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心思并不能对费慎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让他乐享其成,甚至于有些控制不住的飘飘然。
他和邵揽余之间,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
呆坐片刻,费慎摸了摸外衣口袋,本想吃颗烟珠压压兴奋的心情,却不慎摸到了下午从研究所带走那盒的环诺噻酮。
瞬息之间,他眉宇间的愉悦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被一抹沉郁替代。
晚饭那会儿,邵揽余问他,这么突然地跑来柏苏又有什么事情。
彼时费慎的回答是——“当然是来追你”。
可其实后面还有一句。
他想知道,邵揽余究竟为什么会落下病根,以至于连枪都握不稳,毕竟自己离开邵家之前,他的双手看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而自己当年……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旭日未升,天色还没完全亮起来,时间才刚刚五点多。
今日温度偏低,他换上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外面搭了件米白色宽松毛衣,洗漱完便下楼了。
早起打扫卫生的佣人看见他,表情略有些惊讶:“先生,您就起床了吗?现在还没到早餐时间。”
费慎说了句没事,问道:“你们邵先生一般几点起床?”
佣人回答:“休息日的话,邵先生一般会七点左右下楼吃早餐。”
费慎点头:“嗯,你忙你的。”
在佣人疑惑的目光中,费慎走进厨房,先替自己磨了杯热咖啡,接着打开冰箱,将各种食材一样样从里面找出来。
熟练又自然的模样,俨然一副这个家里男主人的姿态。
等差不多把需要的食材准备齐全后,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象征性问了句:“厨房能用吧?”
佣人微微张着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傻愣地点了下头。
“能用就行。”
说完,费慎又继续摆弄手边的食材去了。
早上七点,果然如佣人所说一般,邵揽余准点下楼吃早餐。
然而刚到一楼客厅,他脚步微顿,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奇怪来。
昨晚自己提前告诉过佣人们,今天的早餐为他准备一杯冷萃咖啡和蔬菜三明治就行,费慎那边则准备摩卡咖啡、巧克力面包和炭烤鸡胸肉。
可是此刻厨房飘来的藤椒香味,却丝毫与这些食物搭不上边,更像是中式烹饪的味道。
抱着纳闷的心情,邵揽余靠近厨房,未料竟在灶台锅具前看见了费慎忙碌的身影。
对方正单手拎着滤勺,将锅内面条盛出来冲凉。
冲凉好的劲道面条分成两份,放进碗里后铺上新鲜的鸡丝,再将事先调配好的藤椒味料汁,均匀地淋在鸡丝上,制作手法看起来相当娴熟。
费慎放下料汁碗,洗干净手,端起两碗鸡丝拌面转身,目光撞见了静静站在厨房门口邵揽余。
“醒来了?还挺准时,早安,砂锅里炖着海鲜粥,不过要等几分钟,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吃拌面。”
他一边说着,一边越过邵揽余,将两碗面端去了餐桌上。
邵揽余目光随之移动,将对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
费慎今天穿的浅色系家居服,不是他昨日穿来的那套,应该是佣人准备的。
由于邵揽余经常需要两地跑,一般住几天就走,每次都带行李太过于麻烦。
是以这栋别墅里始终会常备生活用品,以及里里外外各种各样的衣物,全都是崭新没拆封的。
只不过衣服的尺码,基本会按照邵揽余的身材来购买,而费慎的身材比邵揽余要结实些,个头也要更高。
因此这套家居服穿在他身上,虽不至于很紧贴,但四肢的肌肉线条时隐时现,藏在柔软的布料下,一眼看去,很容易分散集中的注意力。
好在他外边搭了件宽松的毛衣,否则壮硕的胸肌线条也会一览无遗。
邵揽余不合时宜地想起,费慎十二岁那年,住在这栋房子里时,某次也是无意中穿错了自己的衣服。
那时候的费慎瘦瘦小小,比同龄人发育得慢一点,成年人的衣服穿在他身上,衣摆都快遮住膝盖了,非常的不合身。
配上当时对方懵懂和警惕的神色,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可爱。
如今时过境迁,冥冥中相似的场景,却有了截然不同的观感。
“傻站在这干什么,没睡清醒?”
