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邵揽余今日要离开,他起了个大早提前过来候着,一副负荆请罪的态度。
“对不起邵先生,这一切都是由于我的疏忽造成的,”齐上校深深垂首,“我自愿认罪,请求您将我革职。”
邵揽余从善如流道:“你在这待了七年,清楚郁南镇所有事情,觉得我会随便放你走吗?”
齐上校一脸心死如灰,掏出手枪递给对方,郑重其辞:“我愿意以死谢罪。”
邵揽余看着那把打磨光滑的枪,竟是有点想苦笑。
若非清楚对方确实不知晓他伤病的事,他都要以为这是在故意讽刺自己了。
邵揽余移步,离直升机远了些。
秦一舟正和驾驶员交流待会儿的飞行路线,听见动静,不放心地往这边看了眼。
邵揽余走到先前关押孟不凡的审讯室前,问身后的人:“你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齐上校否认:“不想。”
邵揽余淡淡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听人撒谎。”
齐上校迟疑两秒,还是坚持原有回答:“不想,我在这里已经待习惯了。”
他当了大半辈子军人,不管是哪种军人,对于领导者的忠诚和无条件服从,早就像天性一样深入了骨子里,很难随随便便动摇。
邵揽余侧身对着他,只留了一个肩膀。
“既然不想离开,为什么又要帮助费慎?”
“我没帮他,”齐上校面带悔恨,“是他骗了我。”
不待邵揽余出声,他接着补充:“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太大意义了,您也不会相信,只求能给我个痛快,等我死后,还请您善待我那些部下,他们什么都不清楚,是无辜的。”
“齐上校如今正是不惑之年,也算是我长辈了,怎么还和那些毛头小子一样,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在嘴边?”
邵揽余并未追问对方如何被费慎诓骗,而是敲了敲审讯室的门,说:“我如果不信你,不会把郁南镇的安危交到你手上这么多年,如果对你有疑心,你早就躺在这里面了,哪还能站着跟我说话。”
他转了个方向,直面齐上校,主动放低自己的姿态。
“上校,我一直很尊重您,也很钦佩你的能力,你守护郁南镇多年,早就属于这里的一份子了。想离开恐怕是不能,接下来的日子,还得多辛苦你几年才行。”
齐上校一向公私分明,总是以威严的一面示人,此刻却也悄悄湿润了眼眶。
他欲言又止,话语徘徊在嘴边,想说出点什么。
邵揽余拍拍他肩膀,主动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流,在对方无言注视中,登上了直升机舱。
秦一舟缓慢朝齐上校颔首,后一步跟进机舱。
齐上校仰头,目送武装直升机飞远,而后逐渐变为一个不清晰的黑点,融入进了碧空万里。
机舱内,邵揽余戴好航空耳机,听见了秦一舟的问话。
“要先回息川吗?邵小姐说想见您。”
前者平稳阖上眼,闭目养神。
“回去,休养生息这么久,有些账该找人清算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结束,铺垫得差不多了,下卷会有一些过渡,然后要正式开始发展感情线了(苍蝇搓手
准备看我们小狗追妻(×)邵老板给小狗下套(×)两人互钓谁都别想跑(√)
第46章 夺权清算
是雨,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用一块破烂黑丝巾蒙住脑袋和大半张脸,拖着受伤的左腿,艰难地在山间泥泞中蹒跚行走。
雨水愈发加剧,被打湿的黑丝巾黏在脑袋上,显得狼狈不堪。
女人依然用其紧紧裹着脸,像是多么见不得人似的。
她边走边用目光寻找些什么,脚下没注意,忽然一个不稳,踩到湿滑的泥土失去重心,整个人侧翻着向斜坡下摔去。
几道闷重的撞击过后,惊吓的尖叫声吞没进滂沱大雨中,没了动静。
雨下得淅淅沥沥,聒噪声也跟着漫长,一位老者撑伞拄拐,出现在山林间。
拐杖碰到了女人的躯体,行路的老者顿步,停在了她身边。
毒刺公司大门外,一行人全副武装,里三层外三层将高楼附近围堵得水泄不通。
豪迈的军用越野车驶近,车上下来一个身材出挑的年轻男人。
男人眉眼惫懒,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反手抛进车座里,随即大步流星走向人群包围圈。
他与在场雇佣军们身穿同样的深色作战服,只不过肩上军衔要高出许多级,刚一靠近,最外边几人向他致以军礼。
“中校!”
