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但热心·问津并不满意这个回答,直接嚷嚷开了。
“你怎么又不让我帮你。”他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噢,你肯定是觉得我醉了,我不行。可是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生平最听不得‘不行’俩字。”
齐客:……
醉鬼不讲理,齐客很头疼。
他坳不过,只得让热心的醉鬼帮忙烧了一壶水,拿了六个碗。
沈问津拿完碗,又凑到了齐客身边,不说话,光眨眼。
“怎么?”齐客问。
“你给的任务难度太小了。”沈问津嘟囔说,“有没有什么难度系数高一点的?比如说后空翻什么的?”
齐客:……
齐客快疯了。
醉了的青年眼尾绯红,眸底蒙了一层水雾,斜眼看过来时,像是一阵缘由不明、内容不详的的邀约。
下边被热气染红的唇瓣开开合合,说着些毫无逻辑的话,红舌在唇齿间翻覆,看上去软的很,不知……
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呼之欲出的“亲我一下”被硬生生咽下,齐客艰难地把视线从青年唇上挪开,转了个身,在渐响的烧水声中沉沉说了句什么。
沈问津没听清。
他晃了下脑袋,绕到齐客侧边,微微抬起头说:“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带着酒气的脑袋又一次凑到了自己身边,青年的瞳眸大而圆,湿漉漉地瞪过来。
齐客近乎已经疯了。
他带着尚存的一丝理智,在陡然蹿起的雾气中执起水壶,又兑了点凉水,迅速冲了六碗蜂蜜水。
而后撂下一句“给他们喝”,便绕开了青年,急匆匆冲回了房间。
关门声很沉。
随后渐渐响起的水声被隔绝在门内,与窗外的风声纠缠,暧昧不清。
沈问津在厨房里呆呆站了会儿,听着了模糊而沉闷的水声,慢半拍地想,啊,那人在洗澡。
确实,喝了酒,吃了烧烤,身上味儿挺重的,是该洗澡。
他从灶台上端起一碗蜂蜜水,尝了一口。
甜津津的。
他想逮个人跟他说蜂蜜水很好喝,身边方圆三米却没人。
自己又懒得动。
他想了会儿,终于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揪出了个影子,遂掏出手机,戳着屏幕给常洛飞微信。
沈问津:蜂蜜水很好喝。
常洛秒回:确实。咋啦,在哪儿喝的蜂蜜水?
沈问津:在家里。
常洛:哦豁,你自己冲的?
沈问津:不是。
常洛:那哪儿来的?
沈问津蹙了下眉,觉得常洛太刨根问底,又get不到自己的意思,聊起来不痛快。
本来是有这么个能明白自己讲的是什么的人的,但是他突然就冲去洗澡了。
沈问津撇撇嘴,一下一下地打字。
沈问津:齐客冲的。
常洛:哦豁,厉害的。
常洛:话说,冲蜂蜜水,是因为你喝醉了?
沈问津:可能是吧。
沈问津:我们都喝醉了。他现在在洗澡。
屏幕另一头的常洛正盯着沈问津的最新消息蹙眉,觉得“我们喝醉了”和“齐客在洗澡”这两句话没什么逻辑上的关联。
他又想,醉鬼说话要是井井有条,那才不正常。
他正揣摩着自己该怎么回,忽见那头又飞来几个字。
沈问津:我也想洗澡。
常洛于是把上一句话抛下了,回复起了这条消息。
常洛:那你去呗。
沈问津:可是沐浴露用完了,没来得及买新的。
常洛:那你去和你老板借一下呗。
沈问津:好主意。
沈问津把自己的那碗蜂蜜水喝光了,又热心地把其余的蜂蜜水给其余几人端过去。
半醉半醒间的执行力似乎比往常还要高,等沈问津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齐客的房间前,准备敲门借沐浴露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大概是里头已经洗完了澡。
沈问津敲了三下门,乖乖倚在旁边等门开。
门开得有点慢。
齐客面无表情地拉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了一阵带着湿意的木质香,令沈问津想起了冬天雨后的松山。山顶堆了雪,山脚的泥土被雨一浇,似乎也有松针的清冷味道,又夹杂着些别的不那么纯粹的气息。
齐客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冷了,像是被刻意压低了不少。
“怎么?”他问。
“我想洗个澡。”沈问津回过神,一板一眼地说,“但是沐浴露用完了。”
面前的人静了会儿。
“你洗澡……做什么?”他问。
音调很低,颗粒感比以往强上许多。
“怎么啦?”沈问津撇撇嘴,嘟囔道,“吃完烧烤不洗澡,留着这身味儿等过年吗?”