一句话,骤然打断了发散的思绪。
费慎把两份砂锅粥也盛了出来,放好后又走回邵揽余身边,见对方站着不动,他微微低头:“怎么了,没胃口还是不舒服?”
这句话问得轻而低,言语间有种藏得很深的温柔,宛如裹了可可粉的巧克力球,需要咬开后品尝一口,才能尝出里面浓郁发腻的甜味。
两人靠得极近,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费慎一只手扶在厨房门框上,身体微微倾斜,几乎将邵揽余半围在了怀里。
邵揽余今天穿的也是家居服,款式与费慎相近,只是颜色更浅一点。
无意中撞了杉,又是家里厨房这种特别的环境,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顿时成倍放大。
守在客厅角落的佣人们,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大家不敢公然表现出好奇,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赶紧低下头。
少顷,邵揽余单手扣住费慎肩膀,把人推远了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了餐桌边。
费慎见好就收,跟在对方身后落座,两人依然是面对面的位置。
迅速把面拌开,与邵揽余交换了一碗,费慎说:“没有做的很辣,怕你吃不习惯。”
柏苏这边的饮食结构都偏清淡,他之前观察过,邵揽余也不太爱吃辛辣的东西。
但鸡丝拌面是自己的拿手菜之一,费慎想用来讨对方欢心,便尝试着做了清淡口味。
邵揽余夹出一筷子面试了口,略有些忐忑的几秒等待,费慎听见对方说:“很好吃,你经常做饭吗?”
费慎眉眼舒展,嘴角溢出一点笑:“差不多,以前在大西洋那边,吃腻了西餐后就开始学着做饭了,工作以后没出任务的时候,在公寓里也是自己做。”
邵揽余说:“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西餐。”
“西餐烹饪方式单一,吃多了没什么意思。”费慎忍不住说,“我还会做其他不同的菜,你要是觉得好吃,以后什么时候想吃了,我做了给你送来。”
后面这句话邵揽余没接茬,费慎并不急,明白对方吃饭时不太爱讲话,便也闭嘴安静了。
双方进食速度不算太慢,半小时后,费慎放下筷子,见对面人也吃好了,状若不经意问了句。
“你那个药怎么没吃了?”
邵揽余面容未见异色:“保健品而已,可吃可不吃。”
费慎表现如常,故意笑着撩闲:“那看来邵老板还真是年纪大了,这么快就要吃保健品了。”
邵揽余非但没计较,反而搭腔道:“既然你也觉得我年纪大,那么希望你能尊重一下长辈,别动不动闹小孩子脾气。”
费慎立马冷漠起来:“哦,巧了,我就喜欢岁数大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邵揽余不搭理他了,转身往楼上书房去时,扔出一句——
“碗筷让佣人收拾,我需要安静工作,走的时候不用告诉我。”
邵揽余在书房工作了三小时,又看了半小时的书,期间一直十分清净,的确没人来打扰他。
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尽管快到饭点,可鉴于早上吃得比较扎实,这会儿还不太饿。
将佣人叫进来,邵揽余吩咐说:“午餐不用准备了,泡一壶茶再拿些点心,送去后庭院。”
佣人脸上出现片刻的犹疑之色,立即被邵揽余捕捉,问道:“哪里有问题?”
佣人斟酌着说:“后庭院已经放好茶水和点心了,是……那位先生刚刚做好,然后送过去的。”
邵揽余闻言微怔:“他还没走?”
