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by鸦无渡
鸦无渡  发于:2024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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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第三监区秘密传出消息,费惕自杀了。
活生生咬断自己的舌头,用了一种最痛苦的方式,毅然决然结束匆匆二十几年的生命。
费慎看着虚拟屏上的消息,内心如同一池深不见底的潭水,未生出半分波澜。
只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在祖宅里和安娴谈话的那个下午。
对方说完后离开,没多久又去而复返。
安娴站在亭外,阴沉的天色飘荡起阵阵凉风,她的神情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明朗。
“费于成还有后手,你们最好要小心。”安娴说,“如果可以,费先生帮我去看看费惕吧,他一个人活着太孤单了,替我送他最后一程。”

费惕自杀一事,很快传进了费兆兴耳里。
那日他敲开费慎的房门,看神色明显是想说些什么的,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了一番,最终还是走了。
费慎目送对方背影离开,那个瞬间,好像看见了费兆兴内心深处的悲鸣。
大概仇恨归仇恨,费兆兴从未想牵连任何无辜的人,也给了那个不成器的养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和原谅。
当初在祠堂里,他质问费惕,将来若是上位,否会给费慎一条活路。
答案当然是“不”。
同样的,费慎也不会对费惕有半分心慈手软。
他自认为做不到像费兆兴一样宽宏大量,比起假惺惺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更喜欢斩草除根,杜绝所有后患。
是以自己和费惕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够资格活下去。
在热都待了数日,公司里又累积了不少需要处理的事情。
费慎没同费兆兴告别,在某个普通的清晨,独自离开费家住宅,驱车赶往清丰城。
一回到公司,他立即召开了一次高层会议,聚集了十来位内部的核心员工们,将公司最近的盈亏收支和出以及佣兵们出任务的详情,全都认真捋了捋。
一遍顺下来发现,由于上次军火库填充完备,近段时期,佣兵们出任务的成功率也提升了不少,公司的亏损正在逐步下降。
到了今日,收入已经大大超过了支出,换句话说,他们终于可以开始还债了。
一上午会议结束,费慎回到办公室,泡了苦杯咖啡想清醒清醒脑子。
和数字挂钩的脑力活,就是会比体力活更容易使人犯困。
刚喝下第一口,办公室们被人敲响了。
“进。”费慎耷拉着眼皮,嗓音听上去懒洋洋的。
蛇牙开门又反手关上,将赵林木一干人锁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进来了。
他站在办公桌对面,好半天没吭声。
费慎一口接一口,把那杯咖啡喝完了,也没听见对方蹦出一个字来。
“上我这站岗来了?”他坐姿随意地靠着老板椅。
蛇牙瞄了对方两眼,去到中间的会客沙发坐下,不一会儿又走回来。
脸上神情摇摆不定,拧紧眉头苦苦思索,异常纠结的样子,简直将坐立难安这个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费慎看得眼睛疼,想让他滚出去晃悠,但没来得及讲话,蛇牙忽然整个人凑近,神经兮兮的模样。
“你真的是费家人?热都里那个费家?”
“……”
费慎挑起左边眉毛:“尿急一样晃这么半天,你就想问这个?”
蛇牙追问:“到底是不是?”
瞅见对方一本正经的严肃样,费慎莫名有点想笑,大方承认道:“是又怎么样,很奇怪?”
蛇牙目瞪口呆了刹那,口齿都不利索了:“我操不是……你、你真的是费家人?费家啊?”
他眼珠子左瞟右瞟,跟犯了什么大忌似的,忙不迭压低嗓门:“你他妈是费家的你来这干什么?少爷山珍海味吃腻了,体验生活来了?”
费慎语气咸咸:“我为什么来这,很重要吗?”
蛇牙嘶了一声,摸了下脸:“算了你当我没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上次去热都出任务那事儿,我和他们说的雇主是费家人,没提你,也叮嘱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了,如果你不想被外人知道,平常就多注意点,别露馅儿了。”
“我露什么馅?”费慎一转老板椅,冲窗户外头挑了挑下巴,“比如被他们知道?”
