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进入厢房的时候,薄宴起身相迎,微微躬身行礼,这是文人之间的同门之礼。
谢殊有些疑惑,但还是还了一个同门之礼,然后两人入坐。
谢殊抬手抵住下颌,看着薄宴:“说。”
一个字,很直白,也强硬。
“陛下要去太庙祭祖,是督公的手笔吧?”薄宴也很直白,开门见山直接很肯定的问。
“督公想杀陛下?”薄宴随后又俯身凑近,贴近谢殊的面颊,轻声道。
谢殊眉头一动:“陛下死了,我有什么好处,满朝文武,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人不恨我谢殊,我唯一的依仗便是陛下,陛下死了对我来说没有好处的。”
薄宴认真听完谢殊说的话,也很赞同的点了点头:“督公说的对,那就是督公有别的筹谋。”
薄宴其实一开始就不认为谢殊会想着借太庙祭祖的事,如高宗武昌年间那样的刺客入殿刺杀。而是另有安排,祭祖只是一个契机。
谢殊眉头又是一动:“没有。”
薄宴觉得谢殊想把他所有的话都堵死了,而且他说了这么多,谢殊也没有承认陛下祭祖和他有关,也没有太多的说自己的意图,就好像单纯是来套他话的。
薄宴得了谢殊一个“没有”之后,瞬间有些丧气。
看着薄宴有些情绪,谢殊才轻轻的转动一下眼珠子,颇有些傲气的开口:“说你想说的事。”
“谢殊!”薄宴咬牙,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又明白,谢殊在整个九都都不会信任任何人,更何况他现在还是谢殊明面上的政敌,谢殊不可能和他说什么的。
谢殊轻飘飘的抬起眼眸,一副慵懒且随意的姿态。
“庆国公是陛下母族,陛下生性多疑,但是对于庆国公府却是极其信任,所以这一次圈地案陛下一定不会重处,而是向往常一样轻描淡写就带过。我想与督公合谋,一起除掉庆国公府。”薄宴眼眸突然凌厉凶悍起来。
谢殊听完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然后坐直了身体,将双手放到了桌面上。
“庆国公在南州圈地万余亩,造成六成南州百姓无地可种,便有人举旗而起,被庆国公以造反为名镇压残杀。”谢殊轻声说着。
“南州地广,良田众多,多产好米,历来便是王朝重地,后方根基。庆国公也正是看中这一点,贪利而侵田。”
“你看到的只是庆国公残杀百姓,而我看到的是国之将乱。”谢殊最后叹了一口气。
“那督公想做什么?”薄宴直视谢殊那双漂亮的眸子。
“想让庆国公死。”谢殊微微一笑。
“有什么区别吗?”薄宴紧起了眉心。
“有。”谢殊点头。
“你在报私仇所以庆国公怎么死以怎么样的罪名死,都不重要,但是在我这里庆国公要死,得背着千古骂名而死,就得死在南州这件案子上。”谢殊说的坚定。
薄宴被震撼到了,都说谢殊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但是谢殊还是谢殊,那个继承了柳先生一生志向的谢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那督公要如何?”薄宴又问。
谢殊起身:“我知道,在嘉兴帝提出要去祭祖的时候,你就已经想到了陷害庆国公府的计策,唯有说动我才能实施。而我想告诉你的是,若是这样就让庆国公死了,那南州百姓,他们的冤屈将永远埋尘土之中,不见天日。”
“薄宴,你是薄家之子,薄家世代做官,有家训:人无骨气五尺肉,心不染尘千秋魂。做人做事,为官当政,当对的起你这一身薄家人的骨头。”谢殊最敬佩的人除了自己的老师医圣柳素方,还有薄家的老太爷薄问勤,可惜薄家老太爷已经亡故。
薄宴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只是想起侯府那么多人的命,那么多埋在尘埃下的冤魂,他就忍不住,忍不住想去毁了这个王朝,毁了这个世道,毁了这个天下。
“我知道庆国公为了嘉兴帝的一句话,构陷了太多忠臣良将杀了太多的人,是他该死。”谢殊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当初把这个人保下来,谢殊都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毕竟薄宴不是真正的永宁侯府世子。只是薄家偏房的庶出之子,当年侯府想给年幼的世子找个玩伴,才找到他的头上,让他侯府长大。
谢殊走后,薄宴就看着那扇门,久久不曾说话。九都学宫宫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句先圣名言,朗朗上口,可是读懂它的又真正有几人。
当年的嘉兴帝也读过这句话,当年的庆国公也读过这句话,当年的谢时也读过这句话,当年的他也读过这句话。可是如今,在他们的口里,这句话还是这句话。在谢殊的那里,就不一样了,这是他毕生的信仰。
“愿督公万安!”良久薄宴起身,对着谢殊刚刚跨过的那道门,深深施了一礼,他没有什么可以对谢殊说的,只有嘱咐谢殊可以前路万安,万事胜意。
谢殊踏上马车的时候,就单膝跪了下去,一口血吐了出来。这是他渡了顾萧仪那一身毒以来,第一次毒发。周身没有任何异样,唯有胸口像是被烈火不断地灼烧,疼的无以复加。
辛棠连忙扶住谢殊,然后单膝跪下来,看着谢殊:“主子?”
