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by鸦无渡
鸦无渡  发于:2024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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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殡仪馆里突然冒起了黑烟,有人大喊“失火”,场面陡地混乱起来。
安同坤等人非但不离开,反而拎着一桶桶易燃油,跑去着火位置假装救火,意图制造更多的人员伤亡。
钱曼文前脚准备帮忙救火抓人,消防车后脚就立马赶到了,一同赶来的还有带领大批队员出动的城警总队。
城警们雷厉风行,一边疏散吊唁的宾客,让他们远离火势大的地方,一边封锁殡仪馆周围,将那些趁着乱准备逃走的纵火犯们,一举逮个正着。
其中自然包括了安同坤,以及放火的主要凶手假费兆兴。
一干人全部被带去了刑事科审问,最先招供的就是“费兆兴”,刚被拷进审讯室坐下,便悉数和盘托出了。
他只是个做生意的,买卖的是易容术,所求也不过是钱财而已。
男人诚实地告诉警察们,是有人花高价钱,让他模仿了几个月费首领的一言一行,殡仪馆的火也是别人指使他放的。
一起被扣押进来的安同坤,倒是嘴硬了几天。
刚开始气焰格外嚣张,叫嚣着要让律师来,要把暴力执法的城警们全都告个遍。
但后面终究顶不住专业审讯的压力,没几天就认栽打脸了。
他将犯下的罪行一一交代清楚,承认纵火案是自己出的主意,并且还参与了前段时间的行政街枪袭案。
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这下就是大罗神仙出面也救不了他。
只不过比起安家人的下场,费慎更关心的,还是那个在殡仪馆起火前,被一群不知道哪来的混混们抓进去的男人。
那个男人由于太靠近着火的房间,最终死在了火场里,成为了纵火案唯一的死者。
只是尸检报告还没拿到,所以具体的死亡原因未可知。
而安同坤的口供里,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一个在这种关键节点冒出来的男人,其背后原因十分值得耐人寻味。
费慎的表情若有所思,思绪一点点发散,逐渐从纵火案上面,转移到了费于成身上。
在祖宅对峙时,对方那么快放弃费惕,并非是因为忌惮费兆兴或守在外面的政府军,他能行动自如地进来,也就能不受限制地出去。
况且若真打起来,哪怕加上毒刺的人,他们这边也捞不到多少好处,顶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对方弃掉费惕的真正原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安娴的那番话,触及到了费于成的底线。
他以为安家挟恩图报,并且拿着这个所谓的把柄四处散播,连安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
而费惕又与安家关系紧密,自然是一丘之貉。
费于成那种猜忌心和控制欲都极强的人,是绝对容忍不了,身边的走狗对自己有二心。
他压根不怕董鑫越被谋杀的事情败露,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尘归尘土归土,许多东西也查不出线索了。
更何况又没有证据表明,他与董鑫越的死亡有直接关系,仅凭一个安向就想扳倒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费于成不怕威胁,但最憎恨背叛。
这也是为什么,安娴会选择利用董鑫越的死,替安家“求情”的原因了。
另一方面,费慎内心还有个猜测。
以费于成的性格,再加之当年被背叛的事,绝对不会再把筹码都押在费惕一人身上,也不可能只有安家那一条走狗。
至于其他助纣为虐的帮凶都有谁,费慎暂时只猜到一个穆
安娴那日下午在祖宅透露的事情,多半是没有说全的,她选择穆筝作为第一个牺牲品,真的仅仅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大西洋贵族吗?
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也非常冒险,安娴凭什么觉得,库珀一定会为了穆筝去向科谟和安家发难?
或许她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利用库珀对付科谟,而是想让穆安两家彻底反目成仇。
因为两家共事一主,内斗才会有破局的可能。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件,安家与费惕倒台,却依然没有完全扳倒费于成。
费于成和费兆兴目前仍是处于一个互相制衡的状态,谁也无法轻易撼动谁。
费慎面容陷入深深的沉思,脑子里有数不清的画面,轮流交替上演。
自己面前的路,恐怕还有很长很长……
天黑之前,费慎回了自家住宅。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邵揽余竟会出现在家里。
对方坐在一楼客厅,茶几上有两杯热茶,餐厅里也有刚用过晚饭的痕迹,佣人正在收拾碗筷,费兆兴却不见人影。
看见费慎,邵揽余主动打起了招呼:“回来了?”
