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小儿子更是带着一股无形的戒备,在家里也经常和沈夫人吵架。
为了哄沈夫人开心,也为了让自己放松一下,沈鸿源策划了一场短途旅行。
为了防止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孩乱说,他也借口放暑假让孩子们聚聚,把小儿子也接走了。
可惜旅行也解决不了他的烦闷。
大多时候,沈鸿源都是坐在自己的suv里抽烟。
连沈夫人的房车呆着他都觉得烦。
路上,小孩子难缠,他和夫人不出预料又吵了起来。
沈鸿源躲进车子里坐着,想的却不是刚刚吵架的事。
他一边担忧小孩子童言无忌,把晚上的事捅出去,老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
一边又因为继承沈氏遥遥无期,而觉得憋闷。
人憋闷久了,心里总会有些过分的想法。
沈鸿源有一瞬间想着,老爷子怎么不去死?
老人总是要给年轻人让位的,他为什么老占着不放!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沈鸿源便又愧疚不已。
暗暗斥责自己怎么有这种想法!
他回过神来,抬眸便从后视镜里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远离。
沈鸿源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
暗骂家里没有一个顶用的,亲妈在场,还请了个阿姨,竟然能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乱跑?
这多危险!
要不是他这个当爹的临时发现了……
突然,沈鸿源开门下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脑海里升起一股奇异的冲动。
这股冲动甚至不需要他去做什么,不需要去左右为难。
他只要停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这样就可以。
什么都不做……
就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甚至……他连事后的解释都不需要去想。
因为,没有人能证明他看到了。
他只是,什么都没注意到而已。
沈鸿源整个人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停在原地。
可他的心脏,却随着车后小孩的远离,逐渐砰砰狂跳了起来。
后视镜里,小孩的身影逐渐变小。
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消失。
沈鸿源这才如梦初醒,他做贼似的从车窗里往外看。
司机去洗手间了,还没回来。
前面几辆房车,都没人下来。
沈鸿源一瞬间又觉得,这根本不怨自己。
他们不和他一样,都没有注意到吗?
很快,司机打开车门走了进来。
对他说:“沈总,看天色就快下雨了,我们赶紧走吧。”
沈鸿源感到自己露出了一个一切如常的微笑。
他说:“好。”
沈鸿源这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异。
他像是肩膀上的重担突然抽离,旅行到现在,终于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又感觉全身上下有着一种难言的凝滞。
凝滞得仿佛他的意识想法都已经抽离,只剩下一个躯壳像机器一样转动。
可走到半路,沈鸿源又觉得难熬了起来。
他总觉得耳边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他忍不住扭头往后看,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小孩子边哭边在追车。
但沈鸿源理智上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车子那么快,一个四岁的小孩怎么可能追的上?
直到到了山里的别墅。
人一个个从自己的车子里下来,这才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请来的阿姨意识到了什么,立刻道:“我亲眼看着小少爷进了夫人的房车啊!夫人您不知道吗?您怎么能让他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下车呢?”
沈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人还呆着。
“走丢了?怎么可能呢?”她喃喃道,“他是不是在玩捉迷藏,赶紧去房车里找找。”
沈鸿源在这时候,不知为何,内心极为平静。
他平静地听到自己愤怒地朝沈夫人和阿姨大吼:
“你们怎么看的孩子?怎么能让染染自己跑出去?染染丢了,我怎么和老爷子交代!”
后面下来的沈星遇和沈星卓,看到大人的样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沈星卓哭了一路,嗓子哑着,眼也肿着。
他并不是很理解弟弟丢了是什么意思,人还愣愣的。
沈星遇当场白了脸色,转身就往来时的路上跑。
沈鸿源连忙让人拉住他,说:“你才多大,别添乱了,交给爸爸吧。”
这时,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
天色已经暗了。
在某个极其短暂的一瞬,沈鸿源的确想过,要不回去找吧。
小孩子腿短,跑不了多远,现在回去,应该还在原地等着。
可等雨下大了,看到手机上的暴雨狱警,沈鸿源便又歇了心思。
他捏着手机,一脸焦急地走进雨幕,说:“我去安排人去找,你们看好剩下的孩子。”
但站在雨里淋了好一会儿,沈鸿源终究还是放下了手机。
他一个电话也没打,一个人也没叫。
夜晚的暴雨,下一阵,歇一阵。
偌大的别墅里,沉闷得要命。
沈夫人在房间里哭。
沈星卓的当晚便高烧了起来。
沈星遇房间里的灯始终亮着,时不时走到院子里来看看。
沈鸿源躲在外面,任暴雨淋湿自己。
即使是盛夏,雨水浇到身上依旧很凉。
不知道四岁的小孩淋了雨,会不会更冷。
沈鸿源脑海里冷不丁浮现,小孩抱着自己的大腿叫爸爸的样子。
他突然很难过,捂着脸哭了起来。
那可是他的小儿子啊。
他怎么能不心疼?
沈鸿源又想,没关系的,以他们的家庭,找个小孩还不容易吗?
只是暂时把孩子放在外面。
等老爷子撑不住走了,他立刻就把孩子找回来!
