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问当事人,邵揽余索性问出了口。
“在卢通手底下卖命,你怎么瞒着他召集这么多人的?”
毒刺公司的老板卢通,是个眼界狭窄、心胸也狭窄的短视之人,最擅长做的是趋炎附势和投机取巧。
能有今天不俗的成就,百分之八十靠的是运气。
以对方芝麻粒大小的心胸,怎么也不可能放任费慎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单枪匹马跑来设计邵家的军火。
说白了,就凭卢通那个约等于无的脑子和胆量,也不想出这样周密的方案。
十有八九,此事主要由费慎在出谋划策,并且是作为一个队伍核心般的存在。
或许因为已经到这一步了,车上其他人也不在费慎忌惮的范围之内,他讲话变得有点无所顾忌,言语间满含轻蔑。
“卢通那个蠢货秃子,他也配?”
听见这个形容,后座传来稀稀拉拉的憋笑声,费慎也跟着哂笑了一句。
邵揽余蓦地闭了嘴,眉眼间那股平和消退,神情渐渐发沉。
简短的两句交流中,他已得出了全部答案。
费慎召集而来的队伍,无疑都是来自毒刺的雇佣军。
具体有多少人未可知,但结合他们的表现分析,极有可能是卢通尚且蒙在鼓里的时候,整个公司早已神不知鬼不觉被人架空了。
那些不可一世的雇佣军们,俯首听命的对象从卢通变成了费慎。
这也意味着,毒刺在外界无人知晓之时,悄然换了一位老板。
邵揽余活了快三十年,很少有过安稳日子,但也从未对什么胆怯过。
然而此时此刻,心下却抑制不住地一阵发寒。
他始终当作晚辈看待的人,比自己想象与了解的,要深不可测和有城府得多。
是他轻敌了。
行驶的方位离九江城已经很远了,只是也没有往郁南镇附近靠,最后进入了一条崎岖的乡间小道。
路面顿时颠簸起来,车厢内也跟着晃个不停。
不知是被晃狠了还是怎么,邵揽余双手微微发出颤抖,细碎且频率高。
刚开始幅度小不易察觉,到后面抖得越来越厉害,有点要往下坠的趋势。
他努力忽略掉那股不适,双手稳住方向盘,保持注意力集中。
道路前方遥遥出现了人和车的影子,随着距离加近,邵揽余一目了然,是真正装了军火的那三台装甲运输车。
车上分别跳下来四个人,统一身穿北图塔的白色迷彩军服。
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北图塔的人,因为其中还有个黑人。
费慎自然也看见了前方情况,到达合适的位置后,他说了句“停”。
这声喊得有些突然,邵揽余双手遽然一抖,越野车方向登时失控,眼见就要冲进乡道边浑浊的河水里。
费慎眼疾手快,迅速拽住方向盘,接着向左边猛打了一把!
邵揽余也在同一时间,由轻到重匀速踩下刹车。
越野车紧急制动,车头拐了个大弯,猝然斜停下来,离河边堪堪只剩一寸远。
车上所有人被惯性推动,身体往前狠狠趔趄了一下。
费慎肩膀撞击中控台,蓦地吃痛,却还是留着心眼伸出了手,胳膊给邵揽余垫了下,没让他完全撞上方向盘。
他俩好歹还有安全带作为缓冲,后面四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各自结结实实撞了个狠的,哐哐几声响,大家疼得龇牙咧嘴。
中间那位兄弟最倒霉,整个人都差点连滚带爬飞去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好在块头足够大,夹在了两个座椅之间,否则那场面真是有够精彩的。
引擎熄火,车内沉默弥漫,费慎抬手揉了揉泛着疼痛的肩膀,语气很咸。
“邵揽余,你是车技真差成这样,还是想带着大家一块儿同归于尽?”
邵揽余自己也有点惊魂未定,车辆失控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两只手抖得更厉害了。
兀自缓了会儿,他低声说:“抱歉。”
费慎视线下移,留意到对方明显在发抖的手,眉毛微蹙:“有这么害怕?”
