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魔尊松了口气,却发现他嘴唇处似坠着一抹新鲜的血,面色比之前还苍白了不少,暗叫不好,赶忙扑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肉乎乎的猫猫爪子,往他的嘴角旁边擦拭。
苏折却笑了一笑,随手把猫儿一扯,然后给抱在了怀里,也不顾身上的静电流转,五指顺畅地插进了绒密的猫毛里,狠狠地揉了一把。
猫猫魔尊恼得毛都炸起来了,道:“有电呢!有电!”
可叫嚷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被撸得舒服了起来,呼噜噜地哼起了声儿,在苏折的怀抱里安心地眯了眯眼。
而苏折看似摸得和顺、舒心,却在不知不觉间垂下了眼,再睁开时,那眸光凛凛泛光,早已坚锐如一道有去无回的冷箭。
仿佛是在冥冥之中,下定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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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折回到地面之后,肉眼可见地看得见紫晏和徐云麒松了口气,只是前者一个内敛无言,后者倒是展颜一笑,走上前来贺道:
“恭喜恭喜,你可算是升为四阶画仙了。”
苏折笑道:“什么叫可算是?我这速度怕是和你当年差不多吧,难道还算慢么?”
徐云麒眼皮一翻,毫无仙人风度道:“你这速度要是算慢,那画轴山其他弟子就该羞于见人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方才那云层中的劫雷涌动异常,看着有四阶升五阶的架势,而你险些从云层跌下,之后又久不露面,我和紫晏仙君看得都有些着急,幸好苏兄大师兄拦了我们,也幸好你最终安然归来。”
徐云麒虽平日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试探,此刻看着倒是真诚道贺,只可惜苏折心中揣了不能言说之事,只随口应付几句,然后越过他,抱着猫儿,给了紫晏一个微笑点头,接着便要转身去见丹希大居士。
紫晏本是沉默如木,却在此时忽然开了口。
“你何时有了养猫的习惯?”
这话出来的时机实在有趣。
苏折听得一愣,回头看他,手中的猫咪魔尊更是不太安分地抬起一个嚣张的猫脑袋,五官上渐渐拧出一个狰狞恐吓的龇牙之态。
紫晏对此眉头皱得更深,似是察出了什么,而苏折却只是微微一笑,轻抚猫头道:“从前不爱养的,最近就喜欢养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紫晏眉心一动:“那你可会一直养下去?”
这二人说话像对暗号打哑谜,使徐云麒也忍不住左顾右看,似想察出什么涌动的暗流。
但苏折只是大大方方道:“只要这猫儿愿意让我养,我便侍弄他一辈子又如何?”
紫晏当即沉默下来,似闻到了一种极不寻常的信号。
而徐云麒便打趣笑道:“侍弄猫儿一辈子,你岂非从画仙成了猫奴了?”
苏折笑道:“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完,便告别二人,与丹希大居士去了。
丹希见他,倒是平平一笑道:“回来了?”
问得寻寻常常、轻轻松松,好像对方不是去渡生死劫,而是去渡了一场惬意温馨的假期似的。
仿佛他对苏折,本就有着绝对的信心与信念。
苏折只点头笑道:“回来了,老师。”
丹希这便画出一张纸作的鹤,苏折立刻骑了上去,与他一起飞回了山上的故居,而猫猫魔尊似乎也有些困了,干脆缩了缩身,跳进了墙壁上的一副古画里,就此休息了。
丹希这便展开一副十多尺长的青山绿水卷,邀请苏折进去一览。
说是一览山水,又是想找个地方密探吧?
苏折乖乖进去,见丹希坐于一巨大多褶的嶙峋怪石之上,眉眼似被绿意浸染了几分,不似增喜,倒似多愁。
“老师想和我说什么?”
丹希叹道:“你升阶如此之快,本是好事,可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也得加快了。”
“什么计划?”
丹希沉默片刻,随后斩钉截铁道:
“自然是——复活画祖这件事儿!”
苏折立刻竖耳收神,严肃道:“老师请讲。”
丹希道:“想必行幽已找了机会告诉你,当年的画祖被切割为数片,封印在各处。我已知道其中一处的下落,不知能否邀你一同前去,看看能不能破除封印?”
苏折想了想,道:“当然可以,我们可是要离山?”
