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与队友们汇合,计划着赶往位于北面的城门口。
三台装甲运输车开在市区大路上,想不显眼都难,偶尔有行人驻足观望,但也只是匆匆瞥上几眼就走了,大概是将他们当成了伏罗党的车队。
费慎一手开车,另一手将耳麦塞进耳内,唤醒队内语音。
“待会儿城门口有人拦截,你们不用下车。”
队友们一个个回了句收到,钱曼文问:“kin,干扰信号现在撤掉吗?”
“到城门后再撤。”费慎又说,“斑鬣,这一次你的引爆器不会失效了吧?”
言语间饱含讽意,斑鬣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这次的子弹会不会再打偏吧。”
“能不能消停点?”蛇牙永远都在充当和事老,烦躁道,“等回了科谟,你俩就是要打死对方我都不管,现在别在我耳边吵。”
一人占了句嘴上的便宜,没谁再吭声了。
事实上,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再给他们开小差。
离开义津中心区,周遭人影渐渐稀少,巡逻的叛军们却忽然多了起来。
尽管没人出来为难他们,但气氛肉眼可见变得紧绷。
不消片刻,固若金汤的城门近在咫尺。
城门口负责守卫的伏罗党叛军们固然不少,但不及想象中那般森严,以费慎作为狙击手的直觉,埋伏在暗处的人起码是明面上的三倍。
更重要的是,正大门顶安装了一扇红外线切割光机,如若硬闯出去,无论车还是人,切割成几段只需要三秒钟。
费慎面不改色,毅然决然带头继续往前开。
即将靠近城门之时,几位士兵横臂举手示意,强制他们停下。
费慎慢慢踩住刹车,将车窗降下一半,丢了张邵揽余的假身份卡出去。
其中一位士兵端详他少顷,上前几步,刚要弯腰捡起身份卡,被边上斜伸出来的手截胡了。
秦一舟把身份卡拿到手中,和士兵说了句什么,后者返回自己的队伍里。
身份卡放进外衣口袋,秦一舟只身一人走到装甲车门边,目光穿过半开的车窗,没看见邵揽余本人。
“他人呢?”他语气很冷。
费慎看上去比对方轻松多了:“放心秦助理,你老板好着呢,早上还吃了一碗馄饨。”
“我问你他人呢!”
秦一舟咬住了后槽牙,眼神里盛满毫不掩饰的杀意。
费慎云淡风轻的目光高高垂下,挑起一边嘴角,笑容恶劣:“表现得这么关心他,那就自己去找啊,该不会秦助理连定位都弄丢了吧?”
霎时,秦一舟那口气哽在胸腔里,不上不下,直膈应人。
进入义津后,邵揽余的定位莫名其妙消失了,甚则芯片都是无法连接的状态。
秦一舟连夜奔波,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落脚点,派人将旅馆包围后,可惜早已人去楼空,几人神不知鬼不觉逃脱了。
无奈之下只有耐心等,终于等到了现在费慎露面,邵揽余却不在车内,不知道被对方藏去了哪里。
费慎掐着节点开口:“我说了,我们安全出城后,他就会安然无恙出现。”
秦一舟冷笑:“你摆了我们一道,想就这么轻松地离开,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
费慎赞许似的一颔首,虚拟屏调出来一段画面,展示在对方眼前。
上秒还在冷笑威胁的秦一舟,瞳孔霎时紧缩,脸上骤然出现震怒的表情。
画面里,邵揽余被禁锢了四肢,严实绑在座椅上,腰间系了一串定时炸弹,身边空无一人。
而显示器上的数字,堪堪只剩下了十分钟。
“这点时间,也不知道够不够秦助理浪费,”收回虚拟屏,费慎佯装思考,“要不直接引爆吧,你觉得怎么样?”
