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有些高兴地。
如果他真是沈鸿源的亲生儿子……
可是,对沈夫人来说,显然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更合她心意。
沈星染合眸,掩住了眼底的讽刺。
第二天,早上陆燃照例起了个大早。
他洗漱完带着狗出门时,意外发现沈夫人和沈星染都在楼下。
沈星染等在桌边。
沈夫人亲自从厨房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甜粥,送到沈星染面前。
“快尝尝,这粥煲了两个小时呢!”
沈星染连忙站起身去接,嗔怪道:“妈!你小心点,可别烫着。”
母子俩挨在一起,亲亲密密地喝着粥。
陆燃回头往餐厅看了一眼。
看到陆燃过来,沈星染嘴角扬起个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沈夫人:“妈,你不是说要把哥哥认回家吗?要商量一下日程安排吧?
“还有要请哪些人?京市的上流圈子,都要通告一声才行。”
沈星染一派天真地安排着,“要让爸爸亲自写请帖才显得庄重吧?
沈夫人听到他的话,却皱起了眉。
那时候她是真想把陆燃接回来。
但现在,接回来又没什么用处,她有染染那么贴心的孩子,又不缺个儿子。
再说,一旦让陆燃回来,难免要解释当初他走丢的事。
肯定会有很多人围着她询问,用一种沈夫人很讨厌的目光看她……
“以后再说吧。”沈夫人喝了一口粥,搪塞道。
“啊?这样吗?”
沈星染侧头朝客厅的陆燃露出一抹笑。
沈星染半点都不想让陆燃回到沈家的户口本和族谱上。
但之前沈夫人提起时,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是因为他那时就知道……
陆燃根本就回不来。
就是不知道……陆燃得到希望,又看着希望骤然落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今早的沈鸿源脸色已经恢复了平常。
看到他下楼,沈星染像孩子般笑着招手,道:“爸!妈妈煮的粥超好喝,你快来尝尝!”
“今天下午爸爸你是不是有个宴会要参加……”
纪氏,董事长办公室。
纪旻抬眸看了眼时间。
距离某人平时上班的时间,已经迟了接近十分钟。
不过很快,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
少年牵着狗走进来。
还在门前的地垫上,拿着湿毛巾给大黄擦了擦脚。
纪旻注意到,陆燃身上除了书包外,又多了个快餐店的纸袋。
像是早饭。
这段时间,纪旻也知道,陆燃的早饭很简陋。
大多是包子。
很多时候买两个馒头了事。
这次在快餐店买早餐,算得上是“斥巨资”了。
纪旻正有些意外。
却见陆燃把纸袋放在自己的小书桌上,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了四个冰激凌。
大冷天的吃冰激凌。
还一下买四个。
纪旻微微皱眉。
他一下买那么多,纪旻下意识以为,这小孩又在买什么打折商品当礼物。
他正要开口,说自己不吃。
就见陆燃挨个揭掉脆筒的外带盒,在四个冰激凌上分别咬了一口。
纪旻:“……”
他冷嗤:“胃不想要了?”
陆燃振振有词:“冰激凌就是要冬天吃才好吃!”
他飞快炫完了四个脆筒。
纪旻办公室里空调打得很足,但冰凌的奶油下肚,陆燃还是小小的打了个寒战。
助理敲门进来个,提醒纪旻今天的日程安排。
并把日程表给了陆燃一份。
陆燃有些新奇。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才发现纪旻今天要外出,去三个地方。
虽然都是在京市,但相隔挺远。
“这三个地方,我都要跟着过去吗?”陆燃问。
纪旻也沉思了一会儿。
他身边跟着的人很多,几位助理,司机,保镖。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要考虑和安排身边小尾巴的去向。
又看了看日程表,纪旻道:“前两个时间很短,你可以在车里等。后一个,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进去。”
陆燃目光落到了晚上的宴会上。
可以选择进去,就是也可以选择不去。
少年盯着表格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提前下班的可能性。
但他很快便问了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这个宴会上有吃的吗?”