邵揽余扯动外套袖子,手背缩进去几分,没作声。
见越野车停稳,装甲车旁站着的那四个人,连忙围了过来。
“我靠!你们没事吧?”那个黑人带着奇怪的口音惊恐问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去河里游泳。”
另一个脸型偏圆的年轻男孩,拍了几下费慎那边的玻璃车窗,焦急道:“哥,你还好吗?受没受伤?”
另两个看起来成熟和凶悍一点的,直接从外面拽开了驾驶座车门,粗声粗气冲邵揽余喊:“下来!”
邵揽余不动声色,暗自观察了会儿眼前新出现的四人。
他们看起来就和费慎熟稔多了,应该是和他接触最频繁的队友。
费慎将一路都没放下的手枪别于腰后,冲赵林木说了句没事,而后下车绕去邵揽余身边,推开了蛇牙和斑鬣,出声教训两人。
“别在这装模作样,正常点。”
他手背往上抵住车门框,做出很绅士的样子。
“下来吧邵老板,我这几个队友粗鲁野蛮,没你身边那些人细心,离开边境之前,还得麻烦你将就一下。”
蛇牙面部五官扭曲,差点一脚踹过去,到底谁他妈在装模作样!
斑鬣也觉不忍直视,自发远离车门,去找刚才那几位险些经历车祸夭折的兄弟们聊天了。
邵揽余面色恢复以往的淡定从容,走下车,评价一句。
“你和你队友的关系倒是不错。”
费慎嘴上半点不饶人:“那自然不如邵老板和下属们的关系好了。”
邵揽余没同他拌嘴,往方才险些坠车的河边走了几步,费慎自然而然跟上。
赵林木和钱曼文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背影,面面相觑对视片刻,十分有眼力见地没凑过去。
短暂的静谧,邵揽余开门见山说:“你招惹了维冈和北图塔的人,想带着三车军火从这里回科谟,不可能。”
费慎不甚在意:“所以这不是大费周章的,请您老人家来帮忙了么。”
邵揽余表情冷然:“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有多大度?抢了我的东西,毁了我的生意,还想着让我帮你离开?”
费慎一脸冤枉:“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敢这么痴心妄想,也不敢要求邵老板舍己为人。只不过我觉得,秦助理恐怕不敢拿您的性命开玩笑,只要邵老板在我身边,我就特别的安心。”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坦诚的表情,眼底却是满满的捉弄与戏谑。
邵揽余并未被轻易激怒,依旧心平气和。
“秦一舟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管我在哪。”
费慎惋惜地摇了摇头,叹道:“你一个做生意的,怎么就不知道坦诚的重要性呢?我都这么坦诚相待了,你还是对我遮遮掩掩,真让人伤心。”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把握住邵揽余左腕,举到两人眼前,彻底挑明。
“你这个芯片,带有追踪和反追踪功能,刚刚我们离开的过程中,秦一舟那边已经收到你的实时定位了吧?邵揽余,别再装了,其实你根本不在意和维冈的这场交易失败,你唯一在意的是,科谟不能作为你对付段家的棋子了而已。”
邵揽余无动于衷,神色淡到不能再淡,直勾勾迎上费慎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对方说得没错,他体内的芯片能自动发送实时定位。
只要秦一舟还活着,他就能找到自己,哪怕躲去天涯海角,位置信息依然会第一时间暴露。
而费慎要利用的,正是这个追踪功能。
邵揽余在他手上一刻,秦一舟便不敢轻举妄动。
非但不敢,还会想方设法帮他们清理道路障碍,避开边境叛乱军的追查。
邵家得罪的仇人数不胜数,叛乱军首领或许会顾全大局,忌惮邵家实力给他几分薄面,下面的人却不一定。
万一中途查出了邵揽余真实身份,情况将会变得极其棘手,秦一舟绝不会拿他的安危冒险。
可是——
费慎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芯片有这个特殊功能的?