秦一舟胸膛猛地起伏几下,立马后退,大吼着让伏罗党的人放行。
话落,红外线切割光机关闭,前方叛军们迅即散开,让出了一条笔直的路。
费慎满意微笑,抬脚踩下油门。
第一辆车刚过去一半,秦一舟小臂忽然震动,邵揽余实时定位猝不及防跳出来,显示就在附近。
悬着的心乍然捏紧,他飞快用通讯发布命令,让人赶紧去搜救。
与此同时,城门口所有士兵严阵以待,红外线切割机在瞬间启动,眼见费慎连人带车要被切割成粉碎,在场众人即将交火的刹那——
嘭得一道巨响震彻天际!不远处火光突起,邵揽余所在的位置发生剧烈爆炸。
秦一舟怔忪,心脏仿佛被人猛地攥住,紧绷发疼,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费慎果断一脚油门下去,以极快的速度偏离着车身掠出城门,惊险躲过了交错的红外线。
所有埋伏在暗处的人伺机出动,城门口激烈交火,场面变得危险混乱。
剩下的两台运输车出路让人截断,被炮火严密攻击,承受着密密麻麻的枪林弹雨。
然而下一刻,不知何处而来的轰隆音逼近,半空中凭空冒出三辆顶级战斗机。
他们盯准目标,不由分说一阵猛烈扫射,红外线切割机被打得粉碎,伏罗党的人也瞬间倒了部分。
形势忽然转变,钱曼文与斑鬣就此机会,扛起两架轻型导弹,毫无迟疑对着剩下的围攻队伍打出去。
包围圈顿时产生裂口,费慎隔空丢了几个大容量烟雾弹进来,借由战斗机掩护,赵林木等人狠踩油门,横冲直撞闯出了城门口。
残酷的炮火连天声中,一行人逃之夭夭。
周围是燃烧正盛的熊熊烈火,热浪阵阵扑来,惹得人一阵心烦气躁。
旁边某栋稍显破旧的小楼,大门被彻底封死,一群人花了好些功夫,总算成功破门。
众人鱼贯而入,秦一舟在最前头,拼了命地朝楼上跑,再不复那般沉稳有度的模样。
跑到某扇脏兮兮的房门前,两枪将门锁铁链崩断,随即一脚踹开——
房间很空,零星的几样摆设破烂不堪,地板上遍布灰尘,一踩一个脚印。
邵揽余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虽衣衫稍显凌乱,但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没有哪里受伤。
只是他双手双脚被死死绑住,腰间有一条定时炸弹做成的腰带,半分动弹不得。
秦一舟没留意还剩多少时间,头脑发热失去了理智,奋不顾身冲到对方身边,大气不敢出,双手颤栗着想去触碰那个炸弹。
“假的。”
邵揽余开了口,语气尚算平稳,只不过声音有点沙哑。
秦一舟这才仔细去看,发现炸弹显示器上的时间压根没变化,依然停留在原先的十分钟,边上的雷管也只是充当摆设作用,没有连接母线和脚线。
这是个完完全全的假炸弹。
秦一舟心头石头猛然落地,骤松了一口气,背上冷汗都出来了。
“帮我把绳子解开,手麻了。”邵揽余说。
秦一舟做了个手势,让身后正在准备拆弹工具的人停下,自己弯腰查看邵揽余手腕和脚腕处的绳子。
绑着邵揽余的并非普通绳子,而是像丝线一样精细的透明金属绳。
稍微挣扎一点,都可能直接陷进皮肉切断血管,难怪对方会乖乖坐在这了。
秦一舟找出钢铁钳,小心将几根绳子剪短,再把腰间那根炸弹拆下,一块儿丢到了角落里。
邵揽余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站起来将衣服褶皱打理平整,移步到空荡荡的窗户边。
少顷,他开口,语气平淡如水:“他们走了吧?”