谢殊摆手:“没事,你赶车。”
谢殊支开辛棠,自己一个人爬上马车。恍惚间他好像回到山上破庙的那个晚上。
顾萧仪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间,因为是他故意给顾萧仪下的药,惹得顾萧仪有些恼怒,顾萧仪的动作总是带着一些粗鲁,像是故意在磋磨他一样。将他揉碎了,又团成圆,然后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谢殊记得他抵着顾萧仪胸膛,听着那清晰有劲的心跳声时,黑暗里传来顾萧仪的声音,那一刻山花满眼,烂漫又美丽,他记得先生曾说这种感觉叫“心花怒放”。
可惜!这个时候他已经不配了,岁月无情,世事无常,他沉入地狱,惹了一身的污秽还想着染脏别人,真是个无耻之徒。
第35章 武侯。
柳素方被请出地牢的时候,谢殊已经疼的昏了过去,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嘴里不停的呢喃着疼,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打湿了身下的被褥。
柳素方一点都不想理会这个自找苦吃的人,所以要不是辛棠准备将手里的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才不会过来。
看见谢殊疼得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柳素方连忙上前搬过谢殊的手,直接落下一针,接着在辛棠的帮助下,陆陆续续落下几十针。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谢殊才渐渐的好转过来,慢慢展开身体,任由辛棠将他的手脚摆正。
“我要回地牢。”柳素方将谢殊几针扎回来,就不干了,大声嚷着要回地牢。
一旁一直守着的辛庄和辛集知道,刚刚辛棠在地牢强行提人的举动,得罪了柳素方,于是赶忙道歉。
“先生,辛棠也是担心主子,先生毕竟也心疼主子,请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辛棠鲁莽。”辛庄和辛集同时开口,异口同声的说道。两人一起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人说错。
柳素方冷哼,指着谢殊:“老子连他的面子都可以不给,你们算什么。”
见到谢殊已经没事了,辛棠这才站了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我这就送你回去,死老头!”
柳素方一听立刻又不干了:“你让老子来老子就来,你让老子走就走,哎老子今天还就不走了。”
说完柳素方就像地痞无赖,撒泼打诨一样,直接席地而坐,手脚一摊。
柳素方在九都学宫的时候脾气就古怪,这些年又一直被谢殊关在牢房里,脾气也就在面对谢殊的时候正常一点,面对别人的时候脾气上来,什么都不好使。
辛棠也委屈的不行,刚刚让柳素方来救人的时候,柳素方就是不来,还嚷嚷着让谢殊死。
那个时候辛棠着急的不行,干脆直接就拔了刀,柳素方这才乖乖跟着来救人,现在人救过来了,还在这里耍无赖。
辛棠顿时嘴一撇,坐在柳素方身边就哭了起来,眼泪一颗颗的掉,边掉还边说柳素方为老不尊。
辛棠是谢殊身边年纪最小的,也是最得谢殊喜欢的,平时谢殊就像养孩子一样养着辛棠。
辛集和辛庄见状,纷纷扶额叹气,一个小顽童一个老顽童。
不多时谢殊就醒了过来,缓缓的起身看着两人,一张苍白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你们行了啊,老的没有老的模样,小的没有小的样子。堂堂九都学宫久负盛名的柳先生,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谢殊说一句就得喘一口气,不过好在他气息很稳。
柳素方和辛棠听见谢殊的声音同时回眸,看见谢殊正常许多的脸色,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哼!”一老一幼,又同时撇开了头,谁也不服谁。
谢殊见状无奈笑着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送先生回地牢。”
柳素方这时才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你这一身毒,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抵消干净的,自己还是多注意一些,不要耽误了你的事。”
谢殊点头:“知道了,先生。”
柳素方白了一眼谢殊,甩袖而去,辛集连忙跟上,为柳素方开路。
“辛棠。”谢殊见到柳素方走了,才躺了下来,实在没什么力气,躺着是最舒服的。
辛棠听见谢殊唤他,连忙爬了过去,伏在谢殊的床边,看着谢殊,满眼的心疼。
“庆国公一案,那些证据你可都拿到手了?”谢殊问。
辛棠嘴一撇有些不满,怎么一醒就开始操心这些事,这些事那么重要吗?比身体还重要?
