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们二十岁,他正式留在了我家,或许是为了让我敞开心扉,或许是为了逗我开心,他用打工的钱买了一罐糖送我。我很嫌弃地不要,他只好把糖吃光了,又把他的心装在里面送我。
现在,我把这一切都还给他。
杨舟的手摩挲着这个熟悉的罐子,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在此时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的手指不自然地抖动了两下,耳朵尖微微泛着一点不显眼的红。
绿灯了。我继续开。
“我其实觉得我不会再遇见你了,这几年你不在,我身边也发生了挺多事。”我看着前方的路,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往前开下去,“舒悦和张尘涵结了婚,我换过几份工作,魏爷去世了,我以前的那栋房子拆迁拿了一笔钱,还有……小黄也死了,是我和张尘涵一起埋的。”
“小黄死了?”杨舟终于回了我一句。
我好笑地看了看他,假装埋怨道:“我说了那么多你都不理我,提到小黄你才肯搭理我?”
杨舟忍不住瞪了我一眼,我又哄道:“嗯,是我的错……小黄它……是2014年走的,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它是野狗嘛,我没太用心地照顾它……对不起。”
“别。”杨舟的喉结动了动,“别……这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小黄它很想你。”我说,“它经常站在路口看某个方向,虽然它不说,我觉得它是在想你。”
杨舟忽然像是再也忍受不了一般对我说:“让我下车!”
“不。”
“你让我下车!谢然!”
“不。”我咬着嘴唇,声音里已经很没用地带上了哭腔。
又开了一段路,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车窗外的雨势却在这时候莫名地加大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雨刮器运作着,让我勉强还能看清这个雨中的世界。
杨舟安静了一会儿,最终咬牙切齿地对我说:“那你要怎么样呢?”
“我想和你结婚。”我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杨舟猛地侧过头,眼睛再一次地瞪圆了。
“我想和你结婚。”我对他笑了笑,“我想直接和你求婚,小舟。”
“你开什么玩笑!”他都快被我气笑了,但先前存在于他耳朵尖上的一点红意却在这时蔓延到了他的脸颊,“你说要和我结婚,我就得和你结婚?谢然我发现你真的是……疯了。”
“我不说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但你可以拒绝我。”我认真地说道,“你要拒绝我吗?”
安静的车厢里,杨舟喘着气,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看着我,但是我等了很久,却什么也没听见。
“那你要答应我吗?”我又问。
还是没有回应。
雨越来越大,怎么会这样。
他不答应我也不拒绝我,怎么会这样。
我到底要带着他去哪里?
我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杨舟突然艰难地道:“反正……你不能和我在一起,就别再这样了吧。谢然,我想了想,我也有错……这段时间以来,是我故意在招惹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以前在一起过,不还是分开了吗?我哥说的,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不一样,我们本来不该遇见的。”杨舟说,“何况……你也不想来我的世界里生活。”
“嗯。”我轻轻地说,“不想。”
杨舟的肩膀垂落了下去,干巴巴地说:“那就……别提了……”
我不能去他的世界生活,他也不能来我的世界。
这便是困住我和他之间……最难解的问题。
我们的船在夜间航行,没有灯塔的指引,面对着风雨,孤单得像是被放逐的古老愚人船。曾经的我以为我们最终会粉身碎骨地葬身海底,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我想要这艘船——在陆地上也能行驶。
咚,咚,咚。
我的心跳回荡在我的耳边,我听见自己说:“小舟,没关系。”
“我不能去你的世界,你也不能来我的世界。”我笑着说,“我知道的,但我……我在努力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你愿不愿意来这个新世界,然后和我重新在一起?”
