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马甲掉了—— by秋沉水
秋沉水  发于:2024年04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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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客没吭声,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沈问津朝这人面上瞅了瞅,心道:自己都这么诚心诚意地哄了,若还计较那点没影的陈年往事,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他于是且不去与齐客理论,忽又想起什么,遂转向了班主任,问:
“诶任姐,我当初没跟你说原因,你咋知道我是因为齐客想换座位的呢?”
任姐把摊开的一大叠卷子合起来放好,抬起头笑道:“小孩子的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
“那您当时咋不同意我换?”沈问津把袖子撸到胳膊肘。
任姐大概觉得是过了这么多年,恩怨情仇也该化作过眼云烟,说话没有一点儿把门,张口就来。
“喏,当时,你老板找过我。”任姐撑着脑袋,朝齐客努努嘴,道,“咱们班不是每次考完试都要换座位嘛,这人来和我说,不想和你拆开,说他能督促你学习。”
“您怎么听他不听我?”沈问津瞪大了眼。
“谁让人高中时看起来比你稳重呢?”任姐又笑起来了,“男孩子嘛,有点矛盾很正常,第一天打了架,第二天又搂着肩膀称兄道弟的多了去了。也就这人能稍微压着你一点,若是把你换到其他地方,你估计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了。”
沈问津没了话,扭头瞅着齐客干瞪眼,却见他老板表情看起来有点拧巴。
以沈问津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
这人在尴尬。
齐客尴尬,沈问津便来了兴致,方才被噎着的那口气霎时跑了个没影。他正想开口打趣两句,却见齐客猛地拉上了外套拉链,顺手捞起了立在角落里的伞,说:
“老师,我们想去别的地方转转,等会儿再来看您。”
沈问津:……?
你问过我吗?谁跟你“我们”了?
他“诶”了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这人扯着袖子往门口带,匆忙间只来得及撂下一句“任姐你蛋糕记得吃”,三步两步出了办公室。
外边下着雨,天色阴沉,压根没什么好逛的。齐客所说的“去别的地方转转”大概是指撑着伞在雨中漫步。
——跟对象一块儿漫步是梦幻,跟老板一块儿漫步是梦魇。
沈问津觉得,齐客可能是因为生活太平淡了,于是开始没事找事地抽风。
他拉着脸,把水坑踩得哗哗作响,忽听身侧那人轻轻开口,似是说了句什么。
雨有点大,劈里啪啦砸在伞上,白噪音把齐客嘴里吐出来的话完全盖住了。沈问津于是侧了点身子,扭头朝齐客脸上看去,问:“你说什么?”
齐客摇摇头,须臾,放响了声音说:“那边新盖了一栋教学楼。”
沈问津知道他在问“要不要去看看”。
教学楼修得挺气派,大厅里挂了好几个大屏幕。沈问津收起伞,恰听手机在此时“叮”了声。
他掏出来看了眼,眼睛一亮,随即捅了下身边人,说:“木哥和新哥的视频发了。”
齐客停下步子,往他手机上瞅。沈问津也把手机往旁边挪,两颗头凑一块儿看起了数据。
刚发了一分钟,在线观看人数便已达到了几千,评论区许多人在抢前排,放沙发。
木子在这期视频里应观众们的呼声去西安的美食城逛了一圈。随行人员是摄影老度和老板齐客,俩人都没出镜,都是些画外音。
齐客的声音一旦出现,弹幕都会热闹几分。有嗷嗷叫说声音好听的,有怀念齐客的脸的,有撒段子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问津对着弹幕看了会儿视频,又下拉至评论区看评论。
目前被顶到评论区第一的是西安本地人介绍西安美食与旅游景点的长评,隔了会儿,另一条评论被顶了上来:
[费列莱:好好好,公费旅游不带我是吧]
底下一溜“捞捞莱哥”“太过分了”,看得沈问津直乐,顺手给费列莱的评论点了个赞。
他正准备继续翻评论区,便听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老板发话了。
齐客说:“你也跟一个。”
沈问津没反应过来,“啊”了声,就见他这打哑谜的老板不多说什么,直接从自己手里捞过手机,开始打字。
[津渡丿:饿了兄弟]
这条评论很快也被嗷嗷叫的群众们顶了上来,下边炸开了锅。
[捞捞津哥]
[津哥中午好!]
