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觉到金也拿起了酒杯,这位纪家家主也撇过来了一眼。
纪家家主没有接金刚刚的话。
而是沉吟了一阵,看向不参与讨论的扬,问:“二公子觉得这酒怎么样?”
他这话冷不丁冒出来,毫无由头。
弄得金和利诺家主有些手忙脚乱,接不住招。
扬·利诺眼看终于有了自己发挥地余地。
顿时晃着酒杯,先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砸吧着嘴说:“好酒,没想到国内也有如此醇厚的红酒。”
金和利诺家主狐疑地对视一眼。
难道这位纪家家主对酒感兴趣?
在谈判桌上投其所好,也是件常见的事。
于是金也端起酒杯,仔细地品了品。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这杯酒和平时的味道不太一样。
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应该是品牌特色。
老利诺对对面的男人越发摸不透,也收了收行事乖张的习性。
他低头举起酒杯,先是仔细观察了酒的颜色。
而后又晃了晃,闻起酒的香气。
最后才抿了一口。
仔细走完品酒地流程,认真喝完了半杯酒,他才真诚感叹:
“香味浓郁,口感香甜中带着些微微的苦涩,还有些很少见又很熟悉的香气。”
最终,他整体评价:“口感层次很丰富,的确是好酒。”
夸完了酒,老利诺又赶忙扯回生意上:“在这次项目的宣传上……”
话才说了一半。
就见对面一直矜持冷淡的男人,忽而手指抚上眉骨。
低头闷笑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回荡了许久,才堪堪停住。
对面三人被纪旻的反应弄得齐齐愣住。
不知道他这笑是好是坏。
眼看谈判落入了下风,便也只能跟着笑。
纪旻笑了许久。
连身边的陈管家都意外地挑了挑眉。
男人这才好不容易压下喉中的痒意,堪堪止住了笑。
他端起面前的水杯想抿一口。
但不知为何,手指又顿住,将杯子放回了桌上。
这才开口继续谈起了生意:“贵方对国内的情形并不了解……”
谈判正常进行。
纪旻的心情却和以往谈判时截然不同。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商业谈判时走神。
也是第一次在谈判桌上笑出声。
谈判到最后,双方僵持。
老利诺站起来,还想再争取一些。
纪旻却看了看时间,干脆利落地拒绝。
他身边的翻译也忙道:“纪先生说您预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他还有别的工作。”
不顾身后骤然站起来的几人。
纪旻遥控着轮椅离开圆桌。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见到陆燃的身影。
负责人忙引着他过去。
纪旻一路行到宴会的角落。
便见少年窝在墙角的沙发里,旁边就是窗口,巨大的曳地窗帘垂着。
明明刚搞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这小孩却像躲避行人的流浪狗一样,小心翼翼窝在了窗帘后面。
“别躲了,该走了。”纪旻道。
窗帘后面没动静。
纪旻看了负责人一眼。
负责人伸手轻轻将窗帘拉开。
就见陆燃抱着膝弯,闭着眼睛靠在沙发椅背上睡得没心没肺。
他浅色的唯一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上还留着红酒的痕迹。
氤氲成泛紫的一团。
少年最近刚养出来的脸肉压在沙发上。
像某些柔软解压的捏捏乐一样,被压得微微变形。
暴露在空气中的另半边脸上,带着浅淡的酡红。
印在奶白色的皮肤上极为显眼。
纪旻盯着人过于纤长浓密的睫毛看了许久,才意识到刚刚这小孩喝了杯酒。
红酒度数不算低。
这个年纪,喝了应该抵不住困意。
负责人伸手要把人叫醒。
纪旻却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负责人快速把手收了回来。
纪旻也没动。