纪旻:“……”
他倏尔有些想笑。
压下嗓子里那股痒意,才冷声道:“饿不死你。”
“那我就去。”陆燃说。
安排完之后,陆燃便熟门熟路地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
他没再问纪旻自己需要干什么。
只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带着大黄出去散了会儿步,并把中午饭给纪旻带上来。
几天过去,纪氏的其他员工也发现董事长办公室里多了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经常带着那条据说是董事长前任留下的狗到处乱逛。
有人还认出陆燃就是楼下那家咖啡店的店员,打着胆子搭话,问陆燃的来历。
陆燃看看大黄,又看看纪旻的办公室,胡诌道:
“纪先生请我来照顾他前任留下的这只狗。”
听到话的人一脸震惊,讶道:“董事长还真有前任啊?”
陆燃:“……”
看看纪旻这老板当的。
别的总裁都是金牌单身狗,追求者不断。
到了纪旻这,有个前任都让员工那么惊讶。
这平时脾气看起来得有多差。
陆燃腹诽了一路。
他走到纪旻的办公室门前。
门没关,透过缝隙,刚好能看到男人正皱着眉,看着文件柜。
而后伸长手臂,去拿不知谁不小心放到书柜顶层的文件夹。
纪旻肩背宽阔,手臂也很长。
但即使这样,也依旧拿得有些吃力。
但他并没有叫人。
面上也没有露出任何怒气,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阴郁。
这一瞬间,陆燃突然明白。
别人对于纪旻竟然有前任的惊讶,或许不是因为他脾气差。
而是因为他残疾。
陆燃避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他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等轮椅上的人回到办公桌后才进来。
但办公室里却传出一道平淡的声音:“你要等饭菜都凉了再进来吗?”
陆燃:“……”
他慢吞吞走进去,有点好奇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已经回到办公桌后的男人,抬起下巴指了指他脚边的狗。
陆燃低头看着大黄。
好啊……原来是你卖了你爸。
他把饭菜在纪旻面前放好。
转身时看了眼文件柜。
想着刚刚反正被这人看到了,于是也不避了。
干脆直接伸手,把放在上面两层的文件夹,全挪到了纪旻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纪旻静静看着他的动作,目光微沉。
其实纪旻脾气很差。
天生的。
车祸残疾之后,便越加严重。
他脾气差,并不是会随便发脾气,而是他不高兴的点很怪。
如果助理把东西放在他难以碰到的地方,纪旻并不会生气。
他会想方设法自己拿到。
但如果有人诚惶诚恐地刻意把他当成个残废来照顾,纪旻会很不高兴。
就比如现在,理应是他最不高兴的时候。
少年放好了文件,并没有扭头向他邀功。
而是随便拍拍手,回到小书桌旁,打开了自己那份盒饭便开始炫。
他姿态随意得要死。
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地:我就是帮了,爱咋咋地吧。
纪旻那股怒气便奇怪地盘旋了两圈。
自己气哼哼地消散了。
最终,男人盯了人半晌,蹦出一句:
“不用放那么矮。”
“昂?”陆燃从盒饭里抬头,腮帮子吃得一鼓一鼓的。
便听纪旻恶劣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手那么短。”
陆燃:“……”
以后再帮,他就是狗。
下午,陆燃跟着纪旻出了两趟门。
纪旻应该是约了人谈生意。
陆燃没下车,抱着大黄窝在那辆商务车里,一人一狗打开车窗往外看。
虽说只是在车里,大黄依旧很高兴。
那双豆豆眼都变大了些许。
陆燃平时很忙,又是上课,又是打工。
它已经很久没再白天出来玩过了。
到了晚上,纪旻赶趟似的去了最后某个金融沙龙。
陆燃在日程表上,看到的是个小型宴会。
既然是宴会,他以为纪旻会准备很久。
毕竟沈家人都是这样。
但没想到,纪旻从上个地点出来之后,直接赶往了会场。
依旧是身上那套普通的商务西装。
随意得不像是去参加什么晚宴,反而像是去公司楼下的食堂吃饭。
但陆燃不怎么接触这样的场合。
纪旻又是他老板。
所以,陆燃想了想,坦坦荡荡地说:“我没来过这种地方,有什么不能做的吗?”
