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柚默默眺望,发现这个村子的情况比她以为的要好不少。
听到被水淹,她以为是水冲垮了村庄那般,实际上是积水灌入屋中,财物有损失,人没事。
辛柚收回视线,看向被村民围住的赵知县。
她要跟着来,想着能帮忙是一部分,再就是为了救赵知县。
如果没有外力改变,赵知县这一走,就没能再回去。
这两日看下来,赵知县或许能力不算突出,却是个爱护百姓的,值得一救。
“此处地势低,乡亲们可先去投奔亲友,若没有亲友投奔的就暂时进城住进安置所,等雨水过去再回来。至于财物损失,官府会先记录,过后酌情补贴”
村民们在赵知县的安抚下冷静下来,纷纷道:“积水用不了多久就退了,我们去上河村住几日就是。”
这一片比较近的村子有两个,一个叫上河村,地势高;一个叫下河村,地势低。
村名朴实直白,原本是一个村子分出来的,几乎家家沾亲带故。
赵知县带了不少衙役过来,见村民们达成了一致,吩咐衙役帮着村民搬运杂物。
去上河村的路上,赵知县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对贺清宵道:“等会儿下官打算去河堤看看,贺大人先送辛公子回去吧。”
“先去了上河村再说吧——”
贺清宵话没说完,就见赵知县整个人往下一沉,而后被辛柚一把拽了过去。
“大老爷没事吧!”
突然的变故把跟来的衙役吓了一跳。
里长突然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这是那个水坑!”
村民也吓得不轻。
这水坑的水面与积水的路面平了,浑浊不清。县老爷要是掉进去,就是淹不死也要吃大苦头啊!
里长连连向赵知县作揖赔不是。
赵知县摆摆手让里长别往心里去,盯着险些掉下去的地方一阵后怕。
这要是掉进去,至少去掉半条命!
“多谢辛公子援手,救了下官性命。”赵知县反应过来后,向辛柚道谢。
雨还在下,虽然小了,却也恼人。辛柚抬手按了按有些歪的斗笠:“举手之劳。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去上河村吧。”
赵知县感激点点头,高喊一声:“提醒乡亲们注意脚下,孩子能抱着都抱着。”
上河村离下河村不远,哪怕是淌水而行,用了不到两刻钟也到了。
这边的里长早就接到了信,两位里长沟通几句,呼喝着安置起村民。场面闹闹腾腾却有条不紊。
辛柚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景象。
洪水滚滚而来,夹杂着树枝杂物,由远及近卷走一切,吞没一切。
她的眼睛每扫过一人,看到的就是这个人在洪流中挣扎起伏的痛苦表情。
一个,两个,三个
眼睛传来剧痛,辛柚抬手捂眼,却没有停下猜测:离村子不远就是白江,是决堤了吗?
“烦人啊,雨又大了。”
辛柚捂着眼睛时,不知哪个村民的抱怨飘入耳中。
随后是贺清宵的声音:“眼睛不舒服吗?”
辛柚放下手,瞳孔一缩。
画面里,贺大人拉住赵知县,手臂被枝条划破。赵知县神情急切,要往一个方向走的样子。
那个方向——
辛柚面色大变,反应过来。
席卷村落的洪水就发生在他们离开不久后!
情急之下,辛柚一把抓住贺清宵手腕。
七月的天,哪怕雨下个不停,也凉不到哪里去,可抓着他的那只手却冷得骇人。
贺清宵心头一紧:“怎么了?”
“洪水要来了,叫大家快撤离!”辛柚压下惊恐,冷静道。
她这话毫无根据,却不担心拉着的男人会质疑。这是他们长久相处下来,自然而然生出的信任。
果然贺清宵听了这话立刻吩咐下去:“组织村民撤离!”
赵知县没反应过来:“下河村的人不是转移到上河村了?”
“上河村很快会被洪水淹没。赵知县,不要耽误时间了,快让大家撤离!”事态紧急,辛柚只能直接把后果说出来。
“洪水?哪来的洪水啊?”不少村民四处张望,觉得离奇。
赵知县才被辛柚救过,哪怕她的话听着很离谱,却也认真思索起来。
难不成这一段的白江会决堤?