闻言,蛇牙顺着对方视线看去,瞄见了没拉百叶窗的透明玻璃外,赵林木和钱曼文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分明已经被抓住了偷看,两人还要掩耳盗铃装作刚路过似的,假意微笑冲这边打招呼。
蛇牙一阵语塞,破罐子破摔道:“得,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他转身要走,却被费慎再次喊住。
“斑鬣呢?最近都没看见他人。”
蛇牙不明所以:“他不是请假了吗?生病还是探亲来着,总之向我打了离队申请。”
费慎抽出一叠申请书丢上桌,敲了敲道:“早过了归队时间,你这个队长怎么管事的?”
蛇牙蹙眉,拿起来定睛一瞧。
申请书上归队的时间本应为两天前,可直到今天了斑鬣也不见人影,没来报道。
“我待会儿去看看吧,我知道他住哪。”蛇牙说。
费慎阖上双眼,赶客道:“困了,出去吧,顺便和秘书说一声,谁都不准来敲办公室门,敲一次罚一百。”
蛇牙:“……”
是夜,费慎躺在公寓床上,偶尔翻个身,罕见地有些是失眠。
“失眠“这个词对他来说,属实有些稀罕,毕竟以往训练任务最重的时期,基本上是沾床就睡。
后面开始工作执行任务了,睡眠质量那就更好了,随便躺哪块石头上都能睡着。
又翻了回身,费慎的姿势从侧卧变为了坐着,他本想去客厅玩会儿游戏机,抬起手,却鬼使神差激活了芯片。
翻了翻通讯列表,很快就翻到了名为“邵”的通讯账号。
这是邵揽余的个人账号,添加上联系方式后一直没有修改过备注,互相之间也从未发过一条消息。
点进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费慎看见用户昵称边上那个小绿点,发现对方也正好上线了。
立马打开对话框,他想了想,输入一句——还没睡?
指尖下意识点击发送,消息送达的瞬间,费慎脑子里还在想:反正睡不着,闲来无事找邵揽余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也不错。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第二句——前几天冒犯你那事,抱歉,当时有些冲动了,如果邵老板不介意,我请你吃顿饭,到时候当面向你赔罪,怎么样?
再次发送出去,小腹忽然有点胀,费慎去厕所方便了一下。
回到卧室后重新打开对话框,却并未收到任何回复,甚至连消息都是未读的状态。
费慎眼神微沉了半分,嘴角也没了弧度,他不甘心,又发送第三句。
【K】:你手还有没有不舒服?
这一回,用户昵称旁边的绿点变成了灰色,邵揽余直接下线了。
上次会议后,公司财务部将最近的账务整理出来,打包送进了费慎办公室。
费慎逐一清点了下,加上自己现有的存款和财产,差不多能还清欠邵揽余的那些钱了。
算完账,费慎立马把秘书叫进办公室,让他给邵家那边之前负责谈判的人,发了一条电子邀请通知。
叮地一声,消息接收成功。
秦一舟翻来覆去,将眼前几句话看了至少三遍,确定自己没出现幻觉,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快步走去邵揽余身边,虚拟屏递到对方跟前,颇为不解:“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邵揽余放下看了一半的书,揉了揉略觉疲惫的眉心,才去看秦一舟递来的东西。
虚拟屏上是一张消息截图,谈判负责人转发过来的,截图显示的消息发送源头是毒刺秘书办。
其具体内容如下:
约定的日期已到,我司已备好全部未缴款项,只待贵方负责人前来接洽。
承蒙邵先生慷慨解囊,我司总裁心中不胜感激,万分仰慕邵先生风采,故于1月29日中午,在澧欢酒楼特设感谢宴,诚邀邵先生前来一聚,共进午餐,敬上。
第四遍看完,秦一舟不由得再次发出感慨:“他这是抽风了?”
邵揽余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目光挪回书页上,不甚在意的口吻:“知道了。”
秦一舟满目狐疑看着他:“你不会真打算去吧?”