纪旻侧眸看他:“跟着我就好。”
说完顿了顿,有确认似的问他:“你今年十九岁?”
陆燃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结果男人自顾自道:“那也不要喝酒。”
陆燃:“……”
这是给他当老板,还是当老爹。
纪旻到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但依旧有负责人专门等在外面。
还有个外国人,见到纪旻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不是英语。
陆燃仔细分辨了一下,猜测大概是意大利语。
旁边翻译解释道:“这位是利诺家的二少爷扬·利诺,说他父亲已经等您很久了。”
纪旻声音平淡:“他愿意早到是他的事。”
翻译把这句话传达过去,说话的人顿时闭了嘴。
陆燃站在纪旻轮椅后静静听着。
实则一句都没听明白。
他也没探究,只在负责人做出邀请的手势时,推着纪旻的轮椅上了无障碍阶梯。
他推得自然,还在脑子里抱怨这阶梯有点陡,推得费力。
但他一动,周围所有人都像被按到了定格键一般,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陆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停住动作。
就这样推着纪旻的轮椅,停在了无障碍通道上。
“继续推。”纪旻道。
“哦。”陆燃应了一声。
他推得有点费力。
这通道不知道那个傻逼设计的,又陡又长。
陆燃没忍住,小声在纪旻耳边道:“你稍微按一下遥控嘛,我快累死了。”
纪旻嘴角弯了一下,但手指没动:“不是你自己要推?”
陆燃:“……”
他铆足了劲儿把纪旻推上去,上去时额头都沁出了薄汗。
他咬牙低声道:“你是不是偷偷摸摸按刹车了?”
纪旻笑着没说话。
陆燃气得要死。
殊不知,周围人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全京市上流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残疾的纪家家主,最厌烦别人碰他的轮椅。
但这次,却任由一个小孩推着他在无障碍通道上磨蹭了那么久。
陆燃进去之后,发现宴会竟然分为两层。
有的宾客只能从另一侧进入,待在一层。
而负责人却引着纪旻从一楼的场地中穿过,来到了另一侧的观景电梯中。
纪旻路过的地方,一阵静默后又响起细微地窃窃私语。
“刚刚是纪家那位吗?”
“是吗?但为什么有人在推轮椅?”
陆燃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推着轮椅,眼底并没有什么情绪。
电梯上了二层。
二层和一层并没有严格阻隔,站在二楼的栏杆前,能将一层的景观一览无余。
看猴似的。
和一楼的格局不懂,二楼散在分布着一些圆桌。
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是小型的谈判桌。
陆燃眼睛却在搜寻着哪里有吃的。
纪旻了然地看他一眼,道:“不是饿了吗?去吃点东西。”
陆燃顿时点头,直冲着食物走过去。
站在纪旻身边的负责人,看了看陆燃的背影。
他一副学生打扮,和整个会场格格不入。
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负责人低声询问:“纪先生……这位小朋友是?”