丹希道:“是要离山,可我们两个若都下山,这里就无人看守,我终究不甚放心。”
苏折想了想,笑道:“这也不难,我留下一个分|身在此,代为看管,随时传讯,岂不妥帖?”
丹希眉心一动:“你的分|身可以到达什么境界?”
苏折想了想,道:“它才刚刚降生,不过是一只两阶的小金乌,可若再等两个月,可就不一定了。”
丹希想了想,似有所觉道:“两个月后,便是画轴山百年一度的‘群仙清图宴’了,到时诸大仙门都会派弟子前来会晤交流,难道你是想……”
苏折笑道:“老师等着看便是了。”
两个月后,苏折果然请丹希去画室大堂一观,神神秘秘地说是把徐云麒赠他的画轴,和自己的灵材宝料都灌给了金乌吃,又切了金乌本体的精肉神羽给它,还融了林宿的仙力,二者混合交融,使这小金乌已是大为迥别了。
丹希进去一看,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那小金乌分|身已炼造出人身,此刻已是林宿模样!
而且他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与苏折扮演的林宿毫无区别,就连使笔作画也不在话下。
苏折看了一眼那墙壁上的猫咪画,转头看向丹希,笑道:“如今这分|身就留在山上,替我当林宿,我就随老师下山探那画祖碎片,如此就一切无事了。”
丹希半笑半疑:“如此李代桃僵……当真不会被人看穿?”
他话音一落,那林宿模样的分|身便笑道:“放心,这里一切有我,实在不行,我还可求助于老徐和紫晏,不会有事的。”
如此看来,丹希稍微放缓了心,可下一瞬,那墙上古画中原有一只静如泥塑的猫猫,此刻动了一动,两只金瞳率先活转过来,尽显非凡灵气,紧接着,那猫猫尾巴也跟着动了三分,它悠哉自在地恍动了尾巴尖尖,在画纸中甩过了一条曲线后,这只猫儿彻底按捺不住,直接从画中钻了出来,直接冲着苏折的本体蹦跶而去了。
苏折接了猫猫魔尊,正要劝阻,对方却只龇牙一笑道:“你们要下山复活那老头子,可不许落下了我。”
苏折无奈一笑:“好吧,留你这混世魔王在这儿我也不放心,那就一起下去吧。”
丹希却摇头笑道:“不是下去,而是上去。”
苏折一愣,道:“上去?难道画祖碎片在山顶?”
丹希却伸手,熟练地指了指天空。
“是上面,是云层之中。”
是什么藏在云层之中的仙山浮岛,还是什么被青云遮掩的洞天福地?
苏折半信半疑地随着丹希一道儿去了空地,可对方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捏出一只可以当飞行坐骑的巨大纸鹤,而是直接伸手一摊开。
忽然,从不知多高的半空之上,忽然裂开一条缝隙,掉下了一只雕龙刻凤、管冒粼光的仙笔!
这仙笔就这样落在丹希手上,他立刻使笔作画,在虚空之中硬是引来了可见的各色,画出了一副画。
画中竟他、苏折,还有猫猫魔尊,出现在了一片层层叠叠的白云旁边,而白云之中竟然有一扇门,门上遍布金光鳞甲,犹如贴满了千百片的赤金,在幻云光霞只下折射出层金叠芒。
苏折疑道:“这是什么地方?”
丹希却没说话,而是一手拍在了他的肩头。
这一拍之下,他们立刻消失在了原地,然后再次现身之时,已然出现了万丈的高空,苏折定睛一看,发现旁边正是层叠如海的白云,云中有一遍布金鳞的大门。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来到了画中,可仔细一看,丹希的手中分明还拿着这幅新鲜画出的画,只是画的颜色已然开始消退,连那云层的褶皱阴影和门的框架都变淡了一些。
丹希解释道:“我使这副画里的场景成了现实,因此我们才能快速到达此地且不被驱逐。”
苏折惊道:“老师可以使画里的一切变成现实?”
这……这不就是把想象具现化的能力么!?
猫猫魔尊笑道:“那是画祖的能力,丹希只是借由方才那只‘云天仙笔’,使一种未来的可能变成现实。”
丹希又补充道:“不过我们是借着画中的仙力才能在此,你得拿着这幅画,仔细盯着上面的颜色,一旦画上颜色变淡,你就要填补几分颜色,以维持我们的身形。倘若这画上的颜色完全消减,那么维持我们在此地存留的仙力就会耗尽。”
苏折警惕道:“那时会发生什么?”