费慎回了个同样的手势,森严的包围圈迅速腾出一条路,恭敬迎他进去。
搭乘升降梯,一直上到最高层老板办公室,那里的场面可比楼下要热闹多了。
办公室外宽阔繁华的走廊上,整整跪了两排人。
他们曾是公司里费慎的同僚或领导,现下却被无情地反绑双手,就像即将执行死刑的罪犯一样,每个人的后脑勺都抵了把枪。
费慎刚出现,他们的目光立即投来,忌惮中带着胆怯,无一例外都是看“叛徒”的眼神。
费慎视若无睹,径自朝办公室方向走。
蛇牙迎面而来,简要报备说:“跑了几个龟孙子,还有些在外执行任务,已经安排人去追了,其余的都在这。”
“冲着救他们老板来的,跑不了太远,”费慎推开办公室门,冷漠丢下一句,“抓到后一个别留。”
“行。”
门缝合上,蛇牙声音被关在了外面。
财大气粗的老板办公室里,斜对面放了尊金碧辉煌的麒麟像,此刻却有些黯然失色,倒是十分应景。
卢通被人强制押在沙发椅里,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面色青黑,额头青筋直跳,隐有暴怒发作之像。
饶是如此,依然有人十分没眼力见地,不断在他面前啰哩吧嗦。
“别负隅顽抗了,卢总,”钱曼文普通话学不好,戳人痛处倒是信手捏来,“啊呀,抱歉,我忘记你已经不是我们老板了,别再抵抗了阶下囚。”
“……”卢通一口怒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赵林木捣鼓着跟前的智脑,笑着称赞:“成语用得不错啊,曼曼。”
钱曼文得意洋洋:“那不是,回家恶补了好多天呢。”
卢通气得快两眼翻过去了,直到费慎进来,他的滔天怒火终于有了最佳发泄口。
“畜生!王八蛋!你他妈还敢出现!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卢通两拳重重锤在桌上,唰得一下站起,又被钱曼文唰得摁回去。
“想干什么!坐好了!”钱曼文横眉怒目吼了句。
费慎瞥向他,眼底是略带揶揄的赞赏,后者感受到了,脸忽地一红,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顾及到眼前的场合,他仍然绷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满满。
费慎姿态散漫,一条腿斜着坐上办公桌边缘,视线居高临下垂落,睨向卢通那张盛怒的脸。
“遇事只会发怒是无能的表现,卢总,这是你教给我的,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卢通险些咬碎了一口牙:“你这个白眼狼!婊子养的畜生!我当初就该弄死你,你不得好死!”
一连串脏话没引来任何反应,费慎当耳旁风听着,感觉对方应该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转头吩咐赵林木——
“冬青,好好查一查我们卢总的芯片,他这几年的生活可是特别精彩。”
赵林木抽空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卢通怒不可遏,眼睛睁得老大,被逼到极限,想要当众吼出费慎本名。
却在第一个字刚出口时,被对方轻松掐住了双颊。
“你想死不要紧,”费慎语气残忍,“卢夫人和卢小姐说不定还想好好活着呢。”
卢通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我被你逼到了这份上,以为我不敢鱼死网破吗?你别忘了,你还有那么多把柄在我手上,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做人要有感恩之心。”费慎手上松了点劲,拎起三棱刺抵住了对方舌根,漫不经心说,“没有我,你现在连个废物都算不上,花天酒地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换个人享受了。”
军刺一步步朝舌根部逼近,卢通面容惊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四肢挣扎乱动,钱曼文配合费慎将其死死按住。
极其轻微地一道动静,费慎手腕灵活转了下,鲜血从嘴角飚出。
卢通舌头落地,喉咙一阵怪异声响起,疼得全身猛烈抽搐起来。
钱曼文差点按不住,费慎又拽起卢通左手。
噔地一下,卢通小臂被军刺前后贯穿,狠狠钉在了办公桌上。
与此同时,赵林木那边的智脑突发警报,屏幕上连续弹出“信号异常即将启动输送程序”几个鲜红字眼。
“kin!”赵林木手指翻飞在键盘上操作,着急大喊,“拦截不了!”