他便这样盯着陆燃看着。
少年睡得乖巧。
但想到这人刚刚做的事,纪旻心里那份奇特的荒谬又涌了上来。
不仅是因为小孩做的事。
更因为自纵着陆燃的自己。
看了良久,纪旻收回目光。
他朝负责人淡声道:“找人抱他起来,动作轻点。”
负责人连忙叫了个安保过来。
安保还是第一次接到类似的工作。
他从前干的都是把人拎着扔出去,哪里做过什么抱人的事。
所以下手难免有些重。
直接把人拎到了臂弯里。
少年身上没几两肉。
仅有的一些说不定还是这几天养出来的。
他被安保架在臂弯里,意外显出几分难言的脆弱。
更因为安保的动作,不自在地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要转醒。
纪旻坐在轮椅上。
他需要抬头,才能看到被安保环在臂弯里的少年。
不知为何。
纪旻觉得这场面有些刺目。
让人毫无缘由地不舒适。
所以轮椅行了几步,又骤然停下。
纪旻调转轮椅,面对着安保。
他声线微冷,道:“给我。”
安保被命令得一愣。
他很明白面前这位是个脾气不算好的大佬。
但纪旻人又在轮椅上坐着,他顿时询问地看向身边的负责人。
负责人也懵了。
甚至连陈管家都沉默了。
纪旻看着安保怀里的少年。
他把腿上的毯子展开,又重复了一遍:“把他给我。”
安保又看了一眼负责人,这才明白纪旻的意思。
他小心翼翼地弯腰,要把怀里的少年放在了纪旻的轮椅上。
这会儿,众人仔细一看,才注意到纪旻的轮椅很宽。
因为他身形高大,用的轮椅都是特地定制的。
原本只是他自己稳稳坐着还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和少年的体型对比,便显得男人肩背越发宽厚。
即使是残疾,即使只能坐在轮椅里,也能将人好好护着。
纪旻没有理会身边人的目光。
他伸手将藏青色的羊绒毯展开,给怀中的少年盖上。
一时之间,少年便只剩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露在外面。
他的脸颊在冷调的藏青色衬托下,显得越发健康白皙。
让身后肤色苍白,眸色死寂的男人,都莫名多了丝生气。
纪旻揽住怀中的人,遥控着轮椅往前走。
身后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
行至电梯。
“纪总留步!”
利诺家的三人商量些许,还是追了过来。
老利诺道:“纪总,关于项目的细节,我们还可以再商谈,您什么时候…”
这时,谈判桌上平静到有些温文尔雅的男人改了脾气。
他在皱了皱眉,瞥了眼怀里沉睡的少年。
没有回答老利诺的话,而是压低声音道:“小点声。”
吵醒了,生起气来再给人喝马桶水怎么办?
老利诺看了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人。
眸底是止不住的震惊。
纪旻抬眸,他声音依旧很低。
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道:“利诺先生,我很介意有人对我身边的人口出不逊。”
利诺家三人骤然僵住。
想到谈判中途他们的窃窃私语,脸色绷得难看。
纪旻抱着人进了电梯。
陈管家笑眯眯地看着利诺家三人,也用意大利语回道:“不好意思,我家先生休息时不谈工作。”
一行人都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利诺家三人五颜六色的脸色全挡在了门外。
旁观了一整场谈判的负责人心里冷笑。
他特别不喜欢利诺一家。
明明是国人,装什么假洋鬼子,还妆模作样的请了个翻译。
时不时飙出两句意大利语。
现在国语说得不是挺好吗?
这三人离开国内太久,怕是不知道他身边这位纪先生的习惯。
纪家人都只在谈判桌上有礼貌。
正式场合让人挑不出错。
但下了谈判桌,便翻脸不认人。
想在私下里讨到点好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
今天纪旻竟然只回了一句意大利语,没用他那冷腔冷调的嗓音把利诺家那层假皮扒下来。
着实是手下留情了。
难道谈判桌上,利诺家的人已经吃了什么大亏?
让纪旻都心生同情,不忍心下嘴了?