齐客攥着门把手,好半天不说话。直到沈问津耐心即将告罄,就要说点什么控诉眼前这人苛待员工的行径时,他忽地撂下句“稍等”,片刻后,拎着沐浴露走了出来。
沈问津接过瓶身的时候,指尖没太控制好,往下边一歪,蹭到了齐客的手。
他顿了几息,才握住了泵头,又慢半拍,才想起来要说声“谢谢”。
可是齐客已经关上门了。这声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沈问津转过身,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轻轻蜷了下。
那人的手好冰。他想。
……不是刚洗完澡么?
沈问津当晚沾床就睡,一觉睡足了十二个小时,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宿醉的后果就是脑袋很钝。
以至于拿起手机看消息时,他足足对着齐客的微信瞪了半分钟,才读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齐客:醒来后找我,讨论下下一个视频。
醉后很多话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苦思冥想了半天,脑海里最后的片段停留在烧烤摊上的那句“这双眼睛真漂亮”。
他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想把昨天的自己摁死在烧烤摊的签子上。
无妨。没死成的沈问津在床上滚了两圈,抱着被子自我安慰道。
醉话嘛。正常。
他翻身下榻,去卫生间洗漱,后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敲响了老板的门,心道齐客要是提这件事他就爬到天台跳下去,跳前再拉个垫背的。
门后的齐客很识趣,面如古井,毫无波澜,全然没提昨晚的事。他点了下头,忽问:“早饭吃了么?”
“没。”沈问津懒洋洋地说,“都快到中午了,到时一块儿吃了呗。”
齐客不作声,让开了一条道,放沈问津进去。
撞上齐客的目光时,沈问津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在进门的顷刻便消散殆尽了。他正准备大剌剌地坐上椅子,就见齐客拿了个什么东西进了浴室,片刻后走出来,手里攥着一颗洗好的苹果。
“对身体好。”他把苹果往沈问津跟前一递,险些直接怼到沈问津嘴上。
沈问津:……
沈问津也不接,一屁股坐上了人体工学椅,操纵着椅子转了半圈,懒洋洋瘫在里头说:“老板,我发现一件事。”
“嗯?”
“观众们很多都喊向之向妈妈。”沈问津摩挲着扶手,另一只手在空中对着齐客画了个圈,“但我怎么感觉……你更像妈妈呢?”
齐客面无表情地瞪了会儿椅子上好整以暇坐着的青年,收回苹果,自己嘎吱咬了一口。
沈问津差点没被齐客的反应乐死。
他瘫了一阵,放肆的笑声吵醒了窝在墙边打盹的小小。这布偶黏糊糊地蹭过来,贴上了沈问津的裤管,一步一步绕着圈。
沈问津指着小小冲齐客道:“都说猫随正主,你养出来的猫咋这么粘人?”
齐客看起来既想瞪自己,又想瞪小小。两者没法一块儿瞪,遂放弃瞪眼,木着脸坐上了床沿。
有那么半分钟没人说话。
沈问津直起身,握上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喜音主界面,正想犀利地评判点什么,忽听床沿上那人沉声开口了。
“中午吃什么?”他问。
沈问津把头扭过去,问:“中午你烧?”