“拿到了,庆国公把京都半数权贵都拉下了水的。京都那些人只要是想在这中间获利的,都或多或少参与了进来。现在权贵们为了自保,都很齐心的在压下这件案子。”辛棠还是在向谢殊汇报这件案子的进展。
“他们很快就压不住了,因为武侯进京了。武侯手中有兵权,嘉兴帝怕武侯反。这天下已经有一个顾萧仪想反了,就不怕再有一个想反的。”谢殊眼眸中似有什么在翻涌滚动。
武侯是从龙之臣,前几年深得嘉兴帝的器重,为了除掉永宁侯,嘉兴帝给了武侯极重的兵权。这就导致了武侯如今在南州一带拥兵自重,渐渐的有点脱离嘉兴帝的掌控。
嘉兴帝前些年为了稳固朝政满足自己的私欲,除掉了一些旧臣,同时也扶持了一些新的臣子。但是这几年,嘉兴帝逐渐失去了对那些他一手扶持起来臣子的把控。
南州是武侯一直想要的地盘,庆国公却在这里圈地杀民,导致南州民不聊生。可是庆国公是嘉兴帝的母族,武侯一直没有机会能奈何庆国公。
这一次是个很好的机会,庆国公在南州的恶行,被一对母女千里迢迢告上了九都,薄宴因为新任内阁次辅,执掌吏部刑部便一手接下了这个案子。武侯当即就坐不住了,上了折子要回京述职。
若不是因为这些事,谢时也不会来问他。因为满京都的权贵都知道,庆国公于嘉兴帝来说很重要,武侯于嘉兴帝来说也重要,谁也不能得罪,按照嘉兴帝以往的惯例,必定会有一个替罪羊出来顶罪的。
“那如果朝廷上下,都有心大事化了小事化小,包括武侯也妥协呢?”辛棠看向谢殊,武侯又不是没有弱点。
谢殊勾了勾嘴角:“所以呀!才要把事情彻底闹大。”
辛棠似乎明白了谢殊所想,抬眸看着谢殊:“武侯没有庆国公好对付,留着武侯才是后患无穷。”
谢殊摇头:“武侯虽然是嘉兴帝近臣,但是却配的上武侯这个封号,这些年他在南境也是护卫了一境百姓的。只是,是个人都有野心的,更何况是那么有权势的一个人。”
辛棠听完谢殊所言,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那主子答应薄次辅了吗?”
“没有,顺其自然,到了那个地步,他自然知道什么叫顺势而为。”谢殊摇头,薄宴好不容易坐上了这个位置,还是不要去浪费薄家的这一番心血为好。
“明白了主子。”辛棠有些心疼的看向谢殊。
谢殊深吸一口气,棋还得一步步下。
第36章 责难
待礼部将太庙祭祖的章程拟定好的时候,嘉兴帝破天荒的又召开了一次朝会。一是让文武百官听一下太庙祭祖的具体章程内容,二是顺带召见一下从南地回来的武侯。
太和殿门口
时辰还没有到,文武百官都按照官级大小尊卑有序的排列好,候在门口,等待刘斌这个大监奉旨宣朝臣入殿。
谢殊一直默默的靠着柱子边站着,雪白的脸,桃红色的面颊,还有颜色极其艳丽的唇脂,让他轻轻抬一下脑袋就引人瞩目。
与谢殊共事许久的大臣们,都已经习惯了谢殊的打扮,白面粉颊胭脂色,不男不女的样子。新回来的武侯见状,却嫌弃的皱眉看向谢殊。
“你过来,替本侯将鞋子上的泥擦了去。”武侯指着谢殊,毫不客气的开口道。
武侯生的高大威猛,甚至高出寻常武将许多,一身肌肉虬结被束缚在一身铠甲之下,看着和坚硬的巨石一样。身材虽然是高大,那张脸却是英俊异常,甚至白皙如玉。
谢殊狭长的眸子,往上轻轻一挑看着武侯,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
“对!说的就是你。”武侯很是肯定的点头。
众人皆惊,谢殊的官职是正四品,武侯的爵位也差不多是这个品阶,但是他却要求谢殊为他擦鞋,当众侮辱谢殊。
谢殊眼眸生出一些诧异,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手帕,不就是擦个鞋,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谢殊蹲下来慢慢的一点点的将武侯鞋子上的泥点擦拭干净。
