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
“在。”
“盘一下这个月的账目,把书局上下的赏钱发下去,好让大家能安心,在东院做事的也别忘了。”
胡掌柜忙应了。
因为流言的事书局一下子变得冷清,刘舟跑到外头打探动静,突然看到好些人往这边走,忙跑回来禀报:“东家,有不少人看着冲咱们书局来的,不知道是不是闹事的!”
辛柚走到门口望了一眼,交代石头:“你等在书厅后门处,若来的人是闹事的,立刻去印书坊召些人来。”
书厅平日虽只有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印书坊可有大几十号壮汉呢,寻常来闹事的还真讨不了便宜。
辛柚的冷静令书厅内的人都镇定下来,眼看着那些人走近了,刘舟面带笑容迎上去。
“贵客们请进,不知各位贵客要买什么书?”
其中一人开口道:“买《画皮》。”
小伙子客套的笑容出现了裂缝。
他都做好这些人闹事的准备了,怎么是来买书的?
等等,不能放心太早,对方定是以买书为借口,再找机会发作。
“实在对不住,小店《画皮》已经售罄了。”刘舟客气说着,心道对方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卖没了?”
“是。”
几人面面相觑,皆面露失望。
有人滴咕着:“怎么就卖没了呢?不是说这书里恶鬼能跑出来,吓得好多人烧书嘛。”
辛柚自这些人进来便默默观察,到这时能看出这些人不像是闹事的,于是笑着接话:“才售空的,贵客们要不看看别的。”
最先开口的人不甘心问:“那还加印吗?”
辛柚面露无奈:“如今外头传成那样,加印了哪有人买呢?”
“怎么没人买?我们不就想买嘛。”
看出辛柚的疑惑,那人不好意思笑笑:“我们就是听了那些传闻才想买来看看的。”
辛柚看着这几张年轻面庞,明白了。
确实有这种喜欢新奇刺激的人,以十几岁的少年郎为主。
“算了算了,来都来了,随便看看吧。”
于是这群少年郎随便逛了逛,又随便买了本书,浩浩荡荡走了。
刘舟松了口气:“还真是来买书的。”
胡掌柜想想先前东家安慰他说等《画皮》卖完了,登门的客人说不定就顺便带本别的书走了,心情复杂极了。
“刘舟,你去外头多打听着,看有没有桉子的进展,或是其他风声。”
死者的死状让人一下子就能想到《画皮》,注定了青松书局会被卷入纷纷扬扬的流言里。身为书局东家,辛柚不得不关注这个凶桉的后续。
刘舟出去一阵子,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东家,那个死者不是国子监的学生!”这个消息显然让小伙计很意外,神情掩不住的激动,“说是这两日国子监从上到下挨个查过,缺席的师生已经一一核对,那死者不是其中任何一人”
辛柚面色平静点点头:“辛苦了,喝口水歇歇吧。”
刘舟不解:“东家,您不觉得意外啊?”
辛柚莞尔一笑:“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的。”
这个道理,在她以寇青青的身份生活在少卿府的那段时日已经感受到了。
接下来书局平平静静,毕竟那种喜欢冒险甚至作死的年轻人还是少数。胡掌柜算完了账,把赏钱发下去,得了真金白银的大家眉开眼笑,把因为流言笼罩在书局上方的阴霾一扫而空。
这份喜悦持续到转日一早,被一队官兵的到来打破了。
“叫你们书局能做主的人出来!”为首官差喝道。
书厅里,胡掌柜白着脸劝辛柚:“这些官兵来者不善,您还是不要出头了,若有不好就先回少卿府,小人去应付他们。”
辛柚安抚拍拍胡掌柜的胳膊,大步走了出去。
“你就是能做主的?”领头官差打量着走出来的少女。
辛柚也打量对方,澹澹道:“我是青松书局的东家,不知差爷是哪个衙门的?”
领头官差冷冷道:“我等是东城兵马司的。你既然能做主,这就让你们的人把《画皮》都清理出来吧,也省得我们费力气了。”
第110章 刁难
京中五城兵马司专管巡捕、盗窃、火禁等治安事宜,国子监位于东城,正归东城兵马司管辖范围。
辛柚从那领头官差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恶意,面上依然冷静:“敢问差爷,我们书局犯了什么事?为何要把《画皮》清理出来?”