这一刹那,杨舟怔愣在原地。
我打着方向盘,才发现周遭目之所及的地方已经不再是日常所熟悉的景色。我早在不知不觉间开出了城市,开出了国道,我们进入了哪里,恐怕只有上天才明白。
我继续在雨中前行,车顿时颠簸起来,这甚至根本不是一条常规的路,而是一大片漫无边际的荒野。
我就这样慢慢地在荒野里开,大雨磅礴,那看不见的海浪早就淹没了我们。于是我知道,这辆车早就变成了多年前夏日里那艘船,我是掉队的船长,而杨舟说,要允许一切存在。所以……
车停下来,黄色的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荒野。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对蒋承临替我匆忙买来的对戒,和杨舟说:“我买了新房,大概年底装修好,是全款买的,不是以前那个很破的屋子了……你如果愿意,我想把你的名字加上。”
杨舟直直地盯着我看。
我继续说:“我现在在北京工作,税后工资加奖金大概能达到八十万,我还有一点点股份,不算太多。之前的项目挺成功的,但现在新项目的情况我不能打包票,所以我尽量能存钱的时候存钱。这些钱……我知道肯定不能和你家里比,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养你。”
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转移到我手里的戒指上。
“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在读书了……”我有些窘迫地说,“美国学费应该挺贵的,要是后面新项目上线拿了奖金的话,我帮你付学费应该也是可以的。”
“谢然,你……”杨舟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跟你坦白一下,我肯定不像以前那么穷了,但再有钱一点的话我还在努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诚意。”
“小舟。”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我很喜欢你。我来北京以后拼命地工作,几乎两年多没有休息过。现在想想,当时其实我心里也在憋着一股劲,我想摆脱我原来的世界,我想离你近一点。”
“我以为你过得不错,但是我现在才发现你过得一点也不好。”我往他的身边凑了凑,“所以,说追你是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这次谁来劝我也没用了。你哥、你爸妈都不行……如果这次再重新在一起,你说分手我也不会跟你分手的,因为我想和你死在一起,小舟。”
我想和你死在一起。
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吓到杨舟,但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我浪费了太多时光,我只希望从此刻到以后,每一分每一秒都和他在一起。
我不管了。
我只要他。
就让我犯错吧,就让全世界阻拦吧,就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吧,毕竟夏天的船已经笨拙地行驶到了陆地上。
只要他愿意。
杨舟的呼吸肉眼可见地乱了起来,我眼巴巴地又凑近了一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我们温热的呼吸交错在一起,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克制。
“所以可以和我在一起吗?”我轻声问。
这次没等杨舟回答,我便一点点地吻上了他柔软的唇,小心翼翼地来回蹭了蹭。
他不会真的这么铁石心肠吧?我有点儿难过地想。
但下一刻,我却感到一只手用力地按住我的后脖颈,然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回吻过来——那绝对不是我之前那般蜻蜓点水的吻,那是强势地撬开我的唇舌,几乎要把我完全吃掉的一个吻。
我和他。
我和我的小羊。
就这样在2018年的春天雨夜里,在一片黑漆漆的荒野地中,在一辆宛如孤独小船的车里,不顾一切地接吻。黏腻暧昧的水声在安静环境中响起,直到我无法忍受了,轻轻地咬在他的嘴唇上。他放开我,不停地喘着气,我满脸通红地看着他的一双嘴唇被我亲的湿润。
杨舟眼睛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他的一只手还摩挲着我的脖子,掌心的热度透过皮肤传到我的心里。我和他额头相抵,鼻尖也靠在一起,他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如果……如果这一次你再想走……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不走。”我迷恋地看着他,“我爱你,小羊。”
杨舟缓缓呼吸着,然后解开了安全带,朝我抱了过来,脸埋在我的颈边。
他答应了。
他真的还喜欢我。