“不愧是伺候过人的,手脚就是麻利。”武侯低头看着谢殊捏着手帕,白如削葱根的手,讥笑道。
谢殊也不恼而是缓缓起身,在武侯面前折起自己的手帕:“武侯说的是,伺候陛下自然是要麻利一点的,这擦鞋谢某是连陛下的鞋都没有擦过的。不过,武侯今日之威可比陛下,谢某不敢违逆,也只好服侍武侯一次。”
周围朝臣哗然,武侯则是皱眉大怒,眼神严肃的看着谢殊:“你这阉狗确实可恶,竟然敢说本侯冒犯陛下。”
“谢某可不曾说过,是武侯自己承认的,满朝文武皆在,武侯可是不要狡辩才好。都知道谢某是伺候陛下的人,武侯当众让谢某为您擦鞋,武侯是何居心,藐视陛下,还是想冒犯天威,亦或是想要谋反?”谢殊抬眸看着武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喝问。
“谢殊,你休要胡说八道!”武侯听见谢殊这话,当即就急了,立刻指着谢殊呵斥道。
谢殊一点都不着急,眼眸中光彩流转:“谢某有没有胡说,自有陛下明断。”
谢殊其实一点都没有想把这件事闹到嘉兴帝面前去,只是武侯猖狂,碍着那件案子,满朝文武此时竟然没有一人出来说话,或是阻止。
一是武侯回京,是他们的心头大患,二是谢殊本就招满朝文武生厌。两人互相攀扯相斗,他们也是想看这个热闹的。
这个时候,太和殿的门突然就打开了,刘斌高声宣众人入殿议事。
武侯狠狠的看了一眼谢殊,然后一甩袖子,快步入殿。
朝会开始谢殊依旧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冷眼看着朝中这些人,唇枪舌剑的斗得你死我活。
礼部这边刚说完仪程,那边薄宴便举着庆国公侵地的案子,慷慨激昂的陈词直谏,不管那些人身份高低,都一一弹劾一遍。
谢殊很认真的看着朝中这些权贵的表情变化,然后默默的低头不语。
南州多良田,这些良田每年带来的收益是可观的,庆国公一人可是吃不下这些的,总要有些同盟在里面为他周旋一二,分杯同食才是。
嘉兴帝明显对这件事不耐烦,于是挥手说了一句容后再议。
薄宴不甘心,却无意间看到了谢殊。刚刚门口那般屈辱过后,谢殊依旧淡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薄宴只好暂时退去,薄宴刚退下,就看见武侯上前一步,接着薄宴的话,继续说道。
也是这件事,只是武侯带来的证据却不只是诉状这一类东西,而是一些别的。
嘉兴帝看了之后,脸色阴晴不定,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起身任性的罢朝。
嘉兴帝生气而去,文武百官都愣神,都有纷纷看向武侯。
嘉兴帝刚回到后宫就召见了谢殊,谢殊连官服都没有换,就直接来见嘉兴帝了。
谢殊这控鹤司的官服,是嘉兴帝亲自令人制的,是嘉兴帝钟意的样式。
嘉兴帝坐在自己处理政务的龙椅上,看见谢殊进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谢殊很懂事,快步上前,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脑袋放到嘉兴帝的膝上。
嘉兴帝像是在摸一只小狗一般,顺着头发摸了摸谢殊的脑袋。
“你怎么看今日的事?”嘉兴帝一直都很喜欢谢殊的聪慧。
谢殊轻笑:“狗咬狗而已。”
嘉兴帝听着谢殊的话,狠狠的拍了拍谢殊的面颊,别的不说,庆国公府是他的母族。
谢殊吃痛皱眉,眼神甚至有些怨毒:“臣说的不对吗?”