卢通倒在桌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双眼却亮得让人心生不适。
他满脸快意地写着“你们彻底完蛋了”几个大字,若能正常发出声音,他这会儿一定是疯狂大笑着的。
钱曼文气不打一处来,使劲踹了他一脚泄愤。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费慎却完全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利落拔出三棱军刺,刀尖挑起地上那块血肉模糊的舌头。
随后在卢通逐渐警惕的目光中,不急不忙走向赵林木,把舌头怼在了智脑接收器上。
三秒后,警报声奇迹般消失,输送程序中断,屏幕也跟着恢复正常。
赵林木悬着心脏落地,赶紧将刚才跳出来的程序,以及其中的重要信息资料,全部一一销毁,半点痕迹不留。
这个不知道被谁发明出来的见鬼程序,里面保存的东西是近三年来,毒刺公司里所有雇佣兵的私人信息,包括家世背景来历、和他们各自家人的详细资料。
更让人膈应的是,其中还包含了雇佣兵们每次执行任务的全部过程、暗杀目标以及所得佣金。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全都被逐一保留了证据。
而正式加入毒刺前,公司要求所有人必须植入内部芯片。
因此许多人并不知情,芯片里安装了监控程序。
程序将每个人一言一行甚至吃饭睡觉,都偷偷地完整记录下来。
卢通通过这个监视功能,不仅能确保公司有没有内鬼,而且将他们执行任务的过程,作为证据充分保留。
若是日后生变,那对众人来说都将是致命的把柄。
就比如刚才,万一没有及时拦截掉下来,那些资料会将被输送到世界各地,送到所有得他们得罪过的仇家手上,毒刺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只不过,在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则里,没有万一。
卢通体力不支,滑下座椅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难听的哭声,已然是万念俱灰。
钱曼文又踢了他一脚。
“哭什么哭死光头!你恶不恶心?连舌纹这玩意儿都能想得出来,你天天监视我们,是不是每次都要用舌头舔智脑啊?”
费慎将刀刺和舌头一起丢开,嫌弃地拍了拍手。
而后回到卢通跟前,找出一把剪刀,直接生挖卢通埋在左臂里的芯片。
“放心,我还没打算让你死,也不会动你老婆孩子,以后你可以安安心心养老了。”
芯片被生生挖出,费慎捏碎成几小瓣,丢在对方眼前,一字一句道——
“多谢卢总这些年的栽培。”
“先生好。”
“先生中午好。”
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响起,邵揽余有阵子没回息川了,佣人们都有些惊讶。
管家亦是十分高兴,连忙吩咐厨房准备先生爱吃的菜。
穿过前院,迈进邵家门槛,还没坐下歇会儿,旁边一个人影冒冒失失撞来,紧紧挽住了邵揽余的胳膊。
“哥!”一个打扮时尚、相貌俏丽贵气的女孩,亲昵地向他道,“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给你发了多少次消息,你一次也不回。”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邵揽余淡淡莞尔,心情不错的样子,将手里提着的高奢礼品盒给女孩。
“谢谢哥!”邵凌姿高高兴兴收下礼盒,说道,“再大你也是我哥啊,撒娇怎么了?撒娇有礼物拿。”
邵揽余没有亲生兄妹,眼前这女孩充其量算他堂妹。
可不知为何,邵家其他人要么怕他怕得不行,要么就是表面尊敬实则疏远。
只有这个妹妹,是唯一愿意亲近、也是对他完全没有惧怕的人。
而邵揽余也很少提防过对方,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不得不感叹,血缘这东西终究存在神奇之处。
两人去到客厅沙发落座,邵凌姿挽着邵揽余胳膊,絮絮叨叨诉说这段日子他不在家期间,息川发生的事。
“前段时间你都吓死我了,乌勒海发生爆炸,我以为你真在那么远的地方失踪了。”邵凌姿心有余悸说,“要不是我天天去骚扰一舟哥,他终于肯告诉我其实你没什么事,否则我就要天天以泪洗面了。”
邵揽余喝着管家泡好的茶,瞥一眼对方保养精致的手,气定神闲开口。
“天天以泪洗面,还有心情去做指甲?”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邵凌姿臭美地翘起十根手指,指甲长度看起来能把人戳瞎,“我就是心情不好才去的啊,那时候整天没日没夜的哭,还想着跑去乌勒海找你,但是被二哥发现阻止了,不信你去问他。还有,这美甲花了好几千呢,你得帮我报销。”
说曹操曹操到,转角楼梯上响起一阵匀速的脚步声,二哥邵寂下来了。
邵寂虽是邵凌姿亲哥,长相气质却和邵揽余更像,也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
只不过比起邵揽余的矜贵儒雅,他身上的书卷气更重些,鼻梁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常年身穿熨帖得当的深灰衬衣,端庄又周正。
单从外表看,大部分人会以为他是老师或医生,而实际上,是从事电子系统研发的黑客高手。
邵寂徐徐走下楼梯,邵凌姿嘴甜地喊了声“二哥”,前者也冲邵揽余道:“大哥,回来了?”