佣人摇头。
邵揽余一阵无言,本以为费慎昨晚突然跑来,只是因为前几日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和他赌气闹着玩玩罢了。
本着无聊打发时间的心情,他便陪他闹这一次,闹完说不定就不犯病了。
可没想到,对方当下这副架势,像是要跟他来真的了。
挥手让佣人退出去,邵揽余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换一套衣服,直接去了后庭院。
费慎果不其然也在,坐在庭院的躺椅上,面对小桌摆弄着手里的茶具。
听见脚步,他抬头看了过来,唇角一挑:“过来坐,邵老板。”
那般语气神态,就跟当年自己唤他一样。
邵揽余压下心中泛起来的些许别扭,提步过去,坐了另一把躺椅,肩膀微微侧着,目光垂落在两把椅子中间的小桌上。
桌上有一碟玫瑰酥、两碗冻奶以及一壶刚刚泡好的龙井茶,气味混杂在一块,清香扑鼻。
“听佣人说,你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这后庭院喝茶看风景,本来想做午餐给你吃,但早上看你吃得不少,怕你积食,所以只弄了些小点心,尝尝看,下午饿了我再做别的。”
费慎说完,手里的茶也斟好了,搁一杯去邵揽余跟前。
“初学的,哪里弄得不好欢迎指正,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
邵揽余盯着茶杯看了片刻,没有扫对方的兴,端起来浅酌一口。
泡得确实不算太好,茶味不够香浓,没将龙井茶特有的鲜醇口感发挥出来。
但对于初学者来说,能泡到入口的程度,也算是很有天赋不错了。
放下茶杯,邵揽余未将心中的评价道出口,反而说:“放着好好的少爷和老板不做,跑来柏苏给人做厨师,你工作这么闲吗?”
“一家公司如果时刻需要老板坐镇,那它离倒闭也不远了。”费慎反驳了一句,然后道,“要是做厨师能每天看见你,我也不介意多这么一个职业。”
邵揽余侧开视线,直直望向前方,淡声道:“费慎,胡闹也得有个度,你该离开了。”
费慎偏头,也随着他看向同一个方向。
犹记得八年前,庭院里栽种了满室开得正盛的荼蘼,花瓣落了遍地,单单从上面走过都能留出一身余香。
然而如今这里却光秃秃的,连绿叶都寻不见几片,整座庭院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不复昔日的光景。
冬日使万物萧条,而战争过后世界变得满目疮痍,更是令土壤质地雪上加霜。
即便有钱有势如邵揽余,也很难一直留住自己喜爱的事物。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图一时新鲜?”
良久,费慎徐徐开了口,口吻轻描淡写。
“如果图新鲜,我大可以每天通讯骚扰你,或者见你一面占个便宜就走,就像你说的,何必跑来当厨师。现在才刚开始,我不想说太多没意义的话,该说的想说的,也都在昨晚那通电话里讲完了。邵揽余,我对你是真心的,不是新鲜也不是想玩,你可以不相信,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别把我推得太远。”
费慎身体往后,半躺下去,舒了一口气道:“但我也说过了,我赖上你了,你就是拿枪抵在我脑门上,我也不打算走。”
他碰了碰右小臂,激活芯片后,找出邵揽余的通讯界面,点开个人主页。
随即当着对方面,将用户昵称那个“邵”字,改为了MRAD。
MRAD,巴雷特狙击步枪,是费慎最喜欢的一种狙击枪。
邵揽余看见了,却当作没看见,讲了一句让人有些不明所以的话。
“午睡之后,下午两点,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费慎不假思索,模样十分乐意:“行,没问题。”
费慎压根没睡午觉,饿着肚子,一直坐在房间里干等,盯着时间等到了下午两点。
两点的闹钟一响,他立马翻身下床。
邵揽余却比他快一步,拨了通讯过来。
接通后只听对方道:“来负一楼,你记性那么好,应该不用我提醒在哪。”
费慎动作一顿,没来得及讲话,通讯已经挂断了。
他稍微思考几秒,随后加快步伐,朝着别墅负一楼走去。
才进入地下楼层,周遭光线立刻阴暗了起来,连空气都变得湿闷许多。
但费慎早不是八年前那个胆怯无知的小孩了,他脚步没有丝毫犹豫,更不见迟疑害怕,忽视掉四周黑色的铜墙铁壁,径直走到了一间钢材制成的大门前。
等待三秒,眼前高大的机械门自动朝两侧打开,邵揽余挺拔的背影逐渐出现在视野里。
那一刻,时光好似乍然回溯,回到了许多年前。
今天的邵揽余也像上次那样,一尘不染的白衣黑裤,捉摸不透的眼神表情,走到地下室侧面墙壁位置,拿了把黑色手枪下来。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今日秦一舟不在。
而费慎视野里的邵揽余,也没有记忆中那么高大了,反倒张臂一抱就能完全拥入怀中。
邵揽余没回头看他,背对这边道:“再不进来,门要关了。”
费慎神思倏然回笼,几步走去了邵揽余身边,略带戏谑的口吻:“怎么,今天又要教我开枪?”