“也许吧。”邵揽余翻过一页书。
“不行,”秦一舟义正言辞,“那混账动不动想一出是一出,咱们没那个空去陪他玩游戏,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一舟哥!你干嘛去了?怎么还不来,太阳都快下山了。”
外边阳台上,远远传来邵凌姿的呼喊声。
邵揽余头也不抬:“没让你陪谁玩游戏,大小姐喊你了,先去陪她画画吧,不然一会儿该闹了。”
秦一舟没好气地嘱咐:“别转移话题,不准去啊。”
话没说完,他立马转头往阳台上走了。
1月29号,三天时间,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费慎提前让人把包厢订好,菜也点了,随后在午餐时间之前,准时到达了酒楼。
他今天特地打扮了一下,穿上平日鲜少拿出来的西装大衣,发型也是叫人精心打理过的,用一句“盛装出席”形容也毫不为过。
尽管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来赴宴,但该有的礼节和尊重,费慎认为还是不能少。
只是让他完全没料到的是,邵揽余竟然早早地等在包厢里了,不知提前到了多久。
澧欢酒楼是中西双式餐厅,费慎订的是西餐,包厢自然也是西式风格。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冷菜和点心,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十分的丰富。
两张贵气雍容的绒布座椅,分别放于餐桌两头,桌前一人一边还放置了细长的金架蜡烛,以及配了一杯浓醇的红酒。
从整体到细节,无一不是正宗的西式烛光餐,连餐盘与刀叉都彰显着高雅的气质,哪怕还没到晚上,该有的气氛也一点没落下。
在门口愣了片刻,费慎迅速收拾好表情,从容坐进剩下的那张座椅,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提前来了,你到的时间刚刚好。”
邵揽余端起高脚杯,向这边示意了一下。
费慎也端起自己的杯子,往前送了送,说:“你杯子里是果汁,我却要喝红酒,不太公平吧?”
邵揽余饮下一口青提汁,道:“你这么喜欢追求公平吗?”
“不公平就容易失衡,某些东西一旦失衡,有可能会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
费慎随意回答一句,拎起盘子边的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抬眼看见邵揽余也在吃东西,他咽下牛排问:“口味怎么样?符不符合邵老板的喜好?”
邵揽余称赞道:“不错,挺新鲜的。”
“那就好,”费慎说,“否则我还有些后悔来着,包厢没订好,座位离你这么远。”
邵揽余充耳不闻,直接将这句话忽视过去,转而道:“你当初那么急着买军火,甚至不惜欠下巨额债务,其实是因为,早就猜到科谟要发生什么事了吧?”
费慎放下刀叉,掀起眼皮,目光隔空递出去。
“我今天特意邀请你来,可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邵揽余问:“那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不回消息?”费慎单刀直入,“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邵揽余坦然道:“我每天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一两条消息没看见,也是正常情况。”
“你每天有无数的事情要处理,却还是抽空过来赴宴了。”费慎步步紧逼,“邵揽余,你骗骗我就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
邵揽余停止切牛排的动作,放下手里的餐具,专注与费慎对视,眼神十分气定神闲。
费慎干脆站了起来,俯身撑住桌面,刻意放低了嗓音。
“我就不信,你那天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你觉得我吻技太差了?”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接,碰撞对抗,无形中摩擦出了一点激荡,室内氛围霎时暧昧起来。
邵揽余倏然一笑,是那种好像不太理解的笑容。
“费慎,你是成年人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去大西洋留过几年学吧?”他不痛不痒说,“亲吻与拥抱,在大西洋洲际只是一种社交礼仪,合情合理的社交,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

——合情合理的社交,你希望我能有什么感觉?
听到这句话的费慎,那一刻,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敢情在邵揽余眼里,那晚带着酒气的吻,唇齿碰撞的缠绵,只是一场合情合理的正常社交?谁他妈正常人这么社交?
情绪尚未消化完全,紧接着又听对方道:“还是你觉得,那天晚上的事能代表什么?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真的有什么感觉吗?”
上秒肚子里还窝着一股无名火,下秒被对方如此一问,费慎思维不经意停滞了两秒,情绪也跟着不连贯了。
他有什么感觉?
