。”

他确实会了,但以求节目效果,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权等着之后来个大爆发。
他们这哑巴老板一声不吭的,没想到眼力惊人。
松下客老板放话,月优乐得清闲。她端了杯茶,往椅子上一坐,悠哉游哉地看起了沈老师教学现场。
沈老师是个好老师。
许是都是男人,多少能够互相理解些,沈问津三两下就揪出了对于众人来说的动作难点,根据这个难点再进行钻研打磨,于众人而言很有奇效。
——除了齐客。
这人长胳膊长腿儿,背阔胸宽,看着能蹦能跳,但整个人跟个卡带的机器人似的,做起动作来拧巴得很。
一个简单的往右顶胯的动作,他却把半个身子往外偏。
沈问津:……
沈问津看不下去,叫了停。他走到齐客身前,微微抬了一点头,说:“你再做下方才那个动作。”
齐客脸上没什么表情,肢体却挺听话的,重新摆出了那幅度惊人的姿势。
沈问津很服气。
他叹了口气:“老板,不是这么做的。这个动作只是顶胯,只需要把胯的那部分顶出去就好了,不用半边身子都往外抻。”
顿了顿,他接着说:“知道胯在哪儿吗?把它稍稍往外顶一点。”
齐客点了一下头,照做,只是那姿势仍不那么美观。
沈问津微微蹙着眉,歪着脑袋看了一小会儿。
“其实也看得过去了。”他轻轻说,“但是要是想更精益求精的话……”
“老板,得罪了。”
沈问津的手伸出过长的袖子,袖口轻轻晃了两下,滑落到胳膊肘,露出雪白而纤细的上臂。他的右手按住了眼前男人的左肩,左手往前下方伸,按上了男人的右胯。
“这里,往外顶。”
他垂着眼,左手微微用了点力。
沈问津感觉齐客滞住了,半天没有反应,左手不禁又加了点力道上去。
“愣着干什么。”他问。
齐客终于动了。
他轻轻往外吐着气,依言往右边顶胯。
胯部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往青年手心渡去,连带着男人身上的木质香也轻轻浅浅地缠绕而来,令青年的睫毛不自觉颤颤,微不可见地眨了下眼。
“很好。”沈问津抬起头,右手微微往下压,说,“这边肩膀不要翘起来。”
齐客垂着眸,把左肩往下沉,目光没有落点。
沈问津感觉自己像是在摆弄娃娃。他退开身,上下打量了一打量,自觉娃娃被摆成了漂亮的姿势,遂满意点点头,说:
“继续。”
他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缩回袖子里的手指在暗处蜷了下。
齐客的体温似是仍在上边挂着,他捻了捻,没能捻掉。
算了。沈问津想。
随它去吧。
一小时后,松下客全体成员成功学会了这段舞,动作的协调感与连贯性竟意外地还不错。
月优感动得险些泪洒当场。
她抓着沈问津的手摇了好几下,连说几声“我封你为上海舞王”,吓得沈问津变成了表情包,连连摆手说“不敢当”:“还是优姐教得好。”
之后半小时,大家合着BGM录了几遍,精神抖擞,状态挺好。
月优最终拉着众人升华了一下主题。
“友友们,所以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月优对着相机说,“就像松下客一样对吧,一开始不会跳舞,通过努力,短短三个小时从也能从0到1。”
“对。”向之接话,“这对于我们而言是一次全新的挑战,而我们确实成功了。感谢优姐!”