[老婆快去吃午饭!]
[怎么,齐哥不管饭吗?看给孩子饿成啥样了?!]
方才被齐客蹭到的地方有些痒,令青年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沈问津咽了下口水,刻意忽视了那处残存的触觉。见手机还被那人拿着,他的视线在这最后一条评论上方飘过,遂笑起来了,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沈问津冲身旁道:“他们说你虐待我。”
齐客睨他一眼,没理会青年这夸张的控诉,打字回复那条评论:“管的,马上吃。”
沈问津还没来得及阻拦,这条回复就这么被发出去了。
这句“马上吃”倒挺正常,偏偏前面加了个“管的”。
显得自己像个要饭吃的小朋友。
沈问津瞪着齐客,把手机抢回来,看着下面层层叠起来的回复,有些头疼。
[老婆好可爱!]
[齐哥:一天天的操这心操那心,我太难了]
他还站在原地扒拉手机,始作俑者却已经迈开了步子,朝最近的教室走去。
沈问津一抬头,不见了人,暗骂一声,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走进教室后门。
新教学楼桌椅很新,各种智能装备看上去也很高级,只是仍能隐隐绰绰地瞥见曾经的影子。
光影切割,阴阳交错,令站在教室后头的青年有些晃神,屏息间似是看到了七八年前的那段时日。
当年的沈问津一直是铁打不动的最后一排。
再加一个铁打不动的同桌。
高中时每次换完位置,周景汀都要溜到他这儿调侃一句——
流水的前桌,铁打的齐客。
沈问津回过神,指着最后一排桌椅,另一只手抓着手机充麦克风,往齐客脸上怼:
“我从前坐这儿,你坐这儿。采访你一下,我看你高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刷题,累不累?”
齐客瞥了他一眼,拉开椅子,看起来是想坐下。又顿住了,伸手摸了把桌子上的灰。
“这儿才装修好呢,都没收拾,肯定脏得很。”沈问津说,“你别装哑巴,你回答我。”
齐客终于开口了。
“还好。”他说。
教室里没开灯,窗外阴雨连绵,令室内更昏暗了。沈问津倚上了门框,看着走到教室前头,站在讲台上摆弄着多媒体的人,忽然道:
“有个问题,有点冒犯。”
齐客转过身,抬了下头,示意他说。
“你考上了Z大,但是最后却没沿着原路走下去,而是做了个网红性质的视频博主。”沈问津问,“你家里人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齐客没回答,四处乱按的手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倚在后门处的青年。
沈问津抱着胳膊,隔着崭新的桌椅和老旧的浮尘,静静看着讲台上的男人,等着些意料之中或之外的答复。
他看了会儿,忽觉有些不自在,垂下眼,道:“不想说的话,就别回答了。”
齐客仍旧没吭声。
走廊外的雨顺着房檐往下浇,浇出一道水帘。良久,齐客走下讲台,答非所问:
“你今天确实状态不好。”
“是不是你爸妈和你说什么了。”
沈问津一愣。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表现出了什么异样。
父母那些制造焦虑,问他为什么不重新迈入演艺圈的话听过就罢了。望子成龙的心谁都有,况且他也没和他们说过那些腌臜事,他很能理解他们。
他尽量没让这些话影响自己的心情。
“也没什么。”沈问津站直身子,把手揣到了兜里,“就是……他们本来期盼着我成为大明星,现在难免有些落差吧。”
齐客问:“那你怎么想?”
“我想啊……”沈问津对着窗外的雨帘出了会儿神,又把头转回来,“拍戏也好,拍视频也罢,不管什么行业,做到顶尖都是很不容易,也很有成就感的吧。”
“嗯。”
“所以,他们的话听听就过了。我想做自己。我想试试。”
“试试什么?”齐客轻声问。
然后齐客就看见,后门处的青年一步一步走上前,在自己跟前站定。
他抬起头,对上了自己的眼。
“试试跟着你登顶喜音,是什么感觉。”

第19章
当晚,脚本于八点整准时飞到了沈问津微信上。沈问津一一看过去,十分钟后,敲响了隔壁的门。
“我想请问一下。”沈问津捏着手机怼到老板眼前,口里振振有词,“百分之九十都是你的台词,这号是你的号还是我的号?”