“教不了,你长大了。”
邵揽余将枪口处装上长管消音器,紧接着摁动遥控,打开地下室中间竖立着的阀门。
阀门启动,两人眼前的白墙伴随着厚重的噪音,缓慢上升。
瞬息之间,费慎产生幻觉,好似闻见了一缕不存在的血腥气,险些以为里面又会出现三个被绑住的男人,以及血肉模糊的场面。
但那显然不可能,阀门后面的东西,也只是几个远距离人型枪靶而已。
靶子是崭新的,靶面没有子弹穿透摩擦的痕迹,说明一直没人使用过。
不过这些都不在费慎关心的范围之内,他视线一动不动,自始至终都在盯着的邵揽余双手看。
后者握枪平举,食指弯曲扣在了扳机上,竟然稳如磐石,丁点颤抖的倾向都没有。
费慎眼神微凝,眉心蹙成了两团疙瘩。
心底还在疑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下一秒,视线里忽然多了个黑色圆点。
邵揽余移动方向,将枪口对准了他。
费慎先是愣了半秒,而后忽地一笑,难以置信:“你还真想用这招逼我走?”
中午才说过,就算拿枪抵在他脑门上,他也不打算走。
结果一语成谶,半天不到,就真有把枪对准自己额心了。
邵揽余面色从容如故,看上去极其沉着,一点都不像是会冲动干出什么事来的人。
“我曾经在这里教你杀过人,你后面也如我所愿,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了。”
他道:“你做了三年雇佣兵,杀过的人恐怕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我比你大八岁,你猜猜,我一共杀过多少人?”
费慎说:“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邵揽余置若罔闻,继续往下说:“我这些年修身养性,已经很久没亲自动过手了,以后也不是很想沾这些东西,不如趁着今天有机会,就考虑让你作为最后一个,如何?”
话落,他右手拨动枪体,咔哒一声,利落将子弹上了膛。
第77章 试探边缘
费慎岿然不动,视线缓慢延展出去,渐变为一个黑色圆孔,那是枪头长管消音器的出口。
而消音器另一头,是邵揽余镇定到近乎无情的眼神。
费慎微眨了下眼,不过是半秒钟,轻飘飘噗地一声,他看见邵揽余食指扣动了扳机。
一阵微弱气流扫到自己脸上,没有半点不适与疼痛感,费慎无声一勾唇,言语满含挑衅。
“哪怕到了现在,你还是舍不得让我死。”
枪里没装子弹,对方打的不过是一枪空响。
邵揽余垂下手臂,面无表情别开脸,冷淡到不能再冷淡:“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潜在的意思就是,我不想撕破脸,你最好识相点赶紧离开,别再做无谓的纠缠。
然而费慎仿佛压根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全神贯注,一个劲儿的盯着对方双手瞧。
饶是扣动了扳机,打出一枪,邵揽余的手照旧没表现出任何不适的症状,枪拿在手里握得十分稳。
手枪放回墙上单独的置物架中,邵揽余整理方才弄乱的衣袖,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费慎,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通性,完全谈不上合适一说。我对你没有多余的感情,而你对我,你所说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因为小时候非同寻常的经历,让你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自己对我有不一样的情感,等你回过头看就会发现,那仅仅是年龄差距和时间影响下,带来的幻觉误会而已。”
邵揽余说:“你喜欢的,只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映射,从来都和我无关,我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到此为止吧。”
费慎迈开步子,走到与对方肩并肩的位置,目光落在那挂了满墙的各类刑具武器上。
“你说我不了解你,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很了解我的想法?你拿什么去定义我们是不同的两类人?我对你是真心喜欢还是幻想,你会比我更清楚吗?”
一连串的问话后,费慎伸出手,似乎想去拿邵揽余放在置物架上的那把枪。
邵揽余也在同一时间,准备出手阻止他。
然而就在两只手仅剩半厘米距离的刹那,费慎猝不及防改变方向,直冲着邵揽余的手腕过去。
后者动作稍微慢了一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但好在身体反应足够快,迅速往旁边移了半寸,堪堪错开方向,只被对方触碰到了手背皮肤。
邵揽余立马后退至安全距离,见费慎还想往前靠近,冷声警告:“费慎,注意你的教养,惹人厌烦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厌烦”俩字如同暂停键,生生令费慎刹住动作,无言须臾,他眼神止不住的发沉:“你就这么讨厌我?”