共处一室的几口酒,压根不足以到使他上脑冲动的程度,真正令他失控冲动的,是邵揽余言语间想与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
他心里憋着股火,就和现在一样,只想用点什么恶劣混账的法子,撕破邵揽余永远云淡风轻的外表,让他气急败坏,露出不为人知的破绽。
可是当真正吻上去后,双唇相贴,亲密接触,那一瞬间的快感,竟是自己从未感受过的冲击。
刺激、兴奋、心跳加速,比所有喝过的烈酒都要烈,所有抽过烟都要呛,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承受不住的同时又想要索取更多。
如同进入了一座诡秘乐园,明知里面充满许多未知禁忌,却偏偏忍不住想靠近、拥有、融入其中。
那种感觉令费慎回味、深刻,比赚钱的滋味还要让人上瘾一百倍。
然而回到现实,当邵揽余真正对他问出来时,费慎却没有预兆地乱了。
什么感觉?他想不明白,似乎也说不出口。
一阵桌椅挪动的声音扰断了费慎的思绪,对面邵揽余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果汁,干净的餐布按了按嘴角,起身往这边过来。
“多谢费先生今日的款待,既然毒刺的欠款已经还清,那么我们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经过费慎身边时,他脚步驻留须臾,目不斜视。
“有些事费先生无需放在心上,想太多反而受其困扰,毕竟你自己都没想明白,何必先急着去打扰别人,对吗?”
邵揽余低头,将自己袖口整理得一丝不苟,莞尔道:“午餐很可口,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抽空在这陪费先生尽兴了,请慢用。”
抛出一颗不温不火的软钉子,他不再有片刻停留,径自出了包厢。
邵揽余离开后没多久,费慎也跟着走了。
包厢里人走烛火灭,氛围霎时消散,独留下一桌价值不菲的菜和酒,以及精心布置出来的环境,十分叫人可
费慎没回公司,更不想出门溜达,干脆回了自己公寓躺着。
谁知刚进入玄关,还没来得及换鞋,突然收到了蛇牙的语音通讯。
扬声器里,对方语气十分严肃:“斑鬣不见了,房子里没人,消息不回,芯片也显示信号异常,恐怕得安排人扩大范围去找了。”
费慎立即问:“你在哪?”
蛇牙报了个地址。
“行,待着别动,我现在过来找你。”
说完,他挂断通讯转头出门,开车往对方所说的地址去。
蛇牙站在路边邀手,费慎把车靠边停稳后,他打开门坐上副驾。
“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斑鬣以前经常去,咱们现在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在那找到人。这小子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这么多天不出任务,肯定出什么事了。”
蛇牙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堆,费慎踩下油门,再往前开了一段,将车停进专门的车位里,哗地拉起手刹。
“不急。”
蛇牙:“?”
脱掉大衣扔去后排,费慎摸了摸西装口袋,拿出来两颗烟珠,一颗丢进嘴,一颗丢给蛇牙。
清新的薄荷味传进嗅觉神经,他微眯了下眼,问:“你跟人接过吻吗?”
刚要把烟珠往嘴里塞的蛇牙:“???”
噎了半晌,他又放下手,表情艰难道:“大哥,你受什么刺激了?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
费慎漫不经心说:“你以前不是有女朋友吗?亲没亲过?”
“你也说是以前的女朋友了,那他妈都多久的事了,你脑子哪根筋搭错了是吧,这么大老远跑过来——”蛇牙嘴里突突到一半,戛然而止,猛地反应过来,表情变得诧异又狐疑,“我干!突然问这个,你小子该不会是找对象了吧?还是你跟人……”
“没有。”费慎矢口否认,“别问这么多,你就告诉我亲还是没亲过。”
蛇牙:“……”
到底是谁在问这么多?!
“亲过!怎么了?”蛇牙烦得不行,“谁谈恋爱还不亲个嘴啊,你到底想问什么?能不能说明白点,拐什么弯抹什么角啊!”
“亲的时候什么感觉?”