猫猫魔尊嗤笑一声,仰着脑袋道:“丹希或许能维持此身的存在,但若是你,轻则被传回山门,重则被抹除存在,小心着点儿吧。”
“我被抹除了你难道就不急?”苏折无语地敲了敲猫猫的小脑袋,“我们该去开门了吧?”
丹希却道:“这门不是用来开的,是用来敲的。”
苏折虽有疑惑,但还是乖乖地照办了。
可他敲了几下,那门上的鳞片就悚然一动,里头竟然蠕动几分,全动变成了眼球的形状!
苏折头皮几一发麻,迅速带着画后退几分,连怀中的猫猫也蹦了出来,在门前竖起眼瞳,警告性地嘶鸣了几声,那一片片鳞片中的眼球就跟着闭了闭眼。
接着云层翻涌几下,从那层层叠叠如海浪般的云中,忽然涌现出了一只粗如小山,高似悬崖的巨大金蛇!
自苏折穿越以来,看过无数神话中的巨物,可从未见过这样壮观巨阔的蛇!
光这蛇头,就足有百米之高,再探这蛇身,仿佛接云连天,不知几千万尺深远,犹如芒芒苍苍的一道通天横柱,根本就望不到边,而上面的每一根鳞片,都有一个成年人那般大小,那两道威武的金瞳,更如两个明晃晃的巨型水晶灯笼似的,瞪着苏折等人。
所以他刚才敲的不是门,而是这蛇腰上的一小寸肉?
这到底是什么神话生物啊?
苏折震惊无比地看向丹希,丹希却若无其事地微了一笑,向那巨蛇念了几句听不懂的话。
那蛇竟然点了点头,随即张开一口血盆大口,露出了森白如银柱的尖牙,以及江河般宽阔的舌头。
苏折一愣,连猫猫魔尊也有些愣头愣脑地看着,一人一猫困惑作一团的时候,丹希却笑了一笑,接着拍在了苏折的肩上,一个提溜,就和他们一起跳进了这蛇口之中。
苏折先是被一阵腥风打在了脸上,随即落在了一处肉质的黏膜上,好像踩在什么软绵绵的活物上,顿时觉得有些恶心,面色青白交加道:“我,我们一定要进入这蛇腹么?”
丹希笑了笑,道:“这是吞天巨蛇,也叫云中巨蟒,里面宽阔的很,放心吧。”
猫猫魔尊龇牙道:“这不是宽不宽阔的问题吧……”
苏折忽道:“画祖的碎片就在这蛇身某处?”
丹希点了点头,道:“我们得慢慢找。”
猫猫魔尊更加不满道:“什么叫慢慢找,难道我们要畅游大蛇的五脏六腑吗?本尊不想被蛇的胃液雨给淋到!”
苏折低下来摸了摸他,同样疑惑地问道:“难道老师不能定位一个更具体的位置么?”
丹希笑道:“放心吧,我们可以问人。”
苏折惊道:“问人……什么人住在这儿?”
丹希伸手一指:“有人啊,你看前面。”
苏折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远方,只见那黑暗狭长的隧道深处,似有一线非自然的微光,他立刻抱着猫猫和画卷飞去,片刻之后却震惊地停了下来。
因为眼前不是微光,而是属于城市的灯火之光!
而这蛇腹里面,居然有一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第156章 蛇腹之中的你
这蛇腹之中的城市灯火分明,屋瓦闪着幽幽的绿色鳞光,仿佛是晒干了的蛇鳞片所制,门户排列有序,若走近些,还以看到有些梁柱是用巨大的动物骨头所做,也不知是不是这巨蛇的骨头,再走近些,居然可以看到有些人在起炉开火,煮饭烹食,还可瞧见一缕缕不同寻常的青紫色炊烟从房舍上升起,甚至可以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声儿。
苏折听得震惊、看得莫名,转头看向了丹希,疑惑道:“这蛇腹里当真住着人?”