秦一舟守在背后半米远,低低嗯了声,主动担责:“抱歉,是我的失误和疏忽,才造成了这个结果,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费慎几人带着截获的装甲车成功逃脱,伏罗党派来协助的人也损兵折将,再加之与维冈的交易失败以及九江城里那场交火。
这一连串的节节败退,他起码得负一半以上的责任。
人员部署方面不够完善,考虑得不够周到,自己也有点想当然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费慎没真丧心病狂到将邵揽余怎么样。
方才突如其来的爆炸,是为了转移他们注意力而施的障眼法,发生爆炸的是隔壁一栋楼。
否则邵揽余若真出点什么事,秦一舟恐怕无法原谅自己,万死也难辞其咎。
眼前的人背对这边,身影纹丝不动。
不知是纯粹发呆还是思考问题,略显清瘦的背影挺拔,给人一种孤独寂寥的错觉。
窗外传来的动静吵得让人心慌,隔壁整栋楼层被熊熊烈火包裹,一帮人手忙脚乱地来回灭火,刺目又喧嚣。
秦一舟看见邵揽余,从外套里摸出了一个蓝色物品,形状有点类似以前的荷包。
邵揽余垂眼看了会儿那个“荷包”,神情间毫无留恋,略一抬手,东西被扔向了窗户对面,火舌瞬间席卷而来,肆意将其吞没。
“和你无关。”他说。
与伏罗党的人交接完,秦一舟安排好下属善后,弄来了一辆直升机,与邵揽余飞回了郁南镇。
一同前来的还有关述关医生,直升机安全落地后,几人马不停蹄赶往遥家别院。
遥奶奶已等候多时,见他们一出现,紧迫地将人带进医疗室。
医疗室提前消好了毒,所有器械都已准备齐全。
关述放下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认真清洗双手,穿上便捷手术外衣,开始给邵揽余处理左手伤口。
遥奶奶看着眼前忙碌的场景,神色稍显凝重,心中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了。
关述脸上戴着口罩,却还是捂不住他那张絮絮叨叨的嘴。
“你说你,怎么就跟自己这只手过不去了?每次都伤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好了,想不留疤都难。”
邵揽余平躺于小型手术台上,注射了镇静剂,双手抖得不像先前那般厉害了。
面容恢复几分血色,整个人瞧上去状态还不错,甚至有多余的心情闲聊。
“我一个男人,怕什么留疤。”
“对,”关述无语,“您老每天日理万机出生入死的,不是这个部位受伤就是那个地方中弹,留疤是英勇的象征对吧?不受点伤耽误您拯救世界了。”
邵揽余笑容很淡:“没这么夸张。”
镇静剂让他状态平稳的同时,也逐渐有点昏昏欲睡。
关述又拿出局部麻醉药,打进左手伤口附近,刺痛惊醒了一点昏沉的意识。
尽管划伤的地方不算太深,但为保险起见,还是缝合一两针更叫人安心。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氛围似乎挺其乐融融。
那边秦一舟盯着邵揽余一塌糊涂的手,整个人气压不知不觉,已经降到了最低。
忍了又忍,他终归是忍不下去了,出声质问。
“费慎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八年前是,现在还是!他究竟有哪点值得让你这么信任?”
先前在义津的那股提心吊胆,到这会儿慢慢消失,取而代之变为了打心底的愤怒和不理解。
秦一舟认识邵揽余二十多年了,深谙对方是个怎样防备心重的性子。
从小到大,对身边任何亲近之人都是一再考验与试探,心思极为敏锐深重,绝不会轻易把自己命脉交出去。
他属实想不通,如此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就在费慎那个毛头小子手里栽跟头了?
这句出其不意的质问,让医疗室忽地静默下来。
麻醉药起效,邵揽余左手什么感觉都没了。
也许因为昨晚一夜没睡,此刻大脑变得恍惚混沌,连说话都不像以往那般含蓄。
“我看着他长大的。”邵揽余声音空泛,沾染了一股无言疲惫,“看着他一步步到今天。”
那日费慎在河边对他说,自己等这一刻等了八年。
殊不知这八年间,在费慎不为所知的那些时光中,邵揽余也从未停止过一天对他的关注。
中途没有经由任何人之手,连秦一舟也不知晓,所有消息都是第一时间传达到自己手上。
真假虚实,半件都没有遗漏。
费慎是如何离开的费家、如何远渡大西洋,以及最后又是如何进入毒刺卖命的,他全部默默看在眼里。
出手干预的次数很少,但偶尔也暗中帮助过对方一两回。
时间一久,邵揽余便情不自禁产生了错觉,这个小孩就是自己一步步陪伴长大的,他参与了对方全部的成长轨迹。
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自认为了解他的一切,欣赏他的勇气智慧,欣慰于那份果敢毅力,更感慨对方还保留了难能可贵的善心。
以至于心底不由生出了亲切感,鬼使神差想用驯服的方式,招揽对方为自己所用。
费慎以为,曾经在栾河道上打偏的那一枪,是故意暴露自己,好让邵揽余找上门。
可实际上,他视为狩猎目标的人,从一开始就主动选中他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邵揽余太高估自己的判断力,也低估了对方破釜沉舟的决心。
费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外冷内热、孤立无援的小孩子了。
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而已。
伤口缝合完毕,简单包扎了两层,关述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药,交给邵揽余。
“先给你配了半个月的,成分和以前有点区别,效果相对更好些,你先吃着试试。”
邵揽余尚未去接,一只手横空插过来,抢走了药瓶。
刚还在生闷气的秦一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黑着一张周正倜傥的脸,抓住药瓶里里外外检查一通。
检查完瓶身仍是不放心,又倒了几片药出来,碾碎了放鼻尖嗅闻,那模样仿佛恨不得亲自一尝究竟。
关述嘴角登时一抽:“不是吧大哥,你连我都要防?”