负责人正在心里嘀咕着。
突听纪旻冷不丁嘱咐了一句:“今天利诺家用的杯子……”
“记得全部扔掉。”
而他这个老子竟然只能在一楼呆着。
就算现在沈氏是沈星遇在打理,这种差别对待还是让沈鸿源很恼火。
更别说,今天他受不了小儿子的央求,特地带了沈星染过来。
结果进场的时候,却被沈星染非会员,给拦在了外面。
说只有高级会员以上才能带人进来。
现在沈星染只能呆在车里等着。
沈鸿源站在二楼的电梯外。
他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是想上二楼被人堵出来,于是拿着酒杯,假装在欣赏旁边窗口的景色。
身边一些朋友在讨论:
“今天纪家那位过来了是吧?”
“听说是和国外的一家企业接洽。”
众人心思涌动。
如果真有什么大的项目,这对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好处。
搏不到什么大头,跟着喝汤就是好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谈起了纪旻,有人便问了一句:
“那位身边是不是跟了个少年?”
“好像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长得挺不错。”
沈鸿源听了一耳朵,突然心思一动。
纪旻……
不知道是什么性格的人。
有时间可以让星染接触一下。
他那个小儿子在人际交往上,可谓是无往不利。
这时,一个熟人看向沈鸿源,问道:“你今天不是说要带染染过来,怎么没来?”
这一句话差点戳到沈鸿源的肺管子。
他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
只道:“小孩子一时兴起,这会儿有嫌吵闹,说不想来了。”
他答完之后,刚刚问话的人又凑过来了点。
手肘戳了戳沈鸿源,问:“你老婆最近怎么回事?我听我儿子说,你还有个亲生儿子流落在外面?”
上流圈子里那点八卦最惹人注意。
这人一开口,周围人的注意力便都从纪旻转移到了他身上。
甚至沈鸿源一位老朋友都道:
“听说还不是私生子,既然是亲生的,怎么会流落在外面?”
沈鸿源的心一提。
最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人这样问了。
沈夫人上次众目睽睽下去抓“私生子”,无意间将陆燃的身份捅了个对穿。
再加上陆燃之前便闹过几场。
像陈家、林家这些在场的人家,早就知道了陆燃的身份。
传言一传十,十传百。
上次沈鸿源去公司,在董事会内部也隐隐有了传言。
沈家家庭成员的变动都是十足惹人注意的。
沈鸿源面色微沉。
这一瞬,他眼底甚至闪过一丝狠厉。
沈鸿源不允许任何人真正意义上破坏沈家的安宁和利益。
看来陆燃是留不住了。
需要找个机会送走,看管起来才行。
沈鸿源大脑里想着托词。
正准备想办法,把传言搪塞过去。
二楼电梯口的侍者面色紧张起来。
而后“滴”的一声,电梯停驻。
这一声提示音比什么都管用。
先前兴致勃勃看着沈鸿源的人,均齐齐扭头,若有若无地盯住电梯口。
能上二楼的人,均比一楼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无论是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几个,能搭上话总是好的。
一片神色各异的目光之下。
电梯门悄然滑开。
站在外侧的负责人率先走了出来。
他躬身在外侧候着。
然后便是纪旻的轮椅轻轻驶出。
有人还记得最开始的传言。
下意识抬头往轮椅背后看,想看看究竟是谁能去推纪旻的轮椅。
看准了是那种风格。
说不定他们也能投其所好。
可目光一投过去,众人便彻底愣住。
只见纪旻宽阔厚重的轮椅上,窝了个少年。
少年偏瘦,团在身材宽厚且高大的纪旻怀里。
像只乖巧的猫。
他正靠在纪旻胸膛上熟睡着。
浑身被一张藏蓝的羊绒薄毯盖了个严实,只露出小半边白皙的脸颊,还有毛茸茸的细软黑发。
又眼神好的,还能看到,少年奶白色的脸颊压在男人胸口的钻石领夹上。
硌红了小半边脸。
沈鸿源也伸长了脖子看过去。
目光触到纪旻怀里的人时,霎时顿住。
竟然是陆燃?