可这些日子他安排了人每日去巡视,早晚各一次,直到今日反馈的情况还是好的。
再说就算有决堤的可能,辛公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赵知县,贺某知道你心有疑虑。但事关两村人的安危,宁可信其有不是吗?”贺清宵很清楚,想要在短时间内顺利转移这些村民必须有赵知县出面。
赵知县心头一凛。
贺大人这话不错,关系这么多条人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堂堂锦麟卫镇抚使都这么想,他身为此地父母官,有什么犹豫的?
便是最后无事发生,大不了被百姓背后骂几句。
赵知县有了决定后,立刻安排下去。
急促的锣声响起,那些原本待在屋子里的村民也陆陆续续出来了。听说要撤离,很多村民不想走。
“家里那么多东西呢,丢了怎么办?”
“就是啊,好好的家不住,去哪儿呢?”
说这话的以上河村的村民居多,上河村里长虎着脸吼:“没听县老爷发话吗,洪水要来了!”
“不是县老爷说的,是那位小公子说的。这种话怎么能当真呢?”不少人小声反驳。
才出来的村民问:“哪位小公子啊?”
“喏,就是县老爷身边那位穿白袍的。”
“呀,还是个孩子呢,说的话哪能当真啊。”
“就是!”
上河村里长气得大骂:“谁要是不走,明年开春不许借耕牛!”
尽管不情不愿,大部分村民还是在衙役组织下撤离了。剩下的人虽是小部分,也有几十人。
“你们真不走?”里长黑着脸问。
“里长,你带着大伙儿跟县老爷走就是了,我们留下看家。”说这话的人笑嘻嘻的。
“随你们吧。”里长也不想说了。
他其实也不信那位辛公子的话,不过是给县老爷面子而已。县老爷看到他尽力了就行了,回头还不是要折腾着回村。
下河村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们本来就是来投奔的,县老爷说城里有地方安置,那去城里也行,就是麻烦点。
“大人,还有几十个村民死活不走。”黄诚来报。
贺清宵看辛柚一眼。
辛柚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对于她拥有的特殊能力,她一直以来都是尽力而为,然后尊重他人命运。
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劝不动那只能说注定如此。
贺清宵却以为她的一言不发是担忧,冷声吩咐下去:“告诉他们,不走的统统关进大牢。”
这种时候拖延不得,要想这些人老实跟着走,手段必须强硬。
锦麟卫做这些就太熟练了。
黄诚把刀一抽,面无表情冷喝:“都听着,不走的全都抓起来送去县衙大牢!”
赵知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看向贺清宵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都忘了,这位贺大人可是锦麟卫。
民怕官,更怕拿刀对着百姓的官。那几十个死活不走的村民面对寒光闪闪的长刀,老老实实跟上了队伍。
辛柚走在贺清宵身边,轻声问:“要是没有洪水,贺大人不怕传出恶名吗?”
“你从不会无的放矢。”
沉默了一瞬,贺清宵又道:“有恶名也无妨。”
很普通的一句话,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辛柚却觉心被刺了一下。
有一点点疼,更多是她说不清的滋味。
她想,要是娘亲没有出事,她在四处游历时与贺大人相识就好了。
雨下个不停,路面泥泞难行,随着小声抱怨的村民越来越多,这支庞大的队伍也离村子越来越远了。
“你们快看!”人群中,不知谁大喊一声。
这声破了音的高喊带着恐慌,听到的人纷纷扭头。
远远的,他们村子的方向洪水滚滚而来,席卷一切。
天地间,雨倾倒而下,与洪水汇在一起掀起巨浪。
一个村民腿一软,扑通跪下去:“淹了,都被淹了!”
里长冲过去给了他一脚,气急败坏骂:“这时候还想这些,还不赶紧跑!”
那洪水奔向的方向与大家撤离的方向不同,人们看似安全,可天灾哪儿说得准,自是跑得越远越好。
“去那边!”
辛柚这些有身手的人没有跑在最前面。
两个村子的老老小小有不少,他们看到要跌倒的,跑不动的,就会帮一把。
“娘,我跑不动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跌倒在地,哭喊着。
辛柚下意识望去,神情骤变:“落石!”