“妈耶,好正能量。”费列莱双手撑着膝盖喘粗气。
木子在旁边毫无感情地配画外音:“正能量,剪进去,求你了。”
在场群众除了齐客都笑瘫了。
话音刚落,三点半的闹铃恰好响起,月优带着满满当当的素材满意离去,留下了累得倒地不起的松下客众人。
木子咬着牙说:“我超,这三小时敌我三星期的运动量。”
“月优这一来还是好事。”费列莱拍了拍木子的肚子,“喏”了一下,“就这运动量,你今晚可以加顿夜宵。”
“算了算了。”木子摆摆手,“我还是得管住嘴,这锻炼一会儿就累成这把相,以后更不得了。”
沈问津在吵嚷中把目光放出了窗,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点呆,被向之在肩上拍了一巴掌才回过神来。
“还得去上班呢。”大块头搭着他的肩说,“别愣着啦。”
沈问津很轻地眨了一下眼,将眸光转了回来。
他慢半拍地说好,跟着向之往门口走。
走到玄关处时回了下头,他便看见,墙上挂着的钟指向了三点五十。
而他们那老板没跟上来,却转了个身,往卧室方向挪去了。
晚上八点,上弦月挺着肚子挂上了树杈,松下客众人踩点准时下班。沈问津回房打了把游戏,准备看看视频数据的时候,忽地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你回家一趟。”沈父说。
“爸妈都想你了。”沈母说。
俩人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在唱二人转。
明儿周六,松下客不上班。沈问津坐在椅子上想了会儿,给老板飞微信。
沈问津:明天打算回趟老家。
他正等老板回信,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没听见手机响,却听见房门被敲响了。
“谁呀?”沈问津坐在椅子上转了半圈,冲门口喊。
他边问边走到门边,拉开门,迎头撞上了微信里那人。
沈问津:……?
啥事儿不能微信上说?跑来跑去不累?
心内腹恻,身体还是乖乖让了条道儿给齐客。青年坐上了床沿,把椅子让给他们老板了,开门见山地问:“怎么了?”
“你明天……回青州?”齐客问。
沈问津点点头,说对。
“我也回。”齐客说。
“啊?”
“我老家也青州。别忘了我们一个高中。”
这句话的语气与措辞其实不太像齐客。这人平日里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不爱解释,最多说一句是或否。
沈问津没深究,点点头,问:“那一起?”
这句话出口,他忽地一愣。
月亮慢吞吞爬到了树顶,他转过头去,看着那只露了半边脸的圆盘,没等到齐客的回答,又转了回来。
他发愣不是因为觉得说错话了,而是有些意外——
三天前,他还觉得和这冰雕相处很费劲。
没想到三天后的如今,他已经能够邀请他那哑巴老板同行了。

见老板不说话,沈问津一摊手,说:“那就不管你了,我自己买票了。”
外边枝头停着一只鸟,跟听着了他的话似的,扑棱着翅膀应和了一声。
齐客像是才回过神。
他朝窗外瞥了两眼,而后转回脑袋,轻轻吸了口气,说:“你身份证号发我。”
“什么?”
“是到青州站的吧?我买两张。”
他说完话,也不看人,兀自点开了12306,点到添加乘车人那一栏,就这么等着青年把身份证号发过来。
沈问津沉默五秒,放弃抵抗,掏出手机扒拉了两下,依言给人飞去。
“早上九点的?”
“行。”
齐客动作很利索,一问一答间已经买好了票。沈问津暗暗看了眼价格,一五一十转钱。又生怕对面不收,直接转的支付宝。
对面像是收到了支付宝的到账消息,抬头浅浅瞥了自己一眼,复又垂眼看着手机。
“你的工资都是我发的。”齐客说。
沈问津听懂了他没出口的后半句话——
工资都是我发的,这点钱不用计较得那么清。
他摩挲了把手里拆了保护套的裸机,说不太清是什么感受。
窗外的鸟又叫了声,听声音是鹰鹃,酷爱在晚上练嗓子。
沈问津静静听了阵,最后还是说:“一码归一码。”
齐客没搭腔。
“收拾吧。”他站起身,“明早七点半得出发。”
是要离开的意思。
沈问津正不自在,巴不得把这桩大佛送走。他点头乖乖应了句,便听这走到门口的人忽地转过头,道:
“沈问津。”
被人连名带姓喊的怪异感再一次浮起来了,特别是习惯于被以“津渡”称呼后,这异样感更甚。沈问津轻轻蹙了下眉,刚想抬头问“怎么了”,便听他们老板继续说:
“晚上记得拉窗帘。”
假如情绪能具象化而被看见,沈问津现在应该是挂了满头的问号。
老板管管车票也就算了,怎么连员工拉不拉窗帘都要管?!