齐客撑着床沿,点了点头。
沈问津重新瘫回了椅子里:“你看着烧呗,反正你烧出来的……都挺好吃。”
这话出口,他攥了下扶手,心道对比起之前三番五次的“能吃”,这回的评价还挺高。
自己真是一个合格的打工人,看多给老板面子。他暗叹。
齐客似是笑了声,沈问津也不确定,反正当他的眼捕捉过去时,那一抹笑意已经淡了。
小小迈着猫步摸出门,俩人开始谈工作。
“我觉得,咱们毕竟不是专门拍段子的,剧情的设置肯定比不上那些段子博主。”沈问津说,“咱们视频的亮点,不在于段子有多好笑,而是咱们本身的人设带来的一系列观感。”
“这次视频失败就失败在,我刚来没多久,人设没立起来,观众看着就无聊了。”
他说话的时候,眨眼速度会无意识变慢,睫毛的存在感很明显,被窗外映过来的光烘烤得淡上了一些。
齐客沉默着点头,剥了瓣橘子递过去。
沈问津不接,就这么大剌剌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是非得给我投喂点什么是吧。先工作再吃东西,你说说你什么想法。”
齐客定定看了他几眼,终于不再装哑巴:“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然后呢?”沈问津问。
“先听听你的具体想法。”
“我的嘛……”沈问津垂眸想了会儿,说,“我在想,要不然我就不要固定分区了,各个领域都窜一窜,主打一个通过大杂烩展现松下客的温馨氛围……你这啥表情,我真感觉松下客挺温馨的。”
齐客挑着的眉放下了。
“下一期视频你打算做什么?”他问。
“还没想好。”沈问津一五一十地说,“想好了就拉你去录。”
齐客点了点头。
“所以你什么想法?”沈问津问。
“你说的挺好。”齐客道。
“嗯?”
“就按你说的办。”
……这人就是这么当老板的?
沈问津瘫在椅子里,翘着二郎腿,蓦地笑起来了。
“你这老板当得也忒省心了些。”他道,“啥事儿都让员工看着办,不如公司交给我呢。”
齐客深深看他一眼,忽说:“也行。”
沈问津:???
撂下这句话,齐客就出门走了。门外即刻传来了一阵“齐哥好”,费列莱扯着嗓子问:“老板今儿中午你做饭呢?”
齐客似是应了声,引起了一片排山倒海似的欢呼,徒留沈问津在室内凌乱。
……什么叫“也行”?!
怎么会有老板这么不在意自己公司的归属权的???
沈问津瘫在椅子里,双眼一闭,两腿一蹬,登时觉得公司要完。
晚上月优请客,把翠蔓儿也捎上了,八人坐了一个小包厢。
翠蔓儿和松下客其余人联动过,唯独没见过沈问津。松下客众人刚走进包厢,她便两眼放光,推着月优说:“我超真人比视频里帅多了!”
“你说谁,我美丽的蔓姐?”木子凑上前问。
“你又来。”费列莱推了他一把,笑道,“人第一次见津渡,肯定说的是他,和你没关系。”
翠蔓儿撂了下刘海,一视同仁:“都帅。”
大家还没完全落座,就已然聊得热火朝天。翠蔓儿把外套挂上角落里的衣架,笑着和沈问津搭起了话:
“诶,听说你是北京来的?”
“对。”沈问津说,“去北京上大学,影视公司也在北京。”
“好巧!”翠蔓儿惊叫了句,“我大学也在北京上的。津哥你哪个大学的?”
“中戏。”
“妈呀好巧!我也是中戏的!”
月优“嘶”了声:“这么说来,你俩倒是校友?诶我记得,翠蔓儿你大学毕业一年,津哥和齐哥高中同学,大学毕业两三年。这么算起来,你倒是他学妹。”
“那敢情好哇。”翠蔓儿直接一迭声“学长”叫开了,“加个微信呗学长。”
沈问津自然应允。
因着这一层校友的关系,俩人入座时自然而然坐在了一块儿。校友相见,好多话好聊,从舞剧系主任家里的狗聊到了知名校友的目前动态,席间就没冷过场。
翠蔓儿感慨道:“真的好久没和人这么酣畅淋漓地聊过了,今儿碰上津哥真是太幸运了。诶津哥,你老家哪儿的?”