两人各喊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邵揽余嗯了声,照常关心:“最近工作很辛苦?我看你好像瘦了。”
邵寂坐进另一张沙发,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不辛苦,挺好的。”
“别信这鬼话,他都快把自己熬死了。”邵凌姿立马插嘴,“尤其是前阵子,你失踪的消息传来,这个人就天天把关在工作室里,不是敲代码就是捣鼓什么乱七八糟的稽查系统,饭不吃觉也不睡,我都以为我一个哥哥刚失踪,就要给另一个哥哥办丧事了。”
邵寂被茶水呛到,侧开脸咳嗽两声,淡淡道:“别在大哥面前瞎说。”
邵凌姿撇嘴,一副无语的神情。
“对对对,我瞎说,都是我瞎说。”
邵揽余弯了下唇,没参与兄妹俩的拌嘴,转而问道:“施家的人过来了几次?”
“三次。”邵寂答道,“施康年本人没露面,倒是让他那个女儿跑了几趟。”
“施有仪?”邵揽余颇觉新鲜,若有所思道,“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邵寂道,“说话声我都听不见。”
听到这个形容,邵凌姿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口水都差点喷出来。
随即又觉得嘲笑别人不好,立马抿了抿嘴,假装正经。
只是这也不怪她,毕竟施有仪一个千金小姐,而且身为柏苏首领施康年的大女儿,半分优点没继承到就算了,唯唯诺诺的样子倒学了个十成十。
息川的贵族千金们不少,每个人在外都或多或少有些名号。
好比邵凌姿,最出名的称号就是“那个特别爱打扮、谁都招惹不起的大小姐”。
而施有仪是所有人中最特别的那个,特别胆小。
众人皆知,她在息川是出了名的软弱怕事,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日常看起来总是有些迟钝,无论去什么场合与人交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
邵凌姿曾见过本人几回,表示再也不想接触,闷葫芦慢性子相处起来实在费劲。
也不知道施康年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派她来邵家打探消息。
邵揽余嘴角含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施康年一把年纪,野心倒是不小。放出消息说我回息川了,看看我们这位好首领,究竟准备藏到什么时候。”
管家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菜,三兄妹一起,吃了顿格外丰盛的午餐。
饭后,邵凌姿说要去午睡,邵寂也回了自己书房工作,邵揽余离开所在的主楼,往后院方向去。
邵家面积很广,楼房分为主楼和副楼,结构则分为前院后院以及别院,有点类似于古时宅院府邸的设计。
观感上比宅院更加恢宏气派,总共有五栋复式建筑,每栋都砌了四五层高。
房屋从新代初年保留下来,至今为止已有一百多年历史。
原本家中住有几十口人,再加上伺候的佣人和保镖司机们,每天那是相当热闹,吃饭都得几个厨房同时运作。
而自打上一任家主邵揽余父亲去世后,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没死成的也都一个个搬了出去,相互不再来往。
到了最后,只剩下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和邵凌姿一家,这便显得萧条了许多。
邵家绿化做得好,房屋之间曲径通幽,路上成片翠绿的花草树木,走在其中被花香缭绕,心旷神怡,还能时常碰见修剪树枝的佣人。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邵揽余走到一座清幽的小院前。
小院风格复古雅致,同遥奶奶那栋别院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少了鸡鸭鹅与田地那些亲切接地气的东西,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好像要见什么很重要的人,邵揽余停在院外,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而后迈步进门。