费慎换好鞋,走进客厅环视一圈。
“二叔呢,家里进贼了也不知道喊保安。”
邵揽余代替佣人接话:“他临时有事出去了,让我在这等一会儿,说你会马上回来招待我,结果却被人当成了贼。”
费慎佯装恍然:“哦,原来是二叔的客人,那看来是我误会了。”
他几步去到邵揽余对面,俯身撑在茶几上,将对方跟前的茶水端起来倒进另一个杯子里。
“二叔让我招待你,但我不喜欢待在客厅,先生大驾光临一趟,要不去我房间参观参观?”
邵揽余好像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欣然接受:“好啊。”
费慎带路,两人一前一后上楼,来到了其中一间关闭的房门面前。
打开门锁和卧室灯,费慎侧身让出条道。
邵揽余还未进去,先被馥郁的荼蘼花香扑了个满面。
花香溢进鼻腔,他脚步忽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费慎。
后者却面无异色,一抬手:“请。”
邵揽余重新迈步,进房间第一眼,便发现了右手边墙面上,那整捧白色的、栩栩如生的荼蘼花束。
花束是画上去的,整体大约近半人高,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墙面。
邵揽余视线定格,情不自禁往右靠近,仔细去观察那些被画出来的纹路。
一笔一笔,都近乎完美的形态,让人挪不开眼。
可就是因为太过于完美,能使人直观而深切地感受到,作画人的心态似乎有些偏执。
就好像荼蘼代表的花语,是即将消散的末路之美,这幅画给人的感觉,同样像是作画人将它当成了最后一次在画,落下的每一笔都带有执拗的意味。
从叶片花瓣到花芯,邵揽余看得专心致志,凝视着那黄中带红的花蕊,他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逐渐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生机勃勃的花蕊中,越看越让人感觉不对劲,似乎每根纤弱的花丝里,都藏了个非常隐秘的邵字……
游离的神思倏地被脚步声打断,邵揽余乍然回头,费慎站在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杯子和一瓶酒。
“茶喝起来没什么意思,邵老板不防尝尝这酒,我亲自酿的苦艾。”
邵揽余瞥一眼对方身后,房门已经关上了,他不动声色说:“多谢,但我没有喝酒的习惯,就不尝了。”
费慎走向一旁的电脑桌,鲜绿色的液体从酒瓶中缓缓倒出,伴随低沉的嗓音注入了透明玻璃杯中。
“真遗憾,那你就没这个口福了。”
他端杯饮酌一口,晃了晃杯中清透的苦艾酒,食指一指墙上那幅荼蘼。
“画得怎么样?评价评价。”
邵揽余煞有介事道:“画功不错,只可惜作画人心态不够稳,杂念太多。”
费慎徐徐走近,站定在邵揽余左肩旁,是与他正面交错的方向。
淡淡的苦艾与茴香溢入舌根,他说:“杂念太多,是指画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全是你这件事吗?”
猝不及防的直白,却并未让邵揽余露出半分意外之色,照旧是处变不惊的神态。
“这样吗,那我感到很荣幸,能被如此优秀的画师记住。”
费慎说:“我记着你,你却一直惦记着费家,为什么?”
“特意把我叫来房间,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吧?”邵揽余付之淡笑。
“说反了,你来这里,不就是想让我开口问你吗?”费慎目光落在墙上,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旁边的身影,“现在我如你愿,开口问了。”
邵揽余不置可否,说:“因为你父亲费霄,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恩师。”
对方忽然表现的坦诚,愣是让费慎不自觉卡了几秒壳,下意识问:“所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报恩?”