他愿意和我再试试。
这是命运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一次赦免。
但还不够,还不够……
等我俩的呼吸都平稳了一些,我在他耳边问,想不想做。杨舟浑身一抖,说别开玩笑。我说,真没有。他说,你要不要看看这地方是哪里?你到底发疯把车开到哪里了?我笑了起来,说我确实不知道。
我把掉进缝隙里的手机捞出来看了看地图,发现我果真乱开到了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说起来是很可怕的,可是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却总是这么头脑混乱,也是这么无畏。我低头看了看杨舟起了反应的部位,觉得一种难以形容的潮热也在我的身体中流转。
我说,来做吧。杨舟说,你神经病,谢然。我说,但是车里不行的,这不是我的车,是借朋友的。如果给他知道了我们在车里乱来,他会骂我。杨舟沉默了片刻,似乎不怎么想理我。
外面的雨声小了,急促的大雨又变成了细细的、温柔的雨雾。我开门走下车,杨舟在里面喊我,去哪儿!我走到他的那一边,低头把他拉了出来。车灯暗了下去,周围便陷入了化不开的黑暗。我搂住杨舟,缠着他索吻,他亲了我一会儿,然后动作粗暴地把我抵在车边。
杨舟警告我,别再惹我了。我说,可是……我很想。他呼吸一顿,过了很久才小声说,你会疼。我说,我不疼,你摸一下吧。片刻后,他又再一次亲了上来,压着声音说,你自己提前弄过了?我勾着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脸颊,乖顺地说,嗯,在来之前。
自此,再也没有哪一次可以比得过这一次。
我们在天地间,在黑暗中,在雨雾里,闻得见泥土的气息,听得见彼此的心跳,那情潮也如海浪般,弥漫在空气里,淹没了我。我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自己在被不停地拆解和摇晃。就像他写的,你入侵了……我,但请别把这当做不好的词。
结束了之后杨舟低头给我穿好衣服,他的风衣裹住了我,我们两人拥抱了好一会儿。理智复苏了,杨舟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这么说了:“你神经病,谢然。”
“嗯。”我心满意足地说,“就对你神经。”
我们坐回了车里,在车里抱了很久很久,都无法停止亲吻对方,吻一个个落下,在脸上,在手背。
回去的路上,杨舟坚持着他来开车,我都听他的,乖巧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去。他开车技术比我好,定了导航之后,车子一点点又回到了正常的道路。
我还是忍不住盯着杨舟看,他把风衣脱了下来给我披在身上,只穿了里面的那件白色T恤,露出了肌肉线条十分好看的手臂。
接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竟一点点地亮了。太阳还未出现,但光线却慢慢地透过云层浮现出来。我怔怔地看着杨舟的侧脸,他在白昼出现时转过头看我,正如同多年前的夏天,在海边我失去呼吸的那一幕。
杨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缱绻的温柔重新占领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对我笑起来,我的眼眶和鼻尖都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涩。
我明白了,原来所有的旅行,都只是为了这一刻——这便是在黑暗中航行的小船驶向黎明的,永恒瞬间。
天亮起来后,有些太疯狂的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我让杨舟把蒋承临的车给他停了回去,然后我们打车去我家。那种持续了一晚上的亢奋还在散发余热,一直要到我和他累得抬不起胳膊才能停止。我抱着他,他的头枕在我的肩窝里,闭着眼睛随便我怎么摸他都行。
那一整天我们都没怎么下床。
窗帘拉着,有雨声。客厅的电视开着,传出不知道哪个频道的新闻,楼上有人回家了,我听见了脚步声,然后又觉得很热,杨舟却把我再次搂紧。
我们漫无边际地说了很多很多话。
但却还是无法拼凑出分开这几年的所有细节。
我的手摸到他的耳垂,问他什么时候去打了这么多的耳洞,手臂上的纹身又是怎么回事。他说耳洞不记得了,纹身也没想那么多。杨舟的手指缠着我的头发,问我这留了多长时间,我对他说之前有考虑去理发店剪掉。
“别。”杨舟说,“好看。”
我傻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他,用手抚摸了他的脸庞,随后凑上前,又不知道多少次地吻他。
杨舟说蒋承临打探到了一个错误的消息,他回美国的机票不在昨晚。我说这真的坑死我了,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他就说,如果错过了昨天,说不定他也不会再答应我。
等到凌晨,我饿得有些头晕才从床上爬起来,对杨舟说:“想不想吃点什么?”