“青城。”沈问津说,“和我们老板是老乡。”
说到“老板”俩字,沈问津下意识往齐客的方向瞥了一眼。
齐客这回没坐他旁边,而是被向之和费列莱挤在了中间,这会儿正和费列莱凑头说着什么,看上去挺平静。
沈问津把目光收回来,便听翠蔓儿接着道:“哦对,你俩高中同学,肯定是老乡。我倒把这茬儿忘了。要笼统地说,咱们仨也算是半个老乡,一个省的,和你们隔了一个市。”
“确实好巧。”沈问津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又不自觉地往齐客那头飘去。
——却发现齐客正在看他。
周边似乎静了一瞬,只能看见头顶的水晶吊灯射出来的华光,和华光下那双看不清情绪的瞳眸。
视线相撞的时候,沈问津有那么一刹那的仓惶。他坐直了些,心想,许是因为自己和别人聊得太嗨,会让老板误以为自己想谈恋爱。
谈恋爱了工作上就会分心。
而且原本一屋子整整齐齐六个单身狗,某个突然脱单了,也算背叛兄弟。
所以自己应该是因此有点心虚。
但是自己没想谈恋爱,没有背叛兄弟。
思及此,那一瞬的仓惶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复又理直气壮起来,继续和翠蔓儿聊起了校园里的流浪猫。
“话说花花生了三只小猫,你知道不?有一只长得和花花一模一样,他们就叫它小花花。”翠蔓儿说,“大家都说小花花的爸爸应该是黑毛儿,上个月新来的,还没来得及给它做绝育。”
“花花长得可漂亮了,我记得好多猫都围着它转来着。”沈问津道。
“可不是。”翠蔓儿笑道,“一晃一年过去了,嗐,花花都生了,我还单身。”
沈问津心道这话题跳得够快的。
“嗐,这有啥。”他哥俩好地拍拍翠蔓儿的肩,“今儿在座的都是单身狗……噢优姐应该也单身吧?”
“确实。”翠蔓儿道。
“那就没关系了嘛。”沈问津说,“大家一起手拉手,谁先脱单谁是狗。”
周围一圈都笑起来了。
沈问津在一片嘈杂声中往对面望,却见齐客垂眸盯着酒杯,像是在出神。
沈问津的笑容蓦地淡了许多。
直觉告诉他……老板现在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像是感受到自己的目光,齐客的头微微抬了些,就要朝这边看过来,不知怎的又停住了。
而后倏然拎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这状态不太像在单纯地饮酒,更像——
想通过喝酒,抒发些什么压抑了许久的情愫。
今儿没人招惹他,许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过往吧。沈问津想。
他的视线停在那边太久,惹得翠蔓儿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自斟自饮的齐客。
“哟,齐哥今儿这么高兴,喝这么多酒?”翠蔓儿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他倒……”沈问津想说“他倒应该不是高兴”,再一想自己也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把后半截子话咽下了,拎起酒杯道,“我也干一杯。”
这顿晚饭吃得还算愉快,除了喝醉了一个齐客。
回家的路上,气压似乎有些低。
“齐哥你咋就喝这么多?”向之攥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都没见你醉过。今儿是碰上啥事儿了?还是心里有啥事儿?跟哥几个讲讲呗。”
“就是老板,你这么死喝死喝,我拦都拦不住。”
齐客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的华灯。
他们正经过一座桥,河上有渔船在飘,渔火和月亮的倒影邀相辉映,很快又凑到了一处咬耳朵。
……像是在悄声讨论着自己内心某些隐秘不发的、不那么干净的心思。
他们到了家。
大家都没见齐客醉过,看他只是比往常更沉默了些,并不像是会耍酒疯的样子,心内暗暗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帮他煮了醒酒汤,任由他进了房间,自行洗漱。
然后那口气在十二点差点没背过去——
怎么会有人酒!后!开!直!播??!
还是口无遮拦,问啥答啥的直播??!
沈问津被向之叫醒,和大家一块儿围在齐客门口,进入喜音上的直播间的时候,两眼一黑,心道上午的想法不是没来由的。
——妈的,“越是沉默的人感情爆发起来越恐怖”果然是真理。
——松下客好像真的要完。
四人扒着门,插着耳机,生无可恋地听着他们的醉酒老板在直播间里人来疯。
“齐哥咋回事……没咋,想你们了,播一会儿。”
“其他人知道吗……他们知不知道关我屁事。”
“齐哥摊上啥事儿了吗……没啥,就是某人太惹眼,看着不爽。”
“齐哥几点睡……你们啥时候睡我啥时候睡。”
“齐哥唱首歌……好的,首~歌~”
直播间内的留言快得飞起:
[哈哈哈哈哈慕名而来]
[齐哥是醉了吗哈哈哈哈]
[天哪哥你这是喝了多少]
[看看津渡]
齐客的目光定在了最后一条留言上。
“看看津渡……又是津渡,你们就这么喜欢他?那我把他送你们好不好?”