这一瞬间,沈鸿源完全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早听说最近纪旻身边跟了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家境似乎不怎么好。
不知怎么竟然入了纪旻的眼。
纪旻竟然还破天荒的允许这小孩碰自己的轮椅。
可沈鸿源万万没想到。
这个少年竟然是自己那个走丢了十五年,一无是处的亲生儿子。
就算现在纪旻怀里抱得是外面等在车里的沈星染。
沈鸿源都不会震惊。
可怎么会是陆燃呢?
或者说……
怎么能是陆燃呢!
沈鸿源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初。
半年前,沈夫人一腔不耐地打电话通知自己,让自己去做个亲子鉴定。
沈鸿源以为这人又胡思乱想。
等过去了,才发现是自己走丢的那个儿子找到了。
当时沈鸿源是有些惊讶的。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没死在当年那场山洪里。
沈鸿源下意识觉得有阴谋。
可能有人知道了当年他们有个孩子丢失,于是故意找了个孤儿来搅混水。
可惜亲子鉴定做了几遍。
的确是他儿子。
沈鸿源还记得陆燃回到沈家的第一天。
他站在沈家那个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显得局促又格格不入。
在外十五年,只有一副贫穷磨出来的瑟缩模样。
是个废物。
还没有沈星染一半有用。
沈鸿源简单给这个儿子盖棺定论。
便彻底无视,只在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指着陆燃身上不合心意的地方发一顿火。
直到有一天,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突然变了。
弄得沈鸿源都有点怕。
但再怎么折腾,无非都是家里的小打小闹而已。
沈鸿源嫌烦了就躲出去。
可不知为何,这个本该悄无声息被掩盖的孩子,竟然频繁出现在和沈家有关的传言里。
先是在沈家大门前大闹一场。
让附近富家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沈家住进了个陌生的孩子。
紧接着,本来没多大苗头的私生子传言越演越烈。
直接到了放出流言的沈星染本人都兜不住的程度。
再到沈夫人主动出场,揭开这个所谓的“私生子”的假象。
近乎亲自揭晓陆燃的身份。
然后便是现在。
沈鸿源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在这种场合,在这种情况下,见到陆燃。
他眼睁睁看着。
纪旻就这样抱着陆燃,坐在轮椅上,在他面前驶过。
轮椅行至人群中。
先前窝在纪旻怀里,睡得很熟的少年,忽而挣动了一下。
他迷茫地抬起头。
那张藏蓝色的薄毯滑落了些许,将他整张脸都露出来。
沈鸿源看到,这个自己从来都没有瞧上眼的儿子。
从纪旻怀里探出头来。
那双弧度乖巧地黑眸,在宴会一众吵杂的人群里,准确地找到了他。
少年坐在纪旻怀里。
当着宴会所有人的面,语气茫然却清晰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霎时间,宴会所有人的目光,均如同针尖般朝沈鸿源射了过来。
沈鸿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现在嘴边考虑好的说辞,一瞬间全部失效。
纪旻的轮椅也恰巧停住,侧眸朝沈鸿源看了过来。
“沈家主在啊?”男人淡声道。
眼见纪旻开口。
周围有人心思活络,立刻借着这事插嘴。
“老沈,这就是你那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
“还不赶紧给我们都介绍介绍。”
“害,早知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得提前准备点礼物才好。”
七嘴八舌中,沈鸿源已经成了话题的中心。
沈鸿源看向轮椅上的男人,还有他怀里的少年。
在这一瞬间,沈鸿源内心心思百转。
下一秒,他便变了脸色,露出一副和蔼模样,笑着对周围人宣布:
“这是我家小儿子。”
“小时候走丢了,家里人痛不欲生,我父亲还因为这事一病不起。后来找了好多年,近几天才找到。”
“正准备找个正式场合给大家介绍,并正式把孩子认回家。”
“谁成想今天先见面了。”
“不过大家别着急,最迟下个月,就和大家正式认识了。”
沈鸿源也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
这会儿还不忘开个玩笑:“我这小儿子可是走丢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的礼物可都不能少啊!”