发觉了邵揽余瞬息涌现的忌惮和冷意,费慎仿佛为此感到很有成就,脸上浮出放肆得逞的笑容,手上蓦地用力一拽。
邵揽余不防,脚下踉跄一步,掌心摁在了对方右胸口处。
那里没有心脏,没有律动,他却感受到了滚烫的热意。
“你知道,刺青纹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费慎缓声问。
邵揽余一动不动盯住他的脸,心口不受控制地突突跳起来。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倾身,双方中间的距离被压缩,掌心感受到明显的阻力,只听他张狂道——
“右胸口的刺青,代表欲望、贪婪和企图。邵揽余,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八年。”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更新的内容有些地方断不开,所以就三章作两章更了,共一万一千多字,明天就不更了,后天周一继续。
“邵揽余,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八年。”
这句话如同魔咒,带着重重回音,充斥在邵揽余的脑海里。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发黑,连同费慎脸上那抹快意嚣张的笑容,也慢慢变得不真切和虚幻起来。
画面在某个瞬间霎然定格,时光被按下暂停键,掠动着向前回溯。
回到了栾河道上,邵揽余遭遇“埋伏”的那一天。
费慎趴在山上的掩体后面,通过瞄准镜窥见那个身穿白衬衫的人,开枪的瞬间,他重心偏移三分,没将子弹打进那人心脏。
回到科谟的下午,突如其来降了一场微凉细雨的下午。
费慎跟踪前来公司谈判的秦一舟,先一步找到了邵揽余的下榻之处。
游轮“野玫瑰”号上,在电梯里碰见行径异常的安娴,费慎从未在邵揽余跟前提起。
被安娴诬陷,关在负二层仓库里三天,他始终按兵不动,等着邵揽余主动现身。
“野玫瑰”号爆炸,费慎不惜以身犯险,朝自己开了一枪毁掉左臂芯片,跟着跳进海里,顺利变成唯一一个跟在邵揽余身边的人。
尤州雾镇,邵揽余试探不断,费慎选择与王梁合作,开始进一步获取邵揽余信任。
总算进入了郁南镇,他每天坚持不懈锻炼运动,借着机会,暗地里将镇上的结构与防御机制摸得一清二楚。
费慎将香囊交给邵揽余,明白对方必会起疑心。
临至深夜,邵揽余房间那盏灯如预料之中亮起,于是他决定下楼,制造了让对方积极前来谈话的条件。
当邵揽余发出合作邀请那一刻,费慎知道,时机终归是来了。
他如愿以偿,在一次次交锋推拉中,触碰到了对方最深层的信任。
邵揽余手腕被人捏得生疼,掌心热意源源不断传来,传进胸腔,将心底波澜再度激起一层风浪。
他表情平静得可怕:“你在栾河道上,那一枪故意打歪是为了暴露自己,好让我特地找上门。”
费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我舍不得让你死。”
邵揽余嘴角动了动:“是舍不得邵家的军火吧。”
“有区别吗?你和邵家,我哪个都舍不得。”
费慎顽劣一笑,抓住邵揽余手腕不放,他力道很紧,感受着对方皮肤轻微发凉的温度。
邵揽余身材匀称有型,整体并不瘦弱,可这手腕倒是真细。
捏住的时候掌心完整将其包裹,总感觉能箍成一条细线,让人一再忍不住想用力。
力道愈加变重,邵揽余挣扎了一下,没挣开,神色愈发疏冷。
“费慎,你很恨我吗?恨我八年前那样对你。”
此话一出,不知是触碰到了对方哪根错乱的神经,费慎眼神突然变了,隐约变得兴奋和疯狂。
“原来你还记得八年前的事?”他语速加快,“我怎么会恨你呢,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死了,死在爆炸的车上,死在了费家,哪还会有今天。”
费慎又更近了一步,垂下头颅,几乎就要贴住身前人的额头。
“我得感谢你,八年前让我亲眼看见你杀了苏琅,那种手法,可是救了我不少次。邵揽余,你是我唯一一个放不下的人了。”
待在邵揽余身边,那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费慎经历的事情可谓是比前十二年加起来都要多。
他印象深刻日夜难忘,难忘到回了费家后,还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噩梦光怪陆离,他不断回想起邵揽余说过的话,甚至在梦中不断去模仿对方的杀人手法。
直至有一天,噩梦忽然变成了现实。
一个被人有心安插在他身边、准备谋害他的佣人,只是眨眼的功夫,就那样轻易死在了自己手上。
费慎猛地清醒过来,这一刻总算意识到,邵揽余教给了自己什么。
从那天起,他如同着了魔失去理智一样,成天发疯练习曾经看见和梦见过的东西。
力求能够做到和邵揽余一般,在十几秒内徒手杀掉一个人。
光练习还不够,他鬼使神差迷上了荼蘼花的味道。
命人将房间内所有物品,全换成了带有荼蘼花纹,或与之相关的。
没日没夜地观察与临摹花瓣形态,心底仍是感不到满足,最后索性在自己的右胸口上,完美将其复制了出来。
几年后费慎离开费家,远渡大西洋,又背着所有人偷偷回来,加入了毒刺公司。
在此期间,他一天都没有落下过邵揽余的消息。
出生入死挣来的金钱与地位,变成了无数条艰难得到的踪迹和动态,他调查窥视了邵揽余整整八年。
像个见不得光的下水道蠕虫,眼底闪烁着如饥似渴的光芒,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
阴暗地幻想某一天,对方能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藏在金丝笼里观赏逗弄的宠物。
兴许是执念太深,上天好像终于听见了费慎内心渴望的声音,将暗杀任务送到了他面前。
处心积虑筹谋多年,一切时机恰到好处,连演戏都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得偿所愿,获得了靠近的机会。
那一夜,费慎抱着荼蘼花入睡。
邵揽余望着眼前似乎有点失控的人,没有后退一步,云淡风轻开口。
“我手疼,能放开吗?”