齐客罢工了,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出神。
门外众人大气也不敢喘。费列莱推着向之,用气声说:“向哥咋办,你进去干预一下子呗。”
“我咋去啊。”向之甩了甩脑袋,叹了口气,“齐哥看起来现在情绪不太稳定,这一进去了,万一惹他不高兴,保不齐他做出啥事儿来。好在他看起来只是想和观众们聊聊,话多一点,倒没干其他的,不是特别要紧。”
“要不……”沈问津突然出声说,“我进去吧。”
“啊?”
“直播间里不是有人想看我么?我去瞅一眼。”
费列莱闻言一愣,登时瞪大了眼,抱拳拱了拱手说:“大侠,好胆量,受莱某一拜。”
“你少皮。”沈问津握着门把手道,“那我进去了。”
“你就这么直接进?不敲门?”木子问。
“敲门了惊动他,反而不好。”沈问津一面说,一面已然攥着门把手旋了半圈,提足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门。
开门的动静不算大,但在落针可闻的室内仍是惊动了看不见的浮尘,令椅子上坐着的那人沉默着回过头。
醉酒的男人眸色愈发深了,睫毛在顶光的照射下投下了浅淡的影子。他的右手微抬,似乎想做点什么,最终还是放下了,落在台面上,指尖应和着窗外的鹰鹃,轻轻敲了两下。
“你来干什么?”他问。
沈问津不说话,慢悠悠踱到了屏幕面前,才晃着手机说:“看你直播呢,观众似乎想见见我。”
说罢,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双手撑上桌面,冲镜头眨了下眼。
弹幕又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帅死我]
[该死,他好会]
[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让我们说——谢谢齐哥!]
齐客定定看着他,不吭声,肩胛骨放松下来,端起桌上的杯子,缓缓地喝了一口。
明明什么也没变,但沈问津就是感觉,这人似乎开心了点。
“所以老板。”他扒上了椅背,给椅子转了小半圈,“你这喝醉了酒就开播,是什么癖好?”
齐客又变成哑巴了,就好像在沈问津面前保持沉默已经成为了一种经年累积的条件反射。他闷不吭声地把椅子回正,面对着屏幕,抿了下嘴唇。
沈问津低头往下看,便看见男人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就准备这么无言到底,一直赖到青年离开。
沈问津习以为常,正准备再扯几句有的没的,眼前人忽蹭地站起来,把椅子往旁边轻轻推了点。
沈问津:???
齐客面无表情地说:“他们想看你,你先聊着吧,我去一趟卫生间。”
沈问津还没反应过来,齐客便已然大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了。沈问津欲脱口而出的那一声“诶”缩进了嗓子,目光从卫生间的方向收回来,落到屏幕上,见弹幕滚得厉害。
……观众比较重要。
他于是放弃追着齐客进卫生间的想法,叹了口气,乖乖坐上了椅子。
弹幕登时又热情了一倍。
[津哥津哥津哥津哥]
[津哥,齐哥这是咋了啊]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齐哥喝醉居然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老婆一进去,齐哥就老实了]
[老婆好久不见!老婆眼熟我!]
沈问津窝进椅子里,挑了几条顺眼的弹幕,懒洋洋地回答了起来。
“齐哥这是咋了……今晚优姐请客,席上喝了点酒,也不知道为啥就喝成这样了。”
“老婆我明天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好!生日快乐,青春永驻!”