跟在领头官差身后的一人喝道:“不得乱喊,这是我们韩副指挥!”
“韩大人。”辛柚客气改了称呼。
韩副指挥并没因辛柚的客气而态度软化,绷着脸道:“你们书局传播妖书,致京城人心惶惶,处处都有点火烧书者,短短两日引起火灾十数起,昨晚一场火更是闹出了伤亡。为还京城安定,必须把这些妖书收缴,还望寇姑娘配合。”
辛柚听到最后,扬了扬眉梢。
她自报家门只说了是书局东家,对方却唤她寇姑娘,看来是知道寇姑娘事迹的。先不说寇姑娘太仆寺少卿外甥女的身份,救长公主爱女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对方来势汹汹,对这些丝毫没有顾忌,恐怕不是单纯的维护治安这么简单。
受流言蛊惑的人烧书招致火灾,书局会不会有麻烦完全看兵马司的人怎么想。说无关,书局本来就是无妄之灾,硬说有关,也能找上麻烦。兵马司的人无视寇姑娘背后人脉,看似秉公执法,其实恰恰说明有问题。
兵马司闹出的这番动静早惹来无数人看热闹,辛柚听到热烈的议论声传来。
“听见没,《画皮》是妖书呢!”
“真是吓死人了,昨日我就让我家小子把书烧了,臭小子偏偏不听。”
“寇姑娘还等什么,赶紧把妖书清理出来吧,若是等我们动手,碰坏了什么就不好了。”韩副指挥冷冷催促。
辛柚与韩副指挥阴冷的眼眸对视,声音微扬:“《画皮》只是一本很普通的鬼故事罢了,若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之处,大概是它很好看,才有了爱看话本子的人几乎人手一本的盛况。《画皮》售出成千上万册,若真如传闻那样会有恶鬼从书中钻出来害人,这恶鬼的动作会不会太慢了?”
看热闹的人一听,下意识点头。
有点道理啊,那《画皮》中的女鬼那么厉害,连道士的拂尘都挡不住,真要从书中跑出来害人,不会只掏了一个人的心吧?
韩副指挥冷笑:“寇姑娘还真是能说会道!”
“民女只是凭心而言。”
“不管怎么样,《画皮》引起了这些麻烦是事实,书非缴不可。”韩副指挥紧紧盯着一派从容的少女,“寇姑娘要反抗官府吗?”
“民女不敢。民女理解韩大人的担心,不过书就不用清理了。”
韩副指挥一挑眉,等着看眼前少女如何推脱。
辛柚笑笑:“因为《画皮》太受欢迎,早已售罄。”
“售罄?”韩副指挥愣了愣,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一旁刘舟大着胆子插话:“我们书局一本《画皮》都没有了。”
曾经心疼发愁书要卖完了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说出没书了心情这么舒爽!
人群里,不知谁的声音响起:“是呢,昨日我和朋友们去买《画皮》就没买着,害我随便买了一本诗集,回去都看睡着了。”
韩副指挥回神,看着唇角含笑的少女,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这么巧就卖完了?
“你们去检查一下。”韩副指挥吩咐手下。
几名手下快步走进书局一番检查,空手走出来,其中一人回道:“大人,没有在书架上发现《画皮》。”
韩副指挥眼神灼灼盯着辛柚:“贵书局后边就是印书坊吧?”
辛柚听出对方的意思,不慌不忙道:“先前不停歇印刷书册,工匠十分辛苦,前几日都停下休息了,印书坊也没有印刷好的《画皮》。”
“成品卖完了,印刷也停了,这是不是太巧了?”
