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by鸦无渡
鸦无渡  发于:2024年0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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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先生尽管放心,”总队打断他的话,担保道,“后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叨扰到你们一家,严格把控舆论消息,也是我们警方的职责之一。徐先生不妨当我们今天没来过,照顾好自己和家人,以及……”
总队侧目瞥了眼副首领的遗照,沉声道:“节哀。”
徐常点头,接下对方的好意:“那就多谢总队了,辛苦您今天跑一趟,我让人送送您。”
“没事,别客气。”
总队笑笑,挥着手走出殡仪馆,低头对衣领边的通讯器说了句:“收队。”
下完令半分钟不到,殡仪馆外的城警如流水一般,整齐划一退去,周遭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寂静。
总队上了一辆商务型号的警车,屁股刚矮着座椅,背后就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
转过头,七座的商务车最后排,坐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
男人样貌狼狈,衣衫凌乱不整搭在身上,脸颊左一块黑灰,右边一块脏污,头发也乱得跟个稻草鸡窝似的,不知道还以为刚从边境逃难回来。
他双手被拷在一起,嘴巴贴了封条,两个冷漠的城警一左一右守在身边,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眼珠子铜铃一样瞪着总队。
这模样着实有碍观瞻,总队抽出兜里一本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啪地砸在男人脑袋顶。
“安同坤你小子!真是有够蠢的啊,往哪里逃不好,你他妈往火场里逃,让你逃让你逃!存心跟我这找茬呢?安向一天到晚都教给你什么了?就教你犯蠢是吧!”
连砸好几下,安同坤被打懵圈了。
眼神呆滞半晌,回过神后他急不可耐,嘴里呜呜呜得更厉害了,好像有什么重要话必须在此刻讲出来。
“行了,别在我耳边叽叽歪歪。”总队又转回去,眼不见为净道,“你跟那个纵火犯冒牌货,还有你老子三个人一起,要说什么上法庭跟法官说去,跟我讲没用。”
车顶的警报器拉着长响,一辆接一辆,风风火火朝着大道驶去。
殡仪馆外不远处,一台外观十分低调的私家车,默然停在建筑物遮挡的隐蔽角落。
司机看向车内后视镜,问:“邵先生,我们还下去吗?”
“这里用不上我们了,去其他地方。”邵揽余慢条斯理道,“通知那位客人,这一出好戏该她上场了。”

费兆兴被劫持的地点,位于新干路地道附近,一间废弃的小储物室里。
周围提前被清了场,费慎带人赶到时,外面守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城警,全是费惕安排的。
为了不打草惊蛇,三支雇佣兵小队没动用热武器,利用地形和人数优势近身作战,从背面悄悄抹了敌人脖子。
费兆兴步行出废弃室,被外间夺目的光刺了下眼,瞄见倒了一地的黑衣城警,瞥了眼费慎的方向,什么也没说。
来时坐的几台轿车就停在不远处,但为保险起见,几人不再乘坐。
正巧蛇牙带了辆越野车来,费慎开车,费兆兴坐副驾,费惕则被几个佣兵押在后排。
其余毒刺公司的佣兵们由蛇牙领队,留下善后,负责清理现场。
费兆兴望向车窗外晦暗的景致,语气淡淡:“让他们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费慎扶方向盘的手微顿,嗯了声:“知道。”
费兆兴调出导航仪,规划了一条路线出来,让费慎跟着导航开,随即不再言语。
好像累极了般,他微微侧过上半身,倚靠着座椅,阖上了双眼。
费慎扫视屏幕上的导航路线,大致在心里预估了下,从此条路出发,终点应该不是刑事科、关押所或检察院那几个地方,看来对方还有别的打算。
费慎一边开车,一边分出心神去留意车内后视镜中,后排费惕的身影。
费惕神情虽阴沉,脸上却不见半点恐慌,有种出乎意料的镇定。
他嘴唇动了动,语气与平常并无二致:“我渴了,想喝水。”
雇佣兵们不懂绅士二字如何写,凶巴巴一推他,蛮横道:“喝什么水!坐着别动!”