齐客对着险些撞到自己脸上的手机一愣,随即很轻地眨了下眼。他也不回答,转过身,兀自抬脚往屋里走。
沈问津却不跟上去,扒着房门杵在门口,大有齐客不开口,他就在门口赖到死的架势。
齐客:……
老板叹了口气,重新走回门口,沉声道:“你在剧本里扮演的是我。”
他的眼微微瞪着,沈问津很自然地替他补出了下半句——
“我平常会讲话么?”
沈问津:……怎么还挺有道理的。
沈问津于是闭上了嘴,走进房间。
布偶翘着尾巴,黏黏糊糊地往他裤腿上凑,被他捞起来撸了几把。布偶的主人杵在一旁看着,把座椅往外推了点,示意沈问津坐。
沈问津把所剩无几的心理包袱丢得一干二净,毫不客气地坐上去了。
“我没啥问题了。”他说,“啥时候开拍?”
“明天。”
“这么急?”
“嗯。回去熟悉下剧本,没问题吧?”齐客说。
沈问津心道我当然没有问题,可能会出问题的是你。
毕竟……
剧本里的台词抵得上他那哑巴老板一年的量。
他把小小放生,在座椅上转了半圈,面朝电脑。屏幕上是暂停着的视频,他伸着脖子仔细一瞅,“嚯”了声:
“月优小同学这么勤奋,周末就把这视频赶出来了?”
“周日流量大。”齐客说。
沈问津嘴里客气地说着“让我看看呗老板”,身体却很自觉。也不待齐客回应,他的手已经摸上鼠标,拨起了滚轮,将页面往下翻,去看评论区。
评论区第一是另一个名叫“翠蔓儿”的舞蹈区博主。
[翠蔓儿:双厨狂喜![狂热][狂热]]
底下一众回复。
[蔓姐儿晚上好!]
[捞捞翠翠]
[翠翠喜欢月优与松下客,我喜欢月优与松下客,四舍五入我=翠翠]
[翠翠什么时候也去联动一波!好久没看你和优姐一块儿跳舞啦!]
评论区第二则异常激动。
[巨人阿姨:妈呀我看到了谁!!!!!]
底下众人与她的激动程度如出一辙。
[我超齐客]
[妈呀谢谢优姐!!!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齐哥,我死而无憾!!!]
[齐哥,呜呜我的齐哥[星星眼][星星眼]]
[我的天,齐哥这么些年根本没变化!!!]
沈问津一只手架在扶手上,把头扭过去,冲在床沿上坐着的那人打了个响指:“看到没,人民群众多热情,你要不要给点反馈。”
齐客默不作声,片刻后站起来,也凑到屏幕面前,觑着眼看了会儿。
然后他指着最后一条评论说:“回一下。”
那条评论是:“呜呜呜,都是在别人的视频里看见齐哥。齐哥能在自家视频里出镜不?”
沈问津撑着脑袋揣测了下老板的语气,须臾,打了个“嗯”上去,且不发,回头征求当事人意见。
一转头,老板的脸就在面前。
那张脸的冲击力极大,上头五官的线条感很强,又极其端正而硬朗。眼眸是透不进半点颜色的黑,微微转了个角度,朝自己看来。
四只眼睛猝不及防对上的时候,两张脸俱是一愣。
齐客没愣多久,随即移开目光,身子向后挺直了些,撑着桌面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点了几下。
沈问津被那几声脆响激得从怔然中回神,便听那人说:“发吧。”
脑子处理信息的速度有些慢,沈问津花了三秒重新接上神经网络,结合上下文才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于是将搭在键盘上的手收回来了,右手移到了鼠标上,点了发送。
他听见齐客在身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个字下边即刻刷新出了一大片嗷嗷叫的回复,像是大家伙儿集体返祖。
[啊啊啊啊啊真的吗齐哥我等你!!!]