纪旻本想说是新招的助理。
他视线在这个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场地里扫过,又聚焦在那个围在长桌旁拿点心的少年身上。
似想到了什么。
男人轻叹了口气:“亲戚家的小孩,当个少爷供着吧。”
一个就是刚刚在外面用意大利语叽里呱啦乱讲的金毛外国人。
陆燃本以为,这次纪旻是和国外的企业谈生意。
却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利诺家二少爷,他亲爹是个不折不扣的华人。
陆燃学着陈管家的样子,垂头站在那里。
偶尔分神透过栏杆,往楼下的场地里看。
他正出神想着,利诺这个姓好像有些耳熟。
紧接着他的肩膀便被撞了一下。
陆燃抬头瞄了一眼。
看到一个容貌惹眼的男人,这个男人明显是个混血,长相很有辨识度。
嘴角带着风流不羁的笑容。
“金!”二公子朝来人招呼了一声。
见到这人,陆燃突然知道利诺家哪里耳熟了。
金·利诺。
利诺家的大公子,这可是沈星染的攻之一。
领的是相爱相杀剧本。
因为利诺家在几十年前迁往国外,迁之前和沈老爷子那辈有过过节。
沈家和利诺家算是世仇。
这些陆燃全都不介意。
因为等这段剧情开始的时候,他早就离开沈家,开启东躲西藏的生涯。
让陆燃恶心的是——
沈家不愿意认他,享福的时候,没他什么好事。
结果这个利诺家对沈家无差别攻击的时候,却还有他一份。
他在外面打着零工,这边被沈家人随手踩一脚,转头还会被对付沈家人的利诺家踩上两三脚。
觉得他是软柿子是不是?
陆燃眼观鼻鼻观心,面上相当平静。
金走过来之后,居高临下地垂眸瞥了纪旻一眼。
着重看了看纪旻的腿。
那个眼神,陆燃不知道怎么形容。
仅仅是旁观着,他便非常不舒服,仿佛把人的痛处彻底揭开,用匕首翻搅着。
“这是利诺家的大公子。”翻译介绍道。
而后,这人绕到圆桌另一侧,用意大利语闲聊一般和自己弟弟与父亲说了些什么。
三人玩笑般的笑了起来。
目光隐隐瞥过纪旻。
一旁的翻译不知道听懂了什么,额角冷汗都要滑下来了。
陈管家也微微皱眉。
陆燃猜也猜得到,大概和纪旻的腿有关。
陆燃觉得,纪旻大概也猜得到。
但意外的是,男人脸上的表情格外平静。
他甚至很有教养地等对面三人笑完,这才语气不疾不徐地续上正事。
见他完全听不懂,利诺家的两位少爷眼中的讥讽更盛。
但他们的亲爹,不知为何表情却凝重了点。
这场谈判继续了很久。
陆燃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纪旻在生意场上竟然是这种形象。
滴水不漏,寸步不让。
能为了利益完全忽略对方眼中的奚落,圆滑地宛如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又精明得要死。
陆燃低垂着眉眼。
内心不断感慨,当老板也不容易,生意桌上被人嘲了也得保持情绪稳定。
殊不知,他这副乖巧模样却有些引人注意。
谈判中途,气氛微松。
陆燃转身想再去吃点东西。
他脚步一动,却被人拦住了。
陆燃抬头看过去,就见利诺家的大公子,伸长了腿拦住了自己。
“你的眼睛很漂亮。”男人朝他笑了笑,眼神若有若无地将陆燃从头扫到脚。
他的国语并不怎么好,带着一种浓郁的口音。
陆燃没回话。
紧接着,刚刚口出夸赞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恶意,又用他别扭的口音道:
“当你伏在我跨间抬头的时候,一定更漂亮。”
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沉至了冰点。
纪旻缓缓沉了脸色。
就在这时。
金又灿笑着道:“开玩笑的。”
他眯起眼睛,耸了耸肩:“没办法,我这人见到美人,总是管不住嘴。”
二少爷扬闻言大笑。
两人的老爹倒是没什么表情,但也没组织。
陆燃脸上全然一片冷静。
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被人口出不逊后的羞恼愤怒。
只不过他低着头,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是在害怕。
陆燃绕过金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二少爷扬酒杯突然倒了,红酒泼了陆燃一裤子。
“真不好意思啊!”