他问话的语气,隐约有些不可置信,邵揽余十分坦率:“可以这么说,包括我一直以来,关注着你从十二岁长到成年,以及之前救你的那几次,也都是因为你父亲和二叔的嘱托。”
费慎侧过头,表情淡到几乎没有,像是已经有点生气了。
“那八年前在榕宁那栋别墅里,你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杀了苏琅。”
其实他想问的是,如果邵揽余是因为报恩才帮费家做那么多事,又为什么要在八年前,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教给自己保命的生存方法。
当时还故意将费兆兴的发布会放给他看,间接提醒他警惕身边每一个人,不要轻易交付信任,其印象深刻的程度,令他到至今都难以忘怀。
“因为报恩啊,”邵揽余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他,“如果不用残酷一点的方式,你怎么会记得住,别说顺利长大,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不待费慎吭声,邵揽余继续补充道:“你是不是还想问,你二叔寿宴那天,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施康年,他安排了人捣乱想让你二叔难堪,我给拦下了。当然,这一点倒不全是因为报恩,我和你二叔认识多年,过来祝个寿的交情还是有的。”
邵揽余一口气说了如此多,费慎听在耳里,却只听进去了一句话。
——我做的这些事,全都和你本人无关。
费慎身体纹丝不动,凝神注视近在咫尺的面孔,内心平白升起了一股无名怒火,面上却半分不显,比任何时候都看起来要波澜不惊。
“邵老板,这苦艾酒味道上乘,真的不尝尝看吗?”
没等对方开口,他自说自答:“可是我特别想让你试试,怎么办?”
语毕,费慎端起酒一饮而尽,接着随手扔开,玻璃杯在地上砸了个囫囵响,闷声敲击在心头,滚去了墙角。
他唇边沾染了湿润的酒渍,一把抓住邵揽余肩膀,目光找准对方的嘴唇,不由分说低头含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加更哦,大家记得来看,嘿嘿

费慎俯身压下,一步一步往里挤,整个人面对面贴了上来。
邵揽余后背不受控制撞上了墙,与那束簇拥在一起的荼蘼花,挤压得严丝合缝。
下巴被迫仰起,他清晰地感受到,费慎的唇齿在自己唇上卖力摩挲,急促的气息相互碰撞,亲吻得毫无章法。
或许那都不能叫一个吻,主人公显然缺乏经验,动作也并不浪漫和温柔,如同凶恶的狼遇见了负伤的天敌,只是单纯地啃咬发泄。
以及,逼他喝酒。
清透的鲜绿色液体,被费慎以蛮力渡进了邵揽余口腔,不过半秒钟,强烈浓郁的苦味迅速散发,渗进了舌上每一个味觉细胞里。
苦艾酒口感干燥,裹挟着冷冽冲鼻的清香,带来的刺激是尤为剧烈的。
宛如费慎这个吻,不带半点缓冲直击感官,撞散了身体里最核心的那部分凝聚力。
饶是注重修养如邵揽余,都忍不住想在此刻爆一句粗口。
酒精快速注入喉咙,波及到了气管,呛得他想剧烈咳嗽,出来的气息却悉数被人堵住,让他处在要窒息不窒息的边界当中。
邵揽余的身体这会儿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接触了这么多次,他还是头一回如此真切地体验到,费慎的力气和反应速度究竟有多么令人咋舌。
无论他想做出何种反抗或攻击行为,不出所料,皆会在出手前一秒,被对方敏锐察觉到,然后立马制止。
邵揽余两只手腕被费慎单手攥住,强制固定于腰后,仿佛镶嵌在了那个位置般,丝毫动弹不得。
下颌让另一只手掐住,下巴仰得高高的,暴露出优越惹眼的颈部线条,微微泛红的皮肤表面,颈动脉搏动触手可及。
两条腿和上半身也被对方挤压控制着,好似整个人躺进了量身定做的盒子里,没有半分活动空间可言。
尽管因为曾经落下的病根,邵揽余锻炼身体的次数相较以前已经大幅减少,体力也不如更年轻那时候了。
可他好歹还是个成年男人,身材也并不瘦弱,还有着多年养成的反应速度,就如此轻易地让另一个男人,夺取了自己身体掌控权。
可想而知,费慎的爆发力有多么可怕。