他说的大大方方,但有人不给面子。
众人正想热闹的搭话,就听轮椅上的少年怯生生地说:“爸爸,你怎么突然愿意接我回家了?”
沈鸿源脸色一僵。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也开始狐疑起来。
众目睽睽下,陆燃甚至又往纪旻怀里缩了缩,一脸恐惧道:“你之前不是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吗?现在接我回家,是不是要打我?”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
一群大老爷们用审视的目光盯着沈鸿源。
啥意思?
亲生儿子还不给进家门的?
这沈家家主看起来人模狗样,怎么还打孩子?
轮椅上的纪旻也朝沈鸿源挑了挑眉。
沈鸿源脸都绿了。
但顶着众人的目光,又看看轮椅上的纪旻。
他还是强行做出温和的表情:“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之前是不方便,现在肯定把你接回家。”
说完,他又走到纪旻轮椅前。
一脸关切地看着窝在纪旻腿上的少年,问:“怎么睡那么熟?是不是喝酒了?”
又看向纪旻:“纪先生,这孩子承蒙您照顾了。”
这还是沈鸿源第一次用这种好爸爸的语气和陆燃说话。
虽说坑了沈鸿源一把,这会儿陆燃却在走神。
他注意力并不在沈鸿源身上。
只依稀听到这人止住了话语,便挣动了一下,想从身后的男人身上跳下去。
顺理成章地跟着沈鸿源离开。
可他一动。
腰间便缠上了一直手臂。
手臂没用什么力,只藏在毯子下,松松地揽着。
但隔着一层不厚的卫衣,陆燃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
以及其中暗含的力量感。
纪旻的掌骨还很宽。
五指张开,便能轻轻松松将陆燃的腰盖住大半。
察觉到这股极为轻微,却名为禁锢的力道。
陆燃睫毛颤了一下,又像鹌鹑一样,乖乖窝回了毯子里。
“沈家主。”
纪旻平淡的嗓音想在陆燃耳边,“晚上我会亲自把贵公子送回去。”
一旁的负责人听得心头一跳。
怪不得纪旻刚刚说把这少年当少爷供着。
还真是位少爷。
沈鸿源微噎,但也没有出言阻止。
纪旻丢下那句话后,便自顾自抱着人离开。
徒留下身后一片响亮的议论。
纪旻靠在轮椅椅背上没动,只抬了抬下巴,示意陈管家披上来。
陈管家依言把大衣盖在了薄毯上。
将陆燃也罩了进去。
一直跟着的负责人寒暄两句,便退开了。
一时之间,宴会外的场地里空旷又安静。
只能听到身侧陈管家规整的脚步声。
还有纪旻遥控着轮椅行进的细微声响。
陆燃又往毯子和大衣里躲了一点。
口鼻都遮住,只半露出一双眼睛。
但似乎并没什么用。
毯子和大衣都是属于身后男人的。
带着纪旻身上独有的厚重木质香。
在鼻尖萦绕不散。
纪旻微微垂眸,瞥了眼怀里那个毛茸茸的发旋。
他停下轮椅,看向一边的陈管家,道:“陈叔,你去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陈管家了然,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陈管家的脚步声消失。
纪旻敏锐的感觉到怀里少年僵硬的肢体,放松了不少。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爽。
这会儿宴会还没结束。
陈管家一走。
霎时间,偌大的户外停车场里,只剩下陆燃和纪旻两个人。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场面静得要死。
一直乖巧窝着的少年轻轻抬起了头。
藏青色的薄毯从他脸颊滑落到肩膀。
他睡得微乱的发丝下,是一双极其清醒且冷静的眸子。
这双在路灯灯光下,黑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正盯着纪旻看。
“不装了?”纪旻问。
“本来就没有装。”少年微微移开眸,似乎是怕冷,把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
他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猪。
被人拎起来放到轮椅上,又被利诺家的人吵了一通,再不醒就真成死人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今天沈鸿源会参加宴会?”