丹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这确实是蛇腹中人。”
苏折带着疑惑靠近,只发现这些人身形如常,男女老少皆有,而且服装似乎带有上古时代的特点,不似今人。
他们的面部、脖颈部的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仿佛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生活在这永夜般的蛇腹之内,,乍一看几乎能瞧得见里头的脉管,还可以轻易地瞧见里头的青筋勃勃拧起。
而在他们的眼角眉梢、手肘与脚踝处,甚至可看见一些鳞片状的突起,且年岁越大的人,鳞片覆盖的部分就越多。
就好像……他们已经逐渐向着蛇的外形进化了。
当丹希等人靠近时,那些人中不知是谁第一个瞧见了他们,顿时沸起了洋洋的人声,一个个惊异地伸出脑袋来。
“竟然是外人!”
“有外人来了!”
“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外人的!”
年长者警惕观望,年轻点儿胆大地冲过来,却也不甘靠得太近,眼尖的瞅见了他们身上的道服,当即叫嚷起来。
“是仙人!我在地上看到过这样的服饰!他们是仙人!”
如一点火星爆燃了一捧儿冷火似的,原本局促不前的人也涌了过来,把几个人团团围住,几个人的眼里爆出了兴奋到近乎诡异的青光,开口想要问点什么,丹希却一伸手指,然后轻轻握拳。
只一个简简单单的手势,就好像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从他身上传递到了周围,使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嘴。
接着,苏折在丹希的示意之下,带着友好的笑容看向了其中几个年轻男女,问了问。
一问之下,发现他们这些人,竟在这蛇腹之中世代生活了近乎千年!
所有人都是在地上生活得好好的,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掳劫到此处,接着永远困在了蛇腹之中,想出都不得出,想走也不能走,且年龄状态永远不变,一辈子彼此对望。
这竟然是某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
可又并非不变。
这阴森潮湿的蛇腹环境,会使人的皮肉骨骼都慢慢蛇化,长生虽使他们不死,却不能免除他们身上的病痛免却半分,许多人受不了折磨而自杀,却又会在祭坛重新复活。
仿佛活着,就是诅咒。
如今他们日盼夜盘,好不容易盼来了苏折这些世外的仙人,自然觉得得了救星,只盼着能够出去。
苏折的面上依旧噙着一丝从容温和的微笑,却以眼见余光看向丹希,发现对方的面容肃沉,未有一丝轻松惬意。
他心中一动,问向众人:“你们这千年来,难道从未试图向蛇口那边进发?”
此处虽是蛇腹,离蛇口有一段距离,但他们有近千年的时光,无论如何也该有机会去蛇口那边看看。
有人便道:“我们也有人试图去蛇口那边查探,可是许多人在途中丧命,又在祭坛重新复活,复活之后就没了探路的记忆,等于又得重新来过。”
细细一算,他们有的人死过千百回,也复活过千百回。
苏折情知有异,借故要找仙师商议,暂且屏退了众人,单独问向丹希:
“老师,您怎么看?”
丹希沉眸道:“你想帮他们?”
苏折道:“我知道我们来此是来寻画祖碎片的,可若能帮他们重回人间,也算是件功德,对吧?”
他怀中的猫猫却嗤笑一声,一针见血地点明道:“帮他们重回人间?你以为他们能在此地死去千百回又复活千百回,是因为什么?”
苏折沉默片刻,眉心一动道:“是因为那祭坛?”
他刚才靠近的时候,便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气息,不似妖气也并非尸气,而他们口中所说的祭坛,却只是一个寻常的高台罢了,唯一不太寻常的是,这高台上插着一个巨大的铁柱,外表看上去宛如一只竖着的铁笔。
猫猫魔尊继续笑道:“还记得画中的那些画灵么?就算它们消失了也不要紧,只要你往画上填补颜色、灌输灵力,就能不断地召唤出它们……这些人也是一样的。”
苏折眉心一动:“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丹希叹了口气:“真正的居民,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你所看到的这些,不过是因为画祖的碎片在这巨蛇之中,碎片中流溢出的巨大灵力,使这些人生前的记忆以亡灵的形式重现。”
画祖所思,即为现实。画祖所指,即是存在。
哪怕只是他的一缕灵魂的碎片,其中所蕴含的巨大灵力,也足够把一段段亡灵的记忆给具象化了。
苏折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所以这些人只是那碎片导致的衍生品?”
这就是他们能够反复地复活,长生千年的原因?
而这也是……他们根本不可能离开这蛇腹的理由?
他眉头一折,又问:“那如果我们取出碎片,会如何?”