费慎深深与他对视,眼神极具侵略性:“要是我不放呢?”
邵揽余没回话,双手却无法控制地抖起来,抖得十分厉害。
费慎感受到那股压不住的颤抖,忽然蹙眉,后知后觉的不对劲溢上心头。
他晃了片刻神,一眨眼,手心蓦地空了。
邵揽余摸走他别在腰间的枪,旋即抵上了他的心口,速度快得让人惊诧。
“既然你对以前的事那么耿耿于怀,”邵揽余食指扣住扳机,“那你应该没忘记,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要浪费杀死敌人唯一的机会,只可惜你还是记不住。”
费慎举起双手,镇静自若,甚至还有心思提醒对方。
“劝你别弄这么大动静,想杀我没问题,但你应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蛇牙与赵林木等人注意力已经转移过来,神色纷纷一紧,立马手拿武器从四方包围,用威胁的口吻劝说邵揽余不要冲动。
邵揽余仿佛压根没看见,完全不考虑自己此刻的胜算有多么渺茫,始终用枪抵住费慎要害之处,整个人入定了似的,岿然不动。
费慎说:“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要开枪就赶紧,等会儿没机会了。”
邵揽余还是没动作,费慎眉头不解地拧起,视线往下滑。
他看见对方手指一直在颤栗抖动,饶是两只手都用上了,却还是晃个不停。
邵揽余压根握不住枪。
他这一路上都没碰过枪。费慎脑子里鬼使神差蹦出这句话。
未等他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思绪,眼前有个极小的黑影一闪而过,邵揽余忽地脱力,枪砸在了地上。
他握住自己左手,指缝中流出一股刺眼的鲜血。
方才斑鬣使用偷袭,甩过来一根纤细锋利的刀片,划伤了邵揽余手背。
而划伤的地方,正是费慎曾经留下咬痕的部位。
费慎神情一顿,当场怔愣住。
队友们乘势上前,将邵揽余团团包围。
赵林木凑到费慎旁边,紧张询问:“哥,你没事吧?”