似是非常厌恶这种粗鲁的行为,费惕眼神冰冷,漠然扫视推自己的那只手。
他嫌弃的样子被后视镜捕捉,落在费慎眼里,化为了一抹吊儿郎当的哂笑。
“我们这位部长身世金贵,要是哪里磕了碰了,你俩赔不起,都注意点啊。”费慎说,“他要喝水,拿瓶水给他。”
雇佣兵们回了句是,从旁边拿了瓶纯净水,拆开喂到费惕嘴边。
费惕身体却往后仰,将脸偏开,一副宁愿渴死也不愿受人折辱的模样。
“逼事儿真多。”一位雇佣兵不耐烦嘀咕了句。
“算了兄弟,忍忍。”另一人安慰他。
两句话的功夫,无人注意的间隙里,费惕快而轻地碰了碰自己芯片,芯片立即自动发送了一条指令出去。
在原先的计划中,若是殡仪馆起火那一步失败,或者劫持费兆兴这边出了什么意外,就好比现在的情况,那么等他发送完指令,其余提前部署好的城警武装队,会快速追踪到费惕的具体位置前来汇合。
先主动开火引起骚乱,然后在一片混乱中击毙费兆兴,接着嫁祸到解救他的人身上,最后将其一网打尽,这是整出计划的完整过程。
指令发送完,随着时间流逝,费惕脸色越来越不对劲。
按照之前安排好的,他发出指令,三分钟以内,那边会回一条接应的消息过来。
可现在都过去十分钟了,芯片却毫无动静。
费惕不死心,如法炮制又来了一次,这回险些被车内的人察觉出端倪,但好在指令还是成功发送了。
然而几分钟后,得到的结果却一模一样。
无论是指令失效,还是那边的人没回复,全都表明了一件事——他失败了,彻彻底底失败了,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
费惕如坠冰窖,血液在那瞬间停止流动,浑身都开始僵硬起来。
到此时此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近期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场专门针对自己精心设置的陷阱。
事情需要追溯到寿宴之前,那时候费兆兴就在密谋布局了。
先是以“聚众闹事、散播谣言、危害社会安定”等罪名,将安向的同党和喜欢搅混水的人一网打尽,再用捧杀的手段,把整个安家推向众矢之的,故意激发矛盾。
接着举办了那场鸿门宴,利用污蔑安向下毒一事,借机打压费惕,削弱他的职权。
并且把他隔绝在政府要务之外,每天尽干些受人白眼、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段时间费惕四处碰壁,整天焦头烂额的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如今想来,费兆兴定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若非离开了一段时间中央政府,消息探查得不够及时,他也不至于对城警总队何时投靠了费兆兴这事,丝毫感到不知情。
而后面行政街上那起枪袭案,他更是直接让人当了枪使。
安向认罪判刑一事,多半是假的,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不认罪还有一线生机,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松口了。
可偏偏就是这个假消息,令安家人慌了阵脚,也让他急于求成起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误入了费兆兴的陷阱。
费兆兴根本早就知道枪袭案是个局,是费惕用来拿回职权的障眼法,以及后续劫持事件的铺垫。
然而他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利用枪袭案的发生,假意问责城警总队,从而降低费惕的防备心,设计出了一个局中局。
表面上,费惕手握职权的范围扩大,能任意差遣科谟所有城警,可暗地里一举一动都被无孔不入的监视着,除了自己最心腹那批人,他根本行使不了调任权,费兆兴给出的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对方步步为营,甚至连呼吸面罩这一步都算计进去了,费惕实在不知道,自己现下哪还有半点胜算可言。
思及此,费惕眼底的寒意愈发加深,脸上表情已经无法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恶狠狠盯着副驾驶上的人,不经意间在后视镜中,与前面的费慎对上了目光。
对方的表情好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眼角眉梢布满了看笑话的戏谑。
而副驾驶的费兆兴,似乎已经陷入熟睡,身体一动也不动。
跟随导航路线,费慎将车开到了一个自己印象中从未来过、却莫名带着淡淡熟悉感的地方。
他充分搜索大脑记忆,全神贯注凝视前方牌匾上那个“费”字,终于从稀薄而遥远的回忆里,翻出了点蛛丝马迹来。
此地是费家祖宅,位于稍偏远的城郊处,很小的时候,费霄带他来过一次。
只是这里应该很久没人住过了,费兆兴来这干什么?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越野车停稳的时候,费兆兴悠悠转醒,就跟掐好了时间点似的。
他招呼费慎一块儿下车,费惕也从座位后排被拖了出来。
“小慎,还记得这里吗?”