丹希犹豫片刻,近乎是轻飘飘地甩下一句沉如千钧的话:
“那么,你会帮他们解脱。”
苏折陷入了沉默。
他看向了那村落中兴奋讨论着的男男女女,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和渴望,再看向了头顶,却只瞧得见血红色的蛇腹遮盖了整个顶部,粘稠阴冷的脉管如粗大的栅栏似的,把所有人都封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猫猫魔尊见他不言不语,只是轻轻地舔舐了一下他的掌背,温柔地用脸蛋蹭了蹭他。
而苏折被这一蹭一舔的湿软触感弄得回过了神,低头瞧见这猫儿的动作,唇角一扬,勾起了一丝奇异的笑。
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千里之外的画轴山外。
群仙宴,画轴山千百年一次的仙家盛会,聚诸仙各派的盛名弟子,汇群山福洞的高阶修士,会上摆满了珍馐琼浆,一应摆设皆陈于“殊光殿”,有琉璃小桌百余座,奇花锦毯从山脚一路铺设到山顶,又有金光紫雾笼了山上山下,里里外外都是艳霞笼辉,彩氲迷离,不似山上,倒似天上琼宫一般。
身为新近崛起的画仙修士,冯灵犀等人自然也有幸受邀,入了这“群仙宴”。
可是一入宴,他的目光便随着当头照下的阳光,在这许多人里上下搜寻,却总搜不到那个他最在意的人的身影。
这个人,自然是消失多日的林宿。
传说他得了丹希大居士的点拨提拔,几月之间连升两阶,速度直逼当年的徐云麒徐居士。
如今他已是四阶画仙,已是堂堂的“虚实仙使”了。
而冯灵犀、叶清敏、梅洛洛,三个当初和他一起上山入门的,也只停留在二阶初期罢了。
冯灵犀自己还好,只是感慨优秀之人必然有奇特境遇,在惊讶与惊喜中慢慢地消化这一日千变的现实。叶清敏心中却仿佛不太平衡,得听消息的那一晚,他几乎是在寝舍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时不时地就传出一声不甘、不解、又不得不服的叹息声。
以他的心高气傲,想来必是难以接受这巨大的差距吧?
可再不能接受,也必必须接受。
因为林宿不单是天才弟子,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倒是梅洛洛,初看她是有些精灵古怪在身上的,可几番变化下来,她好像又比男孩子们要老成豁达得多,无论世事如何轮转,她好像都能乐呵悠哉地坐在观众席里,静静磨着自己的墨,画着属于自己的画。
想到此处,冯灵犀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们说……小林会在这‘群仙宴’上现身么?”
叶清敏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道:“他是新秀中的新秀,潜力无可限量,自然会现身此宴,与别门别派的修士们互相交流切磋,何须你来操心?”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酸气儿?”梅洛洛笑道,“小林升阶奇快,也是他的一番因缘机遇,他是我们这一代新人弟子中的翘楚,有了他,我们走在高阶弟子面前也可抬一抬胸,挺一挺首。”
冯灵犀笑着挠了挠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会儿等他出现,我们定要上前好好问问他,瞧他是怎么升这么快的。”
叶清敏却瞪了他一眼,义正言辞道:“林仙使已是四阶的仙身,尊位已与我们大大不同,我们遇到他,更该遵礼仪、守规矩、行下阶弟子对仙长之大礼,怎能还和从前一般胡闹呢?”
冯灵犀一愣,疑惑道:“用……用得着如此生分么?”
叶清敏叹道:“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从前我们四个,虽有些许差距,但总算还能互相追赶,可如今他一朝得道,等于一夜之间从山脚走到了山顶,而我们,却还在山脚苦苦挣扎,又怎能和从前一样呢?”
但他顿了一顿,又无奈地锤在了琉璃桌上,震得盘子中的水果鲜叶都晃了三颤。
“若是旁人,我便实在不甘,可偏偏是他,这样机敏果决、和善妥帖的人,任谁都挑不出个错来,他得了道,我也不得不服了……哎……”
他素来寡言少语,如今乍然放出这许多的话,显然也是心中思虑良多,憋了太久,不得不一纾心中情绪。
这话带得冯灵犀也沉默了几分,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如今与林宿的巨大差距,倒是梅洛洛弯起一笑,眉眼盈盈道:“小叶就爱多想,小冯怎么也和他一起计较了起来?就算仙人有别,他的性子也不会变得太多啊。”
叶清敏淡淡道:“若是他未曾变过,为何这几个月来,连一封书信都未曾捎过来呢?”