他侧躺在床上,手牵着我的,很平静地说:“吃你吗?”
“这个……要不下次吧。”我很为难。
“吃不消了?”杨舟也浅浅地笑了一下。
“再这么下去可能会死。”我也笑。
他松开我的手,说:“开玩笑的,有什么我吃什么。”
我套了件T恤,去厨房做炒饭,没有技术含量的食物,是以前他在我家里经常吃的。快弄好的时候我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杨舟走了过来。
“快好了。”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从背后黏黏糊糊地抱着我,胳膊环着我的腰,头靠在我的颈窝边。
我忽然想,似乎一切都没变。
这个场景还和从前一样,我在做饭,他会跟着我,明明我们都在同一个屋里,却仿佛只要分开一点点距离,他就会感到不安。
“小然。”杨舟一说话,紧贴着我后背的胸腔里便发出一阵震颤,略微有些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子上,带起热乎乎的痒。
“嗯。”我笑着回他,却抽不出手来摸摸他的脑袋。
“小然?”他不知道在确认第几遍。
“嗯。”我说。
“你会走吗?”他问。
“不会。”我说,“炒饭好了,帮我拿个碗。”
一大碗炒饭端上桌,我懒得再分,便和杨舟坐在一起,一人拿了一个勺子,随便吃吃算了。中途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完了。”
“什么?”他朝我看过来。
我有些懊悔地说:“车后备箱里有花,我给忘了,也没拿出来。”
杨舟像是被噎了一下,过了片刻后垂着眼睛说:“别送了……这辈子都不想再收到玫瑰了。”
“……”
“家里都放不下。”他带着笑意说,“还有你这对戒指从哪买的,尺寸都不合适,我戴不了你也戴不了。”
我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蠢,只好说:“也是让蒋承临随便买的,等明天我们去买新的吧。”
杨舟说:“你现在变得好败家好奢侈。”
我说:“我竟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这句话……”
我们填饱了肚子,又坐在一起傻笑。杨舟去洗了碗,这次换我在厨房里看他——他动作十分利索,我却想起他第一次在我家洗碗的时候被划破了手指。
“手。”我说,“手给我看看。”
“嗯?”杨舟没明白,但还是把手递给我。
我把他的手攥在手心,翻来覆去地在灯光下面仔细看。杨舟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抵在我的唇上摩挲片刻,我的喉结跟着滑动了一下,嘴唇没有抿紧。
杨舟瞬间抽回了手,背过身说:“不来了,真的,我觉得你嘴巴有些肿……”
我自言自语地说:“是吗。”
也许我们需要慢下来。
但身体是这么诚实,一种带有压迫性的生理性喜欢几乎打垮了理智。我是如此喜欢他,一个和我不一样的人类躯体,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让皮肉之下的心脏,逐渐找到一种相同的跳动频率。
这么想的话,又何须慢下来?
第二天,我们没有去买戒指,只是在家待在一起。
直到第三天,我才有心思去看手机。不出意料的,光看完手机里所有的消息就花了我四十分钟。
西西弗:【你车给我停回来了?】
西西弗:【花怎么还在啊救命。】
龙的传人:【哈哈哈。】
西西弗:【你不要我送我对象了啊。】
西西弗:【别是失败了吧。】
我:【怎么可能!】
西西弗:【?】
西西弗:【你现在才回我消息,这几天一直鬼混?你能不能下床?】
我:【。】
龙的传人:【。】
西西弗:【。】
我:【成功了,之后找个机会带我对象跟你们吃饭。】
龙的传人:【细说细节!】
西西弗:【。】
西西弗:【你牛b。】
我还没继续给舒悦和张尘涵说一声,手机就被杨舟夺走,他像个不讲理的八爪鱼一样用手脚缠着我,小声又不讲理地说:“别看手机。”
“我后天要回去上班了。”我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嗯?”杨舟怔愣了几秒,“哦对,你还要上班。”
我亲了亲他,觉得他真的可怜死了,于是说:“那你在家等我行吗。”
“你整天加班吗?”他懒洋洋地问我。
“不加班。”我很认真地说。
“真的不加班吗?”他狐疑。
“真的。”我几乎快要发誓。
以前我上学可以带他一起上学,但是现在上班是真的不好带了……这么大一个人,我往哪里搁?