扬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大大咧咧道。
此时,纪旻淡淡开口:“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陆燃应了一声,顶着半身刺目的酒液往旁边走。
一旁站着的负责人忙亲自带陆燃去洗手间。
一开始,负责人只以为纪旻是带哪家的小孩来玩。
看陆燃的穿着打扮,他又拿不准陆燃的身份。
但无论怎样,陆燃在他心中的印象,只是个普通的少年人而已。
可现在,一路领着陆燃走向卫生间。
负责人心底的印象却在不断变化。
因为陆燃太平静了。
这种平静,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孩子。
也不像是被欺负惯了的忍气吞声,更没有自怜自艾。
这表现让负责人心里泛起了点嘀咕。
连带对陆燃的态度都更恭敬了点。
到了洗手间门前,负责人还在问:“我找人送来一件干净的衣服,还需要人帮忙吗?”
“不用了。”陆燃摇头拒绝,“我擦干净就好。”
闻言负责人也没再坚持。
陆燃在洗手间里,拿着纸巾和毛巾吸着身上的酒液。
外面天气很冷,但宴会场地内空调打得很足,因此陆燃倒没有很冷。
他自己擦洗了一会儿。
洗手间门外传来点声音。
陆燃转头,看到一架轮椅缓缓驶进来。
是纪旻。
“你来干什么?”陆燃问。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身上的酒渍,问:“不生气?”
陆燃很坦诚:“当然生气。”
他说着生气的话,眸子却没什么怒气,只有黑沉沉一片。
纪旻微皱了皱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
“那为什么不发火。”他问。
陆燃朝他耸肩:“你这个老板都忍着,我个员工哪有发火的道理。”
纪旻沉默着没有说话。
实际上今天这笔生意并没有很重要,否则他也不会约在这样一个场地,还带着陆燃过来。
在谈判时保持平静,只是他一贯的习惯。
陆燃把吸满了酒液的卫生纸都丢进垃圾桶。
又拿起一旁的吹风机把衣服稍微吹了吹。
做完这些,他率先离开了洗手间。
纪旻正要跟着出去。
行到出口,却见陆燃又回来了。
手里端着个托盘,里面放了三个空掉的杯子。
纪旻一懵。
看着他拿着杯子进来。
这操作让纪旻脑内神经一时间找不到相合的那一块,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
待他回过神,就见陆燃进了一旁的无障碍洗手间。
纪旻下意识跟着过去。
茫然问:“你杯子哪来的?”
“问外面那个大叔要的。”陆燃声音很欢快。
纪旻顿了顿。
在他近三十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见人端着杯子进洗手间隔间的经验。
这会儿着实想不到陆燃要干什么。
出于某种懵逼的好奇心,他绕过隔门,停在隔间门前看了一眼。
就见陆燃拎着高脚杯的脚,正把杯口往下伸进了马桶里。
随着他手的晃动。
一阵清脆悦耳的水声传来。
纪旻彻底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他才头皮一炸,问:“你在干什么?”
陆燃一边忙活着,一边抬头看他,解释道:“他们惹了我,我不是能忍的人,当然要报复回去。”
陆燃注视着纪旻的眼睛:
“但是你帮了我很多,我不能给你找麻烦,所以勉勉强强,只能这样暗地里报复。”
纪旻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这场景实在超出他的认知,显得有点炸裂和滑稽。
一方面,他又因为少年话里的真诚和顾忌而忍不住震动。
这让纪旻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来。
“而且他们对你也很不尊敬,你不生气嘛?”
少年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拉他入伙。
更让纪旻惊讶的是。
少年睁着一双乖巧的黑瞳,嘴上对他有理有据的解释着,手上的动作却完全没停。
将杯子一个个浸泡在了马桶水里。
他做着这样有些无厘头,甚至疯狂的事情,但情绪是全然的冷静和理智。
一时之间,一种巨大的反差,呈现在陆燃这张还带着少年人稚嫩的脸庞上。
纪旻突然好奇起来。
这小孩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能让他面无表情地做出这种事。
浸泡了几分钟。
陆燃又一个个把杯子拎起来。
拎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甩水。
马桶水沿着杯壁,在高脚杯杯底逐渐汇聚成一小滩。
纪旻立刻清楚的意识到陆燃是要干什么。
他扶了下额,道:“虽然,但是……”
“他们好过分。说你的腿,还那样说我。”陆燃抬头直勾勾的盯着纪旻,问,“你有更好的报复方式吗?”