“……”
蛇牙震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究竟是怎么面无表情,问出这句忒不要脸的话来的,震惊过了头,他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了。
“能有什么感觉,就喜欢啊,爽啊,开心兴奋,兴奋得睡不着,你他妈一个劲儿的打听老子隐私干什么?差不多得了啊,再问信不信我揍你,这都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人姑娘现在也有对象了,你问个屁!”
“喜欢”俩字从蛇牙嘴里出来后,就跟下了魔咒似的,后面的话费慎一律听不进耳了。
他嘴里含着烟珠,舌头动了动,牙齿一口将外壳咬碎。
浓郁的薄荷味迅速呛进鼻腔,提神醒脑的清新感中略带微微的苦。
犹如那晚醇浓的苦艾酒,登时将他重新带入到了当时的情景之中,心口不自觉发起烫来。
费慎抿唇,面上不动声色,拉起的手刹放回原位。
“你安排人去找斑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人也得把芯片给我毁了。”他轻描淡写说,“行了,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蛇牙:“……”
半小时不到,他已经第三次产生想把费慎脑袋敲开看看的冲动,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让人无语的东西。
被强制赶下车,越野车风风火火离开,车尾扬起一道热风,甩出来的灰尘扑了蛇牙满头满脸。
他愣是没忍住,恼羞成怒爆了一句粗口。
费慎开着车在街上瞎转悠,漫无目的不知去向。
进了这条街又转到那条街,渺小的车身融进茫茫人海里,变为与大众毫无区别的黑点,像个寻不到归处的流浪者。
日暮西山,黑夜的前奏来临,到了下班时间,街上车辆和行人都渐渐多了起来。
温度也突然开始骤降,费慎大衣外套扔在后座,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西装。
凉风霍霍灌进衣领里,立刻感受到了瘆骨的冷意。
费慎非但不加衣,反而将车窗全部降下,让凉风大肆吹进车内,无情驱逐掉身体最后一分暖意。
尽管现在全球总人数已经非常之少,但由于可供人类生存的空间,同样在急剧缩减。
所以三区各大城市里生活的居民们,依然会感到紧迫和压抑。
好比一到上下班高峰期,几条宽敞的中心大道便会川流不息,严重塞车。
今天照旧不例外,费慎错过了回家的最好时机,成为了塞车芸芸众生里的一员。
排起的长队半天也没见动一下,他索性熄了火,原地等待起来。
左胳膊架上车窗沿,费慎姿态懒散,目光朝远处放出去,落在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与络绎不绝的商业街上。
意识不受自己控制,又一次回想起来,前几日晚上与邵揽余的那个不算愉快的吻。
下一刻,眼前所有画面好像在瞬息间停止,幻化成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将费慎脑海里流转的画面悉数投射上去。
充满荼蘼花香的房间里,暗沉的光封闭的空间,两人紧密相贴激烈交吻。
偌大的多媒体会议室中,邵揽余拿走他的玉玦,告诉他只有自己才是他的唯一帮手。
寿宴酒楼那晚,邵揽余掐住他的脖子,却说不想要他死。
义津的小宾馆里,对方第一次喊了他的小名“沉瑱”。
地下军工厂内,邵揽余交付了全部信任,把运输军火的重要任务交到自己手里。
郁南镇街上,对方拿一盒鲜花饼贿赂,让他帮忙保守秘密。
尤州雾镇、野玫瑰号游轮、迷乱的酒吧、负二楼仓库……以及最开始,榕宁别墅的地下室刑场,血肉模糊的画面里,两人的“第一次”相见。
过往发生的种种,皆如默片电影倒带,一幕幕印象深刻的场景,刺激的、愤怒的、惬意的,无声在费慎脑海里依次上演。
滴——滴——
几道急促的喇叭声在耳旁炸开,后面的司机急躁催促起来。
费慎恍然惊醒,看见前方马路空了一部分,重新发动引擎,踩动油门缓慢朝前递进。
手臂微微震动,费慎下意识垂眼,竟不知何时拨打了邵揽余的通讯。
虚拟屏自动弹出,上面显示已接通的状态。
“喂?”邵揽余温润的嗓音平稳传了出来。
那一秒,费慎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好像被人抓包了什么,心虚对方有所察觉,却又隐隐期待。
他若无其事,语气更是没有半分停顿,仿佛一开始就准备联系对方似的。
“吃饭了吗?”