辛柚微笑:“确实是这样。对民女来说,赚钱虽重要,也不能把人累坏了。”
“去看看!”韩副指挥根本不信,冲手下抬了抬下巴。
胡掌柜担心这些官差横冲直撞故意破坏,焦急看了辛柚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忙道:“小民给差爷们带路。”
几名官差直奔印书坊,从这个厅蹿到那个厅,胡乱抓起铺在桌上的纸张检查。
工匠们手足无措,一声不敢吭。
胡掌柜看着被翻乱的纸张心疼又庆幸。
还好这些书考虑到销量一般没有多印,纵是被这些人糟蹋了,损失也不大。要是如前些日子那样堆满了《画皮》——胡掌柜打了个寒颤,完全不敢想下去。
这么一通带着破坏性的检查,几名官差出去复命。
“大人,印书坊在印的并非《画皮》。”
得到这个答桉,韩副指挥神色沉沉看向辛柚。
而辛柚眸光微闪,眼前突兀出现一副画面。
工匠们抱着大箱子走出来,其中一名工匠突然一个趔趄,连箱子带里面装的书板全都砸在了韩副指挥身上。
“没有印刷好的书册,《画皮》刻板总有吧?”韩副指挥凉凉问。
辛柚回神,没有否认:“自然是有的。”
对方还真是赶尽杀绝,没搜出书册,打上刻板的主意了。
“这些刻板留着都是隐患,让你们那些工匠把刻板搬出来,今日必须公然销毁!”
“太过分了!”刘舟忍不住喊出来。
胡掌柜也气得脸色铁青。
那些刻板可都是书局的心血,是匠人们一笔一划刻出来的,这些狗官吏实在欺人太甚。
韩副指挥扫刘舟一眼,冷冷问辛柚:“怎么,寇姑娘不想配合?”
面上一直挂着客气笑容的少女终于冷了脸:“但凡开书局的都知道,书板是一家书局的根基。韩大人仅仅因为一些流言就要毁我书局根基,还要我笑脸配合么?”
“那寇姑娘是要与我兵马司作对了?”
辛柚冷笑:“民女不敢。韩大人执意如此,那就自行把书板搬出来销毁吧,让我用自己的人毁自己根基,民女办不到!”
《画皮》书板的损失还承受得起,如果没有看到那幅画面,她不介意好好配合,换这些狼犬赶紧滚蛋。可韩副指挥被那么重的箱子一砸还不知道后果,她可不能让工匠惹上麻烦。
还是让韩副指挥的手下去搬吧。
第111章 真的有报应
韩副指挥见辛柚态度冷硬,不客气一挥手:“你们去把《画皮》书板搬出来,一片不许落下!”
“是。”众官差领命而去。
印书坊那边,赵管事忍痛打开专门存放《画皮》书板的库门,瞧着一箱箱书板被搬出去,泪流满面。
这些书板是他亲眼瞧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最终装订成册,成为大受追捧的话本子。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轻点,轻点啊!”赵管事忍不住喊出来。
“一边去!”嫌他挡路的一名官差用胳膊肘一杵,抱着箱子走过去。
赵管事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幸亏被一旁的两名工匠扶住。
“赵管事没事吧?”一名工匠问。
另一名工匠看着抱着箱子离去的官差也哭了:“赵管事,咱们书局不会关门吧?”
“别瞎说,有东家呢!”赵管事不死心,拔腿追了上去。
一些工匠见状默默跟上。
昨日拿到赏钱像过大年一样的喜悦一扫而空,这一刻书局的人心情无比沉重。
书局门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喊道:“出来了,真的搬出来了!”
那些官差可不知道爱惜,有的官差直接把箱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好大声响,箱中书板弹了出来。
石头哇的一声就哭了。
刘舟怕给书局惹麻烦,在心里破口大骂。
胡掌柜嘴唇哆嗦着,老泪直流。
辛柚看着地上的书板,眼神冷下来。
她开书局虽另有目的,经营时也是用心的,特别是《画皮》从无到有,每一步她都参与了。
尽管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的看到工匠们兢兢业业一笔笔刻出来的书板被这么糟蹋,还是感到痛心与愤怒。
辛柚抬眸,看向韩副指挥:“传道解惑,开启心智都离不开书籍。韩大人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韩副指挥一听,仰头大笑,“不过是供人消遣的话本子,寇姑娘还当是圣贤书了。遭报应?简直是笑话!”