睡前肯定会拉的啊,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
沈问津敷衍地道了三声“好”,抬头和这管天管地的老板说再见。
老板没吭声,仍杵在门口。
沈问津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看起来不够礼貌,于是想了会儿,又补了句:“晚安。”
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攀着窗子消散在了户外的风里。
齐客这回走了。
只不过什么也没说。
沈问津习以为常。
这人又装哑巴了嘛,不是什么大事。
睡一觉就恢复如常了。
第二天向之开车送他俩去高铁站,问俩人啥时候回。沈问津瘫在副驾驶,拽了把书包带儿,说:“左不过周日就回了吧,总不能耽误上班。”
齐客没说话,向之就当他默认了。
“行。”这大块头把着方向盘等红绿灯,回头看了眼后排不吭声的齐客,笑道,“反正你们回来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行,我来接。”
俩人高铁上的座位买在了一块儿,一个多小时眨眼就过。沈问津在刷喜音,见齐客抱着平板写写画画,不由有些好奇。
他于是问:“你在写什么?”
齐客回答得挺爽快:“你视频的脚本。”
“诶。”沈问津来了兴趣,“是啥样的视频啊?”
“不知道。”
沈问津:……
要不是下一句齐客认真解释了“不知道”的意思,沈问津真会觉得这人在故意找茬。
齐客说:“还没太多想法。”
沈问津“噢”了一下,没有追问。他举起手机,正打算继续埋头刷,便听他们老板接着问: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问津眨眨眼,转向身边人:“还真有。”
齐客挑着眉,示意他往下说。
“我先确定一下。”沈问津道,“有多少人参与这个视频拍摄?”
齐客想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
“哪俩人?我和你?”
“嗯。”
“你的话……”沈问津蹙着眉,把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想问:“你肯出镜?”又觉得是一句废话,于是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了:“你乐意说台词?”
“嗯?”
“没。”沈问津说,“就是怕你拍到一半,又不肯说话了。”
齐客沉默了会儿。
放在餐板上的水杯纹丝不动,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有职业精神。”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沈问津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那话有些冒犯。他抿了下唇,刚想说点什么来找补,便听齐客似乎有些急,语速很快地接着问:
“你方才说的想法,是什么?”
沈问津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得到男人这样的回应。
他和齐客并排坐着,他靠窗,齐客靠过道。窗外是连绵的山丘,绿意褪了些去,红色黄色上涌,渐渐能看出些五彩缤纷的趋势来。
沈问津不动声色地看着,良久,转回头,答非所问地说:“其实你人还是挺好的。”
男人不吭声,只是看向他,挑了下眉。
沈问津知道他在问:什么是“其实”。
“高中那会儿……对吧。”沈问津笑道,“你那么拧巴,我和你说话你总装聋作哑。”
齐客挑着的眉松下来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以那一贯冷淡的表情静静看着眼前的青年,长腿在二等座狭小的空间里有些架不开似的,屈膝支在那里。
沈问津继续说:“我从前总想,我是哪儿得罪你了,或是你就是看不惯我的一言一行。我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你这样式儿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高中三年总得过。不管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你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我来说也没啥太大区别,我只要避免和你交流就行了。”
齐客轻轻眨了下眼,屈着的长腿换了个姿势,似是想翘二郎腿。但因为空间过于狭小而失败了,于是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沈问津知道这人在无声地问:“然后呢?”