费兆兴站在祖宅大门外,仰头望向那块历史悠久的牌匾,平淡开口。
顾及到有外人在场,费慎没明说,简要回答:“记得。”
费兆兴点了点头,上前几步,平稳匀速地敲了三下大门,两重一轻。
顷刻间,整齐的脚步声于四面八方传来,地表一阵咚咚咚的踏步音交替响起,震慑力十足。
宅门向内缓缓开启,厚重的木门声带出一道陈旧古朴的气息。
两队政府军分别从祖宅后方现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一左一右,呈半包围式将房屋周围团团圈住。
停下后,他们朝费兆兴敬了个军礼,齐声喊道:“首领好——”
费兆兴略一颔首,示意两个政府军出列,让他们上前接手雇佣兵看守的费惕。
起先雇佣兵们还不太愿意,直到费慎使了个眼色,他们才松开手,自觉退到一旁。
做完这些,费兆兴才道:“进去吧。”
这三个字也不知是对谁说,总之费慎和被扣押的费惕,一起跟着他进了祖宅大门。
偌大的宅院里岑寂寥落,庭院廊道虽有栽种的绿植和盆栽,清雅归清雅,可琢磨不出半分活泼生气,反倒透出一股子由内而外散发的萧条。
这里没有主人居住,只有事先雇佣好的佣人们,隔三差五过来打扫清洁和定期维护,缺少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祖宅祠堂。
祠堂外站立着一位身穿正装的年轻男人,手臂上配戴了用于固定的护具,显然是刚受伤不久,还没完全恢复。
见到迎面而来的几人,他微微一笑,敛眉冲费兆兴道:“首领,东西已经准备好,可以进去了。”
继而又朝费慎点了点头,以示友好的礼貌。
只不过当费惕看见他时,表情倏然震怒,咬牙切齿道:“温回!是你……你敢背叛我!?”
温回置若罔闻,轻轻推开祠堂两扇门,抬起完好的那只手,示意道:“首领,请,小心脚下。”
费兆兴提步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缭绕着香火气息的祠堂内,费慎紧随其后。
费惕也被一块儿带进去,双眼却瞪住温回不放,恶狠狠的模样好似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了。
温回与之对视半秒,面容淡然如故,不甚在意地别开了视线。
两个政府军强制费惕跪在用于叩拜的蒲团上,随后立马退了出去,温回守在外面,将两扇门重新合上。
祠堂里没安装现代白炽灯,只有一根根燃烧正旺的白烛,泠然散发出熏黄幽暗的光。
此处是费家祖祠,如同古世纪的宗庙一般,悉心供奉着几十位祖先和长辈,常年香火不断,期盼能庇佑费家永世长存,子孙无病无灾。
费兆兴往香炉里添了几炷长香,随后拿起干净的布,擦拭右下角一块牌位。
他擦得认真仔细,动作间透露出一股敬重珍视。
朦胧暗沉的光线中,费慎依稀辨认出了牌位上的那列刻画的字迹——先兄费霄之位。
呼吸滞了滞,他胸口生出点闷闷的难受。
但此情此景下,费慎忍住没有靠近,也没有出声,只静默地站在费兆兴身后,注视着自己父亲的灵位。
费兆兴擦了擦便放回去了,随后面对自家列祖列宗,闭上眼鞠了三躬。
过了良久,他缓声开口:“八年前,我带你到这里来,当着众祖先的面,让你入了费家的家谱,过继到我名下,正式成为了我费家一份子。”
费兆兴转过身,目光落向跪在蒲团上的费惕,满眼的失望。
“我给你取了一个‘惕’字,是希望你做人谨慎,时刻警醒自身,勿忘初衷。可是不过才八年,八年而已,你就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忘记费家教给你的道理,甚至忘记了怎么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费惕双手向后反拷着,他扭动手腕,借助膝盖的力,直立双腿站了起来。
光线暗沉的环境中,他那张本就乌云笼罩的脸,显得更加阴暗扭曲,完全找不到一点人类该有的感情。
“道理?”费惕嘲讽反问,“费兆兴,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些年你对我除了训斥和贬低,有教过我一句道理吗?你除了看不起我之外,有把我当过费家人对待吗!”