[见证历史!!!]
[已截图,莫辜负]
沈问津的视线在不断往外冒的文字上边徐徐扫过,眼睛却似乎没连脑子,看了半天,才理解了那些话在表达什么。
他向后躺上了椅背,驱使着人体工学椅往旁边挪了小半米,忽觉得四周安静得有些过分。
手边是黑色的水杯,里头装着的似是咖啡。沈问津在椅子上瘫了会儿,眼皮半掀,懒洋洋开了句玩笑:
“老板您还挺受欢迎,我那视频必沾你大光。”
而后没转头,就对着桌子道:“我回去看剧本了。你早点休息呗。”
说罢,他不等人答复,亦不看人,自顾自站起来,扒拉开黏着他的布偶,朝门口走去了。
走出房门时,他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嗯”。
脚步一顿,复又如常。沈问津边走边思考,思考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人应该是在回答自己的那句“我回去看剧本了”,或是那句“你早点休息”。
或是两者皆有。
沈问津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不自觉掏出手机,戳进了微博。
微博消息太多,他日常关闭消息通知。于是每次进去,那消息都排山倒海似的朝他压来,一个个挂着红点蹦来蹦去,像是鼓足了劲儿揽客的高铁站外的司机师傅。
只是这次的消息似乎格外多。
沈问津直觉不太对,这上头@他的消息数量达到了好几十。他还没来得及翻,便见手机界面上方弹了个白条出来,显示微信收到了一条消息。
常洛:哥!我才看到!齐客发了的照片里有你!
常洛:不愧是我哥!帅死!
常洛:[图片]
沈问津:???
他顺着微博里@他的评论点进去,找到了源头。
回了趟家,现在回松下客。明天要上班。不想上班。
配图是在车上拍的一张自拍,把后排的沈问津也照了进去。
回兴祈大厦旁的小区时也是向之开车来接,齐客主动坐了前排,沈问津便往后排瘫。照片里的自己正看向窗外,鼻梁高挺,侧脸精致,唇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尚可。
底下评论区炸开了锅:
[草,齐哥微博营业,有生之年系列]
[帅哥你谁,太久没见不认识了]
[家人们,假如我没看错的话,齐哥今天先出现在了优姐视频里,又出现在了这儿?今天是过年了么?]
[不想上班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我是相关方面医护人员,建议把地址给我,我上门看看是什么问题]
狂热过去后,大家发现了照片里的另一个存在:
[后排是津渡吗?@津渡]
[津渡,我在赛博世界里的第二百三十八个老公]
[妈呀,津哥帅得有点离谱!@津渡]
沈问津:……
经此一闹,他的微博顷刻涨了几千上万的粉丝。
对于沈问津这种自淡出大众视野后就懒得营业、只是想小范围分享日常的人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沈问津扒拉着手机,看着还在迅猛增长的粉丝数,脸拉得比驴还长。他气不过,干脆起身,气势汹汹杀到了隔壁,再一次敲响了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他看也没看,直接举着手机怼到了开门人的眼前,咬着牙说:
“这啥?解释解释?”
“解释啥?”门后却不是齐客的声音,来者显而易见地懵了。
费列莱还抓着门把手,懵完顶着那头小卷毛歪了下脑袋,笑道:“你怀了我俩的崽儿,上门讨说法来了?”
沈问津:……
费列莱笑得一脸荡漾,沈问津没眼看,收起手机,撑着门框往里瞅,一面问他:“你咋在这儿?”
小卷毛往旁边让,说:“我来找老板讨论下忽然迸出的灵感。咋啦,你啥事儿来找老板?”
沈问津没顺着费列莱让出的道儿往里进,而是倚上了门框,隔着床,一声不吭地看着里头站着的男人——
齐客已然换上了睡衣,身子微动,似是想抬脚往门口走。
对上沈问津的视线后,他不知为什么又滞住了。
沈问津眼皮半抬,想了会儿费列莱抛来的问题,再回神时,嘴巴已经先于脑子张口了。
“没啥大事儿。”他说,“明天再说。”
费列莱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问:“你要进来吗?”