问完他就没声了,毕竟眼前的场面清晰明了,看起来更有事的好像是另一位。
邵揽余表面虽瞧不出什么,脸色却明显有些泛白,右手掌心覆盖住左手,仍是在持续颤抖。
这位传说中杀伐决断的军火商,在这一刻,看起来莫名弱不禁风。
不过大家并未因此放松警惕, 斑鬣手持武器靠近,意图将他就地擒拿。
“住手——”
一句突如其来的喊话,打断了动作,众人往话音源头望去。
费慎神情着实不太好看,大步上前拨开斑鬣,冷声说:“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斑鬣被训得莫名其妙,眉头蹙成两团疙瘩,模样立刻凶狠了起来。
“你他妈……”
蛇牙脑子和身体反应都很快,连忙按住要发火的斑鬣,转移话题:“那三台歼机马上来了,大家都别站在这,回车里,随时准备撤离。”
费慎目光移向邵揽余,后者好像在走神,满脸的漠然。
他一言不发,没管摸不着头脑的队友们,一把拽住邵揽余手腕,上了第一辆装甲车。
车内储物盒里放了小医疗箱,费慎把邵揽余安置在副驾,找出医疗箱,站在车门边替邵揽余处理伤口。
邵揽余不做抵抗,任由对方如何摆弄自己的手。
伤口位于虎口边缘,大约3厘米长,恰好横穿之前的牙印伤疤,像是要磨灭过往留下的印记,干涸的血液模糊了皮肤。
幸而划得不算特别深,无需到必须缝针的程度。
费慎匆匆检查了两眼,先用生理盐水将伤口清洗干净,而后捻着棉签一点一点,涂抹上抗菌药物,代替破伤风的作用。
他做这些事时,熟练但不马虎,眼皮半垂下,专心致志的神态样仿佛受伤之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好像刚刚所有的冲突都是假象。
“你手到底怎么回事?”费慎很随意地开口,“嗑药了?”
尽管此时看着恢复无恙,可刚才两只手抖成了那个样子,绝对不是正常的表现。
也多半不是情绪因素所致,在邵揽余的字典里,估计很难找到“紧张害怕”这类字眼。
“嗯,嗑药了。”
邵揽余语气淡薄,神色晦暗不明。
费慎无名指夹住便捷纱布,上完药后直接贴好,关闭车门时嘲讽了句。
“拿不稳枪,你这军火商也别指望能做多久了。”
邵揽余独自待在车里,天上响起一阵噪耳轰鸣。
他粗浅望了眼,那三台战斗机顺利从九江城撤出,前来与毒刺的人汇合了。
那想必九江城的战斗也结束了,八成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谁也没占到上风,否则他们不会撤退得如此迅速。
邵揽余小臂微微震动,虚拟屏自动弹出。
秦一舟发来了条空白讯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是在确认他是否安全。
邵揽余瞥向左边车窗,费慎正在和队友们交流些什么,没注意这边,他快速打了一行简洁明了的话。
【去义津,防北图塔,切断出路】
讯息发送成功,虚拟屏收回,车外脚步声徐徐靠近。
费慎坐进驾驶位,带来了一股风中枯木的气息。
“你那位尽职尽责的好助理没死,”费慎侧目,冷静强大的眼神压下,凝视邵揽余左臂,“给他发消息,让他给我们开路。”
到了这会儿,邵揽余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对方说什么是什么,顺从地打开虚拟面板,将讯息重新发了一遍,不过这次只有短短五个字——
【我要去义津】
费慎满意地挑起嘴角,大拇指摁住指纹识别器,获得权限启动装甲车,缓缓驶离凹凸不平的乡道。
其余人则去了另两台车上,如同之前那样,保持井然有序的距离,统一朝同个方向前进。
第43章 诀别
费慎带着三辆巨型装甲车,想要安全回到科谟,最近也最合适的路线,那就是先前往义津方向,穿过义津后再到达科谟。
义津与维冈相隔较远,离柏苏边境也有一段距离,能大范围避免两边的围追堵截。
只不过唯一的坏处,义津是归属叛乱组织之一伏罗党管辖。
伏罗党与尤州的白焰不同,他们对自己地盘管辖得不算严格,也没有巨额通行证之类坑钱的玩意儿。
城市易进易出,什么人都能去,唯独不能容忍的,是维科苏三区政府以及那些世家贵族们,几乎称得上见一个杀一个。
因为他们初代头领的父亲,就是被三区政府联合起来逼迫而死。
当初亲手卸下那位头领父亲头颅的人,恰巧姓罗,伏罗党之名便由此而来。
费慎身为科谟费家一员,还带着这么多军火招摇撞市,想不惹麻烦都难。
但邵揽余就不同了,常年辗转边境和三区各大城市之间,若没有点傍身的本事和人脉,早就被撕得一点渣都不剩了,更遑论去和人做交易。
因此只要秦一舟安排妥当,他们顺利离开边境的概率会很高。
运输车一路上走的都是小道,行驶速度实在说不上快,等赶到义津,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好在入城时没遇到阻碍,约莫是秦一舟那边都已打点好,三辆硕大无比的运输车在城区里横行无忌,也没招来多少异样的注意。
倒是之前一路随行的三台战斗机,此时不知去了哪里。
城门明早才会开放,几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
费慎和邵揽余同时离开,进入一家十分破旧的小旅馆。
为了能随时应变突发状况,剩下的人则将就一晚,留在车上过夜。
费慎只开了个单人间,将邵揽余的芯片强制休眠,接着把他双手分开拷在床沿两侧,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不多时,他重新出现,手里拎了袋吃的,袋子里装着两瓶水和几个面包。
“时间太晚了,只有这点东西了,”费慎将食物放在床边,“你凑合忍忍。”
他解开邵揽余右手,撕掉面包包装一角,塞进对方手中。
邵揽余盯着干巴巴的红豆面包,无言看了半晌,忽略掉草率的外包装,递到自己嘴边。
大约是卖相口味都不尽如人意,他吃了不到三分之一,便搁下了。
连吃了两个的费慎,疑惑一挑眉:“有这么难吃?”