纪旻当然有。
在谈判的下半场,利诺家的人便会得知自己的下场。
在项目实施过程中,更有大把的方式让人吃瘪,甚至求饶。
纪旻看了看托盘上的三个杯子。
一时之间,觉得哪个方法好像都没有陆燃这个……效果好?
他沉默了。
少年便乐呵呵的继续动手。
把三个杯子都“泡”好之后。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洗了下手,才端着托盘出去。
纪旻沉默地跟在后面。
平时死水一般的心境,现在仿佛翻滚着惊涛骇浪。
他看着陆燃倒了满满三杯酒。
殷红的酒液和酒杯底部那点透明液体混合,最终融为一体。
陆燃做完这些,顶着一身被酒泼湿的衣服,回到了圆桌旁。
纪旻跟在他身后,看着少年低着头,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
朝着桌边三人道歉:
“对不起,我、我的确和沈家有些联系,但我也很看不惯沈家的!这三杯酒敬三位,希望不要影响三位的心情。”
少年诚惶诚恐地将三杯酒摆在三人面前。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像身后的侍者要了个干净的空杯,小心捏着杯脚,倒满酒一口闷了。
又想三个利诺家的人展示了一下杯底:“我干了,三位随意。”
这一通操作,三人显然很受用。
毕竟是纪旻身边的人,刚刚又闹的很不好看。
生意还是要继续谈的。
所以三人很给面子,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纪旻回到圆桌边。
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人……嘴唇碰到了刚在马桶里浸泡过的杯壁。
陆燃还在演。
他看到三人终于喝了酒,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而后站到了稍远的地方,装作生怕打扰他们的模样。
对面三人一无所知。
脸上还带着那股目中无人的骄矜。
一时之间。
向来冷漠的纪总,心里破天荒地充满了同情。
利诺家的家主主动谈起了生意。
他身边,大儿子金,也漫不经心地讨价还价:“合作的企业也不止一个选择。”
两人嘴上说得高傲,实则都认真观察着纪旻的表情。
纪家的实力不容小觑。
现在利诺家要把生意转移到国内,能获得纪家的帮助,将会省不少力气。
而且因为公司里的一些原因,他们不能再拖了。
从一开始上了谈判桌开始,他们就在努力试探这位年轻的纪家家主的深浅。
但纪旻一直以来的平静,却让原本胸有成竹的两人,心里泛起了嘀咕。
特别是纪旻主动从桌边离开,去往洗手间的时候。
主动为难陆燃的金心里咯噔一声。
以为自己做了个蠢事。
没想到这个残疾的纪家家主,被别人言语嘲讽伤腿时纹风不动。
但仅仅因为身边跟着的人被为难,就离开了谈判桌?
他爹也瞬间朝他丢了个斥责的眼神。
不过还好。
金看到自己面前的酒,逐渐放下了心。
这位纪家家主应该也是很乐意同他们合作的。
去往洗手间,应该也只是劝那个被为难的沈家人来给他们道歉而已。
想到这,金嘴角又露出了微笑。
他举杯又喝了一口陆燃倒的“酒”。
他喝得慢条斯理,力图尽显家族的贵族风范。
一边喝,一边留意对面纪旻的神情。
力图从这人面上找出谈判的突破口。
可这一看,金却发现,这位刚刚还冷漠平静,神情滴水不漏的纪家家主。
竟然在……
金疑惑了一瞬。
他下意识顺着纪旻的视线看去。
纪旻目光的落点在他弟弟……手里的酒杯上?
金的这位弟弟扬对家里生意一窍不通。
这次过来纯粹混个脸熟,所以在桌上什么话都插不进去,只低头喝酒。
这会儿,刚刚陆燃给他倒得那杯酒已经见了底。
而纪旻,就用一种奇特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看着扬和他手里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