一楼是客厅,二楼才是房间。
他往楼上走了几步,留意了眼时间,应该还没到对方午休时刻。
邵揽余本想先休整一日,明天才来看望的,然而中午吃饭时,管家附耳提醒他:“老爷子说想见您,让您吃完饭过去一趟。”
邵揽余这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走神之际,面前主卧房门忽然开了,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眼前。
女人风韵犹存,样貌也属于佼佼者那一挂的,细看与邵凌姿有着相类似的气质,只不过穿着打扮随意朴素,遮盖了身上的锋芒,显得内敛而低调。
门外碰见邵揽余,她也没有多惊讶,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呼:“先生。”
邵揽余却称呼对方为:“邱伯母。”
眼前的女人名为冯邱,是他大伯的妻子,亦是邵寂与邵凌姿的亲生母亲。
可自从大伯生病去世后,她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连自己一双儿女都甚少过问。
冯邱表很浅地一点头:“良哥还在等你,进去吧。”
说完便绕开他下楼去了,邵揽余抬手拧门,进入卧室。
卧室里光线偏暗,拉上的窗帘单单留了一条窄缝,渗进来的阳光可以忽略不计。
窗帘前有一个人,隐约能看见头发是灰白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可由于双腿使不上劲,只能借助轮椅靠背才能坐端正。
“今天太阳不错,您应该多晒晒。”
邵揽余靠近几步,也没打招呼,直接一把拉开了窗帘。
阳光如同汩汩泉水泄进来,驱散掉那股阴霾,卧室登时亮堂了许多。
邵揽余回过身,轮椅上的男人双目微闭,头发几乎全白了,一根根稀疏地搭在头顶,脸上崎岖的沟壑更是加重了这种苍老。
可是他不过才刚刚年逾半百。
“回来了啊。”对方浑浊着嗓音说了一句。
邵揽余半弯腰,替他掖了掖腿上盖着的薄毯,说道:“事情多,有阵子没来看您了,最近身体怎么样?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这双腿啊,走不动了。”男人缓慢睁开眼,似乎有些费力的样子,搭在轮椅上的手拍了拍,“倒是你,走了那么多路,去了那么多地方,是不是该歇息一阵了?”
此话满含言外之意,邵揽余对答如流:“良叔,我在哪都是一样的,这个家有人休息,自然就会有人忙碌。”
“邵家多年根基,不需要你含辛茹苦。”良叔语气明显沉了几分,“是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拖你后腿了。”
邵揽余直起双腿,目光向远方延伸出去,凝望院外岑寂孤独的景色。
“邱伯母最近总来陪您聊天,让您不开心了。”
良叔抓住扶椅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显露,表情有点难看。
“你邱伯母是好心,人家看我一个人待着无聊,过来陪我打发时间,你不要总是去胡乱揣测别人的好意。”
邵揽余淡淡莞尔,不置可否:“到午睡时间了,我让人给您熬一壶安神茶,您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打扰您。”
言罢,他提步朝外走,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凡是太过贪心,必会招来灭顶灾祸。”良叔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劝说道,“你父亲当年就是吃了贪心的亏,才险些导致酿成大错。当初将邵家交到你手上,你再怎么赶尽杀绝,我从来没阻挠过一次,可是孩子,没有谁能一直赢下去,我们该歇歇了。”
邵揽余立在原地,没有回头,只道一句:“良叔教训的是,揽余明白。”
良叔长叹一声,再次闭上眼,仿佛已疲惫至极。
“出去吧,我累了。”
邵揽余从海上爆炸中奇迹般活下来,并且安然无恙回到柏苏的消息,在短短几日内,大张旗鼓传遍了息川每一个角落。
果不其然,才到第三天,头领施康年便坐不住了。
拉上几辆车的营养品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打着慰问的名义,他亲自来邵家看望邵揽余了。