沈鸿源一遍遍地在心底承诺着。
第二天早上醒来,沈鸿源打开新闻。
他这才知道,就在今天凌晨,山脚下爆发了一场小型山洪。
看到这条消息时,沈鸿源静坐了良久。
一场本应该是散心的旅程,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结尾。
作为始作俑者的沈鸿源,最开始还有些良心不安。
慢慢却达成了一种自我和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这小孩不听话自己乱跑。
可家里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二儿子发了一场烧后,就混混沌沌的,从前的事也记不太清了。
别人一提弟弟,他就开始大哭。
沈夫人则莫名变得不太爱见人,一直躲在房间里,连平时常去的聚会也不参与了。
从前动不动发脾气,正处在叛逆期的大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对家里的琐事上心了起来,事事都要操点心。
仿佛不敢让自己闲下来。
老爷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人来接小儿子回去。
沈鸿源找借口搪塞过去了几次。
但最终纸包不住火。
沈鸿源被老爷子叫了过去。
老爷子这段时间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他躺在病床上,看向沈鸿源。
沉声道:“出息了你,我这个当爷爷的,想见孙子都不行了?”
沈鸿源嗫喏了一会儿,道:“您要想见,让星卓来陪陪您,他一直吵着说想爷爷了。”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沈鸿源在老爷子的目光下,终于犹豫着开口:
“染染……旅游的时候走丢了,阿姨和他母亲没把孩子看好,我一直在找,但是当时情况太复杂……”
沈鸿源努力解释着,潜意识里想把自己摘干净。
可他抬眸。
却看到病床上的父亲,那个唯利是图,手腕强硬,一手建设了整个沈氏的沈老爷子。
在这一瞬间,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种堪称茫然地空白。
沈鸿源在习惯性的惧怕中,甚至感觉到一丝稀奇。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能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沉默像洪水一样。
过了很久,老爷子年老而干瘪发紫的嘴唇颤了颤,问:“你说什么?”
沈鸿源只得又重复了一句:“染染丢了,我没想到……”
可他那些推诿地话还没说出来,老爷子却突然动了起来。
老人伸手拿起床头边的拐杖,猛地朝沈鸿源砸了过来。
沉重的红木拐杖飞过来,银质的龙头一下砸在沈鸿源脸上,疼得他立刻捂着鼻子弓起身。
沈鸿源听到自己父亲哑着声音喊道:“去!去把我的染染找回来!”
沈鸿源鼻腔一阵混着血腥气的酸痛。
可在这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再急又怎么样呢,孩子已经丢了。
老爷子再想培养个孙子代替他,也来不及了。
病来如山倒。
沈老爷子本就有几十年的糖尿病,并发症频发。
听闻小孙子走丢之后,很快心脏也出了问题,再次卧病在床。
只能吩咐助理,叫人去查。
沈鸿源从前在老爷子身边唯唯诺诺。
老爷子对他不满意,要取消他继承人的位置,他也只能闷着头答应。
并想出各种办法来讨好老爷子。
可这次事件后,沈鸿源却觉出一点和父亲争斗的乐趣。
沈老爷子要找孙子,他就暗地里拦人,并散布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
并趁着老爷子卧病,更加频繁的以沈氏继承人的身份出席各种场合,并散布自己父亲快不行了的消息。
借此,他还收获了一个孝子的名头。
直到有一天,沈老爷子将他叫到了病房。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表情冷淡且平静。
似乎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苛责严厉的模样。
丝毫让人看不出那天拿拐杖砸人的崩溃。
沈鸿源对老爷子的状态并不意外。
他最了解自己父亲。
即使偶尔有点情绪波动又怎样,他的父亲终究还是顾大局的。
因为,无论是他这个儿子,还是孙子。
所有亲人加起来,在老爷子眼里,都没有他一手成立的沈氏重要。
公司才是沈老爷子最看重的东西。
和公司的利益比起来,所有人和事都要靠边站。
沈鸿源甚至猜测,老爷子估计已经猜到孩子是他弄丢了的。
但即使这样,为了顾全沈氏的颜面,为了公司能够持续运行。
老爷子还是会保全他这个儿子。
谁让他已经老了,而他又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呢?