“然后啊……”沈问津昂头想了会儿,斜着眼瞥了男人一下,又把脑袋掰向了窗外。
车身钻进了隧道,周遭一下子幽暗了许多。沈问津在阑珊的灯光里转回了头,也不瞅齐客,就垂眼瞧着裤子上细密的纹理,轻轻说:
“然后就这么毕业了,毕业后也没联系了。”
“然后你莫名其妙问我要不要来这儿工作,我就来了。”
“然后我发现你虽然仍旧不太爱说话,但人其实挺好的,是个非常称职的……老板。”
他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想一阵,似是在措辞。
但又不只是在措辞,更像是在回忆过往,好把那些从前想说而没机会说的话通通挖出来,摆给眼前人看。
齐客端起水杯喝了口,面上古井无波。他听沈问津继续说:
“老板,我想问一个问题。挺好奇的。”
“嗯?”
沈问津打了会儿腹稿,指尖在大腿上敲了两下,正准备开口,车厢里回荡起了语音播报声: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停车站是青州站。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第17章
这一阵播报声挺突兀的,让沈问津瞬间回过神,恍然意识到自己在高铁上,而眼前那个人是自己的老板。
他掌握着自己的经济命脉,不再纯粹是曾经的那个哑巴同桌。
他们才和平共处三天,关系算不上很好。
而曾经的事并没有那么愉快,想问的问题其实也挺冒犯的。
算了。沈问津想。
他把耳机塞回包里,拎着书包站起身,看着窗外漂移着的树,旋开杯盖喝了口水。
——或许哪天,俩的关系更上一层楼了,抑或是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和那人叫板了,那时候再问,也不算迟。
——也或许那时候就不想知道了。
见沈问津没了要继续问的意思,齐客也没说什么,把平板塞进书包。
俩人走到了车厢口,排着队准备下车。
一出车厢,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青州下了雨,雨丝轻濛,站台之外的樟树枝被打得微微弯了腰。
沈问津站在站台上,看着这许久没来的地儿,一时有些恍惚。
曾经的他就是在这儿被送上了高铁,踏上了去北京的求学路。
然后一呆就是六年,是起起落落但受益颇多的混沌日子。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他请了一帮朋友与高中班主任一块儿吃饭。
班主任没比他们大多少,平日里一块儿说说笑笑,更像是他们的姐姐。
大家都叫她“任姐”。
烤串兹拉兹拉冒油,觥筹与灯光交错,任姐又一次笑成了风铃。
她咬了口串子,在沸腾的人声中拍着沈问津的肩,说:
“大明星,走花路吧。”
沈问津没能恍惚多久,在吟出“物是人非事事休”前被拽了一下。他老板顶着那一腔毫无波澜的嗓音道:
“走了。”
沈问津回过头,扯着肩带的那只手紧了紧。
他跟着齐客往外走,在挤挤挨挨的人流中被撞了下肩,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偏,又被身边人扶了一把。
搭着他们老板的肩站直身子的时候,沈问津看起来还是有些呆。
齐客微微蹙了下眉,问:“没事吧。”
然后他就看见,身边的青年猛地回过头,冲自己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嗯?”
“想不想去高中看老师?”
沈问津邀请完人,见男人在楼梯下的空旷处停下了脚。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像是在思索。
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这个人总是没什么表情,嘴角平直,眼皮很薄,浑身都泛着冷恹气。
比冰雕还冰。
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惹他不虞了。
好在他没给沈问津多少反省时间,下一秒就开了口:
“明早十点,校门口见?”