不知是雨水的不断冲刷,还是积水的渗透,山顶一块大石掉落,翻滚着向这边落下。
“快避开!”贺清宵喝了一声,抱起女童往一旁闪躲。
大石重重砸到女童刚刚停留的地方,弹了一下继续往下滚。
一片惊恐的叫声中,辛柚的视线还在贺清宵与女童那里。
明明二人安全了,可她眼前却骤然出现一幅画面。
贺清宵坠落的画面。
“贺大人——”她张口想提醒他危险还没结束,却听到细微的咔嚓声,随后身体一沉坠落下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仰面是无边的雨,在她因为错愕而睁大的眸子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纵身跃下,向她追来。
原来,是她先坠落的。
失去意识之前,辛柚在贺清宵那里看到的画面有了答案。
变故来得太突然,人们都愣住了。
千风与平安对视一眼,毫不犹豫跳下去。只是与贺清宵直接跃下不同,他们顺着陡壁以草木、凸石等借力。
“去找大人!”黄诚喊了一声,也如千风二人一般行动。
眼看着那些人不顾危险,一个个下去,六当家傻了眼。
怎么办?
都下去了,就差他了!
他看一眼同样傻掉的小八,一咬牙:“我也下去看看。”
小八慌了:“那,那我呢?”
“你先别下来。万一有事,还要靠你呢。”六当家说着这话,快要哭了。
他这一去万一死了,总要有个人收尸。
谁想到呢,泼天的富贵还没摸到边,就生死难料了。
不一会儿,下方传来六当家带着哭腔的喊声:“救命啊!”
小八探头一看,只见六当家抱着陡壁凸起的一块石头,衣裳被上方的树枝勾住了。整件上衣半翻,把他的头兜在里面,露出光溜溜的上半身。
赵知县忙安排一个身手好的衙役去把六当家救上来,随后挑了两名会功夫的衙役下去寻人。他虽着急,却不敢耽误时间,继续组织村民转移。
时间过去许久,雨终于停了,两个村子的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停下来休息。
跑在前边的村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目睹了辛柚坠落的村民议论。
“辛公子和贺大人都是好人啊,怎么就出事了呢!”
“是啊,我还以为贺大人是那种作威作福的官老爷,拿刀对着咱们,没想到洪水真的来了”说这话的人是当时死活不愿意走的村民之一,越想越后怕。
“你们说这么多,辛公子和贺大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啊?”
“是为了救三丫头。”揽着女童的妇人红着眼哽咽,“三丫头摔倒了,正好有一块石头从山上飞下来。辛公子提醒有落石,贺大人抱着三丫头避开,那石头就重重砸在了三丫头跌坐的地方”
听着的人倒抽口冷气,纷纷追问:“然后呢?”
妇人脸上露出几分茫然:“石头把那里砸裂了,辛公子突然就掉下去了。太快了,太快了”
变故只是一瞬间,还是后来看到断裂的路面,大家才明白是怎么出事的。
“这可怎么办啊——”
村民们担心二人安危,亦怕这种贵人出事,他们会受牵连。
“辛公子不会有事的。”说这话的人是个老妪。
老妪平时就有些神神叨叨,是村民遇到个蹊跷事会拿着两个鸡蛋去问一问的那种人。
“辛公子未卜先知,是仙人转世,怎么会有事!”老妪声音高昂,连赵知县都听见了。
对仙人转世这种说法,赵知县虽然不信,却没说什么。
百姓相信神佛的存在,会让他们生出面对困苦的勇气与信心。
不过——辛公子怎么预料到洪水的呢?