“那薄宴呢?”嘉兴帝又问。
“蠢货一个。”谢殊冷笑。
“那这件事要如何解决?”嘉兴帝看着谢殊。
“陛下心里还是偏向自己母族的,可是人都是会恃宠而骄的。例如陛下前些年极其宠爱的武侯,现在一点都不听话。例如臣,臣现在也不听话。陛下怎么能保证,庆国公一直会支持陛下呢?”谢殊冷笑。
嘉兴帝一听谢殊提起这个,脸色明显不悦。
“要不您给臣行事之权,明日我就把武侯拿在控鹤司,后天便为陛下除掉这个祸患。”谢殊笑到。
嘉兴帝又拍了拍谢殊的脸颊:“容许你这么对付顾萧仪,是因为顾萧仪必须要除掉,武侯现在不能动,动则生变。”
谢殊撇嘴:“那庆国公呢?”
“自然也不能动。”嘉兴帝叹了一口气。
“武侯觊觎南地依旧,薄宴又一心想要为国为民做一些政绩。庆国公又一直仗着陛下的宠爱,有恃无恐。陛下,很难办的哟。”谢殊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开口。
这一次换嘉兴帝陷入深思,谢殊也不打扰嘉兴帝,一直安静的像一只小狗一般趴在嘉兴帝的膝上。
第37章 斥责
嘉兴帝思考了一晚上,降旨责罚了庆国公,并要求薄宴彻查此案,一时间朝中人人惶恐。
谁也猜不到嘉兴帝的心思,但是谢殊一定猜得到。于是谢时再一次找上了谢殊,谢殊这个时候正在控鹤司审犯人。
辛棠来禀报谢殊的时候,就把谢时带进了控鹤司。朝中对控鹤司的传言很多,说这里满地都是血,满墙都是刑具,进了这里的人不管官大官小,都不要想着活着出去。
谢时走近控鹤司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满地鲜血满墙的刑具,控鹤司的布局和普通官衙的布局差不多,只是更多的是,控鹤司的布局更加雅致。
亭台楼阁,一砖一瓦,都有一些南州风情的精致典雅。谢时突然想到,谢殊的生母是南州人,南州的瘦马,被人献给了自己的父亲,后来才生下的谢殊。
谢时跟着辛棠的步伐,到了控鹤司一间不大不小的偏房门口,辛棠进去通告,他就候在门口。
谢殊正在审问犯人,他让人给那犯人带上厚重的枷锁,然后又让犯人趴在凳子上,上半身悬空,下半身压着厚重的麻袋。犯人坠着厚重的枷锁,脖子都被磨脱了一层皮,不停的喊疼。
这是慢功夫的折磨,消磨意志,比那些一上来就剥皮抽筋更折磨人。
谢殊让人将犯人就这么压着,然后又让辛棠把谢时带进来。
谢时进来,谢殊的眼皮子都没有抬,而是懒懒的唤了一声世子,随后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
“督公。”谢时此时很紧张,好像自己就是谢殊审问的犯人一样。
“世子来找我为了什么事?”谢殊问道。
“陛下下旨让薄宴彻查这件案子,又斥责了庆国公,不知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父亲其实很忧心。”谢时也不敢说什么废话,直接开口就问。
谢殊知道陛下一但有任何动静,谢时必定要来找他的,所以早就等着谢时来。
“我知道朝中文武大部分人包括谢家也参与了这件案子的,大家都担心陛下为了保庆国公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顶罪,毕竟这是陛下常干的事情。所有大家都很齐心,想把这件案子压下去。陛下之所以下旨,是因为昨天武侯上奏的折上写了一件事,南州有百姓因此暴乱。事关国政,大齐根基,陛下不会就此了事的,总要有一个勋贵出来,将这件事顶下去的。”谢殊冷笑,然后指了指谢时的袍子。
“世子今日的袍子有褶子。”谢殊态度随意。
谢时却被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抖自己的袍子,然后紧张的后退:“多谢督公指点。”
随后谢时慌忙的跑出了控鹤司,谢殊看着谢时落荒而逃,莫名觉得好笑,便开心的笑了起来。
谢时是谢家的长子,又是嫡子。在家中素来目中无人,前几年那是骄傲的很,矜贵就是他用来形容自己的。所穿的衣服从来都是最好的,哪里会有褶子。
刚刚只不过是谢殊在给谢时一个暗示,他们以前是穿一家的衣服,吃一家的饭,刚刚所说世子还是要上心的。
谢时走了,谢殊也没有审问犯人的心思,就挥手让人把那个犯人带下去,自己起身准备回去休息。
“主子,谢时懂你的意思吗?”辛棠伸手去扶谢殊。
谢殊不解的看着辛棠:“我刚刚什么意思?”