秦一舟仔仔细细检查完,确认没问题后,才将药瓶还回去。
他冷冰冰说:“不好意思,工作职责。”
邵揽余什么也没说,弄了两粒药出来,直接生吞进嗓子眼。
关于自己的旧疾,邵揽余比谁都明白,这件事始终是秦一舟心里难以拔除的隐刺。
暗刺深埋血肉隐隐作痛,哪怕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他仍旧对此耿耿于怀。
时间往回倒退,回到十一年前。
经由邵揽余的默许,秦一舟亲自救下被困于边境的苏琅。
继而把人带进邵家,给了她一条活路。
大概是喜欢,也可能是出于单纯的好感,总之那是秦一舟生平头一回,对于邵揽余以外的人,表现出了别样的关心。
邵揽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着成全秦一舟,经过几轮严密的考察后,把苏琅也提携到了自己身边,让他俩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刚开始的确很好,所有事情都朝着预计好的方向走。
苏琅天赋异禀,拥有异于常人敏感的嗅觉,光靠鼻子就能精准分辨出上万种味道。
通过邵揽余悉心栽培,她不负期望成了一名制香高手,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好几次帮邵揽余化解了暗中的危机。
日复一日的相处下,也与秦一舟渐生好感,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秦一舟当时都着手准备求婚了,令人遗憾的是,那两年表面看到的一切,全是被人有心营造出来的假象。
苏琅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她是经过精心培养训练,被维冈那边的人派来专门潜伏在邵揽余身边的特务。
每天随身携带让邵揽余润手的药膏,里面掺杂了高浓度冷啡片。
冷啡是从稀有植物里提取出来的天然素,就和叶绿素一样,其成分压根检测不出任何异常。
直到某一天,邵揽余突然发现自己握枪困难,偶尔开枪也会出现很大失误时,他才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然而为时已晚,冷啡毒素在体内日积月累,早已深入了脏器和肢体神经。
哪怕及时注射了阻断药,并且多年坚持不懈地吃药缓解,手部神经也已大幅损坏,再也没法彻底恢复。
留下的后遗症影响很深,恶劣影响持续到今天,他依旧没办法顺利开枪。
而且越集中精神抖得越厉害,一辈子都得依靠药物才能维持正常生活。
饶是如此,当初发现的第一时间,邵揽余还是选择压下消息,暂且留了苏琅一命。
甚至给她后悔的机会,将她放去了费慎身边。
结果令人大失所望,苏琅为了挑起科谟与柏苏的对立,为了让费邵两家互相残杀,终是选择了对费慎下手。
到死那天,她宁愿承受巨大的痛苦,都不愿意供出背后指使人是谁。
那一晚,秦一舟亲自处理了苏琅的尸体,在外面枯坐了一夜。
自那以后,邵揽余终生无法治愈的病根,也成了他心底一道难以愈合的陈伤。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开开心心。
余口惜口蠹口珈Q
镇静剂与药物作用相结合,邵揽余抵不住身心双重疲劳,第一回在有人的情况下,沉沉睡了过去。
关述放轻动作,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去了。
秦一舟继续留在治疗室里,为邵揽余盖上一件外衣,将头顶白炽灯关掉,安静地守在角落。
室内如黑夜般弥漫着沉寂,秦一舟目光隔空递出去,落在邵揽余熟睡的面庞上,神思逐渐游离。
秦邵两家的关系,从祖先那辈开始,一直都是我辅佐你你成就我的存在。
两家频繁来往,他与邵揽余自幼相识,因性格契合,很容易便成了玩伴,后面也自然而然变为了最亲近的心腹与挚友。
当年出了苏琅那件事后,秦一舟便暗自许下重誓,这辈子除了辅佐保护邵揽余,他不会再做任何多余的事。