“没有,怎么了?”
邵揽余回答的口吻同样平静,宛如下午那些不愉快,从未在两人之间发生过。
“没怎么,你中午吃那么少,怕你饿着。”费慎说。
无言几秒,邵揽余道:“费慎,我是成年人,并且年纪比你大,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为什么不喊沉瑱?”
“你希望我喊你沉瑱吗?”
“不希望就不会给你打这通电话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间有来有往,无形中拉扯着什么,却谁也没主动挑明。
邵揽余话语里有淡淡的笑意:“沉瑱,只有小孩才会希望事事都如愿,你已经长大了。”
路口绿灯再一次亮起,道路逐渐疏通,视野变得广阔明朗起来。
费慎立刻加大踩油门的力度,却在刚接近斑马线时,绿灯倏然结束,又被红灯阻挡了前行的步伐。
人行绿灯开始了倒计时,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过马路,可不知闹了什么矛盾,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耍赖一般躺在地上,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撒泼胡闹。
妻子好言好语哄了几句,不起作用不说,孩子反倒变本加厉哭闹起来,惹得路人频频驻足,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丈夫气得甩了孩子两巴掌,强行把人抱起来走了。
费慎望着匆忙远去的一家三口,神情冷静而固执,对着通讯那头的人说——
“邵揽余,我从来不把事情寄托在希望上,也只有你,才一直把我当成晚辈对待。”
“我想要的东西,无论好与不好,合不合适,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得到它。”费慎道,“下午你说,在我想明白之前,不要去打扰别人,如果我现在想明白了,是不是可以开始打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出差去外地开会,没法码字,请假一天,抱歉
后天周二回来继续更

邵揽余如今二十又八,也是快三十而立的年纪了。
可若要论起实实在在的情史,那确实是一桩都未曾有过。
早年还未当家作主,被外头人称作邵小少爷那会儿,在邵家整日不是防着这个的阴谋,就是要避开那个的陷阱。
能安安心心睡个踏实觉就算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档子情情爱爱的事。
后面大权落到自己手里了,光是应付家族和事业上的事,便足够耗掉他大部分的时间精力,即使有心想去干点什么,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掌管邵家生意这些年,期间确实遇见过不少向他暗示这方面的人。
更有甚者,会偷偷往他身边塞人,或者借着谈事的名义光明正大送上床,不同性别不同风格,什么样的都有。
毕竟一个有钱有势镶了金的身份摆在这,年轻有为又长得不错,平日在外人跟前大多都是风度有加的,哪怕最后没成事,也多少能捞点好处。
至于邵揽余本人,说直白点,他若真想有固定伴侣或者纾解自己的欲望,压根都用不着自己去找,自然有大把的人精挑细选后送到他面前来。
可是偏偏这么些年过去,已经到结婚都嫌晚的年纪了,愣是一次花边新闻都没传出来过。
洁身自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邵家步步为营,在外面腥风血雨。
十年如一日下来,猜忌和怀疑变成了常态,对邵揽余来说,向别人交付信任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而同床共枕的枕边人,哪怕不是真心相处,仍是一种需要高度信任的存在。
比起这些,邵揽余并不觉得,所谓的欲望发泄有多么重要。
如果没遇到合适的人,他不介意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依旧这样单身下去。
这种想法根植在心中十几二十年,慢慢的也就耽搁下来了,好在家中没人会干涉他。
然而费慎的出现,却是自己从未料想过的可能,更是相较其他人来说,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这种特殊不是指地位的特殊,而是在邵揽余心里,费慎这个人与自己关系的特殊性。
他既非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又不是其他家族里来往的子弟或家主。
而是自己去世的恩师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更是多年来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不小心便容易越缠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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