他踉踉跄跄往旁边挪了几步,一双眼铁锈钩子似的瞅着费慎,嘴里的话却还是对费兆兴说。
“你眼里只有他,只有你这个好侄子,连我的名字都是效仿着他取的。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不管我怎么争取表现,做的好还是不好,在你眼里,我永远都不如他,永远都是他的替代品!你哪来的脸让我勿忘初衷?!”
“跪下!”费兆兴爆喝一声。
费惕使劲甩了甩手腕,挣脱不开双手的桎梏,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腿边的蒲团。
“我跪你妈!老子姓安,叫安志!你们费家人算哪门子东西,也配让我跪?!”
他爆着粗口,撕掉多年以来的伪装在脸上的面具,就像一个灌满水的囊袋,撑到了极限,某天忽然间破开一道裂口,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爆发了。
“我受够了,费兆兴我告诉你!我他妈受够了!!”
费惕面色涨红,颈部额头青筋凸出,歇斯底里大吼大叫:“你们费家人都他妈是疯子!虚伪的疯子!畜生!有病!每天循规蹈矩的活着,低声下气的活着!你以为我很想姓费吗?是你逼我的,是你们逼我的!费兆兴,以为我到今天才想杀你吗?我早就想了!来费家第一天我就想杀了你!不止是你,你们费家所有人都该死!尤其是你——”
费惕三两步冲到费慎跟前,脸上裂开一般的神情近似癫狂。
“你最该死!你从小就看不起我,拿我当你们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你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不过是姓费而已,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我呸!你这个废物蠢货,没用的下贱东西,你哪点都比不上我!”
目视眼前扭曲的人脸,耳边回荡着难听的辱骂,费慎心中并未被激起半点愤怒,反倒油然而生出一种疑惑不解。
费惕是八年前搬进费家的,也就是费慎刚脱离危险,从邵揽余身边回来没多久那时候。
那时的他还没走出父亲去世的阴影,又觉得费兆兴与此事脱不开干系,家里突然来了个所谓的“哥哥”,费慎的心情有多郁闷可想而知。
当时由于费惕的出现,费家所有人关注的重点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包括费兆兴。
曾经对自己关怀备至的二叔,转眼之间,成了一个陌生人慈爱的父亲。
非但对自己不闻不问,理都不理一下,连佣人都表现得更在意费惕些。
如此情况下,换谁都很难做到若无其事。
年仅十二岁的费慎,自然也对这个抢了属于自己东西的哥哥亲近不起来,言行举止间亦表现得十分冷淡。
他确实讨厌费惕,觉得此人虚假又伪善,时时刻刻喜欢装腔作势,看了叫人厌恶。
可要说瞧不起,那倒是真没有。
他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怎么会让对方白白浪费自己的心情。
因此费慎特别不解,费惕这副好像受到长期精神虐待、觉得谁也看不上他的样子,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非要说怨恨,更该怨恨的人好像是他才对吧?毕竟被抢走一切的人又不是费惕。
费惕仍旧在骂骂咧咧,发泄得还不够过瘾,甚至骂到了亡故已久的费霄头上。
费慎脸倏然一冷,想出手教训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费兆兴却从旁边快步而来,一巴掌扇在费惕脸上。
这巴掌实打实的狠,费惕一个大男人,被扇得往后一摔,在地上滚了个跟头。
“放肆!”费兆兴指着他,勃然大怒,“畜生不如的东西!到现在还是顽固不化!你心心念念想着安家,以为他们会真心帮你?痴人说梦!你知不知道,安向才是想要你死的人!”
一句话,令费惕当场怔在了原地。

第63章 幕后第三人
那一句话说完,费兆兴又冲向跌倒的费惕,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子,将人拖到祖祠牌位面前,硬生生压着对方跪下。
费兆兴掐住费惕后颈,把他额头摁在地上,简直愤恨到了极点。
“我以前只是觉得你资质差了些,至少还有可教导的余地,可没想到你眼瞎心盲,竟是蠢到了这个地步!你口口声声说,我没把你放在眼里,寿宴上那事如果不寻个理由将你撇开,最后牵扯进去招惹一身腥,你和安向就是同样的下场!你可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想要安向的命?我明面上罚了你,让你和他们脱开干系,那些人就不会动你,你明不明白?!”