他张狂笑着,看到了旁人惊恐的表情,等意识到不对时剧痛传来。
无数双眼睛瞧着一名官差抱着箱子走来,快要走到韩副指挥那里时脚下一滑,箱子脱手飞出去砸在他身上,然后重重拍在脚背上。
辛柚看到这一幕,有种意外又不意外的感觉。
不意外是因为刚刚见到了几乎一样的画面,只不过闹出事故的由工匠变成了官差。意外,是因为换了官差搬箱子,居然有一个官差也如工匠那样脚滑了。
那只能说这人注定有此一劫了。
韩副指挥的惨叫声直冲云霄,令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了,怎么了?”个头矮又被挤到后边的人着急问。
“有个官差脚滑把箱子摔出去了,正好砸中了官老爷的脚。”
“啧啧,那砸得不轻吧?”
“是呢,那些箱子看着挺重的。”
“哎,你们还记得刚刚寇姑娘的话没?糟蹋书是不是真的有报应啊?”
对看热闹的人来说,官老爷伤势如何完全不关心,伤的重点儿更好,可糟蹋书要是有报应,就不得不重视了。
这么说,《画皮》不能烧啊!
“大人,您没事吧?”几个官差围上来。
自知惹祸的官差吓傻了眼,扑通跪下了:“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韩副指挥努力控制着惨叫的冲动,整个人靠在一名手下身上,低头盯着被砸中的那只脚。
他穿的是白底黑面的布靴,鞋面尚不明显,渗出的鲜血已把白底染红了。
韩副指挥额角青筋凸起,排山倒海的疼痛令他表情扭曲,嘶吼道:“把这些书板都给我砸了!”
这话一出,众官差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回应。
他们当然不是不听命,而是看热闹的人有关报应的议论灌了一耳朵,难免生出几分迟疑。
该不会真的有报应吧?
见手下不动,韩副指挥厉喝:“你们都聋了吗?”
官差们这才动起来。
辛柚面无表情看着,实则心情并不差。
书板没有了还能再刻,无非是费些银钱,这个意外引发的议论倒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还有吃了苦头的韩副指挥,也算是为这些将要被毁的书板出口气。
“等一等。”一道冷淡声音传来。
人群骚动起来。
“是锦麟卫!”
一队配着腰刀的锦麟卫冷着脸走来,为首的正是锦麟卫镇抚使贺清宵。
这种场合,他的神色十分冷,衬得面容越发白皙,眼眸更加黑沉,容貌之盛令看热闹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辛柚望着走来的朱衣男子,眼里闪过惊讶。
贺清宵冲辛柚微一点头,走到韩副指挥面前。
“贺大人。”韩副指挥冲贺清宵拱拱手。
辛柚微微皱眉。
论官职,兵马司副指挥与锦麟卫镇抚使有不小差距,论权力,那更远远不及。可她冷眼旁观,韩副指挥面对贺大人恭敬是有,但不多。
是韩副指挥出身背景另有来历?
贺清宵低眉,扫过散乱在地的书板,眼里有着痛惜。
人与人之间的复杂事,却殃及无辜的书籍。
“韩副指挥这是做什么?”贺清宵淡淡问。
韩副指挥脚上疼得厉害,面对贺清宵却不得不收敛几分嚣张,惨白着脸道:“这家书局出售妖书,致使京城百姓人心惶惶,火灾四起。我们兵马司有维持治安之责,所以前来缴书。”
“妖书?”贺清宵微微挑眉,看向瞧热闹的人们,“买过《画皮》的诸位,觉得《画皮》是妖书吗?”
被那双清凌凌的眼扫过的人,赶紧喊道:“不是啊,《画皮》怎么可能是妖书呢!”
“不是不是,《画皮》绝对不是妖书!”
开玩笑,万一说《画皮》是妖书,也像这个姓韩的官老爷一样遭报应怎么办?
韩副指挥听了这些话,嘴都气歪了。
这些刁民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辛柚垂眸,眼里有了笑意。
贺大人定是听了那些议论了。
贺清宵再看向韩副指挥:“看来是韩副指挥误会了。”
韩副指挥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问:“贺大人当真要插手此事?”
面对韩副指挥的疑问,贺清宵神色淡淡:“韩副指挥当真要为难青松书局?”
韩副指挥面色微变,语气透出警告:“贺大人手伸太长了吧?”