沈鸿源推门进来,垂着头叫了一声:“父亲。”
病房里还有护工和护士们在场,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孝顺到唯唯诺诺的儿子。
沈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来了。”
“是的,父亲。”沈鸿源道。
沈老爷子便没再说话,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神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
沈鸿源注意到,病房里还有两个人,是老爷子的律师。
很快,老爷子抬起手挥了挥。
病房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律师和沈鸿源。
待病房门关上。
沈鸿源看到律师架起一架摄像机。
看到沈鸿源的疑惑,律师解释道:“老爷子要宣布他的遗嘱。”
沈鸿源一愣,顿时有些激动,也有些得意。
他想,这次终究是自己胜利了。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看到父亲向自己服软的样子。
沈鸿源立刻道:“父亲,你说什么呢,您的身体还好着,我去问过医生了,一声说您……”
沈老爷子闭了闭眼,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位强势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这会儿显得格外寡言。
直到,律师开启了录像,开始对老爷子进行一些简单的测试,证明老爷子依旧有清晰的思维能力。
老爷子很配合。
沈鸿源在一旁等待着。
终于,他听到老爷子开口:
“我是沈瀚山,我名下有沈氏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其中百分之五,留给我的大孙子沈星遇,另百分之五,留给二孙子沈星卓……”
其间还夹杂着其他一些房产的分配。
沈老爷子的分配,沈鸿源并不算惊讶。
他惹老爷子生气了,老爷子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况且两个儿子加起来才占百分之十,这不算什么。
忽而,沈鸿源察觉到了老爷子的目光。
老人躺在病床上,侧着眸朝他看过来。
因为病情,他的眼睛蒙着一层轻微的黄,让人看不清他瞳仁中的神色。
很快,沈鸿源听到了老爷子接下来那句:
“剩余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以及我名下的其余财产,全留给我的小孙子沈星染。”
老人的声音哑且低,带着久病后的虚弱。
可语气却格外坚定。
沈鸿源甚至听出了一股由衷的恶意。
他足足消化了几十秒,才“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
两位律师也是跟着老爷子的老人了,听到沈老爷子的话,均吃了一惊。
没有人想到,沈瀚山会留下这样的遗嘱。
一位律师立刻上前,再次测试了一下老爷子的甚至是否清醒。
老人冷静地完成了测试。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遗嘱,并道:“如果小孙子死亡,属于小孙子的股权以及财产,全部捐赠。”
沈鸿源在这一瞬间,感觉到的是极致的震撼。
还有恨。
他一直以为,老爷子把孙子接过来,只是为了培养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傀儡。
平时见老爷子对孙子也并不亲近,反而十分严格。
沈鸿源看着生活在老爷子身边的孙子,仿佛看到小时候受苦的自己。
这让他一直对小儿子抱有一分同情。
可现在……
为什么?
为什么对他这个儿子这么严格,拼命防着,阻碍着,仿佛生怕自己把他一手建立的沈氏搞垮。
可那么珍贵的沈氏,他竟然全给了一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四岁小孩?
最后宁愿捐出去打水漂,也不留给他?
老爷子是让整个沈氏给他的小孙子陪葬吗?
那在父亲眼里,他这个儿子究竟算是什么呢?
老爷子核实并在遗嘱上签字后,便一言不发地躺着。
沈鸿源疯了一样地跑出了病房。
他一路抽了一整盒的烟。
驱车赶往了别墅的山脚下,小孩走丢的地方。
可因为山洪,周围一片狼藉。
沈鸿源在废墟里跋涉了很久,只在泥里找到了一个小黄鸭挎包。
沈鸿源盯着这个挎包看了很久,感觉到了上天对自己的玩弄。
利益的驱使下,他终于安排人手去搜查小儿子的动向。
可是讽刺的是,孩子丢的时候容易,找起来却如同大海捞针。
沈鸿源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一个月以后,沈鸿源带着一个男孩,来到了沈老爷子的病床前。
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却也一直不咽气。
他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小孩的身影,便挣扎地支起身体去看。
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孩子。
沈鸿源满脸胡茬,他扶着小孩的肩膀,对孩子说:
“告诉爷爷,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小孩犹豫地回答:“我……我叫沈星染。”
“你个畜生!”
沈老爷子捞起桌上的东西砸了过去,但人随后晕了过去。
沈鸿源立刻宝贝地把自己的“沈星染”抱起来,送到了外面。
第二天,沈老爷子死于低血糖。
沈鸿源买通了沈老爷子的律师,删掉了录像,修改了遗嘱的日期。
将日期后延到自己收养沈星染之后。
但已经成型的遗嘱删删改改总归不好看。
沈鸿源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干脆伪造了一份新的。
沈老爷子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归他。
这份遗嘱公布后,出于沈老爷子的一贯作风,董事会的人竟然没有任何人怀疑。
甚至因为老爷子将百分之十的股份分给了两个孙子,纷纷感慨老爷子年纪大了,心也软了。
沈鸿源顺利地成了沈氏的董事长。
他小心翼翼掩藏着证据。
看着越来越优秀的大儿子,沈鸿源时不时掩不住嫉妒的心情。
但是好在,他把大儿子培养成了沈家的奴隶。
而看着一事无成的二儿子,沈鸿源有时候会想,当年老爷子看自己,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看沈星卓一样。
沈鸿源一边训斥着二儿子,一边觉得,自己要比父亲好上太多了。
至于沈星染……
沈鸿源亲自宠着他,带他进入各种社交场合。
他看着这个孤儿,在自己的培养下,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看着他成为人们目光的中心,将“沈星染”这个名字,牢牢地顶在头上,印在别人心中。
他就是“沈星染”。
是可以由沈鸿源掌控的“沈星染”,是沈鸿源的底牌。
直到沈星染大学入学没多久。
沈鸿源被沈夫人一个电话叫去了亲子鉴定中心。
看到那个小心、畏缩,毫无见识和教养,被贫穷和缺爱折磨到上不了台面的少年。
沈鸿源心里一面是恐惧,一面是骤然涌上来的快意。
他想:老头子,你看,这就是中意的继承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