这个念头从赵知县心头闪过,随后被担忧压下。
待安顿好这些村民,赵知县召集县衙上下,一些人负责巡视城中,一些人去各村查探灾情,再有一队人专门去寻辛公子和贺大人。
陡坡下,湍流的河水滚滚向前,与被洪水灌过的另一条河交汇。
一处隐蔽的山洞深处,有一汪深潭,幽暗不知潭底通往何处。突然平静的水面迸裂,冒出一个人来。
贺清宵抱着辛柚,拼尽全力把她推上潭边,自己却半浮半沉在水中,没了上去的力气。
山洞中几乎没有光线,潭水如墨托浮着面色如雪的男子。
他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整张脸几乎只有口鼻露出水面,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潭水中的男人终于积攒够了体力,霍然睁开眼睛。
他尝试动了动指尖。
指尖舒展再收拢,感受到对身体掌控力的回归,贺清宵立刻向潭边游去。
哗啦水响,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更清晰的是贺清宵慌乱的心情。
“辛待诏!”他一边把躺在地上的人上半身抱起,一边呼唤。
靠在他怀中的人散了头发,因被水流不断冲刷,还算防水的妆容也掉了,恢复几分原本模样。
怀中的人真瘦啊。
一片昏暗中,他看不清她的样子,感受却真真切切。
喊了几声“辛待诏”,怀中人依然没有反应,贺清宵双手控制不住颤抖把她平放在地,一下一下按压她的腹部,试图把水按出来。
洞顶有水珠缓缓凝结,一滴滴坠落进深潭里。枯燥而有规律的滴答声模糊了人的认知,时间似乎变得很慢,甚至在贺清宵的感知里凝滞了。
“辛姑娘,你醒醒!”
“辛姑娘——”
男人的声音沙哑隐忍,藏着绝望。
他不敢任由这种情绪扩大,一声声喊着曾经不敢叫出口的称呼。
终于,双目紧闭的少女吐出一口水,咳嗽起来。
那瞬间,贺清宵眼睛亮得惊人,忙把她上半身扶起来。
“辛姑娘,你怎么样?”
辛柚颤了颤睫毛。
她听到有人喊她辛姑娘。
娘亲喜欢喊她阿柚,山谷中的其他人都喊她柚姑娘,而出门在外,别人喊她辛公子。
对了,她还成了寇姑娘,辛待诏却从没人喊她辛姑娘。
不,她曾对一个人说,可以喊她辛姑娘。
贺大人!
随着这个念头出现,辛柚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
“辛姑娘!”已经适应了洞中昏暗的贺清宵隐约看到辛柚睁开双目,眼中满是惊喜。
微微沉默后,少女藏着惊慌的声音响起:“贺大人,我看不见。”
“别怕,是这里太黑了。”贺清宵不觉握紧她的手。
“咳咳——”辛柚咳了几声,摸了摸有些胀痛的腹部,“贺大人,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适应了黑暗后,她也能勉强看到他的样子了。
“我们掉进了陡坡下的河里,河底有暗流漩涡,卷进去后再出来,就在这了,这应该是一个山洞”
辛柚静静听贺清宵讲完,突然问:“贺大人就一直按我肚子,把水按出来?”
贺清宵一时不知该不该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出几分嗔怪。
是嫌他唐突了么?
“贺大人知不知道救溺水之人的正确做法?”
贺清宵迟疑着摇头。
不是把灌进去的水按出来吗?
“应该这样”少女柔软冰凉的唇印在他唇上。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呼吸一窒,脑中一片空白。
可偏偏那柔软冰凉的唇又真真切切提醒着他此时的情景。
这不对,辛姑娘是在教他如何救溺水之人。
可她的唇那般柔软,让他几乎无法自控想要回应
贺清宵无措又无助,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自制力在喜欢的姑娘面前那般不堪一击。
可在这种种情绪掩藏下,是冲破心田的春芽开出鲜花,是春水淌过长久经历着寒冬的河流,是孤单落寞的少年长途跋涉后终于走进春光里。
在男人的呼吸开始凌乱时,辛柚放开他。
“陷入昏迷的溺水之人,或是其他意外导致昏迷,以口度气加上按压胸口处是最有效的”辛柚说着严肃正经的话,黑暗遮掩住了她如霞的双颊。
她承认,刚刚她就是想靠近他,碰触他。
从小到大,她这一双眼见过那么多,早就该知道很多意外的发生都是一瞬间,再无告别的机会。
要是没有亲过心悦的人,不知道亲吻是什么感觉,那该多遗憾啊。
现在好了——闪过这些念头,辛柚闭上眼,再次陷入了昏迷。
“按压胸口的间隔是怎样的?”贺清宵问完,意识到不对,“辛姑娘?”
少女的脑袋软软靠在他肩头,没了反应。
“辛姑娘?”