邵揽余没同他做口舌之争,避开视线交汇,脚步快速朝地下室门口走去。
他走得毫不拖泥带水,身影经过费慎时,带出的那股凉风都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乘坐室内升降梯,邵揽余直接进到了自己书房里。
不知为何,他的举止似乎有些仓促,大步走到书桌旁,俯身一把拉开最底下的柜子。
随后从里面找出了一个什么包装都没有的小白瓶,揭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
桌上水杯空了,他没有犹豫,仰头将药吞进了嗓子眼。
药刚吃下去,邵揽余好似忽然乏力,动作不稳地坐进了柔软的椅子里,迟缓呼出一口气。
旋即,两只放在腿上的手,犹如瞬间失控,高频率颤抖起来。
尽管刚才那把枪里没装子弹,可是开枪的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后座力,仍是让他手心剧烈疼痛发麻,到现在还缓不过来。
若非凭借多年练就的忍耐力和演技,方才定然会在费慎跟前露馅。
邵揽余闭上双目,很久都没动一下,眉眼间流露出来的深深疲倦,令他看上去单薄而孤寂。
“查得怎么样了?”费慎对着虚拟屏问道。
虚拟屏上是正在通话的界面,里边传出蛇牙五大三粗的嗓门:“哟,你不是忙着有事去了吗?怎么还有空关心起公司来了?”
费慎本就情绪不佳,听见这歪打正着的酸话,立刻不耐烦起来:“别废话,有事就说。”
蛇牙拖长音调,兴致缺缺的样子:“你猜对了,什么都没查到,芯片里的记录最多只到半个月前。”
费慎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不怎么惊讶,问:“银行账户查了没有?”
“查了,没有线上交易记录,”蛇牙说,“那王八犊子提前了一个月,分批把账户里所有钱都取走了,查不到流动去向,现在线索基本断了,而且到昨天为止,他的芯片信号彻底消失,智脑感应不到了。”
这件事也在费慎的预料之中,芯片多半是被赌场里那帮人挖出来注销了。
而斑鬣本人,估计此刻也是凶多吉少。
费慎略一思忖,有条不紊地交代:“把他曾经所有执行任务的记录销毁,包括那个银行账户以及出入公司的行踪,做干净一点,我要的是毒刺从来没这个人出现过,对外就直接宣称斑鬣擅自离队多日未归,公司予以开除的处罚。”
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听不见丝毫的心软不忍,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好像他们从未在出生入死的环境下,将彼此当成后背并肩作战过。
通讯语音里,蛇牙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好像有话想说,举棋不定了片刻,最后还是狠下心应道:“行,我这就去办。”
两人交接完工作,谁也没有心思再闲聊,默契结束了此次通话。
费慎坐着放空思维,清醒了会儿头脑,唰地拉开房间窗帘。
他站在窗户边,注视外面和自己心情一样沉郁黯淡的天色,久久没有反应。
半晌,眼前忽地下起了烟丝一般的雾雨,让黯淡的天色更显朦胧了。
费慎移步到晾衣架旁,把衣服口袋里那瓶环诺噻酮拿出来,塞进自己身上的衣兜里,而后离开房间。
时间稍纵即逝,一下午好像什么也没干,便又到了晚餐的时候。
厨房已经开始运作,这一回费慎没插手,如同真正的客人那样,单独坐在客厅沙发里,等着不知去向的主人喊开饭。
佣人将第一个菜端上桌后,邵揽余从楼上露面了。
还是之前穿的那套白衣黑裤,衣服没皱没乱,面容隐约有点强打起精神的疲态,看来对方下午也没怎么休息。
费慎看见邵揽余的同时,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身影。
只是虚虚望了一眼后,邵揽余什么都没说,转身往茶水间的方向去了。