尽管对方从未于人前表露出悲观的情绪,可他作为手足一般亲近的朋友,心里再清楚不过,手臂神经受损,无法正常握枪开枪,最严重时甚至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唯有年复一年靠着药物勉强支撑下去。
这些无妄之灾,对向来骄傲的邵揽余打击有多大。
除此之外,后面又发生了一件事,更让秦一舟难以释怀。
那时候处置完苏琅,费慎回了费家没多久,邵揽余遭遇了人生中最大一次险境,乃至差点命丧仇家之手。
由于想建造出一座边境军工厂,在此之前,必须先准备一笔庞大的流动资金。
为了尽快落实计划,邵揽余动身前去义津,亲自与伏罗党首领洽谈合约。
两方都是痛快爽利之人,合作顺利谈成后,为了减少风险避人耳目,他没有直接回柏苏,而是先去维冈中转了一趟。
未料刚到达维冈,不知是谁走漏风声,负责过来接人的秦一舟路上遭遇埋伏,邵揽余更是直接失去踪迹,人间蒸发了。
历时四天三夜,秦一舟拖着满身重伤,快让人暗中把维冈翻了个底朝天。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九江城有了邵揽余消息。
四天前,邵揽余维冈的住所暴露,一群人埋伏在周边守株待兔,等人露面后立刻发动重重围剿。
身边没带多少下属,一个个拼了命用肉身抵挡火力,才拼死将他护送出去。
邵揽余不吃不睡,负伤连续逃了三天,到处狼狈地藏匿。
又由于身上的抑制药不够了,旧疾发作,他疼得直接休克过去,晕倒在了一所偏僻的小巷子中。
万幸他命不该绝,被路过的遥奶奶撞见,这才得以保住了一条命。
事后秦一舟赶往九江城,郑重感谢了遥奶奶,立马将邵揽余带回柏苏治疗。
随即再连夜把所有参与这场行动、且还活着的人全部关押起来,亲自进行拷问。
然而几番严刑拷打之下,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问出来。
借着零散的线索信息,深入调查后发现,那个内鬼竟是已经死去多日的苏琅。
也就是这一次,秦一舟才终于得知,苏琅背后的指使人,居然是段斯昂那个该死的疯子。
更令人觉得讽刺的是,正由于这一次围剿,哪怕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段斯昂依然在诸多首领竞争者中名声大噪。
凭借这份关键优势,他一举获得最高票数,成功上位。
从那以后,邵揽余的芯片便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自动发送实时定位和追踪。
而秦一舟为此愧疚于心,多年以来深深被困扰着,时至今日仍做不到原谅自己。
时隔许久,又再次发生同类性质的事情,比起痛恨费慎,其实他更恨的是自己。
如若当年没遇到苏琅,没有心软出手救她,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至少,邵揽余的身体还是健康的。
这次行程途中,对方的药在雾镇就没了,固然治疗多年病情趋于稳定,他不会疼得像以前那样不堪忍受。
可是贸然断药这么多天,邵揽余所受痛苦之深,也并非一般人能够承受住的。
疾病的折磨下,他不光需要表现得若无其事,防止这个致命弱点暴露于人前。
还得强忍着难受打起精神,与费慎那帮狼心狗肺的混账们周旋,几日连轴转下来,判断失误也在所难免。
秦一舟倦怠闭上眼。
心底自责地想,若是遭遇这些事的人换做自己,恐怕早已不堪重负了。
邵揽余这一觉,直接从白天睡到了夜里。
中途遥奶奶进来过一趟,本想喊他们吃饭,却见两人都睡着了,便没出声打扰。
暮色降临,邵揽余眼皮忽地一抖,缓慢睁开。
几乎是瞬间,眼底迷蒙褪去,化为了一片锐利的澄明。
双臂的麻木疼痛已然平息,只余下一点不起眼的涟漪,他稍微活动了会儿手指,撑身从小手术台上坐起。
腰间盖着的外套险些滑落,邵揽余一把捞住,掀眼看见了角落里睡着的秦一舟。
邵揽余嗓子发干,喝了几口旁边备好的水。
大脑完全回过神,他走下手术台,刚准备喊醒对方,后者自发醒了。
秦一舟睡得有点迷糊,摸不着天南地北似的,左看右看,用力揉了把脸。
“……你醒了?好点没有?”