“手伸得长么?”贺清宵低低说着,伸出手。
那是一只很年轻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虎口处却有因长期握刀而生出的茧。
贺清宵看着韩副指挥笑了笑,声音更低了:“韩副指挥是不了解,还是忘了?锦麟卫的手自来伸得很长。”
“你——”韩副指挥突然抽了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额头冒出一层汗。
韩副指挥的狼狈,衬得贺清宵越发从容:“刚刚大家的话韩副指挥也听到了,《画皮》不是妖书,你们兵马司带人来缴书并无理由。韩副指挥若不想落下个欺压百姓的恶名,还是不要在此浪费时间,早些回去医治脚伤吧。”
说到这,贺清宵扫一眼韩副指挥受伤的脚:“韩副指挥伤势不轻,若是耽误久了,落下残疾就不好了。”
韩副指挥用力攥了攥拳,咬牙道:“走!”
一直扶着他的手下忙把手往上挪了挪,被他吼了一句:“蠢货,不知道背着我啊!”
挨了骂的手下不敢吭声,俯身把韩副指挥背起,才往兵马司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挨骂了。
“蠢货,先去医馆!”
一队官差在韩副指挥的骂骂咧咧中往医馆而去,留下惹了祸的那名官差跪在地上一脸无措,直到众人视线都往他身上投来,赶紧爬起来跑了。
看热闹的百姓瞧着这一幕,莫名舒爽。
嘿嘿,从来都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差爷,何曾见过这副倒霉样。
贺清宵吩咐手下:“你们把书板搬回印书坊,仔细别磕碰了。”
一旁胡掌柜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自己来。”
赵管事忙喊了一嗓子:“都傻愣着干什么,把咱们的书板搬回去!”
于是工匠们与锦麟卫一起小心翼翼收拾起落在地上的书板。
“贺大人进来喝杯茶吧。”辛柚开口邀请。
贺清宵随辛柚走进书局,进了待客室。
茶香袅袅,坐在对面的人又成了辛柚平日熟悉的样子。
“今日多谢贺大人。”
能够保下《画皮》书板,算是意外之喜了。
说起来,贺大人帮过她不少次,而她还没回报过。
“贺大人今日可忙?”
贺清宵目露询问。
“贺大人若有时间,我请你去丰味楼吃饭。”
丰味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味道无可挑剔,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贺清宵当然没去过。
“寇姑娘不必客气。”
“贺大人总要让我表示一下谢意吧,不然我心中难安。”
贺清宵迟疑了一下,有些担心一起去酒肆吃饭会对寇姑娘不好,可那双真挚坦荡的眸子还是令他点了头:“那就却之不恭了。”
见贺清宵答应,辛柚弯唇一笑,问起韩副指挥:“贺大人可知道韩副指挥的来历?”
得益于锦麟卫镇抚使这个身份,一个兵马司副指挥放在百官勋贵中看似不起眼,贺清宵却是清楚的:“韩副指挥名叫韩东明,出身寻常,但他的妻子是固昌伯的族侄女。”
固昌伯——辛柚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宫装丽人勃然大怒的画面。
固昌伯的族侄女,自然也是淑妃的族侄女。青松书局今日这场麻烦,十之八九就是来自淑妃了。
“韩副指挥今日气势汹汹而来,不是真的为了什么秩序安定吧?”
对于淑妃发怒的事,贺清宵无从知晓,但他的猜测与辛柚的推断十分接近:“韩东明不会平白无故寻青松书局麻烦,考虑到他与固昌伯府的关系,或许是前些日子关于《画皮》的传闻惹了宫中那位娘娘不高兴了。”
“贺大人是说淑妃?”辛柚眼里不觉有了赞赏。
与她能看到一些画面不同,锦麟卫可管不到后宫去,可见贺大人的敏锐。
她的眼神令侃侃而谈的青年面上微热:“我也只是猜测,寇姑娘心中有个数就好。”
“那死在国子监门口的人呢?会不会也与那位娘娘有关?”辛柚秉着话都说到这里了,不问白不问的精神,赶紧问出全京城都关注的凶案。
贺清宵微微愣了一下,笑道:“应该关系不大。这个案子有了一些进展,相信会水落石出的。”
“这凶案把青松书局卷进了漩涡,之后贺大人若了解到什么,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好。”贺清宵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前往丰味楼,贺清宵默默看一眼跟在辛柚身边的老掌柜,为自己先前的犹豫感到好笑。
胡掌柜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有些担忧。
该不会真如刘舟那小子说的,东家要与贺大人在一起吧?