沈问津笑起来了,说:
“行,明早见。我拎个蛋糕,任姐爱吃。”
而当沈问津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撑着伞,杵在微微泛起了些凉意的,吹着斜雨的初秋寒风中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昨天一时兴起的提议很没道理。
——早起淋着雨在寒风中把自己冻成傻子,只为追忆高中生活,这种事说出去谁听了都得笑。
今晨一睁眼就是九点多,他匆匆忙忙套了衣服,取了蛋糕就往这边来。所幸家离得近,打车一会儿就到。
他没穿多,手凉得跟个冰坨子似的,却两只都不得闲,还杵在外头等他们家老板。
老板姗姗来迟。
沈问津的脸拉得老长,倒比那日常拉脸的老板看上去更像冰雕了。
“你迟到了。”他愤愤出声控诉。
齐客没搭腔,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怼到了沈问津面前。
沈问津没好气地抬眼瞅,只见上头挂着硕大的四个数字加一个冒号:
10:00。
沈问津:……
这恼人的室外环境令自己的时间感知出现了偏差。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昨儿上午一时冲动的自己。
沈问津顿时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力感。
传达室里,门卫同他们班主任核实了情况,抬手示意通行。
沈问津心情不怎么松愉,刚撑起伞,就要愣头愣脑地往雨里里冲,忽被身后人扯了一下。
沈问津:?
他轻轻磨了下后槽牙,回头放出一句“干嘛”,便见齐客把手头的那把长柄直伞架在了角落。
而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双透明雨鞋套,沉默着朝自己递来。
沈问津:?!
这照顾员工日常起居的老板是不是有些太尽职而面面俱到了!
沈问津下意识推辞,又见齐客用另一只手从包里扯出了另一双雨鞋套。原先的那只手就这么抓着那厚实的塑料,伸着胳膊半抬于空中,依旧是那冲自己方向递来的姿势。
这场景似曾相识。
沈问津怀疑,如果他不接,齐客会像几天前的晚上那样,说出那句:“我好心好意给你带,你不接,不尊重老板,这个月工资扣三千。”
于是他最终还是穿上了。
鞋套厚实,靴筒挺长,包裹性很好,完全杜绝了弄湿鞋袜和裤腿的可能性。
身上不会难受,连带着心情也美妙了许多。沈问津完全不用分神去避雨坑,甚至专往坑里踩,还逮着齐客开玩笑。
“老板。”他微微侧头,在雨中放响了一些声音,“那脚本我有想法了。”
齐客没说话,他于是接着道:“不如我做老板,你做我员工呗,演缺德老板和摸鱼员工。”
秋雨砸落大片大片的枯叶,水泊里倒映出树荫和天空的轮廓。齐客依旧没吭声,沈问津也不理论,继续逮着水坑踩,权当方才那一通话是在自言自语。
俩人上了台阶,走至建筑内,收了伞。淅淅沥沥的雨滴顺着伞脊滑至地面,被沈问津抓着抖了两把。
他正想说“走吧”,就见齐客顿住了脚。
“怎么了?”沈问津问。
齐客攥着长柄伞,腕骨突出,接上了方才沈问津雨里说的话:“我昨天写的剧本确实是老板和员工。”
沈问津“噢”了下,慢半拍反应过来,笑道:“那你方才怎么不讲?怎么的有时差?”
齐客想说什么,话至嘴边似是又咽了回去。
沈问津没和这哑巴较真,继续问:“所以你的剧本里也是我演老板你演员工?”
齐客“嗯”了声。
“那好哇,没想到咱俩还真有点默契。”沈问津一面笑,一面抬脚朝前走,“那你到时候脚本发我看下呗。”
齐客在原地沉默片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说好。
俩人上了楼,见到了曾经的班主任。
那笑起来像是风铃的小姑娘肉眼可见变得干练老成了许多,抱着保温杯喝了口,指着沈问津笑道:
“当年你还想找我换座位呢。怎么,现在俩人关系这么好了?”

沈问津干笑两声,心说在人手底下干活,被捏着命门呢,不好也得好。
另一边的齐客看起来却没那么淡定了。
这哑巴撑着桌子,沉默了会儿,终还是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找任姐说换座位。”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令那秃了一半的数学老师也抬起头,朝俩人看来。
沈问津见齐客似是不怎么高兴,“嗐”了声,立马滑跪道歉:“我错了老板。”
道完歉,又觉得自己有些冤,于是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开始辩解:“还不是当初你总装哑巴,坐你旁边压力太大了,我受不了,就找任姐说要换座儿。是我当时判断错误,其实你人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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