“齐哥之前说的某人太招摇,某人是谁啊……我也不知道,你们等会儿自己问他呗。”
“津哥有对象不……咋都问这个问题呀,我单身呢,松下客大伙儿都单身。”
“什么叫‘都问这个问题’,还有谁问了……哦,今天吃饭,蔓姐也在,就是舞蹈区的翠蔓儿。她问的。”
“好奇津哥的性取向……你津哥也好奇,他从小到大都没喜欢过人。”
聊了六七句,卫生间的方向蓦地传来一阵乒乓的响动。沈问津心内“咯噔”一下,顾不上“观众比较重要”的念头了,蹙着眉冲镜头撂下一句“等我回来”,便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冲。
待他匆匆忙忙跨进卫生间一看,齐客正撑着洗手台,脸上的水痕未干。听见门口脚步响,他眯着眼望过去,脸上某个瞬间的不耐在看到来人的刹那便消散了,既而转为了某种近乎茫然无措的神色。
他挑了下眉,沈问津知道他在问: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这边的声响,怕你出啥事儿,来看看你。”沈问津说,“所以刚才的那声响是怎么了?”
齐客垂下脑袋,往侧后方看。沈问津顺着他的视线追过去,看着了倒在地上的刷牙杯。
“想刷牙,没拿稳。”齐客道。
声音有点闷,尾音很低,咬字很慢,和清醒的时候不太一样。
甚至于……听起来有些委屈。
……像是在撒娇。
沈问津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震惊到了。
他狠命眨了下眼,终于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抛诸脑后。
齐客直起身,脸上的水痕半干不干。他闷声不吭地捡起水杯放好,而后也不看沈问津,就对着洗手盆轻轻说:
“你出去吧,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出来。”
“你叫洗手盆出去?!”沈问津张大了嘴,“洗手盆又没长脚,你这不是为难人家么?”
齐客面无表情地回头瞪他。
沈问津回瞪回去,憋了会儿,没憋住,差点笑成羊癫疯。
齐客:……
“好了不逗你了老板。”沈问津撑着腰问,“真没事儿?”
“嗯。”
“那你笑一个。”
齐客:……
齐客抽筋了似的猛地转头,眼眶也不知是被酒精还是热水熏红了,倒像哭过了似的。
“你咋哭了?”沈问吃了一惊,“喝个酒这么多愁善感?”
齐客很轻很缓地眨了下眼,摇摇头。
“那你咋了?”沈问津问。
“我就是……”齐客顿了下,沉默半晌,转过身,背手倚上了洗手台。
水龙头没关严,滴滴答答往下落水,沈问津倾身上前,啪地一下按到了底。
“你就是……?”他转头追问。
“就是……可能有点累。”齐客说。
“怎么累?”沈问津道,“做视频累吗?”
齐客又成哑巴了。
“哟,你方才还和观众聊那么欢呢。”沈问津半天不见人回答,嗤了一声,“咋在我面前就不说话,和我过不去?”
齐客抬了下眼:“没。”
“那你是什么意思?有啥话兄弟不能听?”
齐客张张嘴,看起来就想说点什么,嗫嚅一阵,最终没往外吐。
沈问津很头疼。
齐客的浴室里居然挂了幅被亚克力板框起来的拼图画,沈问津在心内吐槽这人连洗漱时都不忘陶冶情操。见老板既然没事,被丢到了一旁的直播间观众们便被沈问津重新捡了起来。
沈问津于是说:“那我继续做陪聊去了。”
他刚转过身,衣角就被人攥住了。清清浅浅的木质香顺着纠缠处渡了来,沈问津在似有若无的香气中恍惚片刻,又把身子转了回来,问:“怎么了?”
“等会儿。”齐客说。
“等什么?”沈问津问。
齐客的腿很长,松垮垮倚着洗手台的时候,右腿稍稍弯着,睡裤便显得有些不够用,露出了那细而分明的脚踝来。
他垂着头,像是在数地砖。
“十秒内不说的话,我可就走了。”沈问津道。
齐客终于有了动静。他抬起头,眼睛微微眯着,眼底的红意更明显了。
须臾,吸了口气。
沈问津听见他说:
“能不能……抱我一下。”
沈问津有一刹那的愣神,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掠过无数念头,例如齐客今晚喝醉是因为什么,他现在说这话又是因为什么。
一些直觉里的假设浮光掠影似的窜过去,被他用理智下的“不可能”三个字掩掉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最终还是努力串起了所有画面,得出了一个在他理解范围之内最合理的解释——
齐客或许是想起了曾经一段失败的感情经历。
而他想到他的兄弟这儿寻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