包括前段时间在宴厅楼的酒店房间里,他若不是完全心甘情愿放弃抵抗,压根不可能会那样轻松地被邵揽余掐了脖子。
邵揽余一向不爱做无用之功,眼见实在挣扎不过了,干脆顺其自然选择接受。
他缓缓放松身体,平息掉喉咙里那股辛辣刺痛感,闭上眼,任凭费慎如何冒犯自己。
费慎渡完那口酒,又啃咬了一会儿,似是发泄够了,动作逐渐慢下来,嘴上也从啃咬过渡到了亲吻和吸吮。
他没接过吻,更从未与人亲热过,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做才对,行为全凭下意识的冲动和本能。
刚才咬得似乎有点重,舌尖隐约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血腥气伴随苦艾酒的冲鼻清香,仿佛于无形中发射了一记红光信号弹,瞬间令费慎精神一振,勾起了他体内最深最原始的那股渴求,再次变得急切和亢奋起来。
怀里的人没了挣扎的倾向,费慎一时昏了头,想打横抱起邵揽余往床上丢。
谁知动作的刹那,胸口骤然一痛,思维迟疑的那几秒,身体被人狠狠推开,左腰也中了对方一脚。
这一脚丝毫不手软,疼得他险些直不起腰来。
邵揽余离开墙边,手背一擦嘴唇,果然擦出了一丝血痕,血痕边还残留了几分可疑的痕迹,多半就是两人混合的口水。
他放下手,权当没看见,低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
费慎没再挨过去,后退了几步,微微喘气斜靠在衣柜上,兀自冷却昏胀发热的头脑。
半晌过去,心里那股强烈的冲动消退,他冷静得差不多了。
见邵揽余也整理好了衣着,于是问:“味道怎么样?”
不是挑衅,也没有半点轻佻的语气,好像真的只是好奇邵揽余的感受。
只不过问的究竟是酒还是吻,那就不得而知了。
邵揽余不言,等舌根处那抹苦味减轻,抬腿走去房门边。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费慎闻声看去,邵揽余侧身朝对这边,眼神一点没分过来,只留了个尤为淡漠的侧脸,显得疏离而遥远。
费慎心底轻轻咯噔一下,蓦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低声说:“抱歉,刚才……
没听他讲完,邵揽余毫不犹豫一拉房门,阔步走了出去。

几天后,安向再次被押上了法庭,这回与他一同上法庭的,还有亲儿子安同坤。
两人以“谋杀公职人员、私藏枪支、纵火以及危害社会安全”等数项罪名,数罪并罚,当庭被判处死刑。
并且收缴全部个人财产,剥夺终身政治权利,即日执行。
至此,安家算是彻底垮台,亲朋好友皆选择与其断绝来往,往后再无翻身之日。
而此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几桩案件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自始至终却悄然隐身了。
费惕从在祖宅被带走后,后续一直杳无音讯,目前也尚未传出任何接受审讯的消息。
那日恐怕除了费兆兴,谁也不清楚他被带去了哪。
经过多番打听和探查,最后还是从温回口中,得知了费惕的具体去向。
他在第三监区。
这个答案多少令费慎有些意外,第三监区同样是关押犯人的地方,而且一般是犯了死刑级别的重罪。
只不过由于犯人自身患有精神类疾病,无法正常服刑,所以统一关押在此地。
监区内设立了正规的精神科医院,如此既可以治疗疾病,又能使重刑犯们受到应有的惩罚,不再出去危害他人和社会。
但很明显,费惕不属于此类犯人之列,他是正常且健康的。
费兆兴把他送去那里,估计是留了最后一点仁慈,打算保他一命。
思来想去,费慎最终还是找到费兆兴,提出要见费惕一面的想法。
关于这方面,费兆兴是位比较合格的长辈,对于晚辈保留充分的尊重与信任,什么也没问,只嘱咐了句不要起冲突,便给了费慎一张特批准入证,让他去了。
第三监区禁止家属探视,也没有外出放风的机会,人一旦被关进来,便是从此与外界隔绝。
费兆兴给的准入证是内部工作证,拥有最高级别的权限。
因此费慎不但可以探视,而且可以与对方待在同一个房间,面对面接触,相互之间谈话也不受任何监视。