冯灵犀本来被梅洛洛的话说得心头舒缓了几分,此刻又骤然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愁绪与悲戚,就好像叶清敏的形容一样,不知不觉之间,他和那个昔日小伙伴之间的距离,已经比山脚和山顶的距离还长远了呢。
一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拿起一个高足双耳白玉酒杯,灌了满满一杯,咽下去,感受到酒液在喉咙底部的翻腾不止,心底才畅快了些许。
看如今这情形,就算林宿再现身,也只能坐到四阶弟子那一处,不会再来他们这几个二阶弟子处栖身了吧?
他郁郁地想了几分,却又勾起一分笑,只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狭气小意,只该为朋友的进步而高兴才是,怎能一味儿地拘着对方不放呢?
此心一现,他再抬头四顾的时候,居然真看到了多日未曾现身的林宿,当即惊呼出声,忍不住掉了酒杯,像一只脱了笼的大兔子似的直恍恍地从跪坐的蒲团上跳了起来。
原来林宿已然现身了。
他穿着一袭浮金青地宽袖长身的华服,整个人几乎笼罩在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之中,就连屋檐仙树投下的层层巨大阴影,也未能把他的光芒遮掩下去半分。
瞧那衣裳上,竟与寻常的画仙道服迥别,旁人衣裳绣仙子童子,或纹了山水奇景,或要添百兽仙禽,但也是兽骑着仙禽,人骑着神鸟。
他这衣裳,虽也是仙气翩翩,却只有仙禽神鸟在上,并无兽类与仙人相骑。其中有云鹭穿花,有孔雀开了绿屏,白鹇与云雁依偎相护,丹鹤栖于长莲之上,凤凰飞于梧桐之巅,各色仙禽泛着勃勃生机之余,呼之欲飞,走近了听,甚至还能听到上面的鸟鸣清啼之声。
因是新人,又是新衣,他走到哪儿,自是哪里便有人投去关注的目光,林宿自然也应对得宜,总是微笑以对。
那番苏折在蛇腹中探画祖的碎片,这边自然是林宿以道服仙袍飘然现身。
一个本体,一个分|身,虽在两时两地,却能彼此心意相通,展示着同样的性情与言语。
他与诸位弟子打过了招呼,与徐云麒互相对视了一眼,徐云麒面色微微讶异,但还未问出口,林宿就越过了他,朝着冯灵犀这边走来。
冯灵犀一愣,还未来得及问出什么,就发觉林宿已经走到他面前,含着微笑,一如既往地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小冯,许久不见啦。”
冯灵犀欢喜得几乎挤出几滴热泪,可又觉出胸口一阵微烫,好像是那根金乌羽毛做成的项链,莫名其妙就起了热度。
他正觉奇怪,林宿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顺了他的气儿,接着去与震惊的叶清敏和微笑的梅洛洛打了招呼。
然后,他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变出了一个莲花折枝的软垫蒲团,坐在上面,与冯灵犀等二阶的掌卷弟子坐成了一团儿。
这等破坏规矩的行径,自然引发了不少人的议论,可在场也什么人去阻止,冯灵犀激动欢喜之余,也忍不住攥住了胸口那抹藏着金乌羽毛的项链。
他果然,果然还是没有变的!
不多久后,徐云麒徐居士也穿过了弟子们,直往苏折这处坐了一坐,然后貌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问。
“你身上的气息,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了啊?”
苏折笑了一笑,轻声笑道:“老徐这话什么意思?我可听不懂啊。”
徐云麒瞪了他一眼,警告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可是群仙荟萃的大宴,你要是用着妖身在此处出没,无论多好的掩饰都藏不住,趁着没人发现,赶紧退下!”
苏折笑了一笑,道:“我若非要留在此地,你还能当众踢我出局不成?”
徐云麒沉默了几分,道:“二师兄就要来了,苏折,你还是小心些吧。”
苏折想了一想,笑得滴水不漏,可随意一瞥,却在人群之中瞥见了一抹诡异而又熟悉的场景。
他登时笑不出来了。
一个来自玉作山的剑仙弟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酒,似乎是个很寻常的举动,可他的脖子上却骑着一个熟悉的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