费慎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凑上去,刚挪开目光,别墅大门忽地被拉开,一个人冒着雨快步走了进来。
费慎顿住,凝神一盯,是许久未见的秦一舟。
秦一舟换好鞋,从玄关进入客厅,目光正寻找着邵揽余的身影,谁料不经意瞥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人,倏然一怔,表情定格住。
“你怎么在这?”他讷讷问出了口。
“我怎么不能在?”费慎态度随意,吊儿郎当道,“又不是没来过。”
另一道脚步声徐徐靠近,邵揽余走出来,手里多了一只冒热气的玻璃杯。
“来了啊。”他朝秦一舟打了声招呼。
秦一舟扭头,茫然不解的目光放去了邵揽余脸上,然后更加不解了。
“他为什么在这?”秦一舟又一次问。
邵揽余看了看餐厅方向,仿佛没听见对方的话,答非所问:“晚餐做好了,准备吃饭吧。”
话音刚落,费慎第一个行动,跟饿了百八十天似的,十分利索地坐去了餐桌边。
秦一舟:“……”
邵揽余第二个过去,坐在了自己最习惯的位置,费慎正对面。
这两人一个塞一个耳聋,谁都没有要正面回答刚才那个问题的意思。
秦一舟别无他法,只好也跟着上了桌,在邵揽余身边落座。
大概是因为多了个人,今晚的菜色格外丰富,六道菜品加一份甜点,色香味俱全。
可是餐桌上三个大活人,却跟三个哑巴一样,饭吃得比谁都沉默。
除了偶尔的碗筷碰撞音,丁点动静都没发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墓地上坟。
期间秦一舟仿佛着了魔,瞅着对面的费慎看个没完,眼里满满的审视与探究。
费慎也无所谓,任由对方打量,甚至玩笑般调侃了句:“今晚的菜不好吃吗?怎么秦助理还得看着我下饭。”
秦一舟噎住,顿时更没胃口了,索性放下筷子,低声对邵揽余道:“我先去书房等您。”
他走后,桌上更安静了,只是不知不觉,气氛却好像悄悄变了。
邵揽余伸出筷子夹菜,恰巧费慎也要夹,两人的筷子一不小心碰上。
邵揽余想移开,费慎却眼疾手快夹住了他的筷尖。
前者淡定掀起眼皮:“好好吃饭。”
费慎的目光划过对方握筷子的手,莫名松了劲,站起身:“你一个人慢慢吃,我饱了。”
邵揽余瞧见他开门往外走,也没拿伞,就那样走进了黑夜的雨幕之中,形单影只。
费慎并未走远,淋了小片刻雨,站在庭院里一个小花室的屋檐底下,观赏着周围越下越大的雨势,抽起了烟。
他抽了一根又一根,阵阵寒风吹拂引燃的烟头,微弱的火苗飘摇不定。
寂寥夜色始终如一,在寒冷气流裹挟的雨夜中,费慎不知等了多久。
倏地,余光里有人影靠近,侧目看去,原来是秦一舟。
不清楚对方与邵揽余在书房里讲了些什么,只见秦一舟面色颇为阴沉,夹杂着一股明显愠怒,语气也很不客气:“你还想赖在这多久?”
费慎勾唇,表情不屑于顾,也懒得再装了。
“没记错的话,这栋房子姓邵不姓秦吧?我就算待一辈子,也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不明白这句话有哪个点刺激到了对方,向来圆滑世故的秦一舟,突然用力推了下费慎,一只手指着他。
“我劝你好自为之,不想闹得太难看就识相点,赶紧滚回科谟别再出现,否则别怪我到时候不顾费首领的面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费慎没做防备,身体陡地一歪,指尖夹住的烟和兜里的环诺噻酮,一起掉在了地上。
他无视秦一舟的警告,不紧不慢弯腰去捡,头顶蓦地传来一句:“这个药——”
下一秒,费慎被人拽住衣领提起来,视线里是秦一舟盛怒的脸。
对方眼神万分戒备,咬牙道:“你哪来的?”
费慎一脸的玩世不恭,笑容恶劣:“秦助理,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当然是你忠诚追随的好上司,自愿给我的咯。”
——当然是你忠诚追随的好上司,自愿给我的咯。
费慎这句话如同魔音绕耳,不断在秦一舟脑海里循环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