这女子要是成了亲,就要生娃,生了娃就要养娃,过上几年又要生娃,生了娃又要养娃
那书局怎么办?他们书局可离不开东家啊!
不成,今日他要好好盯着,回头也要找机会劝劝东家。还年轻呢,不着急啊!
于是整个饭局贺大人也没与辛柚说上几句话,每次才起个话头就被老掌柜敬酒。
想到下午还有正事,贺清宵只好少说话,多吃菜。
辛柚看贺清宵埋头苦吃,眼里有了同情。
看来贺大人是真的穷
“小二,上两笼蟹黄包。”
贺清宵拿着筷子的手一停。
这顿饭,时间要比预计的长了些。
胡掌柜捏着酒杯的手也一顿。
怎么还加菜呢!
与雅间中古怪的气氛不同,雅心书局里,古掌柜坐在椅子上微眯着眼,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尽管没看成《画皮》书板被砸的热闹有些遗憾,但心情还是不错的。
书板保住了又如何?还不是没生意了。
雅心书局?雅心书局虽然也没生意,但只要对手不行了,以后总有机会好转的。
古掌柜美滋滋想着,突然听到伙计带着颤音的声音响起:“掌柜的——”
“怎么?”古掌柜撩起眼皮,看到出现在面前的两名年轻男子不由睁大了眼,然后看到了其中一人举起的腰牌。
“锦麟卫”三个字令他瞳孔一震,猛地站了起来。
古掌柜可不傻,这种穿着便服的锦麟卫突然亮牌子,显然没好事啊!
“二位大人是要买书吗?”古掌柜把腰弯得低低的,一脸恭敬问。
把腰牌收起的锦麟卫冷冷道:“古掌柜是吧,跟我们走一趟吧。”
古掌柜脸色瞬间煞白:“小民犯了什么事?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锦麟卫冷笑:“古掌柜要是想这街上的人都知道你被锦麟卫带走了,尽管不配合。”
古掌柜仿佛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走吧。”穿着便服的两名锦麟卫一前一后,把古掌柜夹在中间。
古掌柜蔫头耷拉脑往外走,双腿似是灌了铅,快要走出去时回头给吓傻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被走在后头的锦麟卫推了一把,身影消失在门口。
伙计呆愣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跑到店门口往外看。
街上人来人往,已经寻不到古掌柜的影子。
“东家要告诉东家!”伙计慌慌张张报信去了。
“古掌柜被锦麟卫带走了?”雅心书局的东家听了伙计禀报,一张俊脸陡然沉下来。
“就刚刚被带走的,那两个锦麟卫穿着便服,进来就亮了身份带走了古掌柜。东家,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们有没有说原因?”
“什么都没说——”伙计脸色突然一变,压低声音,“东家,该不会是咱们做的事被查出来了吧?”
青年眼神沉沉,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伙计不解:“可就算查出来,也不关锦麟卫的事啊。”
他们这顶多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就算国子监那个凶案,还有顺天府和刑部审理呢。
“先等等看。”青年皱眉道。
伙计想问一句古掌柜怎么办,瞧着东家阴沉的脸色没敢多嘴。
青年选择静观其变,其实并非沉得住气,而是觉得因一个掌柜惹上锦麟卫不值当的,只要锦麟卫不来找他就行。
能在东城这个位置开这么大一家书局,短短数年风生水起,青年也是有背景的。
早年青年的父亲经营不善败了家业,青年家道中落,凭着一副好相貌成了户部一位郎中的上门女婿。别看户部郎中官职不高,又另有姻亲人脉。总之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都不简单。
“去打听着,有动静及时来报。”
古掌柜本来还强作镇定,一被带进锦麟卫专门审讯人的小黑屋,腿登时就软了。
“大,大人,小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啊——”
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走进审讯室,扫一眼古掌柜:“人带来了?”
两名锦麟卫拱手:“带来了。”
男子是贺清宵手下的一名副千户,名叫闫超,算是一员干将。
“说说吧,你安排人散布恶鬼能从《画皮》中钻出来害人的谣言,致使全城人心惶惶,是何居心?”
古掌柜一听,急忙喊冤:“小民没有做这种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