“嗯。”邵揽余将外套还给他,“出去吃饭吧。”
秦一舟接过外套站起,两人一道往治疗室外走。
下了楼,餐厅里飘荡着充满烟火气的香味。
遥奶奶把菜摆好盘,正要上楼来叫醒他俩,转眼就打了个照面。
“哎呀,醒了正好,一块儿吃饭,你俩中午就没吃。”
秦一舟应声:“好久没吃您做的菜了,这次我可得好好尝尝。”
邵揽余抽开一条坐凳,发现遥迦正直愣愣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遥迦拉回思绪,连忙将目光瞥开,没多久又看了回来,神情间布满踟躇。
“你……还好吗?”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二楼那间很久没使用过的医疗室,今天却匆匆忙忙被奶奶打开,然后邵揽余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
邵揽余温和一笑:“多谢关心,我很好。”
遥迦点头表示明白,不再多话,俯身去安置遥归景。
关述已经离开,今天吃饭的只有四人,饭桌动静却比当初七八个人还要大些。
秦一舟没个消停,时不时对遥奶奶嘘寒问暖,一会儿问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周到地关心在场三位女士,到哪儿都不忘保持自己成熟风度的人设。
一顿晚饭在叽里呱啦的嗓门中度过,等他寒暄得差不多了,遥迦带着遥归景去外边庭院玩,邵揽余找准时机,冲在座两人道——
“郁南镇的位置很有可能暴露,谢掩风何潭那边目前抽不开身,程悬会马上赶回来。所有交易全部暂停,隧道出口也得封锁,生产线那边进度要加快,我会再拨一部分人过来,加强周边的安防。”
邵揽余条理清晰安排着,又对遥奶奶说:“这段时间要多辛苦您了。”
遥奶奶面上浮现不赞同,道:“这说的什么话,郁南镇也是我老太婆的家,在这过了好几年安稳日子,我很心满意足了,只是费……”
她话到一半住了嘴,很浅地叹了口气,改口道:“小邵啊,有些事情注定强求不来,别放在心上,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自己身体最重要。”
邵揽余淡淡的笑容不变:“我明白,您放心。”
再接着交流了一些军工厂事宜,交代得差不多后,遥奶奶进厨房收拾,秦一舟则上楼忙刚才沟通好的一系列工作去了。
邵揽余兀自在餐厅坐了片刻,起身往屋外走。
庭院怡宁安然,遥迦和遥归景两人,正坐在长椅上编花环。
遥迦耐心教了半天,妹妹还是不太会弄,不停在旁边捣乱,一片片将花瓣扯散了扔着玩。
她也不生气,温言细语教育了遥归景几句,再蹲下清理洒落的花瓣。
有片花瓣掉在长椅底下,遥迦没发现,一道影子覆过来,替她将遗落的花瓣拾起。
“最近没事的话,尽量和妹妹少出门。”邵揽余在两姐妹身边说。
遥迦编花的动作一顿,没抬头,指尖摸了摸花环枝条。
“郁南镇也不安全了吗?”
女孩语气尤为冷静,不失落也不害怕,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件寻常事的那种平淡。
“没有哪个地方绝对安全,”邵揽余说,“但我会让你们三个人安稳活着。”
他微一弯腰,在遥迦跟前蹲了下来,把那片花瓣轻轻放进她手心。
“除了自己和家人,不要轻信任何人。遥迦,你的助听器,没有下一次。”
听闻此话,遥迦眼皮飞快抬了一秒,又立即垂下。
他瞥见她眼角红了。
点到为止,邵揽余站起身,摸了把遥归景头顶,嘱咐姐妹俩一句早点休息,自行离开庭院。
隔天清晨,返回柏苏的直升机,在空旷的平地上准备就绪。
两人准备登机时,齐上校意外过来了一趟。
那日从九江城撤退,邵揽余暗中给秦一舟稍了信,让他记得把齐上校一块儿安全带回。
秦一舟把人塞进坦克,让驾驶员从另一条路返回郁南镇。
费慎所言属实,他确实没对齐上校做什么,麻醉苏醒后,齐上校将自己锁进房间,几天几夜闭门不出,这也恰好免了邵揽余将他关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