费惕被监狱长亲自带进来时,费慎看见对方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
短短几日过去,费惕全身上下的变化属实有些大。
他先前一丝不苟的发型,已经剃成了板寸,青色头皮清晰可见,脸上胡子拉碴,显得十分邋遢,像是许久没清理过了。
从小到大强迫症一般挺得笔直的后背,此刻打不起精神似的,肩膀内扣,脊背微弯,变得有些懒散的佝偻。
手腕脚腕带着黑色电子镣铐,他垂头埋脸,拖沓的步伐,蓝色的服刑衣,一切都与此处压抑的环境浑然融合。
监狱长把费惕安置在固定座椅里,同费慎打了句招呼,便直接离开。
周围四面墙壁皆是不反光的深黑色,费惕单独坐在屋子正中间,一束强光打下,他缓缓抬头,露出了满脸的木然。
脚步声一点点放大,费慎从阴影中走出,站在了离费惕仅半米远的位置。
“堂哥,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换作以往,这句挑衅含义十足的话,早就惹来了费惕的厌恶。
然而此情此景,对方却好似压根没听见,眼神都没变化一下,无动于衷。
费慎顺手拎了条座椅过来,与之面对面坐下,好像有种要促膝长谈的打算。
“那天下午,安娴和我说了很多事,你想不想听听?”他悠声道。
提起安娴,费惕总算多了点反应,却也只是淡漠道:“滚。”
“不想听?那我们讲点别的。”费慎不甚在意,换了话题,“安向和安同坤被判了死刑,执行日期为下周三,安家所有财产被没收,安夫人病倒了,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交不起医药费,估计没多久就要去陪她儿子和丈夫。安家人基本上死绝了,除了你……和你的亲妹妹。”
前面几句话,费惕表现得尚算平静,直到最后一句,立即让他瞳孔皱缩,表情变得尤为恐怖。
他双目上视,仇恨地盯着眼前之人:“你说什么?”
费慎却视若无睹,自顾自讲下去:“安志,你特别恨他们吧,恨安夫人和安同坤从小欺压你,恨安向对你和你母亲不闻不问,到头来所谓的关心,其实全都是利用。你压根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又不得不想方设法救他们,因为除了安家,没人真正想捧你上位。”
“是又怎么样?”费惕冷嘲着反击,“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光凭你和费兆兴就想斗过费于成?做梦,痴心妄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那个位置,费兆兴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你们费家人都是废物!”
费慎丝毫未被激怒,反而心平气和说:“也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去干任何事,包括和自己的亲妹妹结婚生子。”
嘭——!
费惕双拳猛地砸响身前桌板,双眼瞪大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殴打费慎。
“你闭嘴!闭嘴!你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费慎深深凝视对方猩红的眼睛,出口的话语像魔咒一样,环绕在情绪激动的费惕耳旁。
“你恨安向,不只是因为他抛弃你和你母亲,更因为他骗了你,让你做了比他畜生百倍的事。你痛苦又绝望,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能半途而废,只能把所有秘密往肚子里咽,没日没夜的酗酒也发泄不了内心的痛苦,你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殊不知这一切,早就被安娴发现了,她对你恨之入骨,时时刻刻都想让你死,她要你和安家其他人,一起给那个未成形的孩子陪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费惕心理防线崩溃,终于忍不住吼叫出声:“闭嘴!你闭嘴!!滚出去,滚啊!!”