辛棠都傻了,歪着头看谢殊,一脸的不解。
“危及性命之时,人总是会多想的,我刚刚说什么,我只是说按照陛下的惯例,总会找人顶罪的,又没有说一定会找谢家顶罪。”谢殊突然就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当年他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不过是嘉兴帝在谢乾的面前说过一句他很漂亮,甚得朕心。谢家那个时候已经渐渐没落,为了保住谢家爵位,谢乾在家里书房与他谈话。
谢殊还记得,谢乾拉着他的手,哽咽着开口,说自己没用,不能振兴家族,说嘉兴帝喜欢他,只要肯入宫嘉兴帝一定会恢复谢家往日的荣光。
谢时那个时候,还说伺候嘉兴帝一件很好的事,日后便是飞黄腾达。
不管谢殊挣扎了多久,最后还是被谢乾灌下一杯带着药的酒昏睡过去,再一次醒来,在皇宫里,嘉兴帝的龙床上。他挣扎,他反抗,他寻死。都没有换来谢家一次忏悔,甚至还对外说,是他自己自愿入宫的,谢家拦不住他,拦不住爱慕虚荣想要飞黄腾达的他。
可是就算谢乾将谢殊送进宫都没有换来荣耀,因为嘉兴帝当时就没有许他谢家什么荣耀。是他想要在嘉兴帝面前立足,需要谢家,才把谢家一点点捧上来。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在这九都城内受尽白眼辱骂,谢家也要跟着一起才是,于是他把谢家也带上了权利的高点。
谢乾到了这个位置,享受到这样的感觉就不想失去,如今就是害怕失去,于是谢乾没有选择,只能抓住他。
辛棠低下头:“主子,需要辛棠做些什么吗?”
“不用,这就够了。”谢殊很肯定的开口。
谢乾懦弱,且贪婪,但是在利益面前,没人能够轻易松手的,再懦弱的人也不会的。
“对了,最近北境有什么消息吗?”谢殊又问。
“北境消息,殿下已经向外屯兵,先是驻军千佛镇,后又逐渐逼近月关。”辛棠说的,是最近北境传回来的消息。
“他是做足了安排的,只差一个借口,一个人神共愤的借口。”谢殊深吸一口气,还是先处理眼下的事情要紧。
“逼反武侯容易吗?”谢殊又问。
现在他的身边只剩一个辛棠,于是谢殊像是自问一般,发出一问。
辛棠摇了摇头:“武侯为何要反?”
“你问的好,他为何要反?”谢殊抬眸。
因为嘉兴帝会因为一个男宠要他的命,这个理由可不可以反,武侯想要自保就必须要反。
辛棠看着谢殊此时的神情,有些担忧,这样充满了戾气的谢殊,让他都有些害怕。
大齐元和四十六年,在位四十六年的惠帝驾崩,时值冬日大雪纷飞。
顾萧仪赶到皇宫的时候,没能见到惠帝最后一面,前不久还在他的加冠礼上大发雷霆的惠帝,在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来临之际,突然驾崩。
“父皇~”顾萧仪在雪地里,随着满朝文武大臣跪地痛哭。
这时惠帝身边的秉笔太监刘斌,带着内阁首辅林章,手捧着惠帝遗旨出来,看着跪在雪地里的满朝文武,高声宣读遗旨,传位给皇三子。
皇三子登基,改年号为嘉兴。
嘉兴一年,惠帝的灵柩仅仅停留在皇宫十五天,便被抬往泰陵安葬。
第十六日的时候,嘉兴帝掀起了玉台谋反案,将内阁的三位次辅抄家,先帝的三位皇子下狱。
这件案子的起因不过是,皇五子和皇七子以及皇九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先帝的当时下旨传位的人,不是嘉兴这位才坐上太子之位三天的皇三子,而是先帝最小的皇子顾萧仪。
于是三人联合内阁三位次辅,想要在玉台围困嘉兴帝,问清其中的原由,不曾想被嘉兴帝提前得知,派兵围剿,最后三王失利,三位次辅失策。
三位次辅被抄家处斩,三位皇子被一杯鸩酒毒死狱中,九都城中的权贵被连累大半。
不到一个月,嘉兴帝就用这样的残暴手段,坐稳了皇位。此后有一天,嘉兴帝在御花园的兰亭召见了谢乾,见到谢乾的时候,嘉兴帝只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