沈问津摆摆手,抛下句“你们聊”,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齐客是老板。
别的员工晚上找他是讨论工作,而自己晚上找他……
齐客这件事干得其实没错,无非是想帮自己提升点曝光量,积攒粉丝人气。
于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特别是当自己上午还大放厥词说要“爬到最高峰”时。
——自己不该就这么直愣愣冲过去的。
太任性了。
沈问津在椅子上枯坐了良久,直到鹰鹃再次“贵贵阳”“贵贵阳”地扯着嗓子叫起来,他忽然摁开手机,捞起来拍了张自拍。
继而切到微博,添加了图片。
他没再检查照片质量,而是摁着屏幕配了一串文字:
明天要早起工作,今晚早点睡。
晚安,打工人。

今儿前台是露丝坐镇。
小姑娘在座椅上刷视频,见沈问津进来,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声音仍是轻轻细细的:
“拍摄加油津哥!第一支视频点赞破五十万!”
“那敢情好哇。”沈问津笑道,“借你吉言。”
露娜和露丝的直播时间通常在晚上,白天俩人就在东跑跑西跑跑地摸鱼。于是沈问津拍摄的时候,俩小姑娘也抱着水杯,探头探脑地钻进了拍摄间,默不作声地开始旁观。
齐客台词一大堆,愣是一个磕巴也不打地往外抛,看得俩小姑娘一怔一怔。
露娜每拍完一条都感慨一声:“我来松下客两年了,都没见老板都没说过这么多词儿。”
“深切体会到了演员的信念感。”露丝接话,“我要是津哥,看见老板这样,我早笑场八百回了。”
齐客先前说的“职业素养”比沈问津想象得还要高,甚至和沈问津这个前演员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俩人拍摄异常顺利,但由于没啥经验,还是搞了整整一天。
收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你俩终于舍得出来啦。”向之喘了口气,拍着手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吃饭去。”
他的头发有点湿,紧紧贴在头皮上,显得本就可怜的发量更寒碜了。
沈问津瞪着眼问:“向哥你刚去黄浦江游了一圈?”
“没。”向之抽了张纸出来擦汗,一面嘻嘻笑,“收拾东西呢。你看,我们捣鼓出来的。”
沈问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角落里看去,便见那空旷的地方忽地多出了一张大方桌和六把椅子。费列莱还在摆弄桌上的陈设,见沈问津看来,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向之继续说:“明天费列莱生日,按老规矩是要直播。不知道齐哥和你讲了没。”
沈问津摇摇头,问:“啥时候直播?”
“傍晚六点开始,九点结束。”向之道,“所以得加班一小时。”
“有加班费么?”
“这你得去问齐哥。”向之笑了,“你假如要到了,跟哥几个讲,算是大功一件。”
白天拍的视频素材交给了齐客,沈问津晚上起夜的时候,看见隔壁的灯还亮着。
沈问津揉揉眼,又揉了下,确定自己没看走眼。
……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这人咋还不睡。
他本不欲管,忽又想到了昨天瞥见的那杯咖啡,觉得还是要展现一下作为员工的人文关怀,于是拖着脚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片刻后,门开了。
来人见是沈问津,显而易见地一愣。
“老板咋还不睡?”沈问津扶着门框问,“是不是白天又喝咖啡了,晚上睡不着?”
青年发梢的卷更明显了,没弄造型,垂下来挡住了一半的眼睛。面色泛着在被子里氤氲出来的红,睡眼惺忪,扶着门框的手指微微弯着,纤细而修长。
齐客飞速瞥了他一眼,那声“嗯”似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须臾,他又改了口:“没,在剪视频。”
“剪我的视频?”沈问津不待邀请,已然自来熟地走进房间,朝电脑上瞅,果见pr上挂着的是白天拍的那些片段。
“别太拼了。”他撑着桌子,转头笑道,“这视频又不是非得今天剪出来,还是身体要紧啊老板。”
齐客又沉着嗓子,含混地“嗯”了声。
沈问津很满意自家老板听劝的做派,赶忙趁热打铁接着问道:“所以老板你还剪不?”