后天出门之前,我想到另一个问题,于是对杨舟说:“你知不知道严律很喜欢你?”
杨舟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他说:“知道一些吧,但他没有挑明,我也不想说。”
我说:“那你能不能别再联系他了。”
杨舟没立刻回我,只是到浴室里来,和我站在一起看着镜子,他打了个哈欠,脖子和肩膀上都是我弄出来的红色吻痕。
“好,我不会再联系他,我没精力再去联系别人了。”他侧着头看我,“还有你今天出门的话,记得换件高领的衣服。”
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笑弯了眼睛,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漱了漱口,勾住杨舟的脖子让他低下头,亲了他一口说道:“知道。”
我实在是很任性地请了一个很长的假,回去马不停蹄地处理了一连串的工作,直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我接到杨舟的电话,他说:“你下来吧,给你做了饭。”
我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吃惊地问:“你做的?”
他说:“嗯,你以前不是吃过吗?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我马上来。”我说。
杨舟说:“那我还在楼下咖啡馆等你。”
出去的时候一堆人在等电梯,我想了一秒钟就直接选择了楼梯下楼,每次快要接近楼梯最下面几层的时候,为了省时间,我就直接跳下去。
见到他的时候,他果然在咖啡馆里坐着,面前有一个星巴克的纸袋,正翘着长腿玩手机。我站在玻璃外面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我忽然明白了很久之前,当时他跟我在一起,他说他很不安的原因——是因为太渴求某个人,终于得到了之后,会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也先点了一杯咖啡,然后走到杨舟的对面坐下,伸手打开纸袋,拿出里面的便当盒。
我说,你什么时候去买菜的,还做了海鲜。他说,让人送过来的,现成的好处理,好吃吗?你平时吃什么。我说,平时吃公司统一订的盒饭。他又说,我做的肯定比盒饭好吃吧。
我看着他笑,说:“那肯定老公做的好吃。”
他吓了一跳,收起手机,左右看了看周围,“你叫我什么?”
“哦,你不喜欢就不叫。”我有点儿失望。
杨舟帮我拿了做好的咖啡,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憋的脸都红了,说:“我没不喜欢……但这是公共场合,你没必要……”
“我没隐瞒任何人。”我扒了几口饭,“我可以说的,但你不想我说也无所谓。”
“我不是那个意思。”杨舟说。
天气太好了。
一片阳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照亮了我和杨舟坐的这张桌子。光线打在他的睫毛和挺直鼻梁上,投出一片阴影。就像以前他陪我一起上课,我们坐在那间大教室的后排。而现在,我在一家公司上班,他给我做了午饭。
有些微苦的咖啡在我的舌尖蔓延开,一种轻轻的气泡炸开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胸腔里,我暖洋洋的胃里涌现出一种超出幸福之外的满足。
我想,我的归属感是在这一刻回来的。它离开我很多年,在一个车站丢失掉,却在一家咖啡馆里重新回来。它像个老朋友,对我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爱。
“吃完了吧?”杨舟还在刷手机,抽空看了我面前一干二净的便当盒,嘴角微微翘起来,很明显被我的光盘行动讨好到。
我觉得杨舟似乎也渐渐回来了。
过去的那个他,现在的这个他,开始在我的眼前一点点融合。
我假装对着咖啡馆里竖在桌上的广告牌有了一点兴趣,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俯身向前,用广告牌遮挡住动作,快速地偷偷地亲了一下杨舟。