费兆兴说:“然而你不知悔改,给我玩刺杀陷害那一套,好,我让你玩。你想陷害城警总队,趁机拿回自己的职权,我就替你停他的职,把权力都放给你。你还想利用副首领的追悼会,一箭双雕,让我死在殡仪馆里,顺便除掉副首领一家,我也配合你。到了最后,我那样苦心劝说你,但你还是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
费兆兴松开他,走去房间角落,找了一个东西出来,狠狠摔在费惕身上。
费惕垂眼一看,是那个真正灌满浓烟的毒气面罩。
“我默许你做了那么多事,给你无数次反悔的机会,你犹豫过一次吗?”费兆兴指着他,气到嘴唇发白,“你没有!你的良心叫狗吃掉了,你想弑父啊费惕!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这么恨费家,既如此你怎么不早说?我早让你回安家去!”
“我不该恨你吗?我不能恨你吗!”费惕陷在憎恨的情绪里出不来,目眦欲裂质问,“我付出了那么多,痛苦了整整八年,结果到头来,还是在为别人做嫁衣!你永远只想着你的好侄子,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寿宴去给他扩充人脉,你想铲除安家想除掉我,不就是为了给他铺路吗?他才是你心目中理想的继承人!说什么为了我着想,别自欺欺人了费兆兴,这话也就能骗骗自己而已。”
闻言,费兆兴突然笑了两声,笑声中尽显悲哀。
“你这么惦记首领的位置,当真觉得这个位置有那么好?你说我做的那些事都是在给小慎铺路,那我想问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当选了首领,会给他活路吗?”
费兆兴一步一步靠近费惕,半蹲下身,两人目光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近距离对视。
他说:“费惕,我太了解你了,一旦坐上这个位置,你会把所有看不顺眼的人,统统赶尽杀绝,你不懂平衡之道,缺乏主见没有半点包容心,恰恰是一个能作为傀儡的最佳人选。你以为安向在帮你,可实际他的目的就是想完全操控你,他和你背后的那个人,都只是把你当成傀儡而已——”
咚咚咚——
话未说完,忽而一阵重重的拍门声响起。
祠堂外传来温回的说话声:“抱歉,你们暂时不能进去。”
紧接着起了阵推搡的动静,温回大概被赶去了一边,只听有人猖狂道:“滚开!一个小小的助理,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片刻后,一道老态龙钟的嗓音,穿透门板浑厚地传进耳内。
“费首领,你好大的面子啊,如今的祖宅你说来就来,还拦着不让别人进去,是不是连我这个老头子,也没资格进来了?”
此话一出,祠堂里三个人动作都不约而同停了。
费惕上秒还疯狂厌恨的神情,竟隐隐现出了一抹欣喜,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
费慎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旋即微微蹙眉,并不清楚外头人是谁,但心里下意识讨厌这个声音。
唯独费兆兴,没有太多意外之色,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激愤的心情,冲着门外道:“温回,开门。”
温回依言办事,摸出钥匙打开外面的锁,将两扇门轻轻推开。
室外郎朗日光乍泄,照亮了祠堂的景象,也让祠堂内三人瞧清了外面的情况。
门外一共有六人,除去温回和两名政府军,另三人则是一男一女,还有一位气势威严的老者。
凭声音推断,方才对温回大呼小叫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男的没错了。
此刻见到费兆兴,他仍旧无所顾忌,出言不逊道:“首领不愧是首领啊,这架子摆得也跟别人不同,都会在长辈面前耍威风了。”
“阿左,不得无礼。”
待他说完了,那位老者才开口阻止了这么一句,俨然不是真心的。
名为阿左的男人,装模作样说了句:“阿公教训得是,阿左知错。”
随后便退去了老者身后。
费兆兴跨过祠堂台阶,去到离对面三人几步远的位置,不卑不亢道:“伯公莫见怪,晚辈刚才在教训不听话的儿子,都道家丑不可外扬,怕惹人笑话,所以把这门关上了。不知道伯公会来,晚辈并非故意怠慢,还请您见谅。”