男人声音轻慢。
他遥控着轮椅,慢悠悠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里走。
“谁知道你和他竟然不在同一层。”陆燃嘟囔。
他起身想从轮椅上下来。
动了动,没挣脱。
陆燃:“……”
他又使劲挣了挣,纹丝不动。
陆燃:“!”
他比力气竟然比不过一个残疾人?
陆燃扭头看向纪旻。
男人没有看他,专心看着身前的路。
他下巴线条利落,抿着的薄唇带着丝凌厉。
端是一派目中无人的模样。
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因为什么事生气。
还是习惯性做出面无表情的模样。
陆燃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凑到他面前。
恶魔低语:“刚刚我在马桶里涮杯子,没洗手!”
纪旻一脸淡定:“我看到你洗过了。”
陆燃:“……”
腰间的手跟铁箍似的。
他苦思冥想半晌,又惊喜道:“可我给他们敬酒的时候,又碰了杯子!”
“但是你离开后又去了洗手间。”纪旻道。
陆燃:“……”
他偷偷去的,没想到这人在谈判桌上坐着,竟然还注意到了。
他又要说什么。
纪旻终于垂眸瞥了一眼少年,皱眉。
伸手捉住陆燃两只乱舞的胳膊,塞回了毯子里。
“坐好。”纪旻沉声道,“你没穿外套,现在零下十几度,跳下来不要命了?”
陆燃便又被塞了回去。
他身上盖着那层薄薄的藏青绒毯,绒毯上还罩了件男人的毛呢大衣。
将寒风隔了个干净。
背后靠着男人的胸膛。
体温和心跳透过不怎么厚的衬衫和西装外套,传达到陆燃的脊背。
纪旻这人看起来冷得要命,皮肤又是不见阳光的苍白。
但体温却并不低。
滚烫一片。
陆燃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他低垂着眉眼。
最终仰起头,破罐破摔般道:“对,我就是利用你了。”
“我又不蠢,当然知道你的身份代表着什么。不然我也不会放心把大黄放到你那里。”他说。
“早上我听到了沈鸿源要来这场宴会,我是特地跟你过来的。”
少年睫毛颤了两颤,才继续道,“我知道以沈鸿源的性格,如果他知道我和你有联系,肯定会选择利用我和你搭上关系。”
陆燃算好了时间,刚好在大庭广众下叫了沈鸿源一声“爸爸”。
这样,沈鸿源万一想推诿,也推不掉。
陆燃不是个傻子。
同龄的丁维都能看出沈家的权势,并能选择依附。
陆燃这个勉强算活了两辈子的人,自然知道纪旻的影响力。
所以在沈星卓频繁打听大黄的消息时,陆燃请求纪旻安置好大黄。
因为他知道,纪旻一定可以护住大黄。
只要和纪旻扯上关系,沈家人绝对没有那个胆再来弄死大黄。
陆燃重活一辈子,只要安排好了大黄,便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他也早就不再奢望也不愿意被沈家认回去。
只希望能够不要上上辈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被沈家人关到病房里就行。
可前两天,沈夫人一出大戏闹起来。
陆燃却察觉到了沈鸿源的不对劲。
一提起十五年前,沈鸿源的态度太反常了。
似乎压着什么极大的秘密。
后来听到沈夫人只是指责他养了私生子,沈鸿源一瞬间的表情,堪称松了口气。
对此陆燃并不是很放心。
他直觉沈鸿源隐藏的事和自己有关,如果不弄清楚,他八成还会和上辈子一样死的稀里糊涂。
“你明显又不是很想插手沈家的事,所以我就故意跟着你来了这个宴会,利用了你。”
陆燃说。
纪旻垂眸看了他一眼。
少年仰着下巴,强撑着一副骄傲又理直气壮的样子。
“嗯,很有手段。”男人道。
“那是。”陆燃又扬了扬下巴,只是眼睫扑闪了一下。
“想不到我是引狼入室,招了个那么步步为营的下属。”纪旻低头注视着他。
少年抬着下巴,看起来坚定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