杨舟看着我,像是被施了定身魔咒,很久才低声说:“谢然,你亲我一嘴的油。”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尽量还是日更啦!还没有结束,还在收尾阶段,会让小然和小羊在一起谈谈恋爱~
谢谢大家咯!谢谢各位的评论和打赏!嘿嘿:)
有一些时候,我觉得每个人的生活都可能会变成一场夜间航行,不知道该去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天亮,也许一直不会有天亮,这样的话就只能永远在黑暗中随着海浪起伏。96章之前,有30w字的篇幅就是在讲述这样的一场旅行,96章是书中人航行至黎明的时刻。其实我知道有时候看的挺痛苦的,比如卷三是很长的一段,大家也会经常跳着看。但我还是写了,说不清楚这种坚持是什么吧,或许等这个故事完全写完的时候我会更明白一点。
似乎也不能用重新谈恋爱来形容我和杨舟的这段新关系。
因为好像,我一直在爱他,他也一直在爱我。我们只是在彼此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无望地爱着彼此。
他把回美国的机票暂时退掉了,也很少回他在北京的家,再一次地留在了我的家里。
慢慢地,我家里的客厅又被少爷乱七八糟的东西占领了大半。他成了知名的断更up主,我悄悄看Ryan2014微博发现的,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营业。
有时候,我会问他真的不和其他朋友联系了吗?他就对我说,其实他不怎么需要朋友。
那对不合适的戒指最终被我们留了下来,我这才知道杨舟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银链,坠着的是一把钥匙。
我家的钥匙,我从前给他的。
是一把已经无法再使用的钥匙,打不开任何一扇门。
我把他珍藏的钥匙握在手心里,金属渐渐地被我捂热了。我还有许多回信没有写,那打印出来的email沉甸甸的,于是,我每晚和杨舟做完之后,都会趴在客厅的木桌上给他写回信。
他说,你别写了,这些都是我的黑历史。我说,不是黑历史,怎么会是黑历史。他随手拿过桌子上的一封email,垂着头看了半天,说我都不记得了,是我写的吗?我写的时候可能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我们还是必须要一点点地找回过去的事情。
很多事情一定要说开才行,但我知道这个过程不能太快,需要一个两人都能承受的速度。
我和他坦白,我也有过一段很迷惘很痛苦的时期,但我留下的文字都是一些只言片语,还有照片。他问我去看没看过心理医生,我说没有。他说,我去看过几次,作用不是很大。
“我没事。”我很清楚自己的状态,“关键是你有没有事。”
讲故事最好的搭档是喝酒,喝酒了说出的话真真假假,分辨不清的时候就不会太糟糕。
我们把房间里的灯都关掉了,阳台的窗户和门都敞开着,春末夏初的风吹了进来,杨舟睡在沙发上,而我睡在他的身上。他一只手环着我,另一只手垂落下来,地上堆着我们的酒杯,似乎这段时间以来,我们总是在微醺的状态。
“我也没事。”杨舟闭着眼睛,轻轻地说。
杨舟回到我的身边,不知不觉已经快要过去两个月。
我没再问他要不要离开,只是默认他不会离开,也没有问他现在和家里人的情况如何,因为我只相信他,我知道他想和我在一起这就足够。
漫长的夏天再次来到我的生命里,却比从前的任何一个都要好,都要完满。
“天热了你别大中午的跑来给我送饭了。”我早上起床去上班,杨舟还在睡觉,出门的时候我低头亲了亲他的耳朵。
杨舟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乖巧地说:“好的,不去。”
中午每顿都能吃上现成的,恐怕在我们项目组是独一份。每回杨舟睡醒了过来陪我在楼下咖啡馆吃饭,一来二去同事们都眼熟了他。有人问过来的时候,我便笑着说是家属。
沙琪玛大王:【不是说好了追到手跟我说的吗!】
我:【哎呀。】
沙琪玛大王:【结果你现在完全保密是吧!】
我:【时间总是不够用。】
沙琪玛大王:【你都不加班的!时间还不够用!每天到底在做什么!】