邵揽余说:“有点噎,能给我开瓶水吗?”
费慎开了瓶矿泉水给他,不管何时何地,嘴里依然不忘刺激对方。
“别这么客气邵老板,想要什么直接讲,毕竟我是你花钱雇来的。”
邵揽余斯文地将水灌进喉咙,随后摸出衣兜里一个浅蓝色东西,是那只饱经风霜的香囊。
“那我想让你说说,”他手指勾住香囊的细绳,“这里面原本放了什么?”
费慎这会儿倒是特别坦率了,满不在乎说:“追踪器,被我扔水潭里了。”
王梁在香囊里放了追踪器,同时还是个监听器,在离开尤州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毁坏且扔掉了。
邵揽余却好像早有预料,闻言十分淡定,以事不关己的态度说:“那看来王梁一番苦心,也没能换取你的信任。”
费慎还想说点什么,邵揽余却已把香囊收进衣兜,闭上眼不愿再做任何交流。
“出去吧,我要休息了。”他说。
费慎杵着没动,凝望邵揽余刻意疏远的脸庞,把对方刚松开的右手再次拷上,走到床对面的椅子落座。
“你这个要求让我很为难,”费慎语气有点心不在焉,“只有守着你,我才能安心啊。”
邵揽余不回话,也不再坚持己见,始终闭着双眼。
他眼皮轻颤,似乎不太安稳,略微苍白的皮肤被旅馆灰暗的灯光一照,显得羸弱而孤寂。
这一夜都是如此。
邵揽余靠坐床头阖眼休息,费慎在对面像个寡言的影子一样,冷冷清清守着他。
尽管对方没怎么动过,但费慎心里清楚,邵揽余根本一刻也没睡着,只是不想和自己有任何沟通罢了。
朝阳破晓,暮夜消散,一晃眼天色明朗起来。
费慎揉了把脸,脑子稍微清醒了些,进卫生间洗漱。
再出去后,邵揽余也“醒”了。
他挪动已经酸痛到麻木不堪的胳膊,说道:“能解开吗?我要去洗手间。”
费慎打开矿泉水,喂他喝了几口润嗓子,然后拎了个塑料盆出来,放在床边。
“用这个解决,我去给你买早餐。”
邵揽余:“……”
没注意对方震惊到无语的表情,费慎径直朝门外走。
“沉瑱——”
声音于背后响起,费慎脚步骤然定住,那一刻险些以为自己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迟钝地转过身,他不可思议的眼神里,是邵揽余那张风平浪静的脸。
沉瑱,记忆中除了父亲母亲,没有第三个人这样叫过他。
自从二老去世后,这个小名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此刻乍然听到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费慎不由得起了一阵恍惚,邵揽余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知……”
他下意识问出口,却又及时住了嘴。
如果邵揽余从前和费霄有过交集,那么父亲将这件事透露给对方,也不是没可能。
脑内自发补充了缘由,费慎换上稀松平常的表情。
“有事?”
费慎思考的几分钟里,邵揽余俨然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为了看清或者记住对方每一寸模样,目光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半晌,邵揽余说:“没什么,走吧。”
费慎同他对视一会儿,也选择了不开口,门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吃过早餐,城门出口开放,义津比昨夜多了不少人气,起码不像座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