贺清宵心头一紧,轻轻推了推她没有回应,脑中飞快回忆着救人的步骤把她平放好,唇重重贴在她唇上。
这一次再无旖旎,只有紧张。
感觉到胸口处传来的力度,辛柚没有力气抬手,声音微弱几乎听不清:“我只是太累了”
贺清宵动作一僵,好一会儿后伸手放在她鼻下,感受到细浅的气息,才终于没那么恐惧。
可是担忧却挥之不去。
过度的脱力,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病倒。
要尽快回城才行,回去才有大夫,有舒适的住处和充足的汤药。
贺清宵抱起辛柚,摸黑往洞外走。
洞中曲折幽静,每走一步都须小心翼翼,以免有意外发生。这样走了一刻钟左右,前方豁然一亮。
贺清宵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山洞外,流水潺潺,草木丰茂,几只野鹿听到动静受惊逃走。
在洞中沾染的阴冷一下子消散,落在身上的是雨后放晴的暖暖阳光。
贺清宵环顾四周,皱起了眉。
入眼皆是青山,想要出去恐怕要花些时间。
他低头看了看抱着的人。
她的头发散开着,湿漉漉往下滴水,衣裳也是湿的,服帖着纤瘦的身体,脸上的妆糊成一团,如花猫一般。
贺清宵寻觅一番,把辛柚放在溪流旁一块大而平的石头上,从怀中拿出早就湿了的手帕洗涤几下,一点点把她的脸擦拭干净,露出本来模样。
少女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苍白脆弱,如天上易散的云絮。
贺清宵又忍不住去探了探她的鼻息。
呼吸有些轻,但还平稳。
“辛姑娘,我们去找出去的路。”他说了一声,把昏睡不醒的少女背起,仔细辩了辩方向往前走去。
天慢慢黑下来,入眼还是没有尽头的群山,隐隐有野兽的吼叫声传来。
贺清宵知道不能再继续走了,就近寻了个山洞,幸运的是放在怀中的火折子没有掉,捡了些枯枝升起一堆篝火。
火光带来的温暖驱散了山洞中的阴冷,可这个夜里辛柚还是发起了烧。
“冷”她喃喃着,抬手无目的抓着什么。
贺清宵握住那只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指尖的灼热令他担忧。
手帕在清凉的溪水中浸过,敷在额头降温,借着火光能看到她的双颊绯红一片。
“辛姑娘,坚持一下,明天我们就能走出这里了。”
只要走出深山,哪怕遇不到搜救他们的人,也比现在强许多。
辛柚此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她甚至觉得自己很清醒,有些像喝醉时那种状态。
话多,什么都敢说。
“贺大人,你不冷吗?”
贺清宵不确定闭着眼问他的少女是发热随便说,还是真的在问他。
但他还是耐心回答:“我不冷。”
辛柚吃力睁开眼,满是疑惑且理直气壮:“你不冷,为什么不抱着我?那样我就不冷了。”
贺清宵:“”
确定了,辛姑娘在说胡话。
他不由想起她喝醉那一次,看似清醒如常,实则一开口就令他无所适从,唯恐下一刻就听到惊天动地的话语。
“贺大人?”等不到答案的少女喊了他一声,又闭上眼睛。
“我在。”
“你的名字很好听。”
贺清宵顿了顿,温声道:“那你以后就叫我的名字。”
“那不好。”
“为什么?”
“就像你不会叫我阿柚。”
贺清宵沉默了一下。
他看着火光下昏昏沉沉的少女,知道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既如此,顺着她又何妨。
“阿柚。”低低的声音响起,在幽静的山洞里却格外清晰。
少女闭着的眼帘颤了颤,显然听到了。
“我娘会这么叫我。”她声音很轻,似在呢喃。
贺清宵心头一软,又唤了一声阿柚。
辛柚想睁开眼看看这世上第二个唤她“阿柚”的人,眼皮却有千斤重。
她放弃了挣扎,动了动唇:“那我还是不能叫你‘清宵’。”
“为什么?”贺清宵忍不住问。
“可惜清宵月,无人共倚楼”半昏半醒的少女喃喃念着不知从哪本诗集上看来的诗句。
贺清宵怔了怔:“是觉得寓意不好吗?”