沦落到这个地步,费慎仍旧不打算放过他,站起来向前靠近几步,双手将对方用力按在座位上,弯腰低语。
“其实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强加给你的,你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完成别人的意愿。所以你最恨的还是你自己,恨自己懦弱又无能,矛盾且自私,什么都不敢做,却又什么都做了。懦弱到无法真正狠下心对待每一个人,于是你偷偷安排了那个男人,想让他代替费兆兴去死,只可惜,他们都想要你死。”
费慎一字一句说:“安志,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废物,一无所有的废物。”
两日前,费慎拿到了纵火案死者的尸检报告,其死亡原因为“浓烟熏呛,窒息而亡”。
此报告符合一般在火场里丧命的死亡者特点,只不过唯一的疑点,死者胃里含有大量酒精,说明生前短时间内饮过酒。
但由于胃中没有其他内容物,所以被人强行灌酒可能性更大。
再结合此人身体的一些数据,身高体重年龄等等都与费兆兴接近,真实身份又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算死了几个月都不会被人发现的那种。
种种迹象均指向了同一种可能——流浪汉应该是费惕瞒着安家送去的,他不是真的想让费兆兴死,或许当时在地下隧道附近,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多年怨恨,看看费兆兴后悔的样子,亦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没打算杀对方。
后面又通过监控,让人追查到了那些混混身上,得到的线索也很好地证明了,费慎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对于这个结果,他既感到意料之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毕竟自己认知里的费惕,头脑愚蠢又矛盾,性格懦弱而无能,一生都没法达成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成就。
否则按照对方如此痛恨他的心理,当初早该在游轮上就先下手为强了,而不是到后面一拖再拖,直至错失最佳良机。
承受不住内心涌出的巨大绝望,费惕浑身脱力,倒在了桌板前。
他神神叨叨边笑边流泪,还算周正的五官皱成一团,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
自己如今快到三十而立的年纪,可悲的是,竟然从未有过一天,真切感受到来自家人与亲情的温暖。
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抑郁成疾,生活窘迫买不起药,身染重病死了。
她是安向养在外头的情人,目光短浅没有主见,被骗得稀里糊涂生了孩子,最后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安向是个极度自私利己的人,薄情寡义,内心只有金钱权势与地位。
他一直都在暗中替费于成办事,兢兢业业跟伺候皇帝的太监似的。
数年来处心积虑谋划,终于熬到费霄死了的那天,本以为总算轮到自己上位了,结果又半路冒出来个费兆兴。
他怀恨在心不甘于此,临到这时,想起了自己还有个没人管教的私生子。
连夜派手下将人找到后,先放自己家里养了一段时间,接着寻了个合适的机会,把人带去了费于成面前。
多年以来,费惕心里一直很清楚,安向对自己从来都只有利用而已,没有半分情面可言。
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别人瞧不瞧得起他,在乎用不用寄人篱下,以后还会不会听见“二奶的儿子”这句外号。
在费家生活的日子,费惕被捧得越来越高,包装得越来越人模狗样,自尊心与虚荣心都被充分填满,可是他一点也不满足。
费兆兴与安向不同,他是有感情的,会对晚辈无微不至关心,也会语重心长地教导。
费惕喊了对方八年父亲,不知不觉好像真将他当成了父亲,总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获得对方的认可和赞赏。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许多东西终归不尽如人意,辜负了太多期盼。
费兆兴最在乎看重的,只有亲哥哥留下的那个儿子。
哪怕费慎这辈子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费兆兴照样不会弃他于不顾,反而会用自己毕生所为,尽心尽力去替他铺路,更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不愿意的事情。
而自己,却是费兆兴随时可以放弃的第二选择。
费慎松了手,从兜里摸出一颗银色烟珠,含进舌根处。
舌尖将烟珠抵向左边腮帮,他很随意地道:“听温回说,你在这里过得不太好,前几天饭菜里还吃出了泻药。”
费惕眼睛盯着某个方向,死鱼般一动不动,问:“他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背叛?”费慎似乎觉得有点好笑,表情无辜道,“温回是我爸养大的,你不知道吗?对,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们害死了他,你也姓不了费。”
倏然,费惕痴痴地笑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笑得无比夸张。
他凝望四周铜墙铁壁一般的探视室,深知自己这辈子都解脱不了,忽觉一阵心力交瘁。
自己机关算尽了二十几年,前半生都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可惜到头来,身边却连一份真心都留不住。
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他成不了费惕,也不是安志,他只是一条无父无母、没人要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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