齐客不说话,看起来像是在踌躇。
男人攥着拳,垂眼想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决定诚实待人——
于是缓缓点了点头,又生怕面前人理解错似的,惜字如金地往外蹦了一声:“剪。”
沈问津:……
他抓了把头发,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规劝没起作用,莫名有些烦躁。
青年松开撑着桌面的手,直起身,忽地朝门口走去,片刻后虎虎生风地拎了一张折叠椅进来。
他在齐客有些震惊的目光中,把椅子往地上一放,而后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活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
将军发话了。
“你剪呗。”他昂着头说,“我陪你。”
齐客不作声,那双眼睛微微瞪大了些,沈问津知道他在问:“你干什么?”
“这是我的视频,我当然不能光看着你忙前忙后的,自己跑去呼呼睡大觉。”沈问津扯了下裤子,胳膊肘撑着大腿坐得大大咧咧,抬起头说,“所以我在这儿看着你剪,有啥忙需要帮的你就叫我。”
齐客垂眸瞪着他,片刻后道:“快三点了。”
沈问津把这套话原封不动地丢了回去:“你也知道快三点了哥,你今晚还睡不睡了?”
齐客:……
齐客即刻扑到桌前,三五下保存了文件,“啪”地把电脑关了,动作迅速得像是有鬼撵他。
沈问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这人转过身,右手朝门口一展,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问津:……
沈问津坐在椅子上不挪窝,木着脸说:“嫌我烦?就这么急着赶我走是吧。”
齐客可能是被这一通胡搅蛮缠气笑了。
“你讲点理。”他道。
齐客万年没表情,冷不丁这么一笑,嘲讽的意味很浓,看得沈问津逆反心理蹭地往上冒。
饶是本意只为催老板尽早休息,眼下见这人比自己还急,避自己跟避瘟神似的,他忽就不想走了。
“我怎么不讲理?”他轻声嚷嚷道,“不讲理的明明是你。我好心好意来催你睡觉,你就这么赶我走?”
齐客像是听到了什么屁话。
他瞪着眼,沉沉看向沈问津,也不说话,三秒后倏地动了动,扯着步子向浴室走去。
沈问津从折叠椅上站起来,亦步亦趋地往上跟,嘴里继续念念有词,语气活像是碰上了负心汉:
“有良心吗齐客?啊?咱俩好歹同桌三年,你连一点薄面都不肯给我?”
齐客充耳不闻。
他自顾自拧开水龙头接了杯水,把牙膏挤上牙刷,就在沈问津的碎碎念中面无表情地刷完了牙,吐完最后一口水时,忽地转过脑袋。
把水杯不轻不重地搁上了洗漱台。
这声“砰”其实不响,但在凌晨万籁无声的对比下像是被放大了数倍,显得有些突兀而怔人。
沈问津的碎碎念就这么停了下来。
齐客的瞳色很深,似是有无数情绪被压在眸底,看不太清。
蓦然对上那双眼,沈问津张张嘴,自知方才不管不顾地念了那么多,是有些冒犯了。
他想,许是因为黑夜总是能放大人的情绪。
——他来这儿这么些天,总未能完全适应,憋了一肚子话也无人可说,时常是自己消化。
消化着消化着,也就没了。
但夜晚不一样。
漫天的黑暗沉沉罩下来,似是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无人在意,安全感油然而生,那些藏匿于暗处的情绪便开始蠢蠢欲动。
齐客相较于松下客其他人,于自己而言也不一样。
许是高中相处了三年,身处异乡时,过去的不愉快总会弥散掉许多,那深藏于其下的熟稔便冒了头。
这几分熟稔,令他多了一丝丝……荒谬的依赖。
于是他便在异乡的黑夜里,莫名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然不管如何,自己总归是冒犯到人了。
沈问津挪开眼,正打算轻轻丢下句“对不起”就离开,忽见面前那人又抬手抽了片洗脸巾,打开水龙头,一面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不想走的话,睡这儿?”
沈问津:???
沈问津猛地重新把眼挪了回去。
他瞪着他们老板,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嗫嚅了半天,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你在说什么屁话?!”
齐客满脸无辜,表情似是很真诚。
他道:“你自己说不想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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