听见费兆兴尊称对方为“伯公”,当了半天局外人的费慎,总算回想起这位老太爷一般的人物是何来头了。
老太爷年龄看着约莫六七十的样子,可若论起辈分,确实比在场人都大了好几辈。
按照辈分,他应当跟着费兆兴尊称对方一句“曾伯公”,也就是曾伯祖父。
这位曾伯祖父,是费霄和费兆兴祖父的兄弟,但由于他曾是家中最小的一子,所以比起费霄父亲还年轻几岁。
也是费家如今的祖辈中,唯一尚在人世的长辈了,大家私下一般统称其为费老。
但费慎与这位曾伯公接触并不多,可能就是小时候被费霄带着回来祭祖时见过面,后来再没接触过,否则刚才也不会认不出来了。
费老两只手将拐杖拄在正中间,目光缓慢扫过费兆兴的脸,继而落向了他身后,祠堂里被反绑双臂跪在地上的费惕身上。
“教训儿子,却把祖宅都围起来,谁也不让进。”费老意在言外道,“知道的是你在教训儿子,不知道的,只当你给谁下马威呢。”
费兆兴连忙说:“伯公真是误会晚辈了,兆兴绝没有半分这个意思,这里是费家祖宅,您是伯公,晚辈不敢有分毫僭越。”
费老冷哼一声,丢下众人,独自拄着拐往前厅走去。
阿左和那个女人立即跟上。
见状,费兆兴侧目一瞥还在祠堂里的费惕,吩咐温回:“把人带去前院。”
一行人从祠堂挪去了前厅,费慎当然也没打算错过这场大戏,不动声色跟在后头。
前厅的布局也是依照着从前古宅的风格,正大门朝对两个主位,两列下首依次是晚辈和客人的座位。
费老自然而然坐上了主位之一,那两人则从身后挪去了旁边,跟左右护法似的,寸步不离守着老爷子。
费兆兴领着费惕后一步进来,也没坐下,让他跪在前厅正中央。
倒是费慎,完全像个围观群众般,随意挑了侧边一个位置,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坐着,慵懒地靠住座椅扶手,比谁还像大爷。
费老的视线在他脸上一划而过,遍布皱纹的双眼眯了条缝:“你是老大家的吧?”
老大,指的应该是费霄。
费慎翘起只二郎腿,大大方方应道:“对。”
费老尚未开口,边上阿左看不过眼了,出声训斥:“长辈没发话准你坐,你就擅自坐下了,这是没教养的行为。”
“到底是谁没教养?”费慎懒洋洋回怼,“这里有曾伯公和我二叔,他俩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一个跟班来插嘴?真当自己是左护法了?”
阿左怒道:“你!”
“行了,”费老开口,不容置喙道,“站着干什么,都坐下。”
阿左只好收敛,和另一个女人各自应了句是,去到费慎对面落座。
费兆兴却依旧岿然不动,地上的费惕看表情明显不想跪着,但不知为何,他也跟着没动。
费老拐杖重重一杵地,透露出来的威严不容忽视。
“我说坐着,听不见吗!”
费兆兴忽然迈步,走到前厅中间位置,扑通跪在了费惕身边。
“侄孙费兆兴,向伯公请罪。”
“你有何罪?”费老问。
“侄孙无能,没能光耀费家门楣,反倒养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不孝子,败坏了费家百年家风,子不教父之过,侄孙自愿请求伯公责罚。”
费老左手搭右手,撑在拐杖上,拍了拍手背道:“你张口闭口说,这孩子不孝、有错,那你倒是说说,他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你连请罪这套都用上了?”
费兆兴抬起双臂,做了个鞠躬的姿势,而后一字一句,出口的话掷地有声。
“其罪之一,他勾结安家等团伙,结党营私,陷害同僚。其罪之二,在其位不谋其政,却以权谋私,伙同他人煽动公众情绪,危害社会安定。其罪之三,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弑父害兄,企图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夺政权,其所作所为不配为人!”
一番诛心重言落地,前厅陡地安静了几秒。
少顷,费老徐徐问:“你说的这些,可有实质性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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