邵揽余早早吩咐了管家,安排人守在大门口迎接,同样没摆一点架子地亲自恭候。
一行尤为壮观的车队刚停稳,司机还未来得及下车开门,施康年自己匆匆下了车。
仿佛很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他快步走到邵揽余跟前,热切地握住对方两只手。
“你说你这孩子,平安回来了也不讲一声,”施康年满脸担忧地责怪,“害得大家担心了这么长时间,我每天日盼夜盼的,盼得脑袋上白头发都多了。”
邵揽余安然应对,没把对方众目睽睽下浮夸的作态放在心上。
要施康年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担心,早该派人去乌勒海搜救了,而不是光在这里动动嘴皮子,作秀给大家看。
邵揽余语气如常:“是我考虑不周,让首领担忧了,还难为您辛苦跑一趟。”
“你这说得哪里话,什么辛不辛苦的,太跟我见外了啊。你这次回息川,我还特意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来,专门补身子的。”
施康年说着转头,朝后面的人挥挥手。
随行的保镖们立马从每辆车的后备箱里,一大兜一大兜把五花八门的东西提出来。
邵揽余回以微笑,没当众拂了对方面子,只道:“多谢首领关心,我们先进去吧,坐下慢慢说,茶已经给您泡好了。”
施康年赞同:“哎好,还是你这孩子贴心,那就先进去再说。”
等他俩进门,候在一旁的管家差遣了几个脑子灵活的佣人,让他们把那些提着礼品的保镖们,直接往仓库方向带,免得放在屋里碍了先生眼。
几人来到装潢风雅的客厅,事先泡好的茶晾到了正合适的温度。
管家将茶杯斟满,茶香味悠然溢满了室内,令人心生安逸。
邵寂恰巧也在,弯腰往他俩落座的方位,一边放了一杯,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施康年端杯浅酌几口,赞叹道:“小邵啊,你这手艺还真是越来越精进了,自己家种的茶叶就是好啊,赶明儿我想喝了,还得请你来我家做客,帮忙泡上一壶。”
闻言,管家脸色一变,显然感到了不适。
先不论邵揽余如今什么身份,便是贸然提出让哪个客人到自己家去,伺候自己帮忙泡茶这种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能说出口的话。
要施康年不是脑子坏了神志不清,那明显是已经不将邵揽余或邵家放在眼里,言语间才会如此不尊重。
邵寂表情也颇为冷淡,接话道:“施首领说笑了,大哥为生意辛苦奔波,常年不着家,哪还有时间去泡茶享受,这壶茶是我泡的,学了点皮毛技术不精,献丑了。”
施康年有点下不来台,干笑几声:“原来是邵二先生泡的,怎么会技术不精,好喝,很好喝。”
邵揽余作为当事人,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不卑不亢道:“首领若是喜欢,我让人打包送一些给您,或者直接安排园艺师上门为您栽种几株,如何?”
施康年放下茶杯,摆摆手:“小邵你真是太客气了,我是来看望你的,还反倒让你送起礼来了,这像什么话。”
嘴上说着客气,神态却是格外诚实,只差没直接写上“多送点”几个大字了。
邵揽余付之一笑:“刚还让我别跟您见外,您也别跟我这个晚辈见外了吧。”
施康年又假意推辞几句,一番车轱辘来回拉扯,终于“勉强”着收下了。
歇了几秒空,他接着询问:“这次游轮发生爆炸,库珀先生那边如何了?”
在茶叶话题上磨叽半天,兜兜转转的铺垫,对方总算是忍不住,暴露出了自己此趟之行的目的。
邵揽余笑容不改,回道:“游轮发生爆炸后,我坠海受了点伤,在附近渔村修养了一阵子,不太清楚后续事情,只听说库珀先生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已经回了大西洋洲际。”
施康年没心情再装下去了,对邵揽余“受伤”一事置若罔闻,迫不及待追问:“听说费家人好像也在船上,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游轮怎么会突然爆炸?”
邵揽余佯装思考了一会儿,面容犹疑。
“我们只在船上待了五天左右,除去参加了几日赌宴,也没发生其他什么大事,至于游轮是如何爆炸的,这个就无法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