他的记忆中没有父母的存在,不知道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会是什么样子。也因此,对父母赐予的名字没想过有什么寓意。
清宵、元宵,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原来辛姑娘觉得这个名字不好。
贺清宵牵了牵唇,心头生出几分涩然。
“不是。”辛柚否认,发热带来的不适令她紧锁眉头,声音轻飘飘没有着落,“贺大人那么聪明,叫你清宵,就会被你发现我喜欢你了”
那可就糟糕了。
叫你清宵,就会被你发现我喜欢你了。
少女的呢喃轻如羽毛,却似惊雷砸在贺清宵心头,把他的心搅成无数片。
是幻觉吗?
他抬手按在心口处,感受着急促的心跳,却还是觉得不真实,伸出手一点点靠近少女的唇。
她的唇因发烧而有了温度,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上,真真切切。
阿柚喜欢他?
贺清宵无法相信亲耳听到的话。
喜欢他什么呢?
从小就没了爹娘,运气那么糟糕,有着勋贵的身份却无相应的家底,还成了人人避之的锦麟卫
这样的他,有哪里值得阿柚喜欢?
火舌卷着树枝,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也照亮了男人的脸。
他的脸白若冷玉,眼神清冷。若是细看,冷淡的眸子里却跳跃着一团火焰。
是一旁的篝火映入眸中,亦是心底的火冲破樊笼,令他无所适从。
“贺清宵。”
“我在这里。”贺清宵握住少女的手。
“天真黑。”
“嗯,是夜里了,等白日就亮了。”尽管知道她烧得说胡话,他却耐心回答。
“贺清宵。”
“我在。”
“我觉得你也喜欢阿柚。”
这一次的回答,隔的时间有些久,声音有些低:“是,我也喜欢阿柚。”
他又不是草木石头,面对这样一个聪慧坚韧善良的姑娘,怎么会不喜欢。
“可惜我们是在京城遇到的——”
贺清宵听出她的话没有说完,静静等她说下去。
双目微闭的少女扬了扬唇,轻飘飘吐出一句话:“要是以前遇到,我就要你当夫婿”
贺清宵怔住。
敏锐如他,如何不懂这话的意思。
他凝视着她的面庞,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更多是空荡荡的怅然。
仿佛心里破了个洞,灌进去的是令他清醒的冷风。
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们相遇于京城,她是失去母亲要报仇的金枝玉叶,他是身世敏感伴君左右的孤臣。她没打算要他,他也无法护她于羽翼之下。
“贺清宵。”
“嗯。”
“我其实有一些难过”
贺清宵静静等了许久,没等到辛柚说下去。她的呼吸变得悠长,陷入了沉睡。
他重新把帕子浸了水,冷敷在她额头。
夜深了,风声夹杂着狼嚎声传入山洞里,却在篝火的温暖下显得微不足道。
贺清宵目不转睛看着昏睡的少女。
她紧蹙着眉,显然很不好受。
他想到她说了一半的话。
阿柚是在为他们无缘结为夫妻难过吗?
好一会儿后,贺清宵小心翼翼挨着辛柚并肩躺下。
他想,夫妻同床共枕,便如此时的情景吧。
夜很漫长,也很短暂,篝火悄悄熄灭,晨曦从洞口洒进来。
辛柚头疼欲裂,感觉到唇边传来的凉意。
“阿柚,喝点水,我们出发了。”耳边传来男人的声音。
辛柚突然睁开眼睛,茫然望着上方的脸:“贺大人?”
再熟悉不过的称呼,贺清宵却晃了一下神,随后笑着问:“感觉好点了吗?”
辛柚挣扎着要坐起,贺清宵忙把她扶起。
“我昏睡到现在?”
“嗯,你发热了,现在还没退热。我们趁早出发,争取在天黑前走出这片山。”
辛柚狐疑看着若无其事说话的男人:“贺大人刚刚叫我阿柚?”
“辛姑娘听错了。”
“不,我听到了。”辛柚语气笃定。
昏睡了一夜,虽然脑子还有些不灵光,她的听觉可没出问题